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我要灰飛煙滅

  「先看看這個，再做決定吧！」龍雪鱗將小銅鏡遞了過去：「若是結束得不明不白，我想你也不會甘心。」

  瀟湘接過鏡子，顫抖著拿到眼前。鏡子裡映出她蒼白狂亂的面容，緊接著鏡中影化作一團光暈旋轉，變幻出另一番景象。鏡中花草繁茂，奼紫嫣紅，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傳來，帶著無限的喜悅與寵溺：「薇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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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聲音！瀟湘渾身戰慄，驚訝地看向龍雪鱗。這聲音她很熟悉，她一次又一次地在夢中聽到。

  龍雪鱗示意她繼續看下去，然後起身向櫃檯走去。

  豆蔻少女，蘋果般鮮亮嬌俏的笑臉，粉色綾羅裙在鞦韆上飄蕩，五彩絲絛隨風擺動，圍牆後桃樹樹冠如傘，探了小一半入牆內。清風吹過，落下漫天的花瓣如雨。

  少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她身後站著笑意盈盈的少年，用力將鞦韆推向天空。

  兩人自幼便在一起，兩小無猜，耳鬢廝磨。草長鶯飛，兩人奔跑在田野里放紙鳶。月夜星空，兩人肩靠著肩數星星。冬雪夏夜，永遠這般形影不離。直到少女長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直到閨閣大門緊閉，兩人便難以再相見。

  那閨房對著後院牆的窗子，成了兩人唯一見面的辦法。少年總是爬上桃樹，輕輕地喚著「薇茗！」

  閨中有女已長成，芬芳隨風滿洛城。很快便來了求親的人，很快便定下了親事。姑娘偎在床角，滿面淚水，低低地喚著「青彥！青彥！」

  她也曾反抗，也曾努力地爭取，她告訴爹娘她心裡有一個人，便再也容不下別人，她這輩子只嫁給青彥。

  爹爹的憤怒，娘親的哭泣，摔倒的桌椅，滿地的白瓷碎片。僕人將她鎖在房裡，外面傳來她爹痛心疾首的低吼：「哪怕他是個乞丐爹都縱著你，都讓你跟他去！可他連人都不是，他是個妖精！妖精！」

  最終她還是負了爹娘，負了養育恩情，跟著心上人私奔了。可是終究有情人不能成眷屬，兩人的感情不容與世俗，更不容與天地。

  妖與人，不能在一起。可青彥不信，他不信人妖殊途，不信天意難為。

  「我們會真真正正在一起的。」青彥拉著她的手，笑容溫柔，目光堅定卻讓人心憂：「像尋常夫妻一樣，成親生子，永遠在一起。」

  「青彥！」她拉著他的手，不敢放開。

  「等我，我去去就回！」青彥捧著她的臉，目光極盡溫柔，抽出了她握著的手，轉身離去。

  這一去，他再也沒有回來。她不知青彥做了什麼，只知道他闖了大禍。

  那一日，電閃雷鳴，白晝忽然黑成了深夜。一個聲音在轟鳴雷聲中傳來，憤怒而冷酷，他說她和青彥犯了大錯，觸怒了上蒼。青彥受了天罰，她也不能逃脫。她要永世為娼，不可斷絕。

  八角菱花銅鏡再次跌落在身上，瀟湘滿面是淚，頹然麻木，眼神空茫地呆望著。

  「你都看到了。」龍雪鱗幽幽說道。

  「他……怎麼樣了？」

  「他被罰鎮於寶塔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瀟湘怔忪半晌，才緩緩抬起頭：「他當初到底做了什麼，為何我們二人要受此重罰？到底是什麼樣的大錯，到底是什麼？」

  龍雪鱗搖頭：「這我就不得而知了。」她走出櫃檯，來到她面前：「不瞞你說，我就是受他所託，前來尋你。他知你受到天罰，在無盡輪迴中受苦，所以求我給你一個解脫。」

  瀟湘詫異地望向她。

  「你方才求我，讓你灰飛煙滅。」龍雪鱗看著她的眼睛：「我可以答應你，這也正是他求我的事。若你願意，我便可讓你脫離無盡輪迴，結束這一切痛苦。」

  瀟湘目光有些呆滯，她緩緩地將眼睛移到手裡的鏡子上，看著鏡中的自己，喃喃問道：「若我飛灰煙滅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嗯。」

  「就永遠都不能再見到他了？」

  「嗯。」

  「就留他一人在這世上受苦了？」

  「……」

  「我能再見他一面嗎？」瀟湘抬起頭看向龍雪鱗，眼中閃動淚光。

  龍雪鱗搖頭。青彥被鎮壓在塔下，凡人無法與他對話。青彥能看到她，卻不能和她說話，不能讓她看到自己，而瀟湘知道心上人就在眼前，卻看不見摸不到，對他們二人來說都太過殘忍，不如不見。

  瀟湘神色黯然，垂下眼帘，一顆淚滴滑落，順著臉頰滾到嘴角，沾了些在唇里。龍雪鱗不自覺盯著那顆眼淚，心想，一定很苦很澀。

  「你想好了嗎？」

  「我這也丟下他，是不是太過殘忍？」

  「是他讓我來幫你解脫的。他的心愿就是讓你脫離這永世輪迴為娼的折磨。他說他對不住你，連累了你。若你能得解脫，我想他知道了，也會真心高興的。」龍雪鱗手伸向她的臉頰，蔥白指尖在燈光下，划過溫柔的弧線，將她被汗水黏在腮邊的髮絲攏到耳後：「我讓你看到你與他的過往，並非是想藉此困住你，斷了你擺脫輪迴的念頭。我只是覺得，在一切歸於塵土之前，你應該知道所有事情。也想告訴你，是他，求我來幫你的。」

  瀟湘抬起頭，唇邊噙了淺笑，燈光落進她眼中晶瑩閃爍：「謝謝你龍姑娘！世世代代為娼為妓，永遠輪迴無休無止，這樣的痛苦折磨，我想我真的承受不來。青彥他了解我，知道這樣苟且的活著，還不如灰飛煙滅來得痛快！」

  「我就這樣拋棄了他吧，拋下他一人獨自承受痛苦吧！我真的沒有勇氣，在這樣的輪迴里等待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結束這種屈辱！」瀟湘抱緊自己雙臂，眼神恐懼又絕望，身子微微發顫：「我經常做噩夢，夢裡那個聲音說，罰我永世為娼。午夜夢回，我都驚出一身冷汗。只是噩夢我都怕得無法忍受，何況……何況是真的……」

  「我懦弱膽小，我想要逃避……」

  在淅瀝雨聲中，瀟湘說：「我想要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