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觀世鏡

  龍雪鱗走向捆綁在樹上的女子，踩著龜裂的土地，腳下傳來冰碴兒碎裂的聲音。

  「二姐！」發出的聲音有些喑啞，龍雪鱗也不知該懷著怎樣的心情，在時隔數百年後，面對這個恩怨糾纏的女人，喚出這一聲二姐。

  二公主聽到聲音，艱難地抬起仿佛已經折斷的脖頸，那張與龍雪鱗有五分相似的臉，結了一層冰霜，透著烏青色與外面那些人很像。她看到眼前之人，臉上乍然煥出光彩：「是你！你怎麼進來的？」

  看到二公主見到她竟有幾分驚喜，龍雪鱗心中也有了一絲動容：「二姐！」

  「這裡連父王都進不來，你竟然進來了！看來你是又長了本事，我的小妹妹越來越神通廣大了！」二公主虛弱地笑了笑：「這麼多年了，竟能再見到熟人，真叫人高興！」

  「這麼多年……沒人來看望過你？」

  二公主苦笑著搖頭：「這裡苦寒又多怨魂戾氣，誰會冒著生命危險進來看望我？幾百年了，我在此獨自忍受這極寒之苦，當初那些蒼蠅一樣圍在我身邊的人，如今不知道又去討好誰了？呵，龍宮現在誰最得父王的恩寵？老四嗎？」

  龍雪鱗搖頭：「我被父王逐出龍宮了，如今是怎樣一番景象，我也不知。」

  

  二公主微微詫異了一下：「不回去也好，被趕走又能如何，反正那龍宮你待著也沒什麼意思。」

  她說的沒錯，龍雪鱗這個十一公主對龍宮而言可有可無，龍宮對她而言也不過是個住處，那裡沒有父女天倫，沒有姐妹情誼。金碧輝煌也敵不過人情冷暖，人情涼如夜明珠的冷光。

  「聽說你也被罰了？」二公主問道。

  龍雪鱗點頭：「自你進入這裡，我便被罰去看守蘭若齋了。」

  二公主嗤笑一聲：「那可是個好地方，幫人實現願望，再看著他倒霉，事情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結果，卻偏偏朝不歸路上走！看盡世人貪婪醜態，真是有趣！這些年你一定過得很快活吧？」

  龍雪鱗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

  二公主見她凝目望著自己，勾起一側嘴角，冷笑道：「我就很悲慘了，你看我的皮肉已經凍得像這樹皮一樣堅硬幹裂，血也凝固了，這樣不死不活，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可那天主老兒偏偏就是要讓我生不如死！你看到我如此悽慘，應該很高興吧！」

  龍雪鱗依然望著她的眼睛，淡淡道：「還好。」

  「呵！」二公主仰頭望向空中，那如虛無般的漆黑，仿佛什麼都沒有，又好像有許多東西隱匿其中，監視下面受刑者的一舉一動：「當初也算是我害了你，你的那個朋友也被我打得灰飛煙滅，你能不恨我嗎？過去在龍宮裡我風光無兩，你不過是個無人待見的可憐蟲，如今你站在這裡，看我被綁著受盡折磨，心裡一定十分痛快！你今日不就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龍雪鱗神色嚴肅，似乎認真地思索了一下，微微頷首：「這倒是！」

  二公主緩緩斂了笑容，看向龍雪鱗。

  「你殺了花繁衣，毀了人王墓，兩個人因你的私慾魂飛魄散。」龍雪鱗直視她的眼睛，冷冷道：「你只顧自己，從不考慮他人。如今這個下場，是你罪有應得。」

  二公主烏青結霜的臉，因著神情變化更加顯得冰冷可怖：「幾百年不見，我的小妹妹膽子變大了，竟敢這樣對二姐說話了！」

  「是你從來不了解我。」

  龍雪鱗若無其事地回頭去看那面懸空的冰晶鏡子，裡面的男人正滿面愁容地自斟自酌，那張臉她十分熟悉，不久之前他們才見過面。

  其實方才剛走近這裡，龍雪鱗便已經注意到這面鏡子，一看到裡面的人，她便大概猜出是怎麼回事。此時她故作驚訝道：「呀，這是什麼？是誰這般好心，還為二姐裝了個觀世鏡在此，是擔心你獨自在此受罰太過無趣，給你找些樂子？」

  二公主看著她的眼神冰冷如利刃，好想要用眼神繳爛她的臉，語氣陰森冰冷，好似地獄吹出的風：「你還記得他呀！」

  蘭若齋獨立於三界之外，這面觀世鏡應是無法看見，是以二公主並不知道柳程言到過蘭若齋之事。

  有人立了面觀世鏡在此，二公主能從裡面看到柳程言，這也證明了龍雪鱗的猜想，絮仙兒被做成人彘，很可能與她二姐有關。

  可是立此鏡之人的目的是什麼呢？龍雪鱗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記得，怎麼會不記得。你們二人當初愛得要死要活，你為了救他才闖了人王墓。可他不是應該早就元神盡散了嗎？為何還在人道輪迴？」

  二公主盯著鏡子中的男人，眼神充滿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容陰冷怨毒，漸漸地笑聲越來越大，最後仰天癲狂大笑，直笑得流出淚來。

  「那日九天天主的使者來到我面前，說天主大發慈恩，施法與他補全命盤元神，永留他在人道輪迴轉世，然後便在此立了這面鏡子，說讓我親眼看著他一世一世的活下去，這是天主對我的恩賜。」

  二公主笑容嫵媚，脈脈含情地望著鏡子中的男人：「這是我的心愿，不惜毀人王墓也要留他在人間。知道他不會灰飛煙滅，可以永世為人，真好！我就這樣一世又一世地看著他，很快我就明白了那九天老兒的惡毒心思！他哪裡是大發慈悲的救他，他這是在藉此懲罰我！他讓我一世又一世地看著他和別的女人相愛纏綿，成親生子！這才是他對我的懲罰，他想讓我生不如死！」

  二公主面孔變得扭曲，臉上的冰霜裂開，冰碴兒簌簌掉落，朝著鏡子猙獰咆哮：「我不許！我不許！他只能是我的，只能愛我一個人！」

  「可他已經忘了你！」龍雪鱗冷冷道。

  二公主猛地轉向她，眼中烈火狂飆，幾乎要噴薄而出將她燒成灰燼。龍雪鱗毫不畏縮，直視著她的眼睛，兩人僵持半晌，二公主突然冷笑一聲：「是啊！他已經忘記我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愛上別人！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