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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樂土(四)

2024-06-15 04:01:51 作者: 薄須

  白喻赤腳踩在透過落地窗的月光里,蜷縮在地毯上敲鍵盤。她盤著長發,露出一段柔韌的脖頸,神情認真。她最後一次調整計算公式,按下「Enter」鍵,然後靜靜地等著數據導出來。

  計算過程太漫長,更深露重,臥室里暖氣又開得太足,白喻忍不住腦袋一點一點,趴在鬆軟的抱枕里睡著了。

  夢境很沉重,又很輕盈。

  夢裡她好似一片停駐在空中的雲,低頭俯視著在花園裡玩得一身泥的小女孩,那是年幼時的她自己。隔著盛開的薔薇花,外面的小孩嬉笑打鬧著跑過,身後跟著飛得跌跌撞撞的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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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喻猶疑著走上去,在薔薇籬笆後叫住了他們。

  「你們這樣風箏是飛不起來的。」

  小白喻指著幾個孩子拖拽著的風箏,還有抓著風箏的透明人體,那個人佝僂著背、四肢著地跟著他們後面,尖尖長長的手指抓著五彩斑斕的蝴蝶風箏。那人意識到小白喻能看見他,於是抬起頭來,對著小白喻露出滴血的白牙,咧嘴笑了起來。

  小朋友們莫名其妙,有個別消息很靈通的孩子低聲說:「她好像是那個……鬼孩子。」

  小白喻臉色不變,平靜地說:「有個人抓著你們的風箏,你們永遠都放不起來的。」

  幾個小朋友神情慌張地看著地上的風箏。

  「你們不覺得沉嗎?」

  膽子小的孩子當場撒開蝴蝶風箏,哭著跑開了。

  畫面一轉,小白喻病得水米不進。

  家裡的大人急得團團轉,能上的醫療手段都上了,最後病急亂投醫,去佛寺里請了一把長命鎖回來。那小小的銀鎖一掛上,白喻的高熱卻是實實在在地退了下來。

  小白喻看著屋子裡憑空多出來的人,四下尋找起那個跟著她許久的鬼影來。她搜尋無果,目光才落回那個文雅好看的男人身上,也許她該叫這個人叔叔,但是她有點猶豫。

  別人應該看不見他。

  他也是看見了但是不能說的人。

  「噓。」長頭髮的叔叔對著她豎起一根手指,像說悄悄話似的,輕聲說,「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對了,我叫昀。」

  白喻忍不住上前幾步,昀卻像是一縷淡薄的煙霧,在她的手下消散開了。

  窒息的痛苦蔓延上白喻的喉頭,她來不及叫出聲,就被一陣激烈的鈴聲震醒了。

  夢醒了。

  白喻猛然睜眼,看見頭頂上掛著的風鈴搖曳不休,而窗戶關得死死的,沒有一絲風。寂靜的房間裡,只有筆記本電腦排風扇運轉的聲音和風鈴急躁的聲響迴蕩。

  「昀?」白喻疑惑出聲。

  ——

  「老大,大學城分局那邊說,你要是再消極怠工,他們就去陸吾那裡舉報你。」司南狗腿地轉告了分局的原話,「你已經七天沒去大學城了,就算摸魚也過去看兩眼吧?」

  「急什麼?」裴雪聽慢悠悠地翻過一頁雜誌,「你看看人執行科,投訴信都攢一鞋盒了,梟理過嗎?年輕人,沉穩點。」

  司南求助地把目光投向檀真。

  檀真這兩天似乎過得頗為滋潤,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點淺淡的血色。他對現代生活適應得很好,日常愛好就是看三流狗血電視劇,說話越來越有藝術高度,簡而言之就是茶。

  此刻,檀真對司南的懇求不予回應,專心致志地削蘋果,好像刀底下不是十塊錢三斤的果子,而是質地上佳的和田玉。他削完蘋果,動作流暢地將其切塊,禍國妖妃似的往上頭扎牙籤,推到裴雪聽手邊。

  裴雪聽不覺不妥,直接夠著他的手吞了蘋果。

  檀真心滿意足地用濕巾擦去手上的汁水。

  「你們倆太過分了!」司南義憤填膺,衝上去一屁股擠開檀真,端著蘋果囫圇吞了三分之二,腮幫子高高鼓起,「我不管,你今天必須把這個事給我辦了——不然我就不活了!」

  檀真憐愛地看他一眼,「可憐的孩子,連不帶皮的蘋果都沒吃過?我再給你削兩個。」

  裴雪聽用眼神無聲地責備司南。

  「沒事,削個蘋果也不累。」檀真笑得春風化雨。

  司南被裴雪聽一盯,差點被蘋果噎死,轉而又哭又鬧地抱著她的胳膊,「陸吾說你再不好好上班,他就把我調去執行科當空氣淨化器。我不要、我害怕,對著梟那個死人臉我會早夭的——」

  「行了行了,」裴雪聽嫌棄地推開他的腦袋,「還梟的死人臉,你見過他的臉嗎?」

  在司南撒潑打滾的攻勢之下,裴雪聽終於在日暮西山的時候開車出了特調局,車上載著死皮賴臉要跟上的檀真、司南,和死活拉不出門最後還是妥協了的宋小明。

  真理橋在大學城花紅柳綠的僻靜處,最近死了人,野鴛鴦也不大往這邊來了。

  不為別的,學校論壇上對於齊朗的死因多有猜測,光是「困於畢業論文寫不出,悲憤交加之下投湖自殺」這條就讓好多人望而卻步,生怕沾上這等強烈的怨氣。

  司南條分縷析地跟裴雪聽重新匯報了一遍之前的調查結果,「齊朗的死亡時間是凌晨兩點到四點之間,這個時間大學城裡的商鋪都關了,監控顯示沒有其他人進來。」

  「這案子能交到我們手上,能有什麼被監控拍到的啊?」裴雪聽幽幽嘆息一聲,「動點腦子,寶貝。」

  司南莫名被損了一句,又被一句「寶貝」哄得心花怒放,順嘴問:「那為什麼叫我查監控?」

  「京州大學的宿舍晚上十一點關門,宿管阿姨油鹽不進,不會給任何人開關門。那齊朗是從哪裡出來的?」

  后座上畏畏縮縮的宋小明舉起手,「實驗室?」

  沒上過大學的檀真和司南都很莫名。

  「齊朗是理科生,而且快畢業了,要做論文數據,大概率拿實驗室當宿舍睡。」宋小明小聲補充,「裴科,我等會兒可以不下車嗎?」

  「可以,」裴雪聽痛快答應,「但是你確定要一個人留在車上嗎?」

  宋小明後背上齊刷刷起了一層冷汗,嬌弱無力地「嗚」了一聲。

  裴雪聽頗為驚奇,「你天天跟白茵交班,還沒習慣嗎?」

  白茵最近多上夜班,每天晚上太陽落山就帶著一身冷氣打卡,還要熱情地跟辦公室里每個人打招呼——包括宋小明。

  「這要怎麼習慣啊?」宋小明戰戰兢兢,「而且白茵她是同事,跟孤魂野鬼不一樣吧……」

  「沒事,」裴雪聽寬容道,「你馬上就習慣了。」

  沒過幾分鐘,裴雪聽手下方向盤一轉,車子停在了橋下。宋小明驚恐地看著檀真和司南挺直了背,眼睛不約而同地盯著橋邊某處,心跳一時間蹦到了一分鐘兩百。

  裴雪聽從雜物箱裡掏出來一張符籙,拍在了宋小明腦門上。

  很難說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短短一剎那,世界的絲絲縷縷似乎都在他的眼底清晰起來,就像換了新的眼鏡。

  「他他他他……」宋小明結結巴巴地吐不出第二個字。

  橋邊站著個瘦高的人影,黑粗框眼鏡、羊毛衫搭襯衣,即便臉龐青白浮腫,也遮掩不去那股逼人的學生氣。

  那是齊朗。

  他彷徨地站在橋邊,似乎不知道自己該去何處。

  「再說一個沒用的字,我就把你調去執行科,天天看他們砍鬼腦袋。」裴雪聽陰惻惻地說。

  宋小明委屈地閉上了嘴,司南以過來人的老成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難過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那天第一次來看現場,裴雪聽主觀臆斷這人是枉死,必有怨氣,應該立時就能在執念深重的地方找到魂魄。但她在京州大學把腿都逛斷了,也沒撈到這鬼半根頭髮,猜測他是個尋常生魂,須等到頭七才能重回此地。

  可是不應該。

  難道他真是自殺的嗎?

  裴雪聽下了車,走到齊朗旁邊,沒忍住大流氓似的吹了個口哨,「你是京州大學生命科學院的學生,齊朗麼?」

  齊朗混沌的眼神這才清明了一些,「我是。」

  「我是特調局行動科科長,裴雪聽。」

  齊朗聽她自報家門,半晌才慢吞吞地問:「有這個部門嗎?」

  「當然,你要查我的工號嗎?」裴雪聽一笑,流利地對他報了一串數字。

  旁邊的司南咬牙切齒。

  宋小明現在是驚弓之鳥,立刻察覺了他起伏的情緒,「怎麼了?」

  「這是我的工號。」司南咬小手絹。

  「注意看,」空氣似的檀真忽然說,「齊朗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了。」

  宋小明愣住了。

  「所謂『生魂』就是自然死亡或者沒有怨氣的魂魄,人死之後,魂魄消散,若沒有強烈的執念凝聚,就只能在頭七那天短暫地攏在一起,隔天又消散無蹤。」檀真想到了什麼,又說,「當然,也有一種說法是去投胎了。」

  宋小明萌生了一點科研精神,「特調局不管投胎?」

  司南匪夷所思地看著他,「特調局又不是地府分部,你看我們局裡誰長得像閻王了,陸吾還是老大……執行科那個確實挺像閻王的。」

  「特調局不管投胎,只管陰陽平衡。」檀真說,「凡人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也管不到生死的頭上去。這不是我們可以干涉的範疇。」

  聽了裴雪聽報的工號,齊朗還將信將疑,伸手想摸手機查一查,卻摸了個空。他茫然地透過自己半透明的雙手,視線直接砸到了地上。

  裴雪聽笑吟吟地看著他。

  生魂在反應過來自己死了的時候,一般很難接受,輕則崩潰、重則化身厲鬼。裴雪聽方才循循善誘,已經算是很溫和的手段,但她背地裡已經做好了這鬼暴起的準備。

  「我這是死了嗎?」齊朗問。

  「顯然。」裴雪聽說。

  「我是怎麼死的,」齊朗難以置信地看著身後的池子,「總不會是在這裡淹死的吧?」

  知曉實情的幾個人默然。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裴雪聽疑惑道。

  「承蒙裴科長看得起,」齊朗苦笑道,「我連我自己死了都是剛剛知道。」

  裴雪聽對這個學霸有些敬佩了,「我現在認可你輔導員的說法了,這麼好的心理素質,絕對不會因為保研失敗睡不著。所以,你最後的記憶是什麼時候?」

  「星期一晚上,我在實驗室等一組數據。」齊朗心平氣和,興許是因為死得不大痛苦,所以回憶起來也沒什麼波動,「公式導完,我趴在辦公桌上眯了一會兒,做了個夢……」

  裴雪聽打斷他,「什麼夢?」

  「我不記得了。」

  ——

  真理橋大庭廣眾的,不適合跟鬼說話。

  裴雪聽索性把齊朗帶回了特調局。

  行動科半夜拷回來一個大學生鬼魂,一躍成為特調局學歷最高的科室——執行科那些被處決的高智商犯罪鬼魂沒被列入其中,梟大科長不屑與其為伍,對這個閒得沒事幹的榜更加嗤之以鼻。

  宋小明頂著那張符紙,碰都不敢碰,跟被封印的小殭屍似的,笨手笨腳地回了辦公室。

  齊朗出奇鎮靜,甚至在反應過來自己死了之後,還能認真地對自己的存在形式進行了一番理論性研究。宋小明肅然起敬,覺得要不是碰不到儀器,齊朗一定能對自己進行一個全方位的檢查。

  「這麼慘,連個寄託的容器都沒有。」白茵頗為唏噓,當場給齊朗燒了盤供果。

  齊朗興致勃勃地看著出現在自己手邊的果子,「這又是什麼原理?」

  「別原理原理的了。」

  裴雪聽一路上被此鬼灌了一耳朵量子力學、弦理論,聽得腦門上的筋都在跳,要不是司南攔住,齊朗早被掄下車了。

  「你來看看,認識這個人嗎?」裴雪聽從桌肚裡掏出來一張照片,放在桌上。

  齊朗乖巧地過去看了一眼,表情變得很微妙——裴雪聽覺得這個表情有些熟悉,忽然想起來了,白喻在見到這個人的時候,也是一樣的表情。

  照片上不是別人,正是楊智。

  「認識,一個專業的同學。」齊朗輕描淡寫地收斂了眼睛裡的厭惡,「是他殺的我嗎?」

  裴雪聽似是而非,「沒證據別亂說話啊——你和他關係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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