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外室入府
2024-06-17 09:42:59
作者: 白衣不渡
那頭賀老夫人已經沉著臉子開了口:「秦哥兒和那個外室,你準備怎麼辦?」
「我已經去京兆府打聽過了,秦兒傷人的事是鄭御史親自奏到了皇上跟前,京兆尹也是奉旨辦事。聖意已決,這件事已無迴旋餘地,怕是躲不過牢獄之災。」蘇豫頓了頓,又道,「至於凝之,過兩日我就迎她進府。」
眾人的表情與上一世幾乎一模一樣,賀老夫人氣得五官扭曲:「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多少人在等著看你的笑話!你還要挑在這個節骨眼上把她抬進門?我蘇家的門豈是一個青樓女子能進的?這兩個孩子你要留下,我絕無二話,但是這個女人……」
「娘。」一直沉默著的李氏忽然開口道,「既然老爺已經擔了縱容外室的罪名,就別再背負一個負心人的名頭了,後天便是個宜嫁宜娶的好日子。」
李氏的語氣很平淡,面上也瞧不出半點不悅,是貴妾該有的風度。
三房之中,依舊是李氏最先看清楚。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老夫人能仗著長輩的身份壓沈凝之一時,卻壓不住她一世,只要蘇豫心裡存著念想,沈凝之就遲早會進門。而男人,越是求而不得,越是輾轉反側。
蘇豫聞言看了李氏一眼,那包羅萬象的眼神卻讓李氏咬緊了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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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上,他在怪她。
賀老夫人的阻撓小部分是介意沈凝之的身份,大部分是跟隨李氏的態度。蘇豫官路順當、財運亨通,大半源自於李氏娘家的扶持,否則他一個花錢捐來的九品巡檢,如何能爬上正四品通政司副使的位置。
既然李氏已經鬆了口,賀老夫人又犟不過蘇豫,也就不願再為這事多生嫌隙,只是囑咐說:「秦哥兒那邊你可得盯著點,別出什麼岔子才是!」
熱鬧了大半天的這齣戲便是雷聲大、雨點小地過去了。
另外兩房妾室甚至沒有資格說一句話,無論她們是否情願,再過幾天,蘇府就會有第五房妾室。
兄妹二人出了素心堂,又是在梅合院的那棵榕樹下面,蘇鸞挽起一個笑容,道:「哥,不如我陪你下盤棋?」
蘇闕點頭,讓惜月布了棋盤。
兩人猜子,蘇鸞選了白棋。
蘇闕在盤中落下一子,隨口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蘇鸞的眼神坦誠而明亮:「也是病前。」
蘇闕啞然,只是胸口悶得幾乎喘不過氣。
他想過瞞她一生,等她及笄之後替她尋個好人家,安安穩穩過完一世,日日無虞,歲歲安康。至於這些難以啟齒的紛紛擾擾,由他一力承擔,她會誤解也好,怨懟也罷,終有一天她會明白他。
但他也想過和盤托出,讓她提防自己的生父,告訴她眼前的一切平和都是假象,即使她會掙扎,會為難,總好過被人蒙蔽一生。
之類種種,他都想過,卻總是偏向前者,惟願她一生順遂。
蘇鸞輕拍了一下蘇闕久久沒有落子的右手:「哥,到你了。」
蘇闕苦笑,心緒繁雜間草草落下一子。
這就說得通了,她高燒時的惶惑無助,初醒時的依依不捨,以及她性格大變、人前人後的幾副面孔……一切都有了解釋。
蘇鸞看著他的神色一變再變,忽然垂下了眼睛:「哥,這樣的阿鸞,很醜陋吧。」
滿心算計,兩面三刀。
「怎麼會,阿鸞就是阿鸞,什麼模樣哥都喜歡。」蘇闕知道她會錯了意,又笑著落了一子。
他只是心疼,這方寸內宅之中,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要面對那樣一群虎狼。他更怕,他身為一介男子,卻終究護不住她。
「什麼樣子都喜歡麼?」蘇鸞問得認真,看到蘇闕篤定地點頭之後,卻又兀自笑開了,「哥,你輸了。」
蘇闕怔愣了片刻,旋即又低頭看棋,子未落滿,路已全堵。
蘇鸞笑眯眯道:「再來一盤?」
於是兩人將子分好,又在棋盤上戰開了。
蘇闕棋品端正,落子磊落,布局大氣,攻守轉換亦是穩中求勝。蘇鸞卻不然,倒不是招式險惡,只是棋風善變,有時大開大合,有時又以退為進,難以捉摸。
這盤雖然比上盤下得久,蘇闕依舊輸得不太好看,他倒也不惱,只是看著蘇鸞笑說:「這才一陣沒陪你下棋,竟不知精進至此。」
「你每日要做的事情那麼多,我不過就是圍著琴棋書畫打轉,沒有一點進步豈不是辜負了大好時光?」蘇鸞說的卻是實話,上一世,她皮相再好也是個閨閣女子,能引以為樂的,也就是琴棋書畫。後來發現裴瑜和昭惠帝也是同道中人,她便一頭扎進去了,即便是進宮以後,她仍會聘琴師找棋譜,偶爾跟宮裡的畫師探討探討技藝。
後來她也知道了,裴瑜在文與武之間,更偏向後者,他之所以誘著蘇鸞鑽研琴棋書畫,只是為了讓她在昭惠帝跟前多受寵幾分。
道理她都懂,利用她也明白,只是後宮之中時日漫長,她總要找些樂子消磨時光,既然每個人都希望她精通琴棋書畫,那就如此罷。
只是她不曾料到,入宮前的十八年,深宮的八年,以及失勢後的十年,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也只有琴棋書畫而已。
蘇闕看著棋盤,忽而一笑:「你這路子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能讓他輸得更慘的人。
蘇鸞聞言卻是微微一怔,隨即擰住了眉頭。
她的棋路是有些雜,入宮以後,她總愛在閒暇時候去藏書樓找棋譜琢磨殘局,時日一長,她便發現她歸還的棋譜第二日總會被人借走。蘇鸞起初以為是巧合,畢竟藏書樓是文武百官都能進的地方,有人好棋也不足為奇。一連多次之後,蘇鸞難得起了兩分玩心,將宣紙裁成手掌大小,用毛筆畫了一盤殘局夾在棋譜里。
蘇鸞第二天翻棋譜時,那張宣紙還在裡頭,只是上面多了一顆黑子,剛好解了她留的殘局。
於是蘇鸞又添了一顆白子。
次日,紙上果真又多了一顆黑子。
一來二去,蘇鸞竟與一個素未謀面之人你來我往地在宣紙上下起了棋。
後來偶爾也會留幾行字,無關風月,只是閒聊,卻是難得的契合。
那人的棋路時而鋒芒畢露,忽而隱忍不發,似乎全憑心情落子,可看似無處可逃時他又總能絕處逢生。
經年磋磨,終是給蘇鸞的棋風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蘇闕看她想得出神,不由調笑:「怎麼?容不得人外有人?」
蘇鸞卻是一笑,漫天日光映得她眸光清亮,眼尾的硃砂痣也燃得如火如荼:「如此說來便是個高人了,正好我有一局百思不得其解,我畫下來,你拿給那位高人瞧瞧。」
惜月捧來筆墨,蘇鸞便按著記憶在宣紙上畫起棋局來。
蘇闕擅行書精水墨,下棋只能算是愛好,看著蘇鸞筆下的棋局,只覺得處處精妙,步步生蓮,實在不是他能解的局,於是也不往下看了,只是捧著茶盞靜靜等著。
待蘇鸞的棋局畫好,挽琴的吃食也備好了,惜月清了石桌,布好碗筷,蘇鸞粒米未進地看了大半天戲,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蘇鸞心疼兩個丫鬟,卻也知道梅合院裡處處都是李氏的眼線,她既無人手又不持家,一時半會很難將院子清乾淨,便讓兩人盛了些飯菜去房裡躲著吃。
之後的幾天蘇鸞倒是過得清淨,每天寫寫字,彈彈琴,等著蘇闕給她帶信。
沈凝之入府的這天,整個蘇府都起得比往常早些。納妾不比娶妻,沒有八抬大轎、十里紅妝,甚至無人迎親,只有一頂未加裝飾的軟轎,趁天色未亮時從蘇府側門而入。
蘇府冷冷清清,連紅綢都沒有掛一根,更別說宴請親朋好友,就連臨時挪出來的別院也改名為玉清院。
沈凝之著一身妃色喜服從偏門沿著長廊一直繞到前廳,妾室入門不用過火盆、拜天地,賀老夫人和蘇豫端坐高位,等著新婦奉茶。
沈凝之的長相併不驚艷,常見的柳葉眉,鼻樑不高,鼻翼微寬,雙唇色淺而豐潤,只是一雙細長的瑞鳳眼生得勾人心魄,配上那副凹凸有致的身子,舉手投足間媚骨天成。
她梳著倭墮髻,發間綴著一支喜鵲登梅簪,朝著賀老夫人盈盈一跪,伸手接過婆子遞來的茶,雙手舉過頭頂。
賀老夫人瞧著她那模樣心裡越發不喜,也不接茶,只是看著沈氏舉著那隻滾燙的茶盞,指尖越來越紅。
蘇豫看得眉頭緊皺,卻也不好發作,他不能在一件事情上將李氏跟賀老夫人都得罪光,更不能當著眾人的面維護沈凝之,否則她日後的路只會越來越難。
蘇墨和蘇綰也只能沉默地看著,目光隱忍而憤恨。
蘇鸞知道,沈氏是個聰明人,這樣的忍耐足以說明她在進門前就想到了今天、甚至以後要遭遇的一切,正是因為想得太清楚,所以才甘願當了十四年的外室,若不是蘇鸞推波助瀾,按照上一世的軌跡,她還能再安逸兩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