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樂土(三)
2024-06-15 04:01:48
作者: 薄須
「很多人詬病他功利主義,為了討好部分老師不擇手段,我個人也不是很欣賞他為人處世的方式。」白喻頓了一會兒,說,「論壇上爆出來的保研名單上有他的名字。」
「那個名單是真的嗎?」裴雪聽隨口問。
「我不知道,結果還沒公示。不過我覺得以他的成績和手腕,能保研也不奇怪。」白喻有點厭惡地說。
裴雪聽給死者齊朗的輔導員打了電話,約好見面地點和時間,聞言半真半假地笑著嘆了口氣,「你們現在的小孩心眼真多。」
白喻也無奈地笑了一下,「學校早就不是象牙塔了。」
「行了,你先回去吧。」裴雪聽說,「我在這裡等一下我們科的小孩。」
白喻點點頭,又問:「裴科長,既然你能看見他,那你能告訴我他現在是什麼樣子嗎?」
裴雪聽沉默了一會兒,看向白喻的身後。
生命科學院裡種的銀杏樹葉子都掉得差不多了,天光沒遮沒攔地傾瀉下來。被暈染上淡淡暖調的光線里,那個影子近乎透明。他背對著白喻,正在看一片銀杏葉墜落,聽見她說話,又轉過頭來對著裴雪聽一笑。
這隻靈長了一張適合說溫情話語的臉,笑起來冰川都要融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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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現在看上去很好。」裴雪聽說。
「那就好。」白喻低聲說。
「我很好奇,請靈這種事一般是不會讓孩子知道的。你為什麼會這麼清楚他和你的關係?」
「他不是請來的。」白喻的眼底泛著紅,「我家裡人請回來的是一隻長命鎖,他只是附在了那隻長命鎖上。我是個天生的陰陽眼,所以總是撞邪,他來以後就安定了很多。」
但相對的,隨著她陰陽眼的能力減弱,她漸漸就看不見對方了。
裴雪聽無言,拍了拍她的肩膀。
——
宋小明不敢和領導搭話,只好悶著頭一路往前走。他走到某個岔路口的時候,一個老爺子跟他問路,他磕磕絆絆半天才把方向指明白,回頭一看,裴雪聽已經不見了。
出門弄丟領導,宋小明急得都快哭了,腦子一熱,連方便快捷的現代通訊設備都忘了用,質樸地摸著那幾條路到處找人。
等裴雪聽的微信發過來,他才急急忙忙地往生命科學院那邊跑。
趕上飯點,路上人來人往。宋小明迎面撞上了一個男生,把對方手上的書撞得灑了一地,書里夾著的紙張紛紛揚揚飛了半條馬路。
「對對對不起。」宋小明誠惶誠恐,撅著腚在路上幫他撿書。
奇怪的事,路上來來往往那麼多學生,卻對這一幕視若無睹。他們說說笑笑著,跨過地上的書本,像是根本沒發生什麼值得投去目光的事。
「沒事。」男生扶了扶眼鏡,神色陰鬱,怎麼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天氣已經漸漸轉冷,這個男生穿了一件看上去就不暖和的衛衣,胸前的圖案搓洗得模糊不清。
宋小明滿心愧疚,呆頭呆腦地抱著他的書,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道歉。
「書給我。」男生加重了語氣,直接從他手裡把書奪走了。
儘管還沉浸在和陌生人說話的恐懼里,但對領導的本能畏懼促使宋小明趕緊離開。他跑到院長辦公室樓下的時候,裴雪聽正在樹下逗貓。那隻貓懶洋洋地拿尾巴往她手上一掃,鑽進了花叢里。
「科長。」宋小明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跟罰站似的。
裴雪聽上下掃他一眼,擰著眉問:「你碰到什麼人了?」
宋小明被她問得一愣,一五一十地把剛剛的事說了。裴雪聽聽他描述,直覺就是剛剛辦公室里的楊智。
這學生有點邪門啊。
裴雪聽想著,對宋小明說:「你去樓上跟院長調楊智的信息,我們去完齊朗的宿舍就去見見這個人。」
——
檀真從巷子裡走出來,浸飽了血的白襯衫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這條巷子周圍都被特調局的人控制住了,否則但凡有個人往這裡看一眼,立刻就會報警把這個疑似殺人魔的角色抓起來。
SUV上的人飛速衝下車,遞給他乾淨的大毛巾。
「怎麼會有這麼多血?」借調的科員擔心地問。
「沒什麼,對方不肯伏誅,自爆了。」檀真皺著眉擦掉了脖子上和手上的血,平靜地說,「能送我回家嗎?」
科員連連點頭,「您住哪?」
檀真記不住那個繞口的街道名稱和小區名字,於是矜持地說:「裴科長家。」
科員滿臉呆滯的表情。
「麻煩了,我想洗個澡。」檀真彬彬有禮道。
無意之中吃了口狗糧的科員表面平靜地開車送人回家,內心已經原地踢正步嘶吼起來了。
裴雪聽!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居然也搞潛規則這一套!你簡直墮落、腐朽、不堪入目……科員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后座上擦拭血跡的檀真,又對裴科長的淪陷表示了理解。
檀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一邊用力地把線條漂亮的脖子擦得泛起一層薄紅,一邊拎著袖子和領子仔仔細細地嗅,像是聞自己身上有沒有異味的小貓。
科員把車都開到了裴雪聽家樓下,忽然想起來這高檔公寓樓遍地是監控,檀真這樣子就像剛剛走出屠宰場,萬萬下不得車。兩人只好折返回特調局,就算檀真拎著自己的頭走進特調局,都不會有人和妖多看他一眼。
行動科的辦公室旁邊配了個小浴室,畢竟他們幹的活經常見血。
檀真在熱水裡把自己從頭到腳搓洗了好幾遍,洗得手指上的皮都發皺了,玄武懷疑他暈倒在浴室,憂心忡忡地進來敲了幾回門,才不得不出來。他總疑心自己身上有血腥味,洗完澡出來也聞個不停。
「別聞啦,」玄武笑眯眯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科長雖然是個狗鼻子,也架不住你把自己泡在沐浴露里醃一遍。」
邊上逛直播間的方東青「嘖」了好幾聲。
檀真絲毫不以為恥,自然地問:「她呢?」
「出外勤去了,就在你後頭不久。」玄武說,「京州大學城那邊。」
「京州大學城怎麼走?」
——
齊朗的輔導員是個微胖的女青年,蘋果臉,笑起來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只是這種情況,她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滿臉的憔悴和苦相。
裴雪聽約的地方是校內的咖啡館,周圍都是敲鍵盤趕作業的學生,伴著悠揚的輕音樂,不時傳來討論的聲音。
「您別緊張,我就是來了解一些情況。」裴雪聽說,「齊朗平時都和什麼人打交道,都去些什麼地方,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輔導員讓她問得愣住了,「您這個問法……莫非他不是自殺麼?」
裴雪聽往後靠了靠,端詳著她臉上的神情,「您為什麼會覺得他是自殺,齊朗平時是個很消極的人嗎?」
「不,應該說,他這樣的人堅韌得少見。所以今天警察通知我的時候,我才不敢相信那個人是他。」輔導員深吸一口氣,說,「我會覺得他自殺,是因為他最近的狀態很不對勁。」
裴雪聽點點頭,把手機屏幕亮給她看,「我在貴校論壇上看到了一份疑似保研名單,上面沒有齊朗的名字。但他的成績似乎非常優秀。我想確認一下這份名單的真實性。」
輔導員連連搖頭,「不,不管齊朗是自殺還是他殺,這件事和保研絕對沒有關心。」
「為什麼?」裴雪聽追問。
「名單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被刷下來了。這份名單他已經提前看到過了,當時他的反應很平靜,好像並不意外,還和我說自己一直在準備考研。」輔導員的情緒有些激動,「他不是會被這種困難打倒的人。」
「那你為什麼說他最近狀態不對?」
——
齊朗不知道第幾次在實驗室打瞌睡,起了燃燒反應的化學試劑差點燒了半個操作台,他才猛然驚醒。不幸中的萬幸,燃燒沒有釀成大禍,但助教忍無可忍,把這件事報給了輔導員。
「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輔導員給他倒了杯熱水,開導他,「保研的事我會去問清楚的,還沒到最後公示期,還有挽回的餘地。」
「不用了,老師。」齊朗神色睏倦,「我一直都有準備考研,沒有推免資格,我也能考上。」
「可是這是你應得的。」輔導員有些急了。
「沒有什麼是我應得的,但還是謝謝您。」齊朗笑了一下,說。
「那好吧,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助教給我反應你精神不好了。你最近是失眠嗎,需不需要心理諮詢?」
「不,我只是睡得不太好。」齊朗掐了掐眉心,「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做噩夢。大概過段時間就好了。」
——
「就這樣?」裴雪聽看著情緒逐漸崩潰的女老師,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
輔導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把紙巾泡得濕透,「要是我再發現得早一點,強硬一點讓他去接受心理治療就好了。都怪我……他父母要從那麼遠的山區坐火車過來,我怎麼跟人孩子家長交代啊……」
裴雪聽聽見人哭就頭疼,按著太陽穴打發宋小明安慰人。宋小明跟人正常說話都說不利索,更別說安慰人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話。裴雪聽才不管這些,扔下兩個人就離開了咖啡館。
一個下午,裴雪聽把齊朗的宿舍、常去的圖書館和社團,甚至他打零工的地方都跑了一個遍,愣是沒看見這人的魂魄半點影子。
京州大學占地面積極廣,裴雪聽不得已逛了半個校園,逛出來一身熱汗和滿肚子火。
宋小明剛剛從被迫充當「知心姐姐」的痛苦裡解脫出來,又被領導的低氣壓摁得大氣不敢喘,只覺得這個班自己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早知道不如在辦公室里餵鮫人!
「算了。」裴雪聽背對著個許願池,把從咖啡館桌子上順的硬幣往後一拋,頭也不回地說,「下班回家。」
「不找了嗎?」宋小明被她敷衍的態度震驚了。
「找什麼呀,人都死了,還有更差的結果嗎?」
宋小明試探著說:「魂飛魄散?」
裴雪聽猛地轉身,在他肩頭上拍了三下。第三下拍完,宋小明無端地覺得身上那股沉甸甸的感覺消散了。
「沒看出來你還挺有當魔頭的天賦。」裴雪聽讚許道,「等你走火入魔那天,記得給我們幾個同事沖沖業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個不長眼的用這麼譁眾取寵的方式殺人,還要把人魂飛魄散?這跟殺人犯拿著通緝令走進派出所有什麼區別。」
——
暮色四合。
裴雪聽推開家門,被屋子裡洋溢的飯菜香味抱了個滿懷,險些疑心自己走錯了家門。夕陽餘暉從陽台落地窗登堂入室,霸占了半個客廳,遠處是半遮掩在擦黑的天際線下的建築群。
這座城市龐大而寂靜,裴雪聽早做好了孑然一身的準備,但驀然回首,居然有一盞燈是為她亮的,還是讓她的心臟止不住地失速。
「你回來了。」檀真端著個湯碗從廚房裡走出來,對著她抬抬下巴,「洗手吃飯。」
乳白色的骨頭湯又香又濃,配上尖椒炒蛋和糖醋小排,很是下飯。
「玄武說你早退,我還不相信。」裴雪聽一邊喝湯一邊瞟他,「你提前下班去買菜了?」
「嗯。」檀真早退得坦坦蕩蕩,撐著下巴看她喝湯,像是在鑑賞什麼曠世佳作,「好喝嗎?我本來想去京州大學找你,但是又怕走丟給你添麻煩,所以就回家了。」
「好喝。」裴雪聽被他看得不自在,轉移話題道,「陸吾給你安排了什麼任務?」
「沒什麼,讓我去抓個小妖而已。」檀真若無其事地湊近了她一點,「你聞到我身上有什麼味道嗎?」
裴雪聽只當他又在撒嬌,心裡泛起一點柔軟的無奈。她喝完最後一口湯,擦乾淨嘴上的湯汁,這才攥著檀真的衣領,在他的脖子上細細地嗅起來。裴雪聽溫熱的呼吸灑在檀真的鎖骨上,檀真手腳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挺香的,你在辦公室那邊洗澡了?抓妖的時候沾上血了?」裴雪聽意猶未盡,捋著他一綹長發放在鼻尖,「香得我想咬你一口。」
檀真有些為難,「不可以咬在太明顯的地方。」
裴雪聽笑出聲來,「檀真,你早晚有一天被我賣了,還給我數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