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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黃昏(二)

2024-06-15 04:02:08 作者: 薄須

  特調局,檔案科。

  顏如玉是檔案科古籍區裡的小書靈,長相嬌嫩柔軟,說話細聲細氣的。每次一堆牛鬼蛇神擁擠著打卡上班,總是要格外注意一點,生怕把這弱不禁風的書靈擠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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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科,你到底要找什麼啊?」顏如玉坐在高高的書架上,看著裴雪聽把一架子影印件翻得亂七八糟,心痛得快要留下眼淚來,「找大徵年間的歷史,應該去圖書館……」

  「大徵年間,就沒有天師的大規模活動嗎?」裴雪聽毫無討人嫌的自覺,頭也不抬地問。

  「大徵對鬼神之事的忌憚和摧毀登峰造極,」顏如玉撫平被揉皺的書角,溫言軟語道,「哪個天師練得不滅金身,敢去試刑場的鍘刀啊?」

  裴雪聽被影印件上一堆古文整得迷迷糊糊的,腦子像是在洗衣機里滾了兩遭。她猛掐眉心,勉強緩過來一口氣,「那提燈天師?」

  「都是民間傳聞。」

  「大徵末代的欽天監?」

  「北方遊牧民族南下把宮城燒了,搶出來的只有翰文館的一批書,誰管欽天監啊?」

  裴雪聽被這短短几句話逼得血壓蹭蹭往上躥,腳底心的血都要衝到天靈蓋了。

  她本來想著,檀真說不出的話,她自有辦法去摸索一些蛛絲馬跡。但沒想到,檀真的過去被埋在那堆腐朽的史冊里,和富麗堂皇的大徵皇宮一同付之一炬。

  「裴科,你別太著急啦!」顏如玉安慰道,「你們不是抓回來一個大徵公主嗎?想知道什麼問她不就好了。」

  裴雪聽倒是想問,但她根本不知道陸吾把安樂公主關哪裡了。執行科從上到下都是鐵水澆的嘴,根本撬不開。

  顏如玉見她為難,猶豫了一會兒說:「裴科,要不然我給你介紹一個專門研究大徵文化的專家吧?」

  裴雪聽讀書的時候,就是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滾刀肉。那時候裴夫人還在,被氣急了就把她往書房裡一鎖,逼著她寫作業。殊不知裴雪聽看見天花板上爬來爬去的魚形影子,看得不亦樂乎。

  長大以後裴雨頌又不負眾望地長成了一副精英嘴臉的資本家,所以裴雪聽對這些高智商人群敬謝不敏。她覺得他們跟自家親哥一樣尖酸刻薄、眼高於頂,對「專家」「教授」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算了算了。」裴雪聽聽見這兩個字就牙疼,連連搖頭。

  顏如玉有點低落地「哦」了一聲。

  ——

  京州市博物館。

  導遊小姑娘在腰上別著「小蜜蜂」,聲音清亮乾脆,「眾所周知,京州是三朝古都,其中就包括了歷史有三百年之久的大徵。大徵首都陷落以後,很多文物流落到了民間,其中就包括現在這件……」

  檀真裹著臃腫的羽絨服,脖子上纏著裴雪聽在商場買的小羊絨圍巾,即便是個把人往棉花糰子捯飭的穿法,也不顯得這人矮胖。

  檀真手上捏著一頁宣傳單,混在一群同樣裹著在校服外面裹著棉衣的小學生里,就像是滿地矮筍里拔出來的一根竹。偏偏他還非常認真地去看傳單上的內容,偶爾呆呆地看著玻璃里的文物。

  遠處幾個年輕女孩偷偷觀察他的動靜,時不時紅著臉推搡一下同伴。

  「他怎麼留那麼長的頭髮啊,是演員嗎,還是搞藝術的?」

  「睫毛好長好漂亮啊,眼睛像是會發光!」

  「他在大徵書畫展那邊看了好久,誰去搭訕?」

  幾個女孩都是歷史系的學生,趁著這次博物館辦大徵文物展覽來做志願者,負責給小學生講解歷史文物。一堆圓嘟嘟的小企鵝里忽然混進來修長高挑的清俊男子,很難不讓人注意。

  「先生,需要我為您介紹一下嗎?」臉頰緋紅的女孩一低頭,捋起耳邊垂落的一綹碎發,眼皮上的亮片閃閃發光,「這些文物的介紹只有簡單的年份和作者,背後的故事也是很有趣的。」

  檀真沒說話。

  女孩鼓起勇氣說了下去,「您現在看的這幅畫《安樂公主冬遊圖》,是大徵末年厲帝最寵愛的女兒安樂公主在京郊作樂時,由畫師趙勉所繪……」

  泛黃的捲軸上是白雪紅梅,披著紅色大氅的公主面容嬌俏,仰頭抬手去接一枝紅梅。

  檀真略微有些出神。

  他記得那個冬天,是他遇到安樂的第二年。

  那天是安樂的生辰,皇帝在春還園設宴。欽天監連敬陪末席的資格都沒有,檀真更是不可能出現在宴席上。但安樂在宴上尋歡作樂到一半,忽然跑出來找檀真,向他討要生辰禮。

  彼時,檀真正攏著長明燈倚在窗邊撥弄算籌,聞言只是一抬眼皮,不咸不淡道,「公主千金之軀,微臣粗鄙不堪,是在沒有堪與公主的生辰禮。還請公主贖罪。」

  安樂不依不饒,差點沒把桌子給掀了。檀真無奈至極,這才起身替她折了一枝紅梅。

  不巧,這一幕被畫師趙勉撞了個正著。

  這人是個鬱郁不得志的小畫師,只在宴席上得了一壺溫酒,便躲進宮牆下避雪。他偶然得見此景,驚動了安樂,嚇得跪在地上連連叩首。安樂卻不動怒,勒令他畫下了這副冬遊圖。

  這幅圖被安樂珍重地掛在殿中,趙勉也因得了她的青眼,一再被提拔。

  但這幅畫差點把檀真害死。

  「先生?」女孩意識到檀真沒有聽她說話,有點尷尬地喊了他一聲。

  「抱歉,」檀真按了一下太陽穴,問,「青銅棺展覽在哪裡?」

  「您是來看青銅棺的?」女孩更窘迫了。

  西北新發掘的墓古墓發現了一具青銅棺,根據氧化程度和鑄造工藝等複雜的鑑定以後,確認是大徵年間的產物。但關於這具青銅棺有很多爭論,是歷史界進來最關注的事之一。

  今天京州博物館開放展覽的文物里,就有這具青銅棺。在學術報告廳還有一場關於青銅棺的最新研究報告,專業人士趨之若鶩。

  「是我班門弄斧了,您這邊請。」女孩把他誤認為來聽匯報的學術大拿,紅著臉為他帶路。

  青銅棺被隔絕在鋼化玻璃內,恆溫恆濕真空的苛刻條件極力延緩它的氧化。每個懂行的人都驚嘆於它繁複美麗的花紋,精妙的鑄造工藝。而不明就裡的行外人,也會讚嘆一聲,好大。

  青銅棺高八尺,寬三尺,塞下一個強壯的青年男人綽綽有餘。青銅棺的蓋子上沒有任何機括,只有圓形的孔隙。專家們由此推斷,鑄造者的原意是要把某人封死在裡面。

  和青銅棺擺在一起的,還有一具白骨。

  經過特調局的洗腦,考古隊全體認為那具白骨就是青銅棺的主人。

  檀真忍不住伸出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像是要摸摸那具白骨的頭。

  ——

  「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裴雪聽把五顏六色的傳單拍在辦公桌上,正是京州博物館「大徵文物特別展」,辭藻華麗、宣傳誇張,而青銅棺的照片被放大擺在正中央。

  陸吾心虛地乾咳一聲。

  「解釋一下吧?」裴雪聽抱著胳膊坐在椅子裡,「是特調局手腕不夠硬了,還是你故意的。檀真突然被黃昏議會盯上,和這事有關係嗎?」

  青銅棺能在博物館展覽,必然是先在考古隊、文化局、各大歷史文物研究所里過了一遭的。期間接手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知道它是從西北某個不知名墓室里刨出來的,更是不得而知。

  而按照特調局的慣例,這種類型的文物是不歸文化局管的。不僅不能展覽,還得里三層外三層地糊上一百八十道符籙做封條,沉到不見天日的倉庫里去。

  「不能說完全沒有關係。」陸吾硬著頭皮說。

  裴雪聽眯起了眼睛。

  「好吧,這是上面的意思。」陸吾妥協了,從抽屜里摸出來一隻加蓋「絕密」紅章的檔案袋,上頭封著金色的火漆,盤踞著蛇形的「S+」字樣。

  裴雪聽坐直了身體,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檔案袋。

  「你在檔案科攪得翻天覆地的,不就是找這個嗎?」陸吾把檔案袋往她面前推了推,「你自己看吧。」

  裴雪聽一手抓住檔案袋,嘴上還在不依不饒,「所以你是承認了拿檀真釣黃昏議會對吧?說著讓我保護他,其實你也沒有那麼在意他的死活。」

  話里莫名其妙地帶著點幽怨,陸吾老神在在地點了根煙,說:「有你在乎不就行了?其實最關鍵的東西我們藏起來了,就是想試試黃昏議會那邊知道多少。」

  「最關鍵的東西?」裴雪聽問出口就反應過來了,「那塊石碑。」

  陸吾點點頭,「黃昏議會知道的比我們想像的多,憑一個青銅棺就推斷出了檀真的身份。」

  「所以石碑上寫的是什麼?」裴雪聽想起來自己站在青銅門前聽到的聲音,那人聲嘶啞痛苦,話音也斷斷續續的。

  「願以此身為橋,渡十萬怨靈往生;願以此身為釘,封此諸邪之棺槨。」陸吾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道。

  裴雪聽拆著檔案袋的手一抖,震驚地看著陸吾,文件散落在她的膝頭。

  陸吾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目光。

  ——

  京州的冬季,天總是黑得特別早。

  檀真回到家裡才五點,樓道里已經亮起了燈。但他遠遠地看著自家陽台,卻沒發現有光亮。

  司南明明說裴雪聽今天早退了。

  檀真推開家門,立刻聞到了一股嗆人的煙味。走廊的燈光潑灑進玄關,微微照亮了坐在沙發上的人,還有她指尖明滅的紅色光點。檀真略微一掃,目光落在茶几上塞得滿滿當當的菸灰缸里。

  「怎麼不開燈?」檀真解下圍巾走進來,怕強光刺得她眼睛疼,只按了小燈。

  「忘了。」裴雪聽的聲音有點啞。

  「出什麼事了,抽這麼多煙。」

  檀真摘下她手裡燃了一半的煙,發現她腳下掉了一堆的菸灰。茶几上散落著幾張文件,有純文字的,也有塞了滿滿當當一整頁數據的。檀真的現代文字學得還不好,並不能完全理解。

  「把衣服脫了。」裴雪聽壓抑著怒火,說。

  「什麼?」檀真一愣。

  「我說,把衣服脫了。」裴雪聽抄起空調遙控器,把溫度往上調,暴躁地說。

  「你怎麼了?」檀真倒不是不願意,只是裴雪聽的狀態有些反常。

  裴雪聽像是一句話都懶得和他說,直接扣著他的手腕把他按到了沙發上。檀真想起來什麼,忽然跟被非禮的良家婦女似的掙紮起來。他長手長腳的一個小青年,裴雪聽差點沒按住他,那股子邪火又往上躥了兩米。

  她粗暴地扯著圍巾,直接把他兩隻手綁了起來。檀真衣領散亂,眼角掃上一點似是而非的紅,震驚地看著她。

  「怎麼,天天粘著我,親我,說喜歡我,身上還有什麼我不能看的?」裴雪聽惡劣地舔著牙齒,像是叼著獵物脖頸的狼,「怕了?」

  檀真哭笑不得,「我怕什麼?」

  裴雪聽拉開他羽絨服的拉鏈,挑開毛衣馬甲和襯衫的扣子,對著最裡面的保暖內衣沒了轍。這保暖內衣和秋褲還是她千叮嚀萬囑咐人穿上去的,這石頭卻砸了自己的腳。

  「你撒手,我自己脫。」檀真低喘一聲,說。

  裴雪聽一聲不吭,拿過茶几上的剪刀,「別動。」

  檀真認命地躺平了,感受著胸前一點點敞開,被涼意包裹。

  檀真的皮膚很白,卻不是健康的奶白,而是病態虛弱的蒼白,像是山頂積的雪。單薄的胸口上附著一層濃烈的紅色,像是猖狂的火舌,從後心攀爬過肩頭,舔舐到心臟的位置。

  裴雪聽的手不自覺地發顫。

  「這也是進青銅棺的時候留下的嗎?」

  原來是為了這個。

  檀真在心裡嘆了口氣,如實道,「不是。」

  裴雪聽卻沒有鬆手,她低著頭,碎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檀真想拂開頭髮看看她的臉,冷不防被溫熱的液體砸得躺回了沙發上。

  檀真驚愕慌亂地看著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到他的胸口上,那些眼淚像是滾燙的鐵水,把他的皮膚灼燒得千瘡百孔,重重地錘擊著他的心臟。

  「聽聽,別哭了……」檀真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不疼的。」

  裴雪聽抬起濕漉漉的睫毛,凝視他的眼睛,「檀真,你一點也不會說謊。」

  檀真啞口無言。

  「十萬怨靈,你怎麼敢往肩上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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