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真兇

  馬廄地上那個奇怪骯髒，看起來十分噁心的東西竟然是一個人，確切的說是一個人的軀幹。那人被齊根砍掉了四肢，只剩一顆頭顱和身子。身上滿是爛泥馬糞，若不是還有一顆人頭，實在難以看出是個人。

  忽然那東西動了一下，柳程言本欲走近些，還沒邁步，見那東西竟然還能動，嚇得又退了一步。竟然還活著，一聲驚叫卡在喉嚨里，咕嚕一聲響。

  柳程言震驚又恐懼，他看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顫，想挪動雙腿，才發覺腿也在發抖。那馬廄里的人竟然還活著？是誰這麼殘忍，竟然對活人下這樣的毒手？

  他感到一陣脊背發涼，若是那兇徒還在此處，或者稍後歸來，發現自己擅闖了進來，還發現了馬廄里的人彘，很可能會殺他滅口。

  思及此處，柳程言轉身想要逃走，可是心中忽然湧上一股不忍。那兇徒沒有將人殺死，而是砍去了手腳，做成人彘扔在此處，定是心中懷著極大的恨意，要折磨此人。若是任由這人彘留在此地，不知他還要被如此生不如此地折磨多久。

  柳程言轉身回望馬廄中的人彘，見他在地上緩緩蠕動，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而心裡的不忍卻更加強烈。也不知為何，他看到眼前這個人彘心裡莫名地難受。

  思量再三，柳程言還是決定幫他解脫。他轉身返回馬廄，將衣擺系在腰間，跨過欄杆。人彘身上很髒，氣味令人作嘔。柳程言忍著噁心，將人彘翻了過來。

  不禁一怔，人彘竟然還是個女子。柳程言深吸一口氣，心說多虧他回來了，什麼樣的窮凶極惡之人，竟然對一個女子這麼殘忍。

  髒亂的長髮蓋住了女子的臉，柳程言想開口喚一聲，但「姑娘」兩個字在嘴裡轉了幾轉，卻怎麼也吐不出來。他默默嘆了口氣，還是作罷了。

  柳程言用手撥開人彘臉上蓋著的頭髮，看到女人臉的瞬間，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懼襲上心頭，她臉上沾滿污泥，看不出個樣子，但就是有一股莫名的感覺，這感覺讓柳程言不敢細想，萬分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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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的眼睛被挖走了，深陷的眼窩十分可怖，感受到有人，身子在他懷裡微微蠕動。柳程言驚愕的神情無法平復，他顫抖著手抹去她臉上的爛泥，不敢去想腦中那個可怕的念頭，但隨著女子臉上泥被抹去，那念頭像發了瘋的野獸，拼命撞擊著牢籠，嘶吼著衝到眼前。

  「仙兒！」柳程言聽到自己顫抖嘶啞的聲音，一瞬間竟不能確定是出自自己的口。

  人彘沒有任何回應，可她明明就是絮仙兒，就算五年過去，就算她變成了這副樣子，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或許是她聽不到他的呼喚吧，柳程言忽然想到，許多人彘也會被熏聾毒啞，可能她已經聽不到他，看不到他，也不能開口回他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柳程言坐在地上，抱著絮仙兒哭得撕心裂肺。最終，他親手結束了她的痛苦。將她的屍體抱出宅子，在山裡挖了個土坑，就這麼埋了。

  柳程言沒有離開，他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將絮仙兒變成這樣。他一定要找到兇手為她報仇。可他在宅子裡坐了三天三夜，一個人都沒有出現。第三日上頭，他體力耗盡，不得不先下山去。

  令柳程言夜不能寐，苦思不得的是，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對絮仙兒下此毒手。他怎麼也想不到誰和她有如此深仇大恨！這件事成為一個夢魘，日夜折磨著他。

  「若是找不到兇手，我死也不能瞑目。」柳程言從雙手裡抬起頭，那張被痛苦折磨的憔悴面容滿是淚痕，赤紅雙眼看向龍雪鱗，裡面充滿憤恨。

  其實他是愧疚和懊惱的，龍雪鱗心想，他那時一定很後悔，自己為何沒有早點找到絮仙兒，為何在第一次來到蘭若齋時，沒有問她絮仙兒的下落。如果他問了，如果他找到她了，如果……絮仙兒就不會遭到那般殘忍的虐待。

  那樣只想一想就令人全身發毛的殘忍酷刑，被施加在心愛的女人身上，任誰都會瘋掉。他愧疚自己放棄了尋找她，他懊惱自己放棄了與她重逢的機會，這份愧疚和懊惱像烈火一樣焚燒著他的靈魂，龍雪鱗看著他，就好像看到了他那快要被焚盡的枯槁靈魂。

  「你想要知道加害絮仙兒的兇手是誰？」

  「可以嗎？」柳程言望著她。

  「知道了之後，你待如何？」龍雪鱗望著他渾濁枯澀的雙眼。

  「我，我要……」柳程言滿腔的怒火，本以為會激烈迸發，可她這樣一問，他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要手刃仇人嗎？」龍雪鱗凝視他的雙眸，平靜道：「你未必是人家對手，就算你能殺他，你願意從此背負著殺人之罪亡命天涯，棄家人與不顧，擲後半生於水火嗎？」

  柳程言微微動容。

  龍雪鱗繼續道：「或者報官緝兇嗎？你可有證據？」

  柳程言啞口無言。他追尋了這麼久的真兇，他一度以為自己傾盡畢生也要知道的真相，難道竟是這般無用的想望嗎？

  自己這般軟弱無力，即便知道了誰是真兇，他也不能奈何！柳程言頹然癱坐在椅子裡，絕望如潮水從心底湧出，熄滅了焚燒靈魂的烈火，也將他徹底淹沒。

  兩人都沉默不語，屋外雨聲淅瀝，敘敘的如頌詠著梵音經文。良久，龍雪鱗起身，在雜物柜上取下一縷頭髮，轉身回到櫃檯前，衣角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掃過椅子腿。

  「這是？」柳程言懵惑地望著她手裡的東西。

  「蘭若齋能滿足任何心愿。」龍雪鱗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他：「決不食言。」

  柳程言起身接過那縷頭髮，龍雪鱗緩緩道：「人死發不朽，絲縷通陰，結髮與枕下，三更見故人。」

  柳程言捧著那縷頭髮，失魂落魄地朝門口走去。

  龍雪鱗叫住他：「眼見未為實，莫執著與心魔。」

  柳程言的身影消失在雨中，地下還放著他帶來的油紙傘。龍雪鱗通常不會與客人說這麼許多話，只因為這個人實在與她頗有淵源，而他苦苦追尋的「真兇」，她想她已經知道了。

  這等惡毒狠辣的手段，怕是只有她了。這麼多年過去，也該見見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