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月夜街頭的妖物

  紅梅家貧，相貌平庸，自幼便不受人喜愛。爹娘也更疼愛其他兄弟姐妹，連鄰家的孩子也時常欺負她。

  隨著年齡漸漸增大，她愈發自怨自艾，嫌棄自己的出身，更加嫌棄自己的相貌。總是希望一夜夢醒，搖身變作金鳳凰。

  花信之年的姑娘，正是懷春的年歲，紅梅看中了村里學堂的教書先生。那先生瘦長的身子，白淨面龐，細眉細眼，文文弱弱，說起話來也是細聲細氣，常常冒出些之乎者也。紅梅聽不懂，但覺得十分悅耳，好像唱歌一樣。

  村裡有不少姑娘都喜歡他，時常送些吃食繡品，紅梅也分外積極。教書先生自然看不上紅梅，推拒了幾次之後，見她仍不死心，便說了重話，狠狠地拒絕了她。

  村里其他人都將此事當做一個笑話，姑娘們更是嘲諷挖苦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的家人覺得丟臉，越發不待見她。此事之後，紅梅終日閉門不出，鬱鬱寡歡。直到一日天降滂沱大雨，她鬼使神差地出了門。

  

  紅梅從蘭若齋求了獸首玉簪回去，倍加小心，護之尤甚性命。白日裡戴在鬢邊，夜晚放在枕下怕壓碎了，便用棉布包了幾層，在床上以棉被隔出小半個床來放置。

  玉簪戴了月余，她每逢出門都有人誇讚她越來越美麗，家人也驚訝於她的變化。漸漸地她的容貌再與爹娘不同，甚至與過去的自己也無半點相像。

  走在街頭，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向她投來或艷羨，或痴迷的目光。這令她喜不自勝，並漸漸覺得這就是她天生的容貌，坐在銅鏡前，她也愈發回憶不起當初那個自己是何種模樣。

  半年之後，紅梅便成為遠近聞名的美人。許多媒人上門提親，其間不乏鄉紳望族，但都被她斷然拒絕。因為她知道，她是要嫁給狀元的人！

  果不其然，第二年皇考結束不久，便有媒人上門提親。金科狀元是本地一戶官宦世家的子弟，聽聞紅梅美名，便派人上門求親。

  蘭若齋果不欺我！大婚之夜，紅梅握著獸首玉簪，淚水在眼中打轉。

  紅梅擁有了美貌，成了狀元夫人，有了揮霍不盡的錢財。真正飛上枝頭變鳳凰。

  她過了兩年舒服日子，可是該來的還是來了。那一日，她已經記不得那獸首玉簪是如何掉在地上的，只記得它身首分離地躺在那裡的樣子。一瞬間，蘭若齋的叮囑如雷鳴般迴響在耳邊。

  大地似乎在震動，震得她搖搖欲墜，頭頂的天也塌了下來，劈頭蓋臉地砸在她身上，將她砸了個不省人事。

  醒來之後，狀元郎陪在她身邊，雖不能理解她為何如此看重這樣一支醜陋且不值錢的玉簪，但還是體貼地說要再為她打一隻更好的，選最上等的玉料，請最巧手的工匠。

  紅梅有苦說不出，只得默默吞了苦水。她只盼著，蘭若齋說的報應不會實現。可是不久之後，她便發現蘭若齋真不欺她！她的容貌開始漸漸變化，狀元郎對她的寵愛日馳。

  半年之後，她幾乎見不到狀元郎一面。而鏡子中的她，又變回了當初的模樣，那個只會在噩夢中出現的模樣。

  現實比噩夢更可怕。不到一個月，狀元郎便派人送來一紙休書，以無所出為由，將紅梅休棄，逐出了狀元府。

  她自覺無顏面對家人鄰里，獨自流落異鄉，艱難求生之後，最終賣身到玉生香。由於相貌過於平庸，只配做最低等的花娘，接最下等的客人。

  此時，走在龍雪鱗身邊的紅梅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龍雪鱗望著她，覺得她實在悽慘，卻不知怎樣安慰。這世間最過不去的坎，不是一無所有，而是從無到有，又被一一奪走。

  若非曾經美貌傾城，也不會被醜陋傷得萬劫不復。

  「我那狠心的相公，從我容貌開始變醜，他就夙夜不歸在外眠花宿柳，沒出兩個月便納了小妾，然後又是第二個，第三個……」

  紅梅哭得走不動路，蹲在地上頭埋在臂彎里，抽噎不止。

  龍雪鱗站在她身邊，垂目看著她，無聲地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富貴美貌如玉易碎，隱藏起真面目的生活，終會露出猙獰的嘴臉，這可能也是蘭若齋送出獸首玉簪的原因。

  紅梅抬起頭，滿臉是淚水，雙眼紅腫迷濛，她抽噎著望向前方，卻驀然睜大了雙眼。

  龍雪鱗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長街盡頭，一個詭異的東西立在那裡。魁梧的人形，頭異常大，上面許多異狀凸起，像是脖子上長了許多頭顱。月光將它的影子投在地上，碩大的黑色影子，像一隻被剝了皮的石榴，讓人頭皮發麻。

  「那，那是什麼東西？」紅梅顫抖地指著前方，險些要了自己的舌頭。

  龍雪鱗嗅了嗅，空氣中漂浮著那股似曾相識的味道，草木和海水混合的氣味。她曾經在那具倒伏玉生香門口的男屍身上聞到，那時她便猜測此事或與龍宮有關。此時聞起來，這件事情，恐怕今晚該有個了結了。

  「應該就是那個殺人絞舌的東西。」

  龍雪鱗神情鎮定自若，聲音也平淡得像在說今晚的太陽真圓啊！她聲音飄進紅梅耳中，卻嚇得她心膽一顫。

  「什麼，你說是那個殺人的怪物？」紅梅抱著頭，十指插進頭髮里，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我們要死在這了！我們要死在這了！」

  龍雪鱗快速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快藏起來！」

  紅梅嚇得魂飛魄散，別的話聽不進去，但這幾個字卻聽進了心裡。她的叫聲戛然而止，猛地抬起頭，發現那個可怕的東西正朝她們步步逼近。

  她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條腿失去了知覺，軟得跟麵條一樣。而龍雪鱗竟兀自朝著那東西走了過去。紅梅身邊一下沒了人，心裡愈發慌恐。明明那可怕噁心的怪物她不想多看一眼，卻偏偏不敢移開目光，一瞬不瞬地死死盯著她。

  龍雪鱗依舊走出很遠，紅梅不知哪來的力氣，強撐著爬了起來，趁那怪物不注意，連滾帶爬地躲進了旁邊的巷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