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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樂土(八)

2024-06-15 04:01:58 作者: 薄須

  晚風習習,背後的客廳里,裴雨頌疾言厲色地和下屬打視頻會議。下屬看著上司背後花里胡哨的裝修風格,還有滿身壓不住的戾氣,只能摸摸工資條安慰自己:上班就是出賣靈魂,不差這一點半點的了。

  檀真的手心上還纏著一層繃帶,他把下巴放在裴雪聽發頂,輕輕地蹭著,「他一直這樣嗎?」

  裴雪聽正在教他看繪本,聞言一愣,「哪樣?」

  檀真思索片刻,說:「脾氣不太好。你小時候,他經常訓你嗎?」

  「我哥不止訓我,」裴雪聽小聲說,「他從會說話開始就這樣,懟天懟地懟空氣。不過他聰明啊,所以沒輸過。我媽說他……」

  裴雪聽忽然頓住,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就此沉默下去。檀真也沒再追問下去,只是摟著她的動作不動聲色地又緊了一點。

  「喂喂喂,我哥還在背後呢,你不怕他等下把我們倆從陽台上踢下去啊?」裴雪聽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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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會接住你的。」檀真蹭了一下她的耳朵,說。

  裴雪聽哼哼兩聲,目光落在他手心的傷口上。她想了一會兒,有點低落地問:「檀真,為什麼我找到你的時候,你第一時間想的是和我解釋呢?」

  「因為關於我的傳聞並不好,我自己知道。」檀真握了一下她的手心,「和你沒關係。」

  裴雪聽心頭一顫,「你知道?」

  「大概知道一些,以當時他們對我的評價,史書上大概不會有我的真名,民間流傳應該也很不堪。」檀真對她私下調查自己過往一事心知肚明,卻從來沒有辯解澄清過。

  檀真似乎很是篤定裴雪聽不會因為那些傳聞來詰問、懷疑、防備他。

  「檀真啊,」裴雪聽嘆息著說,「怎麼會那麼喜歡我呢?」

  檀真沒有回答。

  「我們以前見過嗎?」

  他還是沒有說話。

  ——

  特調局。

  「楊智陷入了深度睡眠,對他的血液成分分析還沒有出結果。」宋小明艱難地從臂彎里掏出來一份病歷,「市政打了陸吾局長電話,限我們三天內解決這次突發事件。」

  裴雪聽被自家親哥堵在家門口,被迫翹班,陸吾也不敢去捋這位不好惹的職工家屬鬍鬚。於是行動科的大權就按職稱等級,落到了玄武手裡。

  傳真機咔咔咔地響個不停,信息科把所有這次事件的相關調查結果都傳了過來。宋小明送來的病歷、家屬投訴、市政文件、卷宗等等,都快把端坐在工位上的玄武淹死了。

  玄武卻不為所動,氣定神閒地端著枸杞泡水,靠著腰枕安坐。無論宋小明說什麼,他都微笑、點頭,然後「是嗎」「確實」「那可怎麼辦」三板斧,聽得宋小明發愁。

  宋小明本想問「我們怎麼辦」,看見他這樣子,改口道,「裴科什麼時候回來?」

  玄武終於給出了第四種回答,「我也不知道。」

  辦公室的液晶大屏上正在直播醫院現狀。

  這起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影響巨大,新聞媒體集體狂歡,把幸福家園地鐵站建成以來發生過的所有惡性 事件整理成集錦輪流報導,更有甚者在某博上分析此站點的風水方位,評論區直呼道長,然後微信轉錢算八字。

  「現在網上已經有人說這是恐怖分子襲擊了。」宋小明很是憂愁。

  「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不算全無道理。」玄武淡淡道,「除了沒死人,效果都差不多。至少這一站地鐵一個星期內不會有人上了。」

  「因為一個星期後事件調查結果就公布了?」宋小明知道特調局有一個科室,專門負責對外合理化這些非自然事件的調查報告,簡稱胡編亂造。

  「因為一個星期後他們就忘了。」玄武輕描淡寫道,「人類的記憶只有七天,你不知道嗎?」

  宋小明和他大眼瞪小眼。

  玄武恍然大悟,「哦,對不起,忘了你也是人。」

  宋小明無言以對,只覺得這神獸委實太看不起人,但一時間又搜刮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好默默閉嘴。他生就一具羸弱的身體,只有腦子勉強好用,實在不是一副能擔當重任的結實肩膀,卻偏偏有顆多管閒事的八婆心。

  玄武看出來他的憋悶,勉為其難地拍拍他的肩說:「好啦,我帶你去看看裴科抓回來的那個人。審訊手段裴科教過你嗎?」

  裴雪聽所謂的教,也就是平時聊天的時候碎嘴子兩句。但宋小明是個老實孩子,恨不得把裴雪聽的每個標點符號都掰開來分析一通,筆記本上記得滿滿當當的。

  宋小明還沒說話,玄武自顧自道,「沒教也沒關係,等下別說話就好。」

  兩個人一路去了執行科,把梧桐巷子裡抓回來的那個男人提出來了。

  執行科的審訊室里總是瀰漫著一股似有若無的腐朽氣息,像是棺材裡透出來的死人氣。宋小明一進去就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地往玄武身邊靠,這才好過一些。

  「這邊殺伐之氣太重啦,」玄武輕飄飄地說,「你不習慣也正常。別離我太遠就好。」

  審訊室慘敗的燈光籠罩著那個狼狽的男人,不知道是逮捕當日裴雪聽下手太重,還是執行科下了黑手,他的眼鏡歪歪扭扭地掛在鼻樑上,臉上橫七豎八的細小傷口。他的眼珠很黑,笑起來也總是顯得笑容不大真誠,讓人有些害怕。

  「你來問。」玄武對宋小明說。

  宋小明一愣,立刻打起精神,嚴肅道,「你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男人險些笑出聲來,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特調局衰敗至此,連這樣的小孩都招進來了嗎?真是比我們還不擇手段。」

  宋小明皺著眉,「你給楊智用的是什麼藥劑?」

  「一種實現他的夢想的藥劑。」男人的睫毛在明亮的光線中纖毫畢現,他毫不避諱地直視宋小明的眼睛,「人們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是人慾望的具現。是人就會有欲望,包括你我,還有那位行動科科長。我只不過是看小孩子可憐,給他一點幫助而已。」

  「你不是在幫他,你是在害他。」宋小明思路清晰,「他有欲望,但是他本來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是你讓他知道這個世上還有這樣的方法可以不勞而獲,所以他才......」

  「小朋友,你才幾歲,二十出頭?」男人打斷了他,「你覺得楊智比你差在哪裡?不夠克制還是不夠清醒?」

  宋小明張了張唇,沒接得上話。

  「楊智不是個有天賦的人,他很努力,但也只有努力。無論你怎麼狡辯,這個世上有太多的事,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男人輕蔑道,「楊智比你更清楚這一點,既然努力鑽研學業是努力,努力鑽營人際關係也是努力,既然如此,出賣自己的良心和靈魂,又比其他行為低賤在哪裡?」

  宋小明呆了片刻,下意識地反駁道,「不對!」

  「哪裡不對?」男人笑了,他篤定宋小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三言兩語就能把人忽悠得暈頭轉向,並不把人放在心上。

  「你說得好像很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一樣。」宋小明條分縷析道,「我們裴科加班把你抓回來,也是付出了時間和精力的,你怎麼不老老實實地把事情交代清楚?」

  男人被他樸實剛健的邏輯打得一懵,居然有點接不上話。

  玄武真情實感地笑出了聲,拍著宋小明的肩膀說:「好了,我們走吧。」

  宋小明正瞪著眼睛和男人對峙,猛地聽見玄武這麼說,懵了一下,露出原本的呆樣來,趕緊收拾東西跟著他跑出去了。

  ——

  「裴科,情況和你料想的差不多。」玄武在電話里說,「黃昏議會操縱的不是受害人的夢,而是楊智的夢,楊智夢裡的一切都會實現。」

  按時間順序來推斷,楊智的第一個夢是校花做他女朋友,第二個夢是他最強勁、最眼紅的競爭對手齊朗去死,第三個夢則是關於白喻。前兩個夢都實現了,第一個夢在實現之後被裴雪聽破壞,第三個夢因為靈的強行介入遲遲沒有成功。

  按照一般邏輯,實現的夢境越多,黃昏議會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就會越大。換而言之,如果前三個夢全部實現,阻止第四個夢實現的可能性就越小。

  裴雪聽在陽台上點了根煙,吐出一個煙圈道,「方東青那邊有什麼情況嗎?」

  方東青被裴雪聽派去保護白喻,一方面方東青男扮女裝技術之高超,非常適合跟在女孩子身邊,另一方面,畢方鳥攻擊力之強、殺傷力之高,不是尋常人能對付的。

  「暫時沒有。」

  「我知道了,這段時間辛苦你們,等......」裴雪聽的「等」字才吐出來一半,背後逼近的腳步聲立刻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掛斷電話的同時毫不猶豫地把菸頭摁滅在花盆裡,若無其事地看著樓對面漸漸熄滅的燈光。

  「身上一股煙味,藏什麼?」裴雨頌冷冷道,「你怎麼不把自己也埋花盆裡?」

  裴雪聽為難地看了一眼花盆,「這得燒了才埋得進去吧?」

  裴雨頌讓她氣得笑了起來,「我讓你辭職,你跟陸吾說了嗎?」

  「現在就業壓力這麼大,離職這種事我不得......」裴雪聽對上裴雨頌要殺人似的目光,咽了咽口水,老老實實道,「沒說。」

  「你是打定主意要一條獨木橋走到黑了?」裴雨頌問。

  「我沒得選。」裴雪聽又想抽菸了,「不正常的人,一定要去過正常人的人生,會有什麼好結果嗎?」

  裴雨頌看著她,忽然就想到裴雪聽七歲的時候。她那時候才小小的一隻,家裡人還沒發現她的異常,只當這孩子有些呆,總是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直到裴雪聽抱著小毯子跑來敲他的房門,哭得一臉鼻涕眼淚,打著哭嗝說:「哥哥,我房間裡好多人,我好害怕。」

  曾幾何時,她也是會害怕的小孩子。

  裴雨頌懊惱地揉了一把頭髮,「你這天眼,換視網膜能換掉嗎?」他說的渾話,這麼多年,但凡能有辦法改變她的情況,他早做了。

  「那多浪費醫療資源啊。」裴雪聽知道他鬆口了,笑道。

  「滾吧。」裴雨頌把車子鑰匙拍到她手裡,「新車,做了車架加固和防彈玻璃,裡頭供著正經佛寺請來的符。從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上來說,防禦點滿了。我只有一個要求,無論什麼時候,記得你還在我的戶口本上。」

  「謝謝哥。」

  「別謝。你那個認識了不到半年就領回家來住的男朋友,我還沒跟你算帳。」裴雨頌眯起眼睛,「我先確認一下,他有戶口嗎?」

  「當然。」裴雪聽挑了下眉,「我們特調局有個專門上戶口的科室,你不是知道嗎?」

  裴雨頌聽得心口疼,揮手示意她趕緊滾。

  ——

  「我們現在去哪?」檀真坐在副駕駛上,睡眼朦朧地問。

  「去一個人少的地方。」裴雪聽瞟了他一眼,「既然他們控制楊智的夢是為了殺你,那就一定會像殺白喻那樣,一直做到得手為止。現在我們不能再引起騷動了,必須離市中心遠一點,避免牽連無辜。」

  檀真點點頭,認可她的做法。

  「檀真,他們為什麼要殺你,你有思路嗎?」裴雪聽猶豫了一下,又說,「我總覺得他們的目的不止於此。殺白喻的時候他們能讓校園車失控,既然那個夢有這麼大的威力,讓你被人推下月台,不是死得更快嗎?」

  「雖然你這麼說有看不起我的嫌疑,但也不是沒有道理。」檀真心不在焉地說,「殺我是不容易的,在大徵的時候,就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他們應該也知道這點,所以在地鐵站,並不是真的想殺我。你可以想想,如果那天你來晚了,會怎麼樣?」

  行動科能那麼快收到消息,是因為地鐵調度中心收到了警報,在監控中發現了不對。率先趕到現場的是民警,其中夾雜著特調局下派的科員,算是勉強控制了局面。被控制的乘客只追著檀真跑,而檀真既不能把人帶出去,也不能動手——前者會讓這起非自然事件大白天下,後者則更不用說。

  如果裴雪聽沒有來,檀真在耗盡精力之後,是不是會被混在乘客中的某個人帶走?

  「所以,他們是圖謀你身上的某件東西?」裴雪聽的手指敲著方向盤,路邊掠過的燈光掃過她濃密的睫毛,「是關於青銅棺,還是別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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