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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元帝遺寶(一)

2024-06-15 09:24:32 作者: 鳳歌

  竺因風緩過勁來,掙扎爬起,衝著樂之揚咬牙切齒:「師尊,此人屢屢壞我大計,萬萬不能留他活命。」鐵木黎哼了一聲,頭也不回,抓住竺因風隨手擲出,竺因風撞上牆壁,吐血昏厥。

  燕然山弟子無不驚詫,那欽啊了一聲,跳上去察看,忽聽鐵木黎喝道:「別理他,不長眼的廢物。」

  那欽的手指已經碰到師弟,應聲錯愕,訕訕縮回。樂之揚笑道:「國師六親不認,當真叫人佩服。」

  

  鐵木黎聽出嘲諷,笑了笑,也不反駁。眾人進了客廳,樂之揚大馬金刀地坐在上位,端起茶几上的涼茶,自斟自飲,也不管茶中是否有毒。

  他從容自若,視強敵如無物,鐵木黎心裡也生出一絲佩服,笑道:「樂小哥,你說的那塊羊皮紙在哪兒?」

  「這個麼……」樂之揚舉目四望,「冷玄在哪兒?」

  鐵木黎目光閃動,笑道:「樂小哥與冷玄是敵非友,為何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樂之揚放下茶盅,說道:「我受人之託,以圖換人!至於我和他是敵是友,不勞國師關心。」

  「受誰人之託?」鐵木黎又問。

  樂之揚抬眼笑道:「與你何干?」

  鐵木黎臉膛漲紫,瞪了樂之揚一眼,忍怒揮手:「將狗太監帶出來!」

  斯欽巴日應了一聲,雄赳赳轉身進屋,不多時,叮噹作響,他手拎一人走了出來,他的體格極其雄偉,所拎之人卻瘦骨伶仃,乍一看去,真如猛虎銜羚、大雕拿雀。

  樂之揚大吃一驚,數個時辰不見,冷玄簡直變了模樣,半身赤裸精光,皺巴巴的肌膚上布滿瘀傷,縱橫交織,鮮血淋漓,一頭白髮稀稀拉拉地披在臉上,透過髮絲,可見渾濁老眼,看見樂之揚,眼中精光一閃,忽又熄滅下去。

  樂之揚原本恨他入骨,不知為何,看見老太監如此模樣,心中一慘,暗生憐憫。

  砰,斯欽巴日用力一擲,冷玄摔在地上,口吐鮮血。樂之揚騰地站起,怒視斯欽巴日,後者板著面孔,兩眼朝天。樂之揚自覺失態,掃眼一瞧,鐵木黎手捧茶杯,視如不見,沖大師輪番瞅著眾人,頗是幸災樂禍。

  樂之揚定一定神,笑道:「冷公公,你也有今天?有道是:脫毛的鳳凰不如雞,脫毛的閹雞不如蛆。」

  「說的好!」沖大師拍手笑道,「只不過,這隻蛆未免瘦了一點兒。」

  冷玄老臉青腫,聽了這話一陣抽搐,猛一咬牙,舉起頭來,用力撞向地面。誰想傷重無力,沒有撞破腦袋,只蹭掉了一層油皮,鮮血流了滿臉,越發滑稽可憐。

  樂之揚心生不忍,將到嘴的嘲諷咽了下去。鐵木黎放下茶杯,淡淡說道:「人帶到了,樂小哥,下一步該當如何?」

  「國師是蒙古人。」樂之揚笑道,「蒙古人素重然諾,故而小可要跟國師打個商量。」

  鐵木黎呵呵一笑,說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以圖換人,又怕本尊不守承諾,對不對?」

  聽見「以圖換人」四字,冷玄身子一顫,抬眼望來,盯著樂之揚目不轉睛。樂之揚也不瞧他,笑嘻嘻說道:「國師一點就透,不用多費唇舌。」

  鐵木黎哼了一聲,沖大師笑道:「國師,成大事不拘小節,蒙也好,漢也罷,倘若關乎國運、涉及天下,區區然諾,何足道哉。當年劉項有鴻溝之約,劉邦不也輕輕撕毀了嗎?我大元太祖與王罕、札木合有父兄之誼,太祖照樣兵不厭詐,虛虛實實,將其一一掃滅;元帝遺寶關乎本朝氣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國師倘若拘泥於陳腐俗見,恐怕寶藏沒有到手,項上的人頭也保不住。」

  他挑撥離間、舌燦蓮花,樂之揚心中暗罵,恨不得撕爛他的臭嘴。鐵木黎原本猶豫,聽了這話,也定下心來,笑道:「也罷,人跟圖都留下!」信手一揮,刷,勁氣洶湧掃出。

  樂之揚早有防備,翻身跳起,嚓,身下酸枝椅齊整整斷成兩截。樂之揚暗暗吃驚,身未落地,沖大師的拳勁躥了過來,樂之揚呵的一笑,反手出掌,途中五指揮灑,猶如春風拂柳。沖大師的拳勁隨之起伏、駕馭不住,他不明所以,急急收拳,以防樂之揚趁隙來襲。

  樂之揚一掌逼退沖大師,借他拳勁,飄飄蕩蕩,斜斜飛出。那欽當前攔住,大喝一聲,揮掌劈來。樂之揚左手搖晃,向前一招,兩人手掌未交,那欽便覺丹田跳動,內力亂竄,不由身子蹌踉、掌力歪斜,忽見樂之揚左腳疾起,弩箭似的彈了過來,慌忙收掌格擋,不料樂之揚腳尖抬起,變踢為踩,在他手臂上輕輕一點,猶如白鶴沖天,飄然躥向屋樑。

  那欽正要追趕,刷,凌厲勁風掠身而過,一片破布從天落下。

  那欽渾身僵硬,掉頭望去,鐵木黎臉色陰沉,徐徐收回手掌。

  樂之揚站在屋樑之上,瞧一瞧半截衣袖,心中暗呼僥倖,剛才稍慢一分,難逃「天刃」加身。眼看下方眾人躍躍欲上,當下掏出地圖,銳聲叫道:「誰敢上來,我把它毀了!」

  眾人應聲呆住,鐵木黎滿心懊惱,三大高手圍堵之下,本想一擊必殺、人圖兩得。樂之揚竟能逃出生天,身法武功,電光石火也不足形容。鐵木黎輕敵大意,落入進退兩難的窘境,他怒哼一聲,注目沖大師,眼中大有怨怪之意。

  沖大師眼珠一轉,走到冷玄面前,腳尖微微翹起,對準老太監的腦門:「你若毀圖,我便殺人!你且掂量掂量,毀圖之後,能否走出這一座宅子?」

  樂之揚笑道:「好啊,我也想試試!」沖大師冷笑一聲,舉目望來。兩人四目相接,手中均無動作,廳中一片死寂,陷入僵持之中。

  鐵木黎忽道:「樂小哥,有話好說。」樂之揚笑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你說你有那四分之一的寶圖。」鐵木黎掃了冷玄一眼,「可又怎麼證明那是真的?」

  「這個容易!」樂之揚笑嘻嘻說道:「將四幅殘圖拼在一起,不就知道真偽了嗎?」

  「此言甚妙。」鐵木黎笑道,「樂小哥呆在樑上,又如何拼圖?」

  樂之揚笑道:「我有個法兒,你給我一個人質,我就把圖給你。」

  「人質?」鐵木黎遲疑一下,「你說小徒?」

  「兩個傻大個兒,我要他們幹嗎?」樂之揚笑看斯欽巴日和那欽,氣得二人七竅生煙。樂之揚將手一拍,朗聲說道:「我要賊禿驢當人質!」

  沖大師微笑不語,鐵木黎卻臉色一沉,說道:「樂小哥,你挑撥離間,毫無誠意。」

  樂之揚笑道:「足下一代宗師,還怕這禿驢不成?」

  「我怕他個……」話沒說完,鐵木黎的目光落到沖大師腳下,但見冷玄蒼蒼白髮,心裡咯噔一下,忽覺不妙。適才只顧圍剿樂之揚,冷玄居然落到沖大師手裡,如今人也好、圖也好,全都不受自家擺布。

  鐵木黎發覺上當,又驚又怒,沖大師卻呵呵一笑,說道:「國師不必煩惱,我有一個法兒,可以兩全其美。」

  「什麼法兒?」鐵木黎耐著性子問道。

  「不如大家各自拿出地圖,拼湊完好,找出藏寶之處;而後各盡其能、奪取遺寶,爭勝負、決生死,至於寶藏,算是彩頭。」

  鐵木黎不以為然,抿嘴不答,樂之揚卻笑道:「好禿驢,你圖也沒有一張,算盤倒是打得山響。」

  「我是沒圖。」沖大師腳尖一動,笑嘻嘻說道,「不過冷玄的老命兒在我手裡。」

  樂之揚為冷玄而來,老太監當真死了,對梁思禽不好交代,一時間大為猶豫,忽聽鐵木黎怒哼一聲,說道:「沖大師,不要自說自話!」

  「好啊!」沖大師笑道,「國師有何高論?」

  鐵木黎滿心憤懣,如今殘圖在樂之揚手裡,冷玄在沖大師手裡,自身一意孤行,難保這二人不會聯手。他身為國師,並非只會武功,想了想,冷冷說道:「這樣吧,尋寶之事,見者有份,找到寶藏以前,不得隨意退出。違犯者,眾人共殺之!」

  「好!」沖大師拍手笑道,「好主意!」

  樂之揚猶豫未定,忽聽一個聲音冷冷說道:「果然是好主意!」話音入耳,葉靈蘇飄然踏進客廳,手挽長劍,秀逸如仙。

  又多一個強敵,鐵木黎滿心懊惱,皺眉道:「葉幫主,你回來幹什麼!」

  「我都聽見了。」葉靈蘇掃了樂之揚一眼,漫不經意地道,「元帝遺寶,見者有份。」

  樂之揚暗自詫異,他聽力通玄,十丈外蚊蠅起落也能聽得一清二楚,葉靈蘇去而復返,他卻一無所覺。依她所言,分明潛伏已久,廳中三大高手,竟無一人察覺。樂之揚不由尋思:「山河潛龍訣,真能托體山河、化同萬物麼?」想到這兒,肅然起敬。

  鐵木黎先前的主意,無非欺負樂之揚勢單力孤,如今葉靈蘇橫插一腳,形勢大變。可是話已出口,不好收回,鐵木黎弄巧成拙,不由臉色發青,瞪著眼一聲不吭。

  沖大師眼珠轉動,笑道:「葉幫主,此事非同兒戲,你真要尋寶?」

  「不錯!」葉靈蘇冷笑道,「既然見者有份,冷玄也算一個!」

  鐵木黎眯起雙眼,目光冰冷如針,慢慢說道:「葉靈蘇,你存心跟我為難?」

  「是啊!」葉靈蘇坦然說道,「你我的帳還沒算完。」

  鐵木黎恨得牙癢,偏這女子身法神妙,取勝不足,逃命有餘,縱然全力出手,也難一擊斃命。

  「人多好辦事,葉幫主所言也不無道理。」沖大師微微一笑,彎腰拎起冷玄,伸出手來,在他身上推拿數下,「大金剛神力」湧入冷玄體內,沖塞化瘀,解開鐵木黎所加禁制。冷玄稍稍振作,只因內傷頗重,氣弱神虛,一張老臉枯黃頹敗、神氣全無。

  鐵木黎又驚又怒,一轉念頭,陡然醒覺:所以到了這個田地,均是沖大師有意無意地挑撥所至。這和尚口蜜腹劍,一言一行無不包含禍心,烏有道也是中了他圈套,鬧得人圖兩亡、全派覆沒,自己萬萬不能上當。

  想到這兒,鐵木黎陰森森瞅了沖大師一眼,說道:「大師好算計。」

  「豈敢,豈敢。」沖大師合十微笑。

  鐵木黎冷哼一聲,心想:「這樣也好,冤家聚首,正好趁著尋寶之機一一翦除。哼,我就不信,老虎也會打盹兒,這一幫人就沒有懈怠的時候。」心思已定,探手入懷,取出一個鑲銀嵌珠的象牙盒子,打開盒蓋,取出一疊羊皮圖紙,在茶几上攤開,沉聲說道:「我的圖都在這兒!」抬起頭來,冷冷望著樂之揚。

  樂之揚進退兩難,沖大師橫在中間,救出冷玄難如登天,再看葉靈蘇,對於元帝遺寶似乎頗有興致。想來想去,並無善法,只好縱身跳下,取出殘圖放在几上,定眼望去,但覺四片殘圖,並非撕裂而成,圖上描畫地圖,均有幾分相似。

  鐵木黎注目時許,回頭叫道:「取紙筆來!」

  楊恨取來紙筆,鐵木黎對照四張殘圖,在一張大紙上勾出一幅地圖。眾人方才明白,原來所謂一分為四,並非將一張圖撕成四片,而是將地圖拆分,分別畫在四張圖上,故而單看一張殘圖,如墮五里雲中,不知東西南北,唯有湊齊四圖,將所有線條合在一張圖上,才能看出端倪。沖大師不由嘆道:「妥懽帖睦爾治國無能,於土木機關之學頗有巧思,而今一見,倒也不算訛傳。」

  妥懽帖睦爾是元末順帝的名字,他直呼其名,鐵木黎微感不悅,待要譏刺,忽聽冷玄嘎聲說道:「先帝早年頗有雄心,奈何權臣當道、諸王掣肘、天災頻發、民變蜂起,國事糜爛已久,非大英雄、大豪傑難以挽回。先帝有心無力,只好縱情聲色,藉以逃避,可是心中痛苦煎熬,遠非局外人可以感受。」

  他身為大明欽差,窮途末路,仍為前朝故主開脫,在場無論蒙漢,心中均感怪異。沖大師冷笑道:「他心中痛苦煎熬,你一個太監又怎麼知道?」

  冷玄默然不答,鐵木黎徐徐開口:「他自幼服侍先帝,宮裡的事情,天下人誰也不如他清楚。先帝去國之前,將一份殘圖託付給他,信任之深,可見一斑,只沒想到,此人二三其德、見風使舵,忘恩負義,豬狗不如。」

  冷玄兩眼出火,齜牙冷笑:「鐵木黎,當年你是朝廷重臣,也未見你挺身而出、匡救社稷。主辱臣死,先帝含恨而終,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當年朝局混亂,鐵木黎明哲保身,直到大元滅亡,也無多少建樹。這一段日子鐵木黎平素諱莫如深,私下裡引為奇恥,冷玄幾句話戳中痛處,鐵木黎眉尖上挑,不覺面涌殺氣。

  沖大師見勢不對,橫在二人之間,笑道:「時下不是翻舊帳的時候,往事已矣,來者可追,找到寶藏才是正經。」

  鐵木黎冷哼一聲,刷刷數筆,勾完地圖。沖大師上前審視,驚訝道:「入口就在附近。」

  「當然!」鐵木黎余怒未消,「要麼我買這一間宅邸何用?」

  「是了!」沖大師笑道,「得到三幅殘圖,以國師的才智,不難猜到大半。」他環視四周,「這一座宅子,國師早就翻了個底兒朝天吧?」

  「向東一千尺!」鐵木黎量完圖紙,陰森森說道.

  「一千尺。」沖大師沉吟道,「好像是個茶莊。」

  樂之揚疑惑道:「寶藏埋在民宅?」

  鐵木黎也不回答,捲起圖紙,掠出大門。其他人紛紛跟上,沖大師一手拎著冷玄,縱躍如飛,忽前忽後,不離眾人左右,五指更如鐵鉤,始終扣住老太監的鎖骨,冷玄深知和尚的手段,故也不敢掙扎逃走。

  鐵木黎幾個起落,消失不見,樂之揚只恐他溜走,加快步子,越過眾人,遙見前方白牆青瓦,屋宇間挑出一個「茶」字木牌,歷經風雨,溜光發白,青黑色的字跡也斑斑駁駁。

  尚未走近,忽聽一聲悶叫,嘶啞悽厲、戛然而止。樂之揚臉色急變,縱身趕到茶莊,跳進院子,掃眼一望,地上躺了六七具屍首,有男有女,外表不見傷損,應該為內家手法震碎了內臟。

  樂之揚肝膽欲裂,厲聲叫道:「鐵木黎……」才叫出口,鐵木黎從一間房中閃了出來,形同鬼魅,臉色陰沉。

  樂之揚衝進房舍,目之所及,只見屍體。一眨眼的工夫,茶莊裡的男女老少竟被鐵木黎殺了個精光。

  樂之揚轉回院落,眾人均已趕到,望著屍首神色各異,鐵木黎袖手站立,神氣淡漠,仿佛眼前情形與己無關。

  樂之揚二話不說,縱身跳上,揮掌便打。鐵木黎閃身讓過,袖袍揮動,銳氣破空。剎那間,兩人來去如風,鬥成一團。

  斯欽巴日見狀,大吼一聲,挺身要上。沖大師伸手將他攔住,朗聲說道:「國師、樂兄,有話好說,何必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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