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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永不墜落的夏天(五)

2024-06-15 04:01:27 作者: 薄須

  特調局成立六十年,堆積的案卷能活埋十個行動科。但那些被印刷在S級通緝令上的角色,卻是少之又少。

  無他,實在是犯罪成本太高,生活質量又太好。

  一般的犯罪,也就是裝神弄鬼、招搖撞騙,騙不到多少錢不說,還很容易被抓進去吃幾年牢飯。

  腦子靈光點的已經學會了在網上賣聲稱開過光的石頭,只要貼上「招桃花」的標籤,賣相看得過去,就有扎堆的冤大頭買單。

  

  而足以在社會版新聞上掛幾個月不下來,事後在當地流傳成都市傳說級別的犯罪,往往還沒長成形,就被大數據曝光了——信息科每天都在盯著網上的輿論,某地出現突然暴富的人、某人突然性情大變這種事都事無巨細地匯報。

  畢竟現代人把手機培養成了身體的另一個器官,大部分又患上了「遇事不決先拍照視頻發朋友圈」應激反應,想要監控社會上的異常情況實在是太容易了。

  如果殷家村的事發生在現代,在殷贄打下第一根生樁的時候,就是他飛黃騰達的美夢破碎的時候。

  「雷霆教會、第一先知、黑色荊棘……這是什麼,世界第一騎士團?誰把遊戲公會的資料混進來的?」

  裴雪聽踏進信息科辦公室,就聽見信息科科長平地一聲吼,眼珠子瞪得都要掉下來了。信息科科長是個珠圓玉潤的小胖子,看上去就是雪白綿軟的一團,瞪著人的時候尤其可愛。

  他遠遠地看見裴雪聽進來了,晨會被這人一頓胖揍的場景歷歷在目,於是驚恐地用文件遮住了臉。

  「躲什麼?我不揍你。」裴雪聽把他手上的文件按下,「我要的資料呢?」

  信息科科長的小短腿在辦公桌上一蹬,辦公椅滑出去好幾米才停下。他警惕地指著桌上的文件夾說:「特調局成立以來通緝過的超自然犯罪團伙名單和他們的作案手法,一共有二十三個。」

  「在京州範圍內出現的只有三個,不過也銷聲匿跡好多年了。」

  特調局總部就在京州,邪魔外道、妖魔鬼怪在這裡作亂,好比脫光了在真武大帝面前裸奔。

  「藥師會、風花社和……」信息科科長生生地把最後那個名字咽下去了,忍不住掃了一眼裴雪聽的表情,見她沒什麼反應,才鬆了一口氣。

  他嘗試著轉移話題,「那個凶宅我也聽過,所以這次是怎麼回事?」

  「陣法。」裴雪聽翻過一頁資料,輕描淡寫地說。

  所謂時間倒流,不過是人在悔恨之下的臆想罷了。大概是人生來怯懦優柔,所以古往今來,虛妄的幻想從未缺席。

  「藥師會當年是因為用普通人『煉化』邪物被端掉的,多的是用毒用藥的好手和堅信永生的神經病。風花社就更不用說了,以傳教為主,一開始是警方那邊以『傳銷團伙』的懷疑上盯上的。」

  「他們都不太可能有這種陣法好手。」

  裴雪聽的話音一頓,「大概率是『黃昏議會』。」

  信息科科長有些呆地看著她。

  「我去找陸吾開會了,你們快點把黃昏議會的卷宗準備好。」裴雪聽頭也不回地離開,背對著他擺了擺手。

  ——

  白鷺公館裡的灰塵悄無聲息地褪去,破碎的玻璃嚴絲合縫地鑲嵌回去,就連天鵝絨的窗簾縫隙里都被祛除了灰塵。眨眼之間,好似這裡又變回了當年燈火輝煌的寸土寸金之地。

  而一同鮮明起來的,還有大片大片潑灑開的血。

  司南聞到了一股腐朽的氣息,他把幾個考生都護在後面,有些緊張。

  麒麟是瑞獸,生來就能辟邪除穢,但他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從來沒下功夫修煉過。這地方詭異得緊,他心裡也沒底。

  「哥哥是一號受害者,傷口在腹部和頸動脈。」白喻不自覺地摸上自己的頸側,「我坐的是他的位置。弟弟是二號,傷口在腹部,剛剛那位殉職的考官坐的是他的位置。」

  刺蝟頭忍不住問:「這是什麼情況?剛剛在樓下明明……」

  「是地縛靈。」張又南沉聲道。

  有的魂魄因為地勢或是氣運的原因,被困在原地不得往生,還會反覆重演自己經歷死亡的場景,這就是地縛靈。

  一行人依次往樓上去,當年的兇殺案現場遠超電影院的恐怖片水準,叫聲悽慘、鮮血飛濺。初看時他們還會覺得後脖頸一涼,那些畫面不斷重播,再驚悚也看得觀眾麻木了。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六樓,跟下面鬼哭狼嚎的四層樓不同,這裡寂靜得讓人把呼吸都提緊了。掛滿了油畫的長廊盡頭傳來咚的幾聲響,渾身是血的男子十指抓著地毯從書房裡爬出來。

  他襯衫散亂、眼神驚恐,腦門上都是血,一邊爬一邊不斷地從嘴裡嘔出血沫子。

  地毯上的血跡一路撕扯,像是一道狹長的傷口。

  「在警方的卷宗里,這個人是第一個遇難者。」白喻低聲說。

  於浩從六樓開始,一層樓一層樓地往下殺,一個人都沒放過。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心理素質?

  蘭措的食指抵著下巴,思索道,「為什麼其他客人都在樓下的客臥,他卻在書房?他和兇手認識嗎?」

  「是的,」白喻點頭,「這個人是於家持股百分之六十七的慈愛醫院的醫生。」

  陳啟明想起了什麼,握拳捶在掌心,「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個慈愛醫院吧?」

  「就是那個慈愛醫院。」

  慈愛醫院在京州聲名鵲起,一方面是因為它專攻器官移植和基因病遺傳的臨床治療,集科研和臨床一體。另一方面則是它下設的「慈愛基金」,自創建伊始就幫助了不少人。

  這樣的醫院是穩賠不賺的,但慈愛醫院一直運轉到於浩自殺那年。

  一個醫生,怎麼會出現在少東家的書房裡?

  「這個醫生的資料在誰的手上?」蘭措四下張望,「我坐的不是他的位置。」

  刺蝟頭、陳啟明和張又南齊刷刷地搖頭。

  幾個人說話間,那個在地上爬著的男人猛地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翻了過來。他的襯衣、皮膚無聲開裂,血液洶湧而出。男人像是砧板上的活魚,無力地掙扎著,任憑自己的心臟被掏了出來。

  司南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他用力地在胳膊上搓了一下,翻出手機打方東青的電話,「大廳餐桌上有沒有放一個醫生的檔案?在誰的位置上?」

  方東青那邊傳來一陣嘩啦啦的翻紙聲,「有,在檀真的位置上。你要麼?我拍給你。」

  居然是檀真。司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檀真那個碰一下就會蹭掉一塊皮的體格子,不得被這鬼地方折騰死。

  方東青很快把檔案拍了發到他的微信上,又語調散漫地問:「你們樓上有沒有什麼奇怪的現象?」

  司南警覺道,「樓下出什麼事了?」

  「大廳里的花開了,那個於浩現在看上去跟活人一樣。我感覺不太好。」方東青漫不經心地說,「如果樓上死人了,記得給老大打電話。」

  ——

  方東青掛斷了電話,把鐵絲又緊了緊。

  於浩的雙手被反銬在椅子背後,用鐵絲絞緊了,手背上凸出青藍色的血管來。他毫不慌張,面容沉靜地隨便方東青擺弄。他一言不發的時候,實在是有一種芝蘭玉樹的風姿。

  方東青是個實打實的顏狗,見狀不由得掀起他額頭前垂落的髮絲,輕佻地對著他的眼睫毛吹了一口氣。

  「其實我們老大說的有一點還是不對。」方東青見他黑沉沉的眼珠子對上了自己,饒有興味地說,「如果這是一場對背叛者的復仇,當年所有人都死了,你的復仇成功了。那你為什麼會因為不甘出現在這裡呢?」

  於浩沒有說話。

  「究竟是你殺了他們還不解恨,還是真正的背叛者根本就沒有死?」

  方東青是只與火焰同生的畢方鳥,不是麒麟那種瑞獸。他奉行「除惡務盡」的準則,殷家村那次換做是他,就不會像裴雪聽一樣超度橋里的陰靈,而是會一把火燒了乾淨。

  他喜歡人類漂亮的皮囊,卻懶得琢磨人類複雜的內心。

  於浩就有一顆複雜的、塞滿了他看不明白的情緒的心。

  「說話。」方東青沒有得到回應,不大高興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考官乙有些緊張地站了起來,方東青現在的行為已經違背了特調局的規矩。

  「沒有為什麼。」於浩在窒息的痛苦中平靜地說,「我是壞人,壞人做壞事不需要理由。」

  ——

  特調局會議室。

  寬大的會議桌兩側坐著林林總總十幾個人,乍一看像是電影城裡逃出來的群演開會。除了裴雪聽那幾個全須全尾的人類,其他科的科長大都露出了自己的角、耳朵或者尾巴,就連陸吾也不再遮掩他那雙虎爪似的手。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淡淡的雨後草木氣息漫了過來,從背後輕柔地擁住了裴雪聽。

  裴雪聽的脊背有些僵硬。

  檀真若無其事地拉開椅子,坐在裴雪聽旁邊。

  裴雪聽給陸吾使眼色:他來幹什麼?

  陸吾回敬:他權限足夠。

  檀真的手指輕輕地敲了一下桌面,「雪聽,你和陸吾局長有話要說的話,我可以跟你換個位置。」

  陸吾心虛地乾咳一聲,「開始匯報吧。」

  信息科科長智慧的眼神在對面這兩人中間來回打轉,陸吾發話才站起來,打開了幻燈片。

  「相信大家對黃昏議會都還有印象,五年前,這個組織第一次出現在特調局的視野中。」信息科科長神色嚴肅,「目前我們掌握的信息非常少,五年前那次行動,所有暴露的黃昏議會成員都已經死亡。」

  「目前我們尚未掌握黃昏議會首腦的任何信息。」他頹喪道,「時至今日,『銀藏』仍是我們所了解的黃昏議會最高級別的成員。」

  全身籠罩在黑色衣服里、連手指都用手套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男人不帶一絲感情地說:「信息科如果能把和行動科吵架的功夫花在消息收集上,也不至於這麼多年了,還對黃昏議會一無所知。」

  信息科科長漲紅了臉,一肚子髒話蓄力完畢,卻只是憋屈地低下了頭。

  執行科科長,梟。

  出場自帶《死神來了》BGM的男人,整個特調局有膽子對上他眼神的人都沒幾個。

  檀真一言不發的翻開桌上的資料,視線落在「銀藏」一欄。

  銀藏,前任行動科科長。

  一寸免冠照上是個眉眼柔和的男人,眼瞳是溫潤的黑,看不出一點攻擊性來。他的履歷寫得很滿,十八歲從特調局西南分布調到京州,期間功勳無數,一路暢行無阻地升任至總局行動科科長。

  直到三十五歲,被查出與魔道組織黃昏議會勾結,當場由特調局科員擊斃。

  「當年死的那一批人,都是各個天師世家或者散修里的佼佼者,甚至連我們特調局自己的人都在那張處死名單上。黃昏議會滲透得太深。」梟的目光冷而沉,被他看到的妖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如果這次白鷺公館的事件也是他們一手操控,那麼我建議這件事由執行科接管。」

  裴雪聽手上的原子筆被按得「啪」的一聲響。

  「你差不多得了。」裴雪聽直直地對上他的眼神,擰得頸椎咔啦咔啦的一陣響,「我還沒死呢,你就這麼急著在這兒指著我的鼻子,說我勾結黃昏議會了?」

  「裴雪聽!」陸吾低低地喝了一聲。

  梟不為所動,十指交疊放在桌上,平鋪直敘道,「畢竟行動科有前科。」

  裴雪聽也絲毫不讓,「誰主張,誰舉證。拿不出證據就把嘴閉上。」她轉頭看著陸吾,「你大老遠把我叫回來,是為了讓我抽空回來教育一下這個腦迴路不帶轉彎的神經病的?」

  梟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口吻,「銀藏當年怎麼對你的,我們都知道。最後也是你殺了他不假。但這不能完全洗清你的嫌疑——誰知道他死之前都和你說了什麼,你又有沒有被蠱惑?」

  裴雪聽氣得笑出了聲,剛要按著桌子站起來,就被旁邊的檀真拍了一下手背。說是拍也並不準確,這個動作曖昧地介於「撫摸」和「抽一下」之間,有很濃重的安撫意味。

  紅綠燈下那個繾綣的吻殘留的情愫在怒火下灰飛煙滅,裴雪聽臉色很不好地看著檀真——你最好有事。

  「諸位知道梵阿密羅陣嗎?」檀真四兩撥千金地引開了話題。

  「聽上去像是藏南那邊會流傳的東西。」不倫不類地在二次元文化衫外套著綠松石串子的人摸了摸頭,接過話頭。

  不管是好奇檀真的身份,還是對此毫無了解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畢竟誰也不想看見裴雪聽和梟打起來,這倆從前的戰績相當驚人。

  「禪宗講輪迴,梵阿密羅陣是另一種『輪迴』。地縛靈大家都見得不少,一般是因為屍骨和某地產生難以切割的連接,或者對身死之地有很深的執念產生的。」

  信息科科長立刻就反應過來了,立刻發消息讓科員在古籍中搜索相關信息。

  檀真頓了一下,說:「這個陣法會把所有入陣的人都拖進那個輪迴,一遍遍地讓入陣者感受曾在這裡死去的人的絕望,吸食入陣者的痛苦,供養給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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