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期待

  鍾佳霖神情平靜立在那裡，等著先生的點評，昏黃的油燈光照在他清俊的臉上，濃長的睫毛在眼瞼上印下絲絲縷縷的陰影。

  雖然離開鍾家好些年了，可是他還清楚地記得父親教他讀書時說的話：「所謂策論，不過『經世致用』四字而已。」

  青芷心裡卻有些緊張，大眼睛專注地看著爹爹，等著爹爹的評價。

  策論對讀書人的重要性，她心裡清清楚楚。

  大宋科舉以考察策論為主，策論要求讀書人緊密聯繫「當世急務」，闡述對當下國家政事的看法和處置措施，內容涉及政治、軍事、外交、律法、商業、農業和教育等方面，十分之全面，要求「切中政務之急」，有遠見卓識，措施切實可行。

  一個讀書人的心胸見識，在策論中最能夠表現出來。

  對於大宋朝廷來說，之所以在舉業中考察策論，其實是為了根據朝廷政務的需要，選拔既熟悉政治、又具有匡時補弊才能的讀書人進入官員體系。

  

  就算是她，前世為了迎合英親王趙瑜，與趙瑜有共同語言，也研究過不少策論。

  虞世清抬眼看向鍾佳霖：「佳霖，你和先生說一句實話——這篇策論，是你自己寫的麼？確定沒有借鑑和抄襲？」

  鍾佳霖認認真真道：「啟稟先生，這篇策論確實是學生寫的。」

  虞世清聞言微笑起來，眼睛也似閃著光：「佳霖，你這篇策論，談的是人情和律法的關係，不但談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行文風清月白，靈思悠然，實在是一篇難得的好文！這樣的策論，將來無論考官喜好浮華還是簡明，這篇策論都不會被埋沒！」

  聽了虞世清的評價，鍾佳霖依舊從容淡定，恭謹地行了個禮。

  青芷卻開心極了，眯著眼睛笑了起來：「爹爹，哥哥好聰明啊！」

  鍾佳霖瞅了青芷一眼，嘴角不由自主翹了起來。

  青芷的稱讚直白得很，其實都有些肉麻了，虞世清怕鍾佳霖驕傲，抬手拍了拍青芷的腦袋，把青芷往後推了推，然後看向鍾佳霖，語重心長道：「佳霖，從縣試、鄉試到會試，一層層考上去，你會發現咱們大宋最不缺的便是聰明人，可是能夠走到最後的人卻少之又少，你知道為什麼嗎？」

  鍾佳霖雙目幽深看著虞世清，聲音清凌凌的，頗為清朗悅耳：「先生，學生認為前朝宰相王安石的文章《游褒禪山記》的一句話可以解答這個問題！」

  他略一思索，琅琅背誦了起來：「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

  虞世清點了點頭：「正是此理！」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王安石的政論，在本朝可是禁忌，私下裡提一提可以，若是應考，是絕對不能出現的！」

  鍾佳霖垂下眼帘，默然片刻，答了聲「是」。

  他近來閱讀前人文章，別人只是平常，唯有前朝宰相王安石的政論常常能夠引起他的共鳴，頗有一種「心有戚戚焉」的感覺。

  虞世清看著自己這位天才學生，心情有些複雜，過了一會兒才道：「把《書經》拿出來吧，今晚我先給你講一段《書經》。」

  佳霖這孩子太聰明了，明年春天佳霖若是考上秀才，自己這點學問怕是教不了他了，須得給他另尋名師了，不如過些時候去州城，也帶他見識見識去……

  回家的路上，虞世清一直很沉默。

  臨睡前青芷正在抄書，虞世清走了進來，立在一邊看了一會兒，這才壓低聲音交代青芷：「青芷，你佳霖哥哥終非池中之物，將來怕是……」

  青芷手裡拈著筆，抬眼看向爹爹。

  看著燈光中女兒清澈的大眼睛，虞世清有些遲疑，沉吟片刻這才道：「你年紀雖小，爹爹卻知道你明白『齊大非偶』四字之意！」

  青芷心思很快，略略一想，一下子全明白了過來——爹爹是擔心她喜歡誰佳霖哥哥啊！

  她燦然一笑：「爹爹，你放心吧，我把佳霖哥哥當親哥哥看的！」

  前世哥哥一心仕途，從不把兒女私情掠縈心上，一直到她離世，哥哥也未曾訂下親事，可見哥哥不是那多情之人。

  而青芷自己也早下定決心，她再也不要像前世那樣多情，她要堅強起來，讓爹娘好好活著，孝敬爹娘，掙銀子供哥哥讀書，認真經營農家小日子，發家致富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小地主。

  既如此，何必非要涉及情情愛愛呢？

  見青芷確實沒有一般少女對美少年的羞澀和多情，虞世清心裡這才鬆快了一些。

  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緩緩道：「佳霖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將來參加科舉必然一帆風順，可是他只能在考中進士之後再談婚事……」

  青芷渾不在意道：「我知道啊，哥哥需要仕途上的助力，咱們幫不了他，他只能靠聯姻了！」

  她含笑看向虞世清：「爹爹，我只盼著哥哥將來出人頭地，將來別人不敢隨便欺負我！」

  看著女兒可愛的笑顏，虞世清在歡喜能夠和女兒像大人一樣交流之餘，卻又有些淒涼：荀家的女兒一向和青芷交好，因為家人寵愛天真爛漫不諳世事；自己的女兒才十二歲，卻因為家裡的磋磨，不得不提前長大了……

  青芷笑著拿出了一塊碎銀子道：「爹爹，這是梅溪書肆給您結算的抄書錢！」

  接過這塊碎銀子，虞世清有些感慨，沉吟了一下，正要說話，外面卻傳來秀珍怯生生的聲音：「老太太請老爺過去說話……」

  聽到那聲「老爺」，虞世清的眉頭皺了皺，伸手拍了拍青芷的肩膀，轉身便要出去了。

  他家明明只是普通農家，他考上秀才之後才慢慢攢了些銀子買了幾畝地，可是母親不但讓丫鬟稱她「老太太」，還讓丫鬟稱他「老爺」，真是窮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