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腐屍重生

  暴雨之中，前方一座古舊木齋，出現在街中央，顯得十分突兀古怪。魏無忌抹了一把臉，還未看清那古齋門楣上木匾的字，雨水又模糊了視線。

  他眯著眼睛去看，那黑漆木匾上寫著三個字「蘭若齋」。心頭不禁顫了一顫，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襲來，遙遠得有些模糊，仿若時隔經世。

  這種詭異的地方，以他素日的警覺，是絕不會走近的。可是此時，被一種難以名狀的力量牽引著，兩腿不由自主地朝那裡邁進。

  

  古齋大門洞開，狂風暴雨之中，竟透著一種超然的寧靜。裡面透出的幽黃燈光，屋檐下雨滴落成珠簾，雖身在風雨中，卻未受風雨亂。

  這一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魏無忌邁步走進敞開的大門，驚異地四下打量。幽靜的屋子，燭光搖曳，古老的貨架上放滿雜七雜八的舊物，散發著一種沉聚千年的氣息。貨架下坐著一個女子，白衣飄然，墨發如瀑，美麗的面容笑靨如幽蘭，卻透著一絲幽冥寒意。

  魏無忌驀然睜大雙眼，這個女人他見過。

  龍雪鱗臉上掛著千百年來引渡者的笑容，靜靜地看著來人。

  「是你！」魏無忌臉上現出戒備的神色，似乎隨時準備轉身衝出去。

  「很多人窮其一生都無法走進這道門，你都進來了，卻要空手而返嗎？」龍雪鱗淡笑著，歪了歪頭，輕抬柔夷，白紗搭在掌間半遮藕臂，對面憑空出現一張椅子：「不必害怕，魏將軍，你該聽說過蘭若齋吧？」

  魏無忌的瞳仁緊縮，他的確聽說過蘭若齋。坊間傳聞，這是一個可以實現人心愿的地方，只有被上天眷顧之人才能找到它。無論有任何願望，都可以成真。他聽過，卻從未信過。認為那不過是痴傻懶漢的白日夢罷了。

  沒想到今日，他竟站在了蘭若齋內。

  「坐啊！」龍雪鱗朝他笑了笑，像是一個郎中在安撫諱疾忌醫的病人。

  魏無忌想了想，還是依言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龍雪鱗打量他，像是從河裡撈出來的一樣，渾身濕透，狼狽不堪。水珠還不斷順著髮絲和衣襟流下，弄濕了地面。他背後背著一個包袱，蒼藍色的粗布包裹，被雨水打濕，顯得十分礙眼。

  隔著櫃檯，龍雪鱗隱隱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思索了一下，那似乎是腐爛的屍臭，令人作嘔。不過她未動聲色，佯裝不知。

  「你不是人！」魏無忌凝目盯著龍雪鱗片刻後，突兀地說道。

  蘭若齋本來就不是人間之物，它的主人又怎麼會是血肉凡人呢？

  「你之前也是故意接近我的？」魏無忌盯著龍雪鱗的眼睛，想要從中察覺出異常：「是故意引我來此？」

  「不是。」龍雪鱗搖頭：「酒樓相遇只是一個意外。你今日來此是你自己心魔所致，也與我無關。」

  「心魔？」魏無忌神情變得凌厲：「我何來什麼心魔？」

  初來蘭若齋之人，幾乎都察覺不到自己的心魔，除了百年前的那個人。若真能那般通透明理，怕是也不會走進這裡了。

  龍雪鱗毫不畏懼他的威壓，直視著他的眼睛，直到魏無忌開始有些心虛，她忽而一笑：「有沒有心魔不重要，我只告訴你，這蘭若齋是天命之地，能實現你任何心愿。這裡不是陷阱，我也不是蓄謀的獵人，你若想離開，隨時自便。」

  魏無忌臉色比方才更加蒼白，薄唇毫無血色，雖然面上神情鎮定，但他晃動的眼神卻將心中的震動顯露無遺。

  他坐著沒有動，龍雪鱗緩緩靠在椅背上，笑望著他。

  兩人都沒有說話，沉默了良久，魏無忌鎮定的神情終於難以維持，垮下的一瞬間，仿佛蒼老了許多。他開口，聲音艱澀道：「任何願望都可以成真？」

  龍雪鱗淡笑點頭。

  「我想讓死人復活呢？」聲音微微顫抖。龍雪鱗經常聽到這樣的聲音，那是許願者強烈的期待，又害怕失望的強行壓抑。

  「可以。」

  平淡的兩個字，在魏無忌聽來，卻如萬鈞驚雷。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龍雪鱗，臉上的神情徹底崩裂，如破碎的假面一塊塊掉落。隨之掉落的，還有他的眼淚。

  那明亮的淚珠滑過眼角的淚痣，如同一滴雨水。龍雪鱗忽然晃神，那擁有同樣淚痣的男童的臉，與面前魏無忌的臉重合在一起。

  魏無忌解下背後的包袱，將它抱在懷中，抬頭滿眼祈求地望著龍雪鱗：「讓她活過來吧，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包袱散開，裡面露出殘屍，猙獰的白骨腐肉，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氣。這景象，就如同當年，那孩子抱著鳥籠，對她說：「讓她活過來吧！」

  龍雪鱗盯著他懷裡的腐屍肉塊，緩緩抬起眼睛，看著魏無忌的臉，竟覺有些難過。她張了張嘴，本應該吐出一個「好」字，卻連自己都驚訝地脫口而出：「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魏無忌鄭重地點頭。

  龍雪鱗覺得喉頭髮干：「讓死者復生是逆天大罪，所有的罪孽都要由你來承擔，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魏無忌像是沒有理解她的話，沒有表現出恐慌，而是垂下眼睛，溫柔地注視著懷中的腐骨爛肉：「我欠她太多。我去了她死去的山洞，看了她在牆上留下的字。她在那裡等了一個月，她以為我看了書信，知道了她的心意會去救她。可是我沒去。她受了重傷，沒水沒糧，只能吃些蟲子飲些泥水，能燒的東西也燒光了。漸漸的傷口腐爛無法行動，野狗不再等在外面，而是進來撕咬她的肉。」

  魏無忌抬起頭，那雙眼睛渾濁而乾澀，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她是看著自己被野狗吃掉的。你能想到她死之前經受的痛苦嗎？」

  龍雪鱗的指尖微微顫抖。她能想像那深秋的山裡有多冷，金翎被困在那裡有多煎熬，親眼看著野狗撕咬自己的身體有多可怕。

  她不敢想，只要一想，靈魂都跟著顫抖。

  「我要讓她活過來，」魏無忌看著龍雪鱗，神情悲愴而堅定：「無論付出什麼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