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埋葬

  在威格拉夫的懷中，貝奧武甫安詳地閉上了眼睛。他的靈魂脫離了肉體，踏上了真正歸宿者的旅程。威格拉夫悲痛萬分，親眼看著自己最敬愛的國王在令人悲憫的痛苦中辭別人生。而害死國王的兇手——那條可惡的惡龍，此刻也倒在沙灘上，丟掉了性命。如今，它僵硬的身軀橫在寶庫邊，再也不能在深更半夜任意飛行，去殘害無辜的生命了。

  勇敢的國王貝奧武甫贏得了寶藏，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威格拉夫心痛不已。他覺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這樣無畏的勇士了，為了替自己的臣民們降妖除魔，能夠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一直惡戰到流盡最後一滴血，獻出自己寶貴的生命。如今，這陡峭的山崖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唯有大海洶湧的波濤拍打著堤岸，一陣高過一陣。烏雲低垂的大海邊，只有威格拉夫跪在國王身邊，如一尊石塑的雕像。這時，臨陣脫逃的武士們見四周安靜下來，便一個個探頭探腦地鑽出樹林，想看個究竟。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燒焦的土地、被切成兩截的惡龍的屍體，還有國王垂下的高貴頭顱。很顯然，在他們離開期間，這裡曾發生過一場殊死的搏鬥。國王用他年邁的身軀拼死一搏，贏得了最後的勝利，也獻出了寶貴的生命。而他們卻在危難關頭臨陣脫逃，做了可恥的逃兵。看到這番景象，他們不禁羞愧滿面，跪倒在老國王倒下的地方，泣不成聲。

  威格拉夫蹲在貝奧武甫身邊，不停地往國王身上灑水，希望這沙地上躺著的偉人還能奇蹟般地甦醒過來。但一切都太遲了，威格拉夫的誠心誠意也沒能挽回國王的生命。

  看見逃跑的士兵們重新出現，威格拉夫氣憤極了。他冷冷地盯著他們，吼叫道：「你們這些逃兵！你們還有臉回來？平日裡國王給你們那麼多賞賜，但當惡戰來臨時你們卻只顧自己逃命，讓國王一個人面對兇狠的敵人！你們的行為真讓人痛心！」一陣暴怒的吼叫過後，威格拉夫說話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滿是懺悔和悲傷：「高特人的國王再也沒有必要誇獎手下的戰士了。在激戰中我未能保護國王的生命，儘管我已竭儘自己的全力幫助了他。兇殘的敵人被我刺中，威力逐漸消退，噴吐的火焰很快減弱。可惜在這緊要關頭，國王的身邊幾乎沒有一個救兵！

  「偉大的國王從此離去，今後，再也不會有人給你們賞賜了，你們安居樂業的日子也將一去不復返。」威格拉夫越說越悲憤，「當人們知道你們臨陣脫逃，犯下如此可恥的罪行，你們的家族也將被剝奪一切領地。對於一個戰士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為痛心的呢？」在威格拉夫的怒斥下，那些臨陣脫逃的人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滾遠一點兒，別讓國王看見你們這副窩囊的樣子！」威格拉夫大聲咆哮著，狂怒地把他們從國王的身邊驅趕開。待他稍微冷靜一些後，便命令一名士兵即刻回到王宮，報告國王駕崩、惡龍已死的消息。王宮的廣場上，國王衛隊的武士們已在那裡坐了整整一個上午。他們手持堅盾、神情憂鬱，焦急地等待著國王的消息。得知國王駕崩，所有人都如同遭了雷擊一般。在片刻的睖睜之後，他們飽含熱淚，立刻像洶湧的潮水般悲傷地湧向惡龍的巢穴。人們來到崖底，看見老國王倒臥在沙地上，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斑駁的血跡也已經凝固，那被惡龍撕裂的傷口也露出白森森的骨頭。一旁的惡龍身首異處，背上還插著威格拉夫那把鋒利的短劍。這個怪物遍身黝黑，就像一節燒焦的木頭，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顯得更加怪誕。而心力交瘁的威格拉夫則跪倒在國王身旁，淚眼婆娑地陪伴著他。

  「威格拉夫，怎麼會這樣？」人們從悲傷中抬起頭來，十分痛心地問。威格拉夫從沙地上站起身，用手指了指跪倒在遠處的懦夫們，憤怒地說：「問問他們吧，這些危急時刻逃得比兔子還快的傢伙！」人們的眼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那些因臨陣脫逃而自責、羞愧的武士們身上，那一雙雙眼睛就像一把把憤怒的刀子，正一點點劃開他們的皮膚，挑開他們的肌肉，深入他們的胸腔，將他們的五臟六腑掏出來扔給狗吃，然後將空空的皮囊狠狠地摔在沙灘上⋯⋯「今天發生的事實在是太不幸了，我真後悔當初未能勸阻國王，勸阻他不要接近火龍。如今，這古代的符咒果真應驗，慈愛的國王除掉了惡龍，為百姓換來了安寧和寶藏，但他卻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這樣的代價太過慘重了。」威格拉夫把國王勇斗火龍的事跡一五一十地告訴人們。大家一個個強忍悲痛，為國王的壯烈犧牲欷歔不已。

  「臨終前，偉大的國王還有一個囑咐——那就是讓我把大家召集起來，在這海岸上為他建造一座高大的墳墓。」威格拉夫哽咽地說。威格拉夫從國王的衛隊中，挑選出七名最優秀的戰士連同他自己八人，一起進入龍窟。威格拉夫手舉火把，走在隊伍最前面。在火把昏黃的光暈下，他們驚奇地發現這真是一座前所未有的寶庫。各種珍寶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儘管因為年代久遠而蒙上了塵垢，但仍然掩飾不住曾經的光彩。

  「這麼多寶貝，怕是幾輩子都享用不完吧？」一個士兵驚詫道。「是啊，我這輩子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寶物呢！」一個士兵說。「太壯觀了！太幸運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珍寶啊！」另一個士兵說。「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國王用命換來的！」威格拉夫沉痛地說。被眼前的財寶弄花了眼的將士們，一想到為此付出生命代價的老國王，一個個立刻變得心情沉重起來。「開始搬運吧，大家都還在外面等著呢。」威格拉夫說著開始搬運第一件珍寶。一會兒，他們就把龍窟中的金銀財寶全部搬了出來，連同國王的遺體一起載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這時，守候在洞外的將士們早已將惡龍的屍體用寶劍肢解成無數小塊，一點點地扔下懸崖。洶湧澎湃的海浪立刻將它們吞沒，轉瞬就沒了蹤影。

  

  「快來人啊，他們全都自殺了！」有人喊道。這時，忙碌的人們終於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十個勇士。因為自責與羞愧，他們用寶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海浪拍打著岩石，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人們默默地佇立在一旁，目睹著眼前的一切，心頭的滋味，一時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護送國王的靈柩衛隊爬上赫羅斯尼斯附近的一座山岡。按照國王的遺願，葬禮將在這裡舉行。得知國王屠龍駕崩的消息，周圍的老百姓攜兒帶女聞訊趕來。他們個個神情莊嚴肅穆，帶著異常沉重的心情，都想再看一眼令人崇敬的國王，護送他踏上通往天國的路途。武士們用從各處搜集來的上好木柴架成一座高台，哭泣著把慈愛的國王抬了上去。威格拉夫將國王的頭盔、圓盾和閃亮的胸甲掛在柴堆上。

  「點火！」待一切就緒，威格拉夫一聲令下。圍著柴堆站成一圈的武士們，一齊將柴堆點燃。霎時，升騰的火焰像毒蛇一樣舔舐著貝奧武甫威嚴的面孔和身軀。火勢挾帶著滾滾濃煙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與驚天動地的哭號聲交織在一起，在如血的殘陽里久久迴蕩⋯⋯一位束髮的老婦為國王貝奧武甫唱起了悲涼的歌曲，一遍又一遍哭訴她的憂慮。她為國王的死感到難過，擔心英雄離去之後，無情的殺戮和戰爭的恐怖又將降臨在高特人頭上。她的歌聲淒切而哀婉，歌中唱道：「尊敬的國王倒下了，他的死訊一旦傳到法蘭克人和弗洛西亞人耳朵里，我們的民族就得面臨戰爭⋯⋯」老婦的擔心並非多餘。時代呼喚偉人，戰爭需要英雄。貝奧武甫的仙逝確實在高特百姓的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是啊，英雄已逝，一旦敵人來犯，誰來保護他們的家園免遭蹂躪，誰來保護他們的財產免遭掠奪呢？火勢逐漸減弱，不久之後，滾滾的濃煙便在藍天上消失，大火帶走了英雄的屍骨。最後，柴堆中心只剩下一片通紅的灰燼。葬禮結束，所有的人都心情沉重，仍然圍在英雄的骨灰旁邊久久不肯離去。

  第二天，遵照貝奧武甫的遺願，高特人在赫羅斯尼斯附近一座臨海的山岡上動工，為可敬的國王貝奧武甫修建陵墓。最傑出的工匠從百十里外的地方趕來，最結實的磚石從大山的腳下運來。人們加班加點，不分日夜，十天之內整個工程就順利完工了。然後，人們小心翼翼地把英雄的骨灰安放在厚厚的石牆裡，還把許許多多的首飾和珠寶搬進墓室。那些從龍窟里運來的金銀財寶也全部成了國王的陪葬品。懷念國王的高特人民讓古人的財富重新回到了大地的懷抱。據說，這筆寶藏至今還深藏在地下，古代的人沒有用掉這堆財寶，現代的高特人也沒有人再動用它們。或許，這是人們對藏寶人立下的魔咒仍然心懷顧忌的緣故吧。安葬完畢後，十二位貴族勇士騎馬繞著墳墓走了幾圈。他們邊走邊向國王致哀，口中唱著輓歌，一遍遍念叨英雄的名字，讚美他的豐功偉績，讚美他的勇氣和神力。

  後來，每當貝奧武甫的忌日來臨時，許許多多的人都會趕到這裡。他們也以繞著貝奧武甫的墓走圈的方式悼念他。人們都說世上所有的國王中，貝奧武甫是最仁慈、最溫和、最善良、最渴望為自己爭取榮光，也最受他的臣民們景仰的，真是前所未有的聖明之君！這座又高又大的陵墓至今仍然聳立在赫羅斯尼斯附近的海岬上。從很遠的地方，航海者就能看到它，看到這座英雄的紀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