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輪心

  仔細想想，這些年和自己打交道的人，要麼是老謀深算的執棋者，要麼就是兩面三刀的小人，亦或者那些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屬於何方的暗諜。

  無論是敵是友，大多都沒有眼前老和尚這般純粹，除了一個韓青雲，倒是有些像這老和尚，純粹。

  所以蜀魏大戰的時候，沈靈心裡很不想讓韓青雲被牽扯進來。

  「大師，我有一個朋友，很像你，他叫韓青雲，曾經是一個遊俠，也是一個愛管閒事的性情，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只可惜，曾經逍遙的遊俠，也被我捲入了不應有的紛爭。」

  「霸刀門韓二公子嗎？老衲見過他，很多年前在楚國，有過一面之緣，韓施主是個純粹之人。」

  沈靈轉頭看向老和尚，「行了，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大師不是衝著我而來嗎？」

  

  「沈施主身在紅塵旋渦正中，這天下大勢走向都和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老衲渡不了你，故打消了度化的念頭，只是今日偶然得見也算是緣分，老衲有一言，不知沈施主可願聽？」

  「大師請講。」

  老和尚思量片刻後說道：「沈施主若是想要得善終，當明心見性，找尋本我，放下執念。」

  「我像是有執念的人嗎？」沈靈反問道。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才是你此時想要的。」

  沈靈一愣，「你怎知我此時想要什麼？」

  「施主在這永夜城熱鬧的長街駐足嘆息，神情落寞，難道不是有所困惑？」

  「談何困惑……」沈靈此話一出，卻是突然停住，心想這苦海大師也算是久負盛名，隨即轉頭看向老和尚，「大師，說起來我還真是有些想不明白，所以我想問問您是如何看待蜀魏這場大戰的？」

  老和尚聞言嘆息，神情之中儘是憐憫，「在沈施主眼裡， 這一場戰爭意味著什麼？」

  沈靈想了想，不太確定的說道：「如果非要說意味著什麼，著實找不出一個能囊括所有的答案，為死去的人報仇？為了抵抗蜀國犯我疆土發動的這場不義之戰？亦或者為了我魏國皇族的延續？還是說只是為了我心中那點保家衛國的榮譽感呢？好像都有一點，又不太對。」

  老和尚搖頭嘆息道：「為報仇便是沒能看透生死，為抵抗蜀國的不義之戰比那時沒看透是非，為了皇族的延續那就是看不破成敗，若是為心中榮譽，便是是沒看透榮辱。」

  「那又如何？我身在紅塵，談何看破？」

  老和尚接著說道：「生死、成敗、是非、榮辱，沈施主看不破的是這些嗎？你只是看不破一個我字，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說的便是去我執。」

  「聽不太懂，我對你們佛門的理念少有涉獵。」沈靈此刻很是誠懇的說道，一副求教的模樣。

  老和尚也很是耐心，「沈施主總聽過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吧？空，是為空性，也是世間形形色色之本源，當你看透世間形色領悟到空性，便是成佛，也就是道家講的得道。」

  沈靈越發不懂，「空性即本源，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這永夜城的萬家燈火，實際上只是芸芸眾生簇擁在一起，為了更好的延續種族而苟活，就如同兒時庭院中的螞蟻窩，沒什麼不同？」

  聽到這話，苦海先是一愣，隨後臉上生出擔憂之色，「沈施主有悟性，但方向錯了，若是真這般想，將人比作螻蟻，很容易便誤入魔道。」

  「大道無情，生於天地，誰說人就並非螻蟻？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眾生於天地面前，不皆是渺小嗎？」沈靈似是不太贊同老和尚的說法。

  老和尚則反駁道：「修行界最大的笑話，便是修行者以為成仙便能替代天道，這便是神族會在遠古時期被驅趕到天外天的理由，所謂神族，便是一群自詡能主宰天地的狂妄之輩，我輩修行者，當有敬畏之心，敬畏天道，敬畏自然，敬畏眾生。」

  沈靈若有所思，「明白了，大道無情，但就算是修成了真仙，也不敢妄言替代天道，難怪苦海大師你說，不為成佛，只為心中有佛。」

  老和尚很是驚訝的看向沈靈，神情中帶著些許激動，「沈施主，你當真有悟性，看來世人對你的看法多是人云亦云，你若是修佛，此生必能修得大乘佛法。」

  沈靈苦笑兩聲，「恐要辜負大師厚愛了，若是去我執真能這麼容易做到，我便不必做那麼多違心之事。」

  「阿彌陀佛，沈施主，老衲冒昧的問一句，若是放下一切，你最希望做的事情是什麼？」

  沈靈想了想，笑道：「好像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事兒，就是想回家看看，看看大哥， 看看阿音，再帶陪著我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兒一起長大， 若是有機會，再去和兄弟朋友們一起遊歷江湖，當然，前提是這天下能太平，不再有戰亂。」

  老和尚突然起身，雙手合十躬身對著沈靈行禮，「沈施主所願的寧靜太平，若是這一代人看不到，那就讓下一代人看到，就當是為了你的女兒，去開創一個太平盛世吧！」

  「哦？苦海大師這話說得，好像是我想做就能做到似的。」

  「可沈施主位於旋渦中心，是最可能改變這個天下的人。」

  沈靈搖了搖頭，「我算什麼處在旋渦中心？」

  「拋開神族，這人間天下的旋渦便是以張雲樓為最，而你是能改變張雲樓的人。」

  沈靈此時才意識到一些不對，心中猜測這老和尚最初是不是衝著張雲樓而來。

  「你這話說的，我能改變張雲樓？」

  老和尚點了點頭，「至少張雲樓待你很不同，或許你真能做到。」

  沈靈突然冷下了臉，「苦海大師，有些話不該說就別說了，你若是當真擔心張雲樓會給這世間帶來不可控的變數，那便想辦法去度化他，用你自己的方式，別在我身上想辦法。」

  一聽這話， 老和尚也愣住了，隨即連忙致歉，「沈施主，是老衲妄言了，今日行至蠻荒，其實也不完全是漫無目的的遊歷，而是聽聞了蠻荒劇變，故此才想來看看，畢竟若是蠻荒禍起，便又是一場災難，不管是中原百姓還是蠻荒百姓，老衲都不希望看到再生殺戮。」

  沈靈將信將疑，這個時候已經有些懷疑這老和尚的真正目的，不過這也只是出於習慣，沈靈還是願意相信這老和尚的。

  他或許只是憂心張雲樓會給此地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所以在知曉自己的身份後，想要試圖改變一些事情。

  沈靈緩緩站起身，心下放鬆了許多，其實老和尚的話還是有一番作用，至少沈靈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方向，至於這個方向是不是自己想要前往的方向且不論，至少心裡不再迷茫。

  「苦海大師，咱們今日也算是有緣，但聚散終有時，晚輩準備告辭了，蠻荒的事兒您就別操心了， 這裡不會因為張雲樓和永夜靈宮的爭端就亂起來，您大可放心。」

  苦海點了點頭，「如此，老衲確實可以放心了，今夜便會離開蠻荒，回中原去，他日若是有機會相逢，再與沈施主一敘。」

  說罷，苦海便拿著他那缺口的缽朝著城外方向走去。

  沈靈看著這遠去的背影，心下恍惚，「到底是得道高僧啊，就是話太多。」

  此時身後的小巷蹦蹦跳跳出來一個小丫頭，她手裡拿著糖葫蘆，來到了沈靈身後，「這老和尚修為不錯，可當佛門第一人。」

  沈靈轉頭一看，果不其然，來者是寒凌，其實剛才就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但不同於靈力，而是心裡本能的不安。

  這種情況很少見，沈靈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從寒凌身上感受過。

  這丫頭不是那種實力強大，或者氣場駭人的感覺，而是這麼一個人畜無害的小蘿莉站在面前，確實能讓人打心底的服從她那些無禮要求。

  若是以前，沈靈倒是不會當回事兒，可是見得越多，越是明白，這小丫頭不尋常。

  小小的個子，甜美的笑容，一切都仿佛和尋常鄰家小妹妹沒什麼區別，就是能給人一種不好惹的感覺。

  「果然是你，寒凌姑娘。」

  寒凌一腳踩在沈靈的腳背上，「叫什麼姑娘？都說了叫寒老大！」

  沈靈腳背生疼，倒也沒有太過計較，隨即順著她說道：「好的，寒老大。」

  「這和尚進城我就盯著他了，只是他都沒發現我，你是怎麼發現的？」寒凌有些驚訝的看向沈靈。

  沈靈笑道：「我也沒發現啊。」

  「可你對我的出現，一點兒都不感到意外。」

  沈靈輕聲一笑，「怎麼說呢，你身上有一種很危險的氣息，我也說不準那是什麼，總覺得心裡有個聲音，讓我一定小心你，就算是面對蠱神我都沒有這種感覺。」

  寒凌隨手將手中的另一串糖葫蘆遞給了沈靈，「吶，接著，就憑你這句話，從今天開始，你在我的小弟當中排名進前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