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樹妖千葉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影子被拉得老長。龍雪鱗停住腳步，那妖怪的影子就在她身前一尺，被月光抻扯得細長的影子，有人形的四肢和一個毛骨悚然的頭顱。

  

  此時，龍雪鱗望著對面的妖怪，月光從它的側臉照下，已能看清它的模樣。它看起來像是一個男人，但身軀和四肢腫脹，而那顆詭異的腦袋上，長滿比人頭稍小一些的肉瘤。

  那些肉瘤，像從它頭上又長出了許多小頭，頭頂，臉頰，脖子，已經占據了它幾乎整個腦袋。它的面部也腫脹不堪，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它就像一個在海里泡了很久，腫脹腐爛的屍體，令人作嘔。

  「你……」龍雪鱗只說出一個字，對面的怪物突然出手。

  它的手臂蛇一般，直奔龍雪鱗的面門飛來。她急忙閃身躲過，一擊落空，妖怪絲毫沒有留給她喘息的餘地，緊接著便發動了第二波攻擊。

  之前飛過去的手臂，掉頭襲向她的背心，而另一條胳膊也同時攻向她的面門。

  月光下，龍雪鱗看清了飛過來的東西，那是一條手臂粗細的樹藤。粗糙的樹皮，散發著海水的腥氣。

  龍雪鱗輕巧地矮身躲過攻擊，妖怪的兩條手臂，狂甩著收了回去。

  月光照在妖怪的後背，它可惡的面容一片漆黑。周身卻暈開淡淡光漪，微弱光線下，隱約看得出，它的身軀和腳也都是老樹枯皮。

  「你來自龍宮？」龍雪鱗問道。

  妖怪忽然仰天長嘯，那聲音仿佛是從胸膛喉嚨里擠出的，沉悶轟然。

  龍雪鱗皺了皺眉，上前一步，想再說些什麼，但還來不及開口，妖怪的樹藤手臂又飛了過來。

  利箭一般，帶著尖銳的破風之聲，眨眼到了面前。

  龍雪鱗轉身躲避，腦後惡風撲來，立即低頭俯身，另一條手臂從頭頂掃過，帶起的涼風貼著頭皮過去。

  樹藤的迅猛攻擊，讓她無暇細看，如箭矢般射來的樹藤，帶起的急風如刀刃一般，幾乎將她包圍。龍雪鱗不得不聽著聲音，上下飛轉，躲避著攻擊。

  紅梅躲在巷子裡，額頭盯著土牆，蜷縮著身體，嚇得渾身抖如篩糠，幾乎失去了意識。

  直到妖怪大吼了一聲，將她從混沌中驚醒。她發現自己獨自在漆黑的小巷裡，頓時驚慌起來，手腳並用地爬出巷口。

  聽到打鬥的風聲，紅梅朝龍雪鱗和妖怪的方向看去。巨大的月亮，如同一面妖異明亮的鏡子，掛在長街盡頭。兩條黑影在月亮前翻騰扭動，像兩條巨蟒狂舞交（媾）。

  紅梅嚇得驚聲尖叫。

  尖叫聲刺激了妖怪，它猛然發現一個女子跪伏在地上。立即揮動樹藤朝她襲去。

  龍雪鱗眼尾餘光掃到樹藤直刺向遠處，而紅梅正趴在那裡。樹藤迅疾如電，她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紅梅眼看著樹藤撲面而來，嚇得目瞪口呆，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手爪一樣的樹藤刺向自己的眉心。

  龍雪鱗凌空旋身，下意識地伸手一抓，忽從掌心暴起一束金光，直追樹藤而去。

  千鈞一髮之際，金光擊中樹藤，藤腕距離紅梅的臉只差毫釐，被擊落在地。騰起一陣黑煙，好似潮濕木頭被火焚燒一樣。

  妖怪受傷吃痛，落在地上的藤條狂甩著收了回去。龍雪鱗看準時機，一掌打向妖怪。

  妖怪的攻擊雖然極是迅猛，但龐大的身軀移動起來卻很緩慢。方才一直是它猛烈的攻擊壓制，使得龍雪鱗沒有還手之力，如今她一掌劈去，那妖怪竟沒有躲閃的意思。

  一道銀光打在它身上，妖怪踉蹌著退後兩步，一道黑影從它身體內被打了出去，化作一縷黑煙消散在夜空里。

  龍雪鱗皺了皺眉頭，緊跟著又劈出一掌。那妖怪方才被掌風擊中，還未站穩，又一道銀光劈來，它也無法閃躲，硬生生又挨了一下。

  這一次，又一道黑影從它體內被擊飛出去，化作黑煙散去。

  龍雪鱗接連不斷地攻向黑影，它毫無還手之力。一道又一道黑影被從它體內打散，而它身上的肉瘤也在不斷減少。

  不知劈出了多少掌，龍雪鱗停了下來。如雪白衣在月光下翩然飄動，她周身漾著融融月光，遠看好似一道纖纖剪影立在月宮之中。

  那妖怪就好像轟然傾倒的桂樹，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龍雪鱗飛身而下，落在地上，不遠處躺著那隻妖怪。它身上的肉瘤已經消失，腫脹也消了下去，露出了本來面目。

  那是一個人形的樹妖，少年模樣，相貌還有些清秀。樹藤狀的胳膊也變成了人手，雙腳的枯樹皮也變成了人皮。

  龍雪鱗緩步走到它身邊，垂目下看。樹妖雙目緊閉，眉心皺成了川字，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臉色白得像河裡泡了許久的浮屍。

  樹妖眉頭聳動，艱難地撐開眼皮，它有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眸，月光落盡眸中，亮得好像天上的星辰。

  它明亮的眼眸中，映出龍雪鱗的身影。

  樹妖的嘴唇翕動幾下，半晌，才艱難地發生喑啞的聲音。像是鐵釺刺穿木頭的艱澀聲，仿佛它已許久許久未曾開口說過話了一樣：「十一公主！」

  龍雪鱗垂眸望著它，聽到這一聲呼喚，面色動容：「千葉！」

  樹妖凝望著她，紅了眼圈，喉頭滾動，眼淚大顆大顆落下，順著臉頰滴落在地：「公主，公主，已經好久沒人叫過我的名字了！」

  「你醒了就好！」龍雪鱗蹲下身，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我知道是公主你，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千葉的淚打濕了她的衣袖：「還好公主你沒有被我所傷，不然我萬死不能抵罪！」

  「那些人都是你殺的吧？」龍雪鱗問道。

  千葉神情變得極為內疚，痛苦地閉上雙眼，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變成了這副樣子？」

  千葉睜開眼睛，薄唇劇烈地顫抖，好似回憶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可是因為二姐？」

  千葉望向她，眼中閃動哀傷和恐懼：「我被扔在這裡幾百年了，怎麼也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