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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元帝遺寶(二)

2024-06-15 09:24:34 作者: 鳳歌

  話沒說完,樂之揚踉蹌後退,左臂袖管破碎、鮮血滲出,鐵木黎袖手卓立,微微冷笑。

  葉靈蘇冷哼一聲,揮劍便上,那欽揮舞鋼翎,橫身攔住,斯欽巴日也來夾攻。沖大師見狀,放下冷玄,一躍而上,呼呼呼接連三拳,分別擊向三人,拳風凜冽,三人只好暫退。

  沖大師居中站立,合十笑道:「得罪,得罪。各位先別動手,說一說理由。」

  「有什麼好說的?」樂之揚指著鐵木黎,厲聲說道,「他濫殺無辜,此間的人都被他殺光了。」

  「原來如此!」沖大師掃一眼屍首,「尋寶之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風險。國師若不動手,小僧也難免妄開殺戒。」

  樂之揚滿心懊悔:「這和尚視人命如草芥,我跟他說這些廢話幹什麼?」

  「樂小哥!」鐵木黎冷笑,「人已經殺了,你若還要打,本尊奉陪到底。」

  樂之揚看一看手臂,傷口血流未止,方才盛怒之下,一意搶攻,吃了小虧。鐵木黎「天刃」凌厲,與之爭鋒,勝算甚微。樂之揚心中猶豫,看向葉靈蘇,女子一抿嘴唇,還劍入鞘,淡淡說道:「這一筆債先記下,將來與本幫的仇怨一併了斷。」

  她收兵不戰,樂之揚微感意外,然而孤掌難鳴,只好怒哼一聲,皺眉退下,撕下袍子纏裹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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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木黎面露譏嘲,從袖裡取出圖紙,看了看,又掃視四周,目光落到一棵大槐樹上。那樹兩人環抱,鬱鬱蒼蒼,鐵木黎審視半晌,忽道:「以圖所載,入口就在樹下。」

  「胡說!」葉靈蘇說道,「大都城破不足三十年,這棵樹該有兩百歲了。」

  「葉幫主有所不知。」鐵木黎笑了笑,「國家有移山倒海之力,這棵樹多半連根帶樹從其他地方搬運來的,移植院中,當做偽裝。外人不知底細,只當此樹在此生長百年,決料不到樹下另藏玄機。」

  葉靈蘇半信半疑,鐵木黎使個眼色,斯欽巴日跳到樹前,一雙鋼爪左起右落,鋒芒所過,泥土四處飛濺,樹根節節寸斷,斯欽巴日繞著槐樹兜了一圈,將裸露的樹根斬斷大半。他沉身扎馬,大喝一聲,雙手噗地推中樹幹,槐樹搖晃一下,葉子墜落如雨。

  斯欽巴日連聲吼嘯,又出兩掌,奈何樹大根深,來回搖晃,始終屹然不倒。那欽欲要相助,又恐師兄秉性高傲,反生嫌隙,遲疑間,忽聽沖大師笑道:「斯欽巴日,貧僧來試試。」

  斯欽巴日打心眼兒不願,可是屢試無功,不好賴著不走,咕噥兩聲,悻悻退下。沖大師一手拎著冷玄,注目槐樹,繞著樹幹走了兩步,突然揮拳,正中樹身,只聽「空」的一聲,仿佛敲擊木魚,偌大老樹應聲而倒,根須連土帶泥,幾乎將庭院的地面也翻了過來。

  斯欽巴日目定口呆、面無血色,他使出吃奶的氣力,居然抵不過沖大師輕輕一拳,這一拳之力,恐有萬斤上下,斯欽巴日震駭莫名,如在夢裡,忽聽葉靈蘇輕哼一聲,說道:「投機取巧,是你賊禿驢的拿手好戲。」

  沖大師微微一笑,並不反駁,斯欽巴日莫名其妙,看那大樹,卻不見端倪。鐵木黎瞥他一眼,冷冷說道:「他那一拳,恰到好處,你辛苦半晌,空為他人做了嫁衣。」

  斯欽巴日登時醒悟,他搖晃樹木已久,再過時許便能成功,沖大師一拳擊倒大樹,一大半都斯欽巴日的功勞。斯欽巴日雖然不是雞腸小肚之徒,可是為山九仞,卻讓他人逞了威風,心中大為不快,惡狠狠瞪了和尚一眼。

  沖大師並未將斯欽巴日放在眼裡,笑一笑,不以為意。忽聽樂之揚說道:「賊禿驢,你這也是『大象無形拳』?」

  「是啊?」沖大師笑臉相向,「怎麼?」

  樂之揚沉默不語,方才聽那拳勁,一枝一葉,無不波及,故而聲響怪異,如鍾如磬,倘若不是樹木,而是尋常血肉之軀,挨這一拳,多半外表無礙,通身上下已經朽敗。樂之揚暗自凜然,沖大師精進神速,確是奇才,再有交鋒,難言勝算。

  那欽找來鋤頭,掘開殘根斷木,挖了一丈有餘,叮,傳來金鐵碰撞。眾人應聲一振,走到坑邊觀望,那欽掀開泥土,出現一方巨石,上面鑲嵌鐵環,仔細看去,卻是一道石門。

  「果不其然。」沖大師笑道,「入口藏在樹下,倒也有些意思。」

  那欽抓住鐵環,用力舉起,石門紋絲未動。他面紅耳赤。斯欽巴日見狀,跳下土坑相助,兄弟倆齊聲大吼,同時發力,石門微微一動,徐徐抬升起來,一股寒氣夾雜穢臭洶湧而出,石門下方,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洞窟。

  斯欽巴日抓一塊石頭,輕輕丟進洞窟,過了片刻,傳來聲響。

  「六丈深!」地洞深淺,樂之揚一聽便知。

  眾人半信半疑,鐵木黎審視洞穴,沉吟一下,說道:「楊恨,回家取繩索來!」停頓一下,又道,「帶一些水糧火燭。」

  楊恨應了一聲,上房消失,過了時許,再次出現,斜挎繩圈,後背包裹,見到鐵木黎,雙手遞上。鐵木黎接過說道:「那欽,楊恨,你倆留在上面、警戒四方,但有可疑之人,統統格殺勿論。」

  楊恨點一點頭,縱身上房,潛伏不動,乍一看去,儼然融入屋脊,不見半點兒形跡。

  那欽則撮起嘴唇,發聲尖嘯,嘯完以後,天上傳來數聲鷹唳,忽長忽短,儼然呼應一般。

  樂之揚應聲望去,兩隻蒼鷹展翅高飛,盤旋不去。原來,那欽蓄養鹰鵰甚多,此來中原,隨身攜帶三隻心愛金雕,其餘鷹隼放飛邊陲,任其所之。金雕死於「飛雪」爪下,那欽返回北方,重新召集鷹隼,以為探子。冷玄金龍亭失風被擒,這些猛禽也頗有功勞,今有獵鷹在上警戒、刺客在下潛伏,尋常人等靠近茶莊,均是必死無疑。

  鐵木黎交代完畢,也不招呼眾人,將繩索系在鐵環之上,縱身一躍,滑入地穴。斯欽巴日緊隨其後,沖大師遲疑一下,也帶著冷玄下去。樂之揚回頭看向葉靈蘇,少女輕皺眉頭,飄然一縱,挽住繩索,沒入黑暗。

  陷身此事,本非樂之揚所願,可是事已至此,萬無葉靈蘇隻身犯險的道理。他無奈嘆一口氣,也跳入地穴,抓住繩索,滑向洞底。

  洞中陰暗潮濕,四周岩石嶙峋,用手摸去,均有鑽鑿痕跡,草率粗陋,足見開拓倉促。樂之揚想像家國將傾、都城將破,末代元帝匆匆封閉洞穴、倉皇離京的情形,不覺心生感慨:「人死了,國也破了,空留寶藏又有何用?不過引來後人爭奪殺戮罷了。」

  落到地面,忽見火光一閃,鐵木黎點亮燭火,火光延伸向前,照亮一個洞窟。洞壁多為岩石,泥多石少的地方用條形青石堆砌支撐,乍一看去,斑駁不堪。

  沖大師笑道:「此間隔絕人間、暗無天日,那欽若有歹念,封閉入口,咱們這些武學高手,統統都要爛在這兒。」

  鐵木黎冷冷說道:「既然如此,你還下來作甚?」

  沖大師笑道:「佛祖有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真會貼金。」樂之揚冷笑,「你六根不淨,五欲尚存,明知是個火坑,也忍不住跳下來尋死。」

  沖大師笑道:「貧僧自尋死路,你聰明賢德,又下來幹什麼?」樂之揚笑道:「沒人看戲,你豈不無趣?」

  「有理。」沖大師笑了兩聲,「樂之揚,你就不怕那欽、楊恨懷有異心?」

  樂之揚不願示弱,默不作聲,忽聽鐵木黎沉聲說道:「那欽、楊恨忠心師門、絕無二念。本尊在此,一切無虞,本尊不在,哼,那可難說了。」

  沖大師笑道:「這麼說,小僧須得緊跟國師才行。」

  交談間,眾人深入洞窟,甬道悠長,越往裡走,越見寬敞,壁上可見鏤刻印記,每走十餘步,便見神龕浮雕,內有神佛造像,精細奇異,中原所無。沖大師掃視雕像,冷笑道:「佛法不修,偶像橫行,大元之亡,八思巴難辭其咎。」

  元初,八思巴覲見忽必烈,後者尊其為師,引入吐蕃密宗,後世皇帝王侯多為信徒。八思巴坐化以後,吐蕃僧眾後繼乏人,賢明者少,粗陋者多,不以佛法約束皇權,反而助紂為虐,做下許多荒誕惡行。故此元亡之後,吐蕃僧人也難以立足,玉石俱焚。沖大師所言雖是實情,但從他口中說出,好比猛虎談素、毒蛇論牙,彆扭古怪,無以服眾。

  鐵木黎突然止步,說道:「這兒有些古怪。」斯欽巴日問道:「怎麼古怪?」

  鐵木黎說道:「我算過,至此兩百餘步,走了這麼遠,怎麼還沒見到寶藏?再說這些雕刻,耗費人力心血,卻放在不見天日的地方,真是莫名其妙。」

  沖大師笑道:「這些雕像是密宗大夜叉王,也名寶藏神,掌管天下財富,放在這兒,倒也應景。」

  「什麼狗屁夜叉,齜牙咧嘴,討厭得很。」斯欽巴日望著雕像,心頭煩悶,呼地一拳揮出,砰,石雕粉碎,神龕後嘁哩喀喳,響起一連串奇聲怪響。

  「不好……」沖大師叫聲出口,兩側石壁裂開,出現四方小孔,嗖嗖嗖,孔內躥出弩箭,既多且密,勁急凌厲,

  樂之揚聽見聲響,便知兇險,故而動作奇快,抓住葉靈蘇的手腕,縱身跳出,還沒落地,噗,燈火已被射滅,四周一團漆黑。

  樂之揚耳力通玄,縱在黑暗之中,耳力所及,無微不顯,他抓著葉靈蘇,或跳或躍,連翻帶滾,鑽過弩箭間隙,仿佛斜風細雨中穿梭的一對燕子。

  颼颼聲響個不停,箭雨連綿不盡,射了半盞茶的工夫,方才慢慢停了下來。

  洞窟中死寂無聲,樂之揚蜷在角落,汗流浹背,心子突突狂跳。他定一定神,低聲問道:「你還好麼?」

  葉靈蘇還沒答話,光亮一閃,燈火復燃。鐵木黎手持燈火,臉色鐵青,兩眼電光雷火,惡狠狠左顧右盼。

  「放開!」葉靈蘇低聲呵斥,樂之揚才覺緊握她的手腕,不由面孔一熱,訕訕放手。

  葉靈蘇挺身站起,游目望去,斯欽巴日靠在牆角,滿身插滿箭支,已經斷氣多時。沖大師和冷玄不知所蹤,正疑惑,忽聽鐵木黎喝道:「滾出來!」

  葉靈蘇不明所以,正要開口回應,忽見斯欽巴日的屍體一跳而起。她吃了一驚,不覺後退半步,忽見屍體向前撲倒,牆角露出兩個人影,正是沖大師和冷玄。

  葉靈蘇恍然,沖大師將斯欽巴日當做了擋箭牌,無怪鐵木黎這般惱怒。

  鐵木黎看了看屍體,望著沖大師咬牙切齒:「你乾的?」

  「豈敢!」沖大師豎掌搖頭,「令徒早就死了,貧僧情急無奈,借他遺體一用。」

  鐵木黎恨聲道:「薛禪,我會信你麼?」

  「老朽可以作證。」冷玄徐徐開口,「和尚所說,斷無虛言。」

  「呸!」鐵木黎怒啐一口,「狼狽一窩,你作證頂個屁用?」

  「你若不信,那也無法。」冷玄淡淡說道,「令徒行事莽撞,牽動機關,險些葬送大家。他被射死,也是活該。」

  鐵木黎兩眼出火,握緊拳頭,沖大師忙道:「國師息怒,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鐵木黎回望樂、葉二人,眉頭皺起,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他低頭察看屍體,眼神微微恍惚。斯欽巴日是他的開山弟子,性子火爆莽撞,武學之上卻頗有天分,本是燕然山衣缽傳人,誰料稀里糊塗死在這兒。鐵木黎心中大痛,見他死不瞑目,忍不住伸出手為之合上眼皮。

  「別碰。」樂之揚衝口而出,「有毒!」

  鐵木黎一愣縮手,就著燈火細看,斯欽巴日的肌膚發黑,隱隱泛起一層碧光。拾起弩箭,箭鏃色澤青碧,盈盈欲流,分明餵有極厲害的劇毒。

  鐵木黎冷汗冒出,隱約明白:以弟子的身手,何以中箭斃命,箭上之毒見血封喉,斯欽巴日中箭之後,已無行動之能。儘管如此,沖大師將其當做盾牌,仍是本派奇恥大辱。

  鐵木黎丟箭起身,衝著樂之揚微微點頭,以示謝意。葉靈蘇心中氣惱,狠狠白了樂之揚一眼。樂之揚微微苦笑,他出言提醒、出乎本性,回頭細想,頗有資敵嫌疑。但他熱心快腸,縱然救了強敵,倒也不覺懊悔。

  鐵木黎手掌輕揮,隔空用掌力將斯欽巴日雙眼合上,他注目半晌,嘆一口氣,忽向冷玄說道:「這裡面還有多少機關?」

  冷玄道:「我哪兒知道?」

  「你不知道誰知道?」鐵木黎厲聲說道,「你是先帝心腹,見不得人的事兒你做了多少?」

  冷玄淡淡說道:「那些事,我大多忘了。」

  鐵木黎眼露凶光,沖大師忙道:「冷公公,事關生死,還望你仔細想想。」

  冷玄瞥他一眼,嘆道:「也罷,方才我欠你一命。」略一沉默,幽幽地說道,「當年徐達逼近大都,先帝令我宣旨,處死四百餘人,那些人蓬頭垢面、衣裳襤褸,死前哭聲震天,那聲音,偶爾夢裡我還能聽到。」說到這兒,冷玄閉上雙眼,苦澀之意爬上眼角。

  「那些人……」鐵木黎皺眉說道,「莫非就是建造這兒的工匠?」

  「此事我也不大清楚。」冷玄說道,「事後查驗屍首,死者雙手均有老繭,應是常年使用錘子鑿子,當時城中並未大興土木,先帝也未營造陵寢;這些工匠作何用處,我那時猜測不透,如今算是有了眉目。」

  「四百餘人!」樂之揚忍耐不住,厲聲喝道,「冷玄,殺了這麼多人,你難道不虧心麼?」

  「虧心。」冷玄瞥他一眼,冷冷說道,「這是先帝旨意,我只是奉命而為。帝王家事,流血漂櫓,天下蒼生,有如螻蟻,區區幾百工匠又算什麼?」

  樂之揚心中翻騰,想起當日斷筋穿骨之痛,恨不得跳上前去,捏斷老太監乾瘦的脖子;再想削藩之後,倘若朱棣起兵,又不知會塗炭多少生靈,一念及此,他冷汗迸出,恨不得撒手高飛,逃離塵俗,回頭望去,葉靈蘇望著冷玄饒有興致,一雙妙目晶瑩閃亮,黑暗之中宛如晨星。

  樂之揚暗暗嘆氣,葉靈蘇外冷內熱,素有雄心,於寶藏興致濃厚,鐵、沖二人均是大奸大惡,萬不能丟下她與之周旋。

  「四百工匠?」鐵木黎沉默時許,「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倘若經營數年,規模非同小可。」

  「走一步算一步。」沖大師笑道,「國師若不放心,大可取一面盾牌下來。」

  鐵木黎哼了一聲,說道:「我就是盾牌!」

  「不錯。」沖大師拍手笑道,「國師大號『天刃』,凡間的兵刃豈可相提並論?」

  「少拍馬屁。」鐵木黎臉色陰沉,「斯欽巴日的帳,出了這兒,我再跟你算過。」

  沖大師笑笑,但見鐵木黎舉起燭火,繼續向前走去,當下抓起冷玄跟在後面。

  樂之揚看向地上屍首,說話間,斯欽巴日毒血橫流、臭不可聞,趴在那兒,甚是淒涼。葉靈蘇看出他的心思,冷冷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樂之揚嘆道:「待會兒你我死了,也大可套用這幾句話。」

  葉靈蘇沉默一時,輕聲說道:「我來這兒,並非為了財寶。」樂之揚一愣,反問:「那為什麼?」

  葉靈蘇掃他一眼,目光幽沉,樂之揚心頭一動,不及細想,葉靈蘇轉過頭去,一陣風向前追趕。樂之揚怕她有失,也疾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眾人輕手輕足,謹小慎微,再也不敢胡亂觸碰,又走時許,洞窟忽到盡頭,兩扇石門橫亘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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