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樂土(五)
2024-06-15 04:01:53
作者: 薄須
距離齊朗的命案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漸漸地沒有人再討論這件事。論壇上的帖子幾經洗刷,今年生命科學院項目大賽複賽結果又成為了新的話題榜首。
白喻低著頭在人流擁擠的食堂里排隊,不經意間對上了玻璃里自己的倒影,皺起眉來。她雖然沒有正兒八經地學過玄學,但眉眼間隱隱的黑氣總讓她覺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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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暴躁的風鈴聲,加劇了她不祥的預感。
也許應該去找一下裴科長,白喻想。
她打了飯隨便找個位置坐下,感受到髮絲輕輕拂動,知道是昀又在逗她。白喻發出一聲無奈的輕笑,自從她看不見昀之後,這隻靈就不甘寂寞地努力刷新自己的存在感。
除了有事沒事撞著風鈴玩之外,最愛做的是就是把她的頭髮吹亂。
「你……」
「白喻。」
白喻止住聲音,抬頭看著走到自己桌前的人。她和楊智不熟,可以說得上是毫無關聯。不知道為什麼,白喻覺得眼前這人身上繚繞著一股沉重的黑色氣息。
楊智推了推眼鏡,說:「你們初賽的匯報我看了,很不錯,但和我們小組的還是有差距。」
白喻一言不發,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連呼吸頻率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楊智皺起眉,白喻的表情讓他很不舒服,像是她的眼裡根本沒有面前站著的這個人。
「你想讓我說什麼?」白喻淡淡地說,「說你們組的項目可以直接沖諾獎,我們組自愧不如、甘拜下風,然後痛哭流涕地退賽嗎?謝謝你對我們成果的欣賞,不過我覺得你們的作品很一般。」
周圍豎起耳朵的人也顧不得遮掩,哄堂大笑起來。
楊智氣急敗壞的神色一閃而過,他在人際關係里廝混得久了,控制面部肌肉的功力也是一等一的。楊智冷冷地看著她,「希望你們落敗的時候,你也能這麼自信。沒有人會記得第二名,你記住了,白喻。」
「就算齊朗出事了,你也摸不到第二名。」白喻抽出筷子,在盤子邊緣點了一下,半點眼神都不施捨給他,「可以走開了嗎?我要吃飯了。」
楊智拂袖而去。
「白喻,你真牛。」鄰桌的男生對她豎起大拇指,稱讚道,「居然敢得罪院長眼前的大紅人。」
白喻往嘴裡餵了一口飯,沒說話。
「不過楊智最近是真的如魚得水,跟逆天改命了一樣,居然還泡到了我們學校的校花。」幾個男生也不在意白喻的態度,自顧自地討論起來,「也不知道校花是不是眼神不好。」
白喻忽然放下筷子,轉過去看著他們,「楊智最近運氣很好嗎?」
——
行動科。
「改命、改運這種東西都是虛的,你怎麼知道自己原本的命運是什麼?也許你掙扎半天,也只是繞了個彎抵達結局。」裴雪聽含著顆薄荷糖,甩出去兩張紙牌,「一對二。」
「但是確實有很倒霉的人突然間就開始走運,就像我大學室友,在宿舍躺了四年,結果畢業就進了大廠。」宋小明小小聲說,「要不起。」
「王炸。」司南缺心眼地甩出去一對鬼牌,拍著宋小明的肩膀說,「那確實有可能用了什麼禁術,五鬼運財之類的?」
裴雪聽嗤笑一聲,「沒讀過大學吧?說不定人晚上躲被窩裡打著手電筒學習,你還在呼呼大睡。讓人卷死了還不知道。傻孩子。」
桌上散著一堆紙牌,戰況膠著,裴雪聽手上還有五張牌,司南還有七張,宋小明只有三張了。魂魄狀態的齊朗這邊看看,那邊瞅瞅,很有觀棋不語的風範,誰也沒能從他的表情里猜出來牌。
司南自信地甩出去一串順子,從10連到A,捏著最後兩張牌洋洋得意。
裴雪聽對他露出神秘的微笑,把手上的牌全扔到了桌面上。
她手上也是一串順子,從J到2。
司南難以置信地指著她,「你居然把三個2拆開打!」
「這叫戰術,」裴雪聽沒骨頭似的往沙發里一靠,「小年輕。」
「我不信,你一定是開天眼了!」司南憤憤不平。
雖然不知道天眼是什麼東西,但是打個牌應該用不上這種高端技術。齊朗艱難地一語道破天機,「你背後的水壺有反光,把你的牌都暴露完了。」
司南更氣憤了。
齊朗在行動科呆了一兩天,期間除了唯物主義化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五一十地和裴雪聽描述自己的經歷。
其中重點描述了他和楊智微不足道的交流,和楊智最近近乎詭異的運氣。先是在一眾條件優越的擬定推免生中脫穎而出,又是交了漂亮富有的新女友,不少老師對他青眼有加。
齊朗一開始沒有多想,只當這是社交的副產物,而自己是這起不公平交易中的犧牲品。他想得很開,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但他總歸會轉個彎拿到自己想要的。
只是天不遂人願,他還沒來得及挽回,就失去了爭取的資格。
「天底下沒有白來的午餐,要是真有不需要付出代價的改命術,哪還有那麼多窮道士。」裴雪聽指了指用來墊桌角的旅遊傳單,「沒見這年頭,道士都要賣門票了?」
「要是真有這種東西,你早就不來上班了,天天坐家裡開雙色球。」司南吐槽,「陸吾說你上班跟上墳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卻勞動法制裁,沒給你開工資。」
裴雪聽「嘖」了一聲,居然沒能從肚子裡搜刮出什麼刻薄的言辭來反駁他。
司南見狀得意得麒麟尾巴都要豎起來了,溜溜達達地去給綠蘿澆花。宋小明在沙發上坐了半天,低眉順眼的,不知道是在看牌還是在看手機。
裴雪聽無所事事地從桌子上抄起個蘋果,耍雜技似的來回拋著玩,「等下來兩個人,跟我去一下……」
「裴科,」宋小明驚愕地抬頭,把手機屏幕亮給她看,「京州大學又有學生出事了。」
蘋果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噹噹地回到了果盤裡。裴雪聽眯起眼睛,屏幕上赫然是幾個加粗的大字「京州大學內發生重大車禍,數名學生受傷,原因不明」。
——
白喻頭腦昏沉地坐在急診大廳里,藥水從透明軟管里一點點擠進她的身體,把她的手浸得有一點冷。急急忙忙趕來的母親抹著眼淚和醫生道謝,又在一邊打電話想調個病房。
「媽媽,」白喻低聲喊她,「不用找病房,我沒事。別浪費醫療資源了。」
「怎麼能叫沒事呢?」母親眼睛紅紅的,「你們老師都把監控給我看了,那輛車差點就撞上你了。要不是你突然……」
白喻回想起校園車失控衝上人行道的那一刻,她耳朵里還塞著耳機在放英語聽力,路人的驚呼刺破循環往復的課文時,她已經來不及躲閃了。
但是一陣風抱住了她。
在旁觀者眼裡,白喻反應迅速地撲進了綠化帶。但她自己知道,那個她看不見、碰不到的人,在千鈞一髮之際把她撲開了。
昀當時能碰到我,那他也受傷了嗎?白喻閉上眼睛,逼迫自己不要再想,耐下性子來安慰淚如雨下的母親。
「白喻,」一道人影停在她身邊,「我能和你談談麼?」
白喻鬆了一口氣,看著裴雪聽,「當然,裴科長。」
雖然沒有被校園車直接撞到,但擦傷、摔傷總是不可避免,何況白喻還撞到了頭。裴雪聽扶著她上了醫院的天台,暮色將至,被玫瑰色火燒雲埋葬的天邊,有一群飛鳥掠過。
兩個人並肩坐在天台小花園的長椅上,裴雪聽看了她好幾眼,「你傷到哪裡了?」
「一點皮外傷,頭撞了一下,沒關係。」白喻緊張地看著她,「他還在我身後嗎,他還……活著嗎?」
裴雪聽從那隻半透明的、按在白喻肩上的手,一直看到靈的胸口。
靈背對著緩緩向地平線下墜的巨大夕陽,千絲萬縷的光線像是要洞穿他的心臟,從沒有血肉的胸口生長出萬般的光明來。他垂眸看著焦慮的白喻,目光說不清是憐憫還是垂愛。
「他還活著,」裴雪聽說,「是他救了你嗎?」
白喻含著一點眼淚,點了點頭。
「是我的失誤,我本來以為不會那麼快。」裴雪聽長嘆一聲,「別哭了,我會為這件事負責。告訴我最近都發生了什麼,你有沒有做一些很奇怪的夢?」
——
白喻最近總是睡不好。
她反覆地夢見小時候只有她一個人看的薔薇花,花朵開得熱鬧又燦爛,卻只有一個看客;夢見小區里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家長和孩子,每個人看見她臉上都透露出嫌惡和恐懼。
夢得最多的,還是昀。
她熟悉又陌生的那張臉在皚皚白雪裡消散,像是一縷碎在她指尖的陽光。
白喻每次都是一身冷汗地醒過來,落地窗前的風鈴無風自動,響成一片。
那是昀在喚醒她。
——
「那些夢一定不對,」白喻回想起來還是冷汗涔涔,「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夢到他了。而且最近實驗壓力很大,基本上是倒頭就睡,應該沒有做夢的力氣才對。」
裴雪聽聽她這個口氣,跟行動科那隻暫住鬼一模一樣,不由得感慨搞科研的就是思維嚴謹。但她還是勸慰道,「你們那些物理學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自己做什麼夢吧?」
白喻無語,「重點是這個嗎?」
「不是。」裴雪聽改口,「我想跟你的靈單獨談談。」
「如果對他沒有傷害的話,」白喻點點頭,「我沒有意見。」
裴雪聽又看向那隻靈,靈對她點了點頭。
裴雪聽對著白喻的肩頭抬起了手,白喻只覺得身上忽然一輕——不是如釋重負的那種感覺,而是身體上的一部分被抽走了,冷風呼呼地從那個部位灌進她的身體。
拘靈手。白喻有些錯愕,白鷺公館那幾天,她隱約知道刺蝟頭那一手絕技是家門獨傳,裴雪聽是怎麼……
「噓。」裴雪聽對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偷師學來的,不要聲張。」
裴雪聽也不管魂不守舍的白喻了,她抓著那個靈的手走到了僻靜處。
「特調局,是如今的欽天監嗎?」靈率先開口,神色冷淡,「你們的動作太慢,如果不是我,她今天就死了。」
「不算,但你這樣的歸我們管。」裴雪聽說,「這件事是我們的失誤,我原本以為一個學生,剛剛殺了人,不至於那麼快下第二次手……看來人一旦突破法律底線,就開始肆無忌憚。」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你們必須儘快收拾這場鬧劇。」靈抱著雙手,不大高興地說,「有一股力量入侵了白喻的夢境,好幾次,如果不是我,她已經從樓上跳下去了。」
白喻在噩夢裡輾轉不能安的時候,他一次又一次擋住了她伸向陽台門的手。白喻以為自己安安穩穩地睡在床上,實際上她和死亡只隔著一隻靈。
裴雪聽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點點頭,說:「我知道了。這件事很快就會解決,在這之前,你和白喻呆在特調局裡。我不想看到你為了保護她殺人,否則我們下一次的逮捕對象就是你了。」
——
白天校園裡剛剛發生一起交通事故,雖然沒有造成死亡,幾個學生都只是皮肉傷,但大家還是心有餘悸。一個下午,校園車全部拉去檢修、保養,司機也被拉去檢查資質。
裴雪聽坐在咖啡館裡,看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走進來,四下張望。
那是一張曾經橫掃京州大學城的漂亮臉蛋,當之無愧地摘下了當年新生校花的桂冠。雖然裴雪聽一直覺得這種噱頭都是小孩子吃太飽了沒事幹,但她也不得不感嘆這女孩臉上青春的光芒。
「在這兒。」裴雪聽喊了一聲。
女孩來到這邊坐下,神色不善地看著她,但說話還算客氣,「您就是裴警官?」
裴雪聽撒謊不打草稿,理直氣壯地點頭,「關於前段時間的齊朗一案,我有些情況要跟你了解。」
「我在論壇上看到這起案子了,不過我不認識他,也不是他們專業的。」女孩疑惑地說,「找我能了解什麼?」
「你的男朋友楊智,和他是一個學院的,而且存在競爭關係。」裴雪聽輕描淡寫道,「我們現在懷疑他和這起案子有關係,請你配合。」
「不可能,」女孩矢口否認,「這件事和他沒有關係,你們搞錯了。」
裴雪聽見魚咬鉤,輕笑一聲,循循善誘道,「你們才在一起多久,就這麼相信他。小姑娘,很多女人結婚幾十年都看不清枕邊人的真面目,你怎麼敢跟警察誇口他和這件事沒關係?」
女孩的表情出現一瞬間的空白,像是電腦程式卡住了。
裴雪聽不等她反應,乘勝追擊,「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你喜歡他什麼?」
女孩身上穿的衣服、挎的包,精心打理的每一根頭髮絲和手指上亮晶晶的甲片都彰顯著她優越的生長環境。這樣的女孩子不是能輕易被追到手的,楊智連和她說話都要仰望斷脖子。
裴雪聽在來之前已經有所了解,這女孩是突然間和楊智在一起的,而且像是被灌了迷魂湯,誰都勸不動。
「錢,你自己有;人品,我不是你們學校的,但是也有所耳聞;前途,你們學校大馬路上走著的每個人都前途磊落。」裴雪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面,吸引著女孩的目光,「至於對你好——你的追求者每一個都比他有誠意。」
女孩狠狠地皺眉,伸手抱住了自己的頭。
「你們甚至沒怎麼說過話,你真的喜歡他嗎?」裴雪聽一錘定音。
女孩似乎有些呼吸困難,她用力呼吸著想把自己抱成一團,卻被裴雪聽強行展開了。裴雪聽強硬地扣著她的手腕,一點點地替她捋順混亂的氣息。
「我……不喜歡他。」女孩大夢初醒,冷汗淋漓地看著裴雪聽。
「就當是噩夢醒了,」裴雪聽說,「打個電話給你家裡人,讓他們回家吧。」
女孩恍恍惚惚地坐了半天,等她的家裡人來接她,裴雪聽已經走了。塞在女孩身後靠枕下的傳單上,潦草地畫著一道「清心符」,隨著裴雪聽離開,符籙無聲化成了一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