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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新婦難為

2024-06-17 09:43:01 作者: 白衣不渡

  好在賀老夫人也知道在蘇豫面前不能做得過火,正眼都沒瞧一眼沈氏,只是一手接過茶盞重重撂在了一邊,蓋子也沒掀一下,更別說囑咐幾句,連那個又小又薄的紅布包都是由丫鬟給的。

  沈氏雙手接下,語氣謙卑地道了謝,又走了幾步,跪著給蘇豫奉茶。

  蘇豫接了茶,嘬了一口,從身側拿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裡頭裝著一整套嵌滿寶石的赤金頭面。

  這份禮太重,壓得其餘三房心口一沉,更是把沈氏手裡那個紅布包襯得詼諧又吝嗇。

  賀老夫人的臉色沉得像是可以掐出水來,她看著蘇豫托著沈氏的右手將扶她起,便慢慢悠悠道:「區區一個賤妾,其餘幾房姨娘不用見禮麼?」

  二房李氏跟三房周氏都是官家庶女,按規矩來說,是貴妾。四房趙氏是通房丫頭抬的妾,為侍妾。沈氏出身風塵,是最末等的賤妾,位份自然低於另外三房。

  沈氏頓了片刻,終於還是輕輕掙開了蘇豫的手掌,提著裙擺朝李氏三人走去,屈膝、奉茶,一氣呵成。

  李氏的手指還未觸到茶盞,賀老夫人又悠悠道:「老爺長情,先夫人去世後再無續弦,二房李氏雖是貴妾,但一直主持中饋,為蘇府上下奔波操勞,又先你數十年進府,她能當得起的可不止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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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弦外之音,竟是讓沈氏行三跪九叩的妾禮。

  可妾始終是妾,即便李氏執掌中公,又育有一雙子女,但只要有蘇鸞兄妹在、只要她一日為妾,她便不能扶正,下人再敬她、再懼她,也只能管她叫聲姨娘,能受妾禮的永遠只有正室夫人。

  蘇豫顯然也覺得賀老夫人的說辭十分荒唐,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淡。

  沈氏背脊一僵,就連蘇綰也咬著牙想要出列辯駁幾句,只是被蘇墨側身攔在了身後。

  也不枉李氏平時給的許多供奉,賀老夫人這尊泥菩薩今天是要徹底顯靈一次,要替李氏找場子、立規矩。

  沈氏到底是風月場上摸爬滾打過的女子,忍功也不比李氏遜色,她雙手交疊於額前,剛欲行禮,卻聽一少女聲如珠玉道:「沈姨娘剛剛入門大概還不知道規矩,整個蘇家能讓你執妾禮的人在宗祠,明日你就能見著她。」

  蘇鸞朝她一笑,微微上挑的眼尾上一顆硃砂流光溢彩。

  沈氏聞聲停了動作,蘇豫連忙將她扶了起來,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寬慰道:「二丫頭說得是,可別亂了規矩。」

  李氏面上端得四平八穩,身子卻繃得很緊,這是她的痛處,妾不為妻的痛處。

  她在蘇府再得勢,也只能被喚一聲姨娘。

  李氏與蘇豫的最初的打算是許如梅產完子便要了她的性命,待喪期一過,蘇豫便以續弦的身份八抬大轎娶她過門。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也有了身子,雖然發現得比許如梅晚些,但日子卻是相差不了幾天。那是她跟蘇豫的第一個孩子,加上她初為人母,心裡總歸還是有些不舍,便拖拉到了顯懷。可能這也是命,看過她肚子的人都說那是一胎男嬰,十拿九穩,反之,許如梅的肚子又大又圓,身子浮腫又愛吃辣,有經驗的大夫、婆子都說是個女相。

  原配過世之後,若府里沒有嫡子,妾室生下庶長子也能扶正。

  如此,既能保住她的位份,又能留住這個孩子,更能一舉奪男,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兩人商量著改了計劃,趁著許如梅身子笨重、無力折騰時,把李書憶迎進蘇府為妾,待許氏生下女兒之後再讓她熬一年,將其他幾房外室接進府里。等許如梅一去,再用庶長子的說辭將李氏扶正。

  李氏本是要晚幾天生產,為了博個長子的名頭,不惜用了催生藥,終於兩人的肚子幾乎同時發作。蘇豫寸步不離地守在李氏房外,在她最難挨的時候,甚至不惜染上血氣進了內屋,只隔著一張屏風陪她說話。

  就在李氏痛得不能自已時,許如梅的貼身丫鬟匆匆來報,許氏已成功生產,一男一女,龍鳳呈祥。

  宛如五雷轟頂,李氏甚至忘了身下撕心裂肺的痛楚。

  不僅是嫡出,還是長子。

  可李氏只是晃了晃神,很快又振作起來,她腹中也是個兒子,蘇豫能除掉許如梅,她為什麼不能除掉那兩個孩子?

  不到半個時辰,李氏也終於順利生產。穩婆抱著那個皺巴巴的嬰孩,眼睛瞪得又圓又大,最終「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是女嬰,如今的蘇阮。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她未能產子,又已為妾。

  李氏本已絕望,甚至以為蘇闕會為這兩個孩子而留許如梅一命。可是蘇豫沒有,而是按著原先的計劃往許氏的藥膳里摻毒。

  那個曾經奢望獨寵的女子,日漸消瘦,流連病榻,只能無力地看著蘇闕娶妾,一房又一房。

  只是那時許氏剛剛產子、身子一直不好,許家夫人又是送補藥又是送婆子丫鬟,加之蘇闕當時又是蘇豫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兒子,李氏實在不能貿然動手。

  沒過幾個月,李氏又有了身子。

  這一次,李氏的父親賣了老臉請了太醫替她看胎。

  一連三次診脈,太醫都道,男嬰,萬無一失。

  只要李氏成功誕下麟兒,再除掉蘇闕兄妹,她的孩子依舊是庶長子,她依舊能扶正。

  李氏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裡,直到臨盆前的兩個月,蘇豫面色嚴厲地告訴她,許如梅的兩個孩子,分毫不能受損。

  李書憶忽然迷惑了,許如梅已逝,自己肚子裡的已經確定是麟兒,一向狠絕的男人怎麼突然留戀起血脈來?

  蘇豫卻只說,他最近日日都在做同一個夢,夢裡他罪孽太重,百世不得輪迴,連帶著李氏與她肚裡的孩子也夜夜都在地獄裡飽受磨難。

  蘇豫向李氏保證,只要這兩個孩子能平安長大,他一生不會續弦、永世不會填房,她只是差個正室的名頭,吃穿用度、位份榮耀不會與正室有半分差距。

  蘇豫與李書憶都不是善男信女,業果輪迴這一說,她自是不信的,但她依舊服軟了,也不得不服軟。

  蘇豫若是不點頭,即便她除了蘇闕兩兄妹,她肚裡的孩子依舊是庶子,更何況,這個孩子離長子之間,還隔了一個蘇阮,她自己的女兒。

  蘇豫已經為她背負了許如梅的一條命,如今能做出這樣的保證,也已是仁至義盡。

  直至今日,沈凝之進門,李氏拿到蘇墨兄妹的生辰八字,她才終於恍然大悟。

  這兩個孩子,正好比蘇秦大了整整兩個月。

  蘇豫留著蘇闕兄妹不是因為信因果,也不是對許如梅有半分愧疚,只是為了沈凝之跟她的一雙孩子。

  即便沒有蘇闕兄妹,沒有她自己的阮兒,李氏的兒子也不會是庶長子。她在除了蘇闕兄妹之後,蘇豫若是遲遲不願將李氏扶正,她必然起疑,沈凝之母子也必然藏不住,李書憶不可能容得下他們。若蘇豫扶正了李氏,等蘇綰及笄以後,沈凝之勢必要入蘇府給孩子一個身份,到那時,李氏也會想方設法剷平這三個阻礙。

  留著蘇闕兄妹,空著正室之位,都只是為了給沈凝之母子做層屏障。

  他要護的人,從來不是她李書憶。

  當年信誓旦旦,不再娶妾、不會留子、正室該有的榮耀她一分不少。

  如今賤妾過門,孩子甚至比她的兒子還大,連個妾禮,她李書憶都受不起。

  蘇鸞看著李氏,笑得眼裡星光熠熠。

  被一個男人騙了十一年,悔嗎?曾經離主母的位置那麼近,如今卻又遙不可及,恨嗎?兒子還在牢里受苦,自己卻要強裝鎮定迎接新婦,痛嗎?

  比起許如梅,這又能算什麼?

  沈氏又依次向另外兩房奉了茶,那兩人也沒過多刁難,只是給的喜禮也輕。

  蘇闕與蘇鸞的身份就有些尷尬了,兩人是正室嫡出的子女,於位份而言,算是妾室的主子,平日見面也要受妾室行禮。只是按輩分來說,姨娘到底是長輩,今天又是新婦過門,這個禮受與不受都是為難。

  就在眾人等著看好戲時,蘇鸞笑容不減,避重就輕地看向了蘇墨兄妹:「爹,不知道鸞兒是否當得起一聲二姐?」

  蘇豫朝著蘇墨兄妹招手,臉上笑意盎然:「當得起,自是當得起的!」

  沈氏是聰明人,自然懂得蘇鸞三番兩次替她解圍,朝她投去感激一笑。

  蘇豫順著蘇鸞遞來的話頭,引著蘇墨兄妹一一見禮。

  有了蘇豫的保駕護航,兩人也沒受刁難。

  蘇鸞能夠分辨,蘇豫在面對沈氏母子三人時,臉上的笑意與仁愛都是發自內心。

  蘇豫這樣的神色刺痛的又何止是蘇鸞,只是她與眾人不同,她的痛裡帶著永不原諒的恨意。

  她想,大概蘇豫這一生,最多的愛戀給了沈凝之,最多的親情給了蘇墨兄妹,即便這些感情都抵不過蘇豫最愛的自己和權勢,但這三個人,也是唯一能讓蘇豫真正心懷愧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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