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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永不墜落的夏天(八)

2024-06-15 04:01:34 作者: 薄須

  於浩死死地咬著牙關,對著裴雪聽露出一個略帶血腥氣的笑容。裴雪聽面不改色地卸掉了他的下巴,他嘴裡混著血腥的唾液流淌下來。

  「是……一個白頭髮的男人。」

  於浩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腹中沉甸甸的鐵丸像是要把他的腸胃烙穿。他眼底猛地有精光一閃,身子前傾撲向裴雪聽的咽喉。裴雪聽一隻手按住他的脖頸,只見他喉頭攢動,隨後猛地吐出來兩枚鐵丸。

  鐵丸火熱滾燙,像是剛剛從火堆里撈出來的。

  於浩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怨毒的目光掃過座上每個人的臉。

  「如果那個人不死,你們都得死。」

  不屬于于浩的扭曲聲線從他的嘴裡傳出來,隨後他像是發條跑完的人偶,安安靜靜地趴在地上不動了。

  像是死了。

  刺蝟頭忍不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群考生惶恐不已地看著裴雪聽。她慢條斯理地用衛生紙一根一根地擦乾淨手指,眼神沒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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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叫『那個人不死,我們都得死』?」陳啟明不安地在行動科的人臉上來回打量,企圖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不會殺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這是說出來安撫我們情緒的吧?」蘭措也沉不住氣了,明媚的眼睛裡是掩飾不住的慌亂,「找不到那個人怎麼辦,打算用排除法把我們全殺了嗎?」

  刺蝟頭「騰」的一聲站起來就往外沖。方東青指尖一彈,半瓶指甲油砸在他的膝蓋上,把他打得跪倒在地。

  「考試期間不要隨意離開考場。」方東青慢悠悠地說。

  「我不考了!」刺蝟頭在地板上捶了一拳,怒不可遏,「我要回家!我才不要死在這裡!我家裡人一定有辦法的!」

  蘭措也低下頭去,貼著甲片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按著手機,神色緊張。

  「畢方,讓他們走。」

  裴雪聽抬起眼睛,沒什麼表情。

  再讓他們待在這裡,說不好馬上就要因為誰更該死吵得天翻地覆。執行官考試這麼多年,還沒出現過考生殺考生的事。要是在裴雪聽的眼皮子底下開了這個先例,特調局也別幹了。

  方東青無所謂地往椅子裡一靠,不再動作。陳啟明小心地覷著裴雪聽的臉色,見她坐在首席上玩手機,沒分一點多餘的眼神給他們,才健步如飛地離開了這裡。

  然後是膝蓋恢復知覺的刺蝟頭、面色不虞的蘭措。

  最後只有張又南和白喻留下來了。

  「天師府的小孩我還能理解,這個小姑娘又是怎麼回事?」裴雪聽嘆了口氣,「你不怕死嗎?」

  白喻抬手把垂落的髮絲攏到耳後,聞言笑了笑,眼底像是蓄了一泓秋水。

  「本來也是怕的,」白喻輕聲說,「不過知道他還在我身邊,好像也沒有那麼害怕了。」

  裴雪聽一掃她身後的影子,「你說你身上那個靈?」

  白喻點點頭。

  「好吧好吧,隨便你們。」裴雪聽拍了拍手,清亮的掌聲穿透了蒙昧模糊的空氣,那些蜷縮在大廳各處的遊魂都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體。

  「一個一個來好了,自己說說都在於浩的逃亡路途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

  九月三日,早上九點。

  天色昏沉。

  梟站在天台邊緣,俯視微亮的城市天際線。風衣堅硬的領子立起來,遮住了他的下頜。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似有若無的細雨中,公路上車流奔騰不息,地鐵像是張開大嘴的鋼鐵巨獸,吞吐著忙碌的人群。

  「當年黃昏議會圖謀之大,我們折損了不少人進去,還是沒能救出全部的人。」梟虛虛地對著雨幕伸出手,用力一握,「如果我們這次沒能阻止他們的計劃,死的人會比上一次還多吧?你說,我們這些人死了,會有人知道嗎?」

  背後的下屬久聞上司活閻王的惡名,不敢輕易搭話。

  特調局雖然也是暴力機構,但做的都是不能攤開在明面上的工作。雖然專員殉職,家人也會收到撫恤金,終究還是不能見光的工作。

  「怎麼樣,行動科傳來的消息用上了嗎?」梟轉過頭,淡淡地問。

  按照黃昏議會的一貫習性,這個布陣的人一定是潛伏在各大家族中的佼佼者。篩掉不善陣法術數者、久不在京州活動者,再加上白髮男性這個條件,搜索範圍一下子小了一個量級。

  「還在排查。」下屬低頭道。

  「別排查了,把現有名單給我,我挨個上門拜訪。」梟從助理手中接過干手帕,擦淨手上的水,躲進了傘下。

  「我們的時間不多,誰也不知道入陣者的極限在哪裡。」

  梟踩過水窪,留下一片破碎的光影。

  ——

  九月三日,下午一點。

  白喻裹著不知道誰的外套,趴在桌上小憩。裴雪聽永遠對柔軟乖巧的生物保持著為數不多的良知,於是抄著煙盒溜溜達達地上了樓。二到六樓都是血淋淋的兇案現場,她徑直上了七樓。

  灰濛濛的天穹下,檀真靜靜地站在天台邊緣,像是一樹迎雨盛開的玉蘭花。

  「過來。」檀真對她招了招手。

  裴雪聽叼著沒點的煙笑了一下,「你招狗呢?」

  「你這張嘴怎麼這麼不饒人?」檀真的笑容無奈。

  「別站那裡淋雨了,你自己的身體什麼樣自己心裡沒數嗎?」裴雪聽沖他歪了歪頭,「進來。」

  檀真老老實實地過來坐在她身邊,裴雪聽抽了條毛巾給他擦頭髮。檀真的髮絲柔軟細長,被她揉得亂七八糟的,像是剛剛從被子裡爬起來。他倒是乖,隨便她擺弄也不反抗。

  「我看你跟梟對峙的時候挺硬氣的,」裴雪聽手欠地摸他的下巴,「在我面前裝什么小白兔?」

  檀真掀起細細長長的睫毛看她,清澈的眼睛裡只裝了她一個人,「我以為你喜歡這樣。」

  裴雪聽啞然。

  檀真捉住她的手,輕輕地把臉頰貼在她的指尖,像是要從那一小塊皮膚上汲取她灼熱的體溫。

  「司南剛剛和我說,天師府那個孩子問起你的師承。」檀真低垂的睫毛濃密如簾,「天師府為什麼關注你?」

  「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我格外的天資卓越、人中龍鳳吧。」裴雪聽咬著菸頭,含糊不清地說。

  檀真的胸腔微微震動,發出一聲低笑。他伸出雙臂,眼神認真,「可以抱一下嗎?」

  裴雪聽一邊抱怨著:「你怎麼那麼黏人?」一邊抱住了他。

  那股恬淡的草木清香漫過來,讓裴雪聽有一種置身林海的錯覺。檀真的擁抱多一分則顯旖旎,少一分則顯敷衍。他略微傾身,將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在擁抱一縷易碎的陽光。

  「在大徵,男女這樣摟摟抱抱,是要拜堂成親的。」檀真輕聲說。

  「在現代,我們這樣隨便摟摟抱抱的關係,一般會被爹媽拎回家毒打。」裴雪聽漫不經心地說。

  「沒關係,只有我們知道。」

  只有我們知道這個擁抱。

  只有我知道我抱了你。

  裴雪聽在這個懷抱中撫平了自己狂亂的心跳,看著手機上微信的聊天界面。是她讓宋小明協助信息科調查慈愛醫院和於浩的消息。

  十一個遊魂都被她細細地審問過。

  他們之中有和於浩萍水相逢的摩托車鋪老闆,因為貪念故意剪斷了加冷凝劑的軟管;有把空閒房間租給於浩的家庭婦女,看見網絡上的尋人啟事撥通了於先生的電話;有於浩買過香菸的小賣部夫妻,他們認出了他手腕上的胎記,打了那個許諾重金的號碼。

  每個人都在於浩被抓回家這件事上添了磚、加了瓦。

  高樓起,高樓塌。

  裴雪聽一時難以衡量,在於浩眼裡,到底誰是那根壓死駱駝的稻草。

  但心頭浮起的另一個念頭,讓她很是不安。

  ——

  五點。

  老舊的居民筒子樓里瀰漫著飯菜的香味,繃緊的鋼絲上晾曬的大褲衩被雨淋得濕透。

  梟一腳踢開門樞生鏽的防盜門,撞得年邁的牆皮嘩啦啦地往下掉,惹來鄰居暴跳如雷的怒罵。他身後的科員一窩蜂地湧進去,燈光驟亮,狹窄逼仄的房間裡塞著的外賣盒、泡麵盒無所遁形。

  打翻在地上的泡麵被人踩了一腳,掉了一隻的襪子孤零零地躺在沙發上,沒關的電視機聒噪地播放新聞。

  隨處可見主人慌忙離開所留下的痕跡。

  人跑了。

  梟翻開那本名冊,在「姜文遠」這個名字上畫了個圈。

  「跟警方那邊發協查通告,高鐵、機場、汽車站、火車站和高速公路進出口都開展排查,這個人有重大嫌疑。」梟說,「其他人,在市內搜索。」

  ——

  六點。

  雨越下越大,五彩斑斕的拼花玻璃在風中震顫。

  裴雪聽坐在椅子裡,手指有節律地敲擊著桌面。白喻不言不語地坐在餐桌邊,不知道在想什麼。張又南則在閉目養神,時不時往裴雪聽臉上掃一眼。

  「檀真呢?」方東青心靈手巧地把自己的長髮編成了鞭子,隨口問。

  「我讓他去車裡睡覺了。」裴雪聽閉著眼睛,仰頭對著燈。強烈的光線透過她的眼皮,把一片血紅投進她的視野。

  「老大,」方東青提醒她,「馬上就到七點了。」

  裴雪聽沒說話,只是坐直了身子,開始往彈夾里填子彈。白磷彈碰撞的聲音在大廳里迴蕩,聽得人心驚膽戰。第七枚子彈填充完畢,裴雪聽拉開手槍的保險栓。

  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裴雪聽的動作一滯,方東青已經起身打開了門。

  「抱歉,我來晚了。」檀真渾身濕漉漉地站在門外,笑容溫和。

  「你怎麼……」

  方東青的話音消失在飄進來的雨里。

  銀色的寒芒透過他的喉頭,又猛地抽出。一注鮮血潑灑在滿地閃閃發亮的雨水裡,像是白雪上盛開的硃砂。檀真貼心地扶住方東青的胳膊,讓他順著牆壁緩緩坐下。

  「你幹什麼?」司南驚得蹦了起來,轉過去看裴雪聽,「老大,他失心瘋了!」

  但裴雪聽沒有動,檀真動了。

  司南從未想過,看上去風一吹就會倒的檀真能有這麼快的速度。他甚至來不及反應,就看見那截雪亮的軍刺沒進了自己的心口。檀真手腕擰動,血液順著軍刺的凹槽噴射出來。

  「很快的,別害怕。」檀真嘆息似的在他耳邊說。

  司南瞬間失去了反抗能力,被他扶著後腦勺輕柔地放倒在座位上。

  張又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擲出一張震字符,卻被檀真揮手打散在空中。檀真以鬼魅般的步伐貼上張又南的後心,熟稔地遞出軍刺,又抽回。張又南只覺得後心一涼,一熱,隨即失去了力氣。

  他躺倒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看著檀真靠近白喻,又看向無動於衷的裴雪聽。

  白喻穩穩噹噹地坐在座位上,像是沒有看見剛剛那一幕。她鴉羽般的睫毛一顫,就在檀真以為她害怕了的時候,她卻說:「可以不要殺他嗎?」

  檀真頗為遺憾地搖搖頭,「恐怕不行。」

  站在白喻身後的靈忽地暴起,像是一捧瀑濺的烈陽,溫度幾乎要把檀真露出的皮膚灼傷。不遠處飛來一道鎮魂符,他的身體在一瞬間落了實質,被那道符籙釘死在羅馬柱上。

  裴雪聽面無表情地放下了手。

  白喻手背上的青筋一道道絞起,卻忍住了沒有回頭。

  檀真的手腕橫揮,剖開了她的喉嚨。

  一聲槍響,考官乙倒在門邊。

  白色的大廳里處處都是血,檀真素白的臉上沾了一串血滴。他驀然立於如雪洗般的燈光下,目光盈盈地望向裴雪聽。

  「你不用這樣的。」裴雪聽難以忍受地說。

  「只剩我一個了。」檀真有些抱歉地說,「我有些忌憚,不能自戕,最終還是要你來動手啊。」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裴雪聽問。

  「在你同意抱我的時候。」

  兩人一站一坐,檀真低頭撫摸她的臉頰。

  五個考生、兩個考官都已經死過一次了,於浩口中那個最該死的人一定不在他們中間。所以裴雪聽無所顧忌地放走那幾個人,也是為了這一刻自己的手上少沾鮮血。

  「你只有害怕的時候……才會同意我抱你。」檀真低聲說。

  就像從前一樣。

  檀真握著裴雪聽的手,一寸寸地將軍刺遞進了自己的心臟。軍刺深入一寸,他就靠近裴雪聽一分。鋒利的金屬完全埋進他漸漸停止跳動的心臟,他徹底靠進了女孩溫暖的擁抱。

  「不要害怕啊,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檀真在這個擁抱里閉上了眼睛。

  《蝴蝶夫人》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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