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看穿所有

  它是這裡的山神，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逃出它的法眼，它也將經過說了出來。

  七十年代，一個道士從遠方飛來，從古墓中掠走了哀牢王棺，然後對石棺施加多年的道門封咒，最後在八十年代末帶著石棺和一黑一白兩條蛟揚長而去。

  據山神所說，它曾經密切關注過道士的動向，如果發現道士是為非作歹之人，就會對其進行驅離或者消滅。

  但在觀察中，它發現道士在那期間救死扶傷，救了兩條渡劫失敗的蛟蛇，還在邊境生亂的時候果斷去幫忙，是心系蒼生、肩負大公德的成仙道者。

  還有一件事，那口棺材消耗了道士的極大元氣，導致道士死過一次。

  「死過一次？」我急忙追問：「他不是仙嗎？怎麼會死？」

  「他為人仙，介乎人與仙之間。肉體雖得長生，卻也會衰亡，這便是屍解。」山神又道：「只是他以神魂幻體之術借到一縷福報，生生將屍身再度復活。」

  我是真被這句話驚住了。

  爺爺是怪物嗎？這也可以？！

  仔細復盤一下往事，許多迷題也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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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爺爺就是因為來到這個地方待了六年，才會在邊境出事的時候趕去幫忙，掃了整個猴子的降頭邪師，也因此跟王大爺結識。

  想必就是因為王大爺把他認錯成了楊守道，跟他聊起了西山溝子的一些事情，然後他才會重返桂北。

  他因為耗盡了肉身的元氣，被迫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借到了馮海德的福報，成功給肉身延長了生機。

  再說回到那口棺材，也不是裝劉遠年或者白清雲的，而是裝古哀牢王的。被爺爺搶走之後施以封術，用去鎮壓白清雲的殘魂。

  一環扣一環，而這可能只是爺爺所有秘密的冰山一角。

  既然是這麼回事的話，那我應該不用再進山了，無用功而已。

  最後一個問題。

  請山神告訴我，那個道士現在真的離開人世了嗎？

  山神卻說辦不到。

  我既然會這麼問，就表示爺爺已經不在人世了，至少肉身不在了。

  人仙屍解之後，就是地仙。

  如果論實力，爺爺比它差了不知多少倍。可要是論境界，爺爺跟它屬於同一檔。除非爺爺現在在方圓百里之內，否則它無法千里觀微到爺爺的動向。

  但是，有句俗話叫葉落歸根，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會更在意這個。我如果真的想知道那個道士的事情，不妨到那個道士的故鄉去找找線索。

  一語點醒夢中人。

  我怎麼沒想過這一層呢？

  我一直覺得即便爺爺還活著，也是到處忙碌、出現在千山萬水之外。卻沒有想過，他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是家鄉。

  遊子夢寐的樂章，永遠在出發的地方。

  九萬大山深處的神霄道觀，我一定要去一趟。

  山神又說，它本想給我一些寶物什麼的，但是又沒必要。

  嗯？為什麼？

  它說它能給我的都是我沒辦法使用的，給我也沒用。而且我手裡拿的法劍是萬鈞雷霆淬鍊之物，在極盛狀態下甚至能夠上達天聽，超過它除了龍軀之外能給我的一切。

  行吧。

  真的印證了古怪女人說的話，這條路只能我自己去扛，誰也幫不了我。

  山神問我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因為我要面對的敵人，真的不是我能夠對付的。

  不了，我的想法不會改變。

  沉默許久，山神又說：「歷經凡塵滄桑，縱然人世始終辜負，神尊系蒼生之心依舊未改。」

  沒有，我只是為了自己著想而已，沒有那麼偉大。

  「你瞞得過自己，卻瞞不過蒼生。」它的目光好像看穿了我的所有：「你所做之一切，皆以為己為由，實則是不願讓眾生遭難。」

  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無奈。

  因為就連養育我成人的爺爺，都覺得我雖然很優秀，但本質上冷漠無情。

  別人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麼關係，只要不關我的事情，我連一眼都不會瞧。

  這也沒什麼錯，但的確是少了一些赤誠。

  沒想到第一個徹底看穿我的人，會是這尊山神。

  二十多年了，我一直都告訴別人，我是一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利益主義者，身邊的人也都是這麼認為的。

  可每逢到了遭遇禍及大眾的事情，我總會奮不顧身地迎上前去，然後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

  用各種謊話來欺騙自己和別人，為的，僅僅是不想讓別人看穿自己的幼稚想法。

  凝望神州沉葬的夜息神，目睹山河破碎的大將軍、遭遇神禍降臨的劉遠年，縱然世間負我甚多，我亦初心不改。用自己的一切，為蒼生換取太平。

  我比他們幸運，因為我有機會，在災禍尚未發生之前將其改變。

  如果註定了必須要了結恩怨，那就讓我去終結吧。如果一定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那就付出我的生命吧。

  忽然，一個水泡從天而落，在我面前的地上碎成了零星。

  我抬頭一看，發現山神居然流淚了。

  每次看到眼淚，我的心都會莫名地一陣絞痛。

  距今好多好多年以前，有好多與我關係密切的人看著我的背影掉淚、對著我的背影伸著手，想讓我留下來。

  可我卻離開得那麼決絕，從沒有回過頭。

  為什麼，不怨我呢？

  我沒有再從山神的口中得到答案。

  它的龍目驟然變得空洞，龍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石化，真正變成了一具石像。

  四周的景象極速變化，枯黃迅速擴張。五行光團懸空而起，石像中衝出一條虛幻的青色蒼龍，銜著光團直破雲霄！

  震耳欲聾的龍吟在四方周天迴蕩不散。

  「吾生，以神賜之軀鎮山長福。吾死，龍魂亦佑地不衰。日月為證、天地共鑒，仙魔鬼神共聽之。」

  天雲變五彩，枯黃的態勢被五彩光芒遏制，煥發出又一輪的盎然生機。

  身旁一直沒有出聲的女妖雙膝跪地，看著面前的青龍石像，淚眼婆娑。

  飛禽走獸齊下跪、十里山林盡折腰，紛紛對著石像的方向行禮。

  萬千生靈，恭送山神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