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房中兩個男人

  冬末春初，日光懶洋洋灑下來。蘇府里許多僕人在打瞌睡。主子家中有大悲大哀之事，卻與僕人們無甚關礙。只要主子還照常發月錢，就沒人關心到底誰還活蹦亂跳，誰已經奄奄一息。

  慧覺寺的僧人們正在前院做法事。陣陣誦經聲仿佛瀰漫在蘇府上空，梵音伴著佛香讓人昏昏欲睡。丘尋雨躲到側院，找了處陽光甚足，避人耳目的好地方，靠坐在遊廊欄柱上，已經睡了好幾覺。

  忽然感覺身前陽光一暗，轉瞬重新亮起，而身邊就多了一個人。丘尋雨睜開眼睛，見龍雪鱗著一襲桃花色裙裳，輕紗飄逸，衣帶如雲，翩翩然正要挨著他坐下，睡眼惺忪間，喃喃道：「你現在開始穿別的顏色的衣裳了！」

  龍雪鱗屁股剛沾到遊廊橫欄杆，還未坐穩，聽到丘尋雨的話，微微一怔，詫異地朝他看去：「你說什麼？」

  她聽清了他說的話，雖然有些含糊，但龍雪鱗還是確信自己沒有聽錯，這樣問只是因為驚訝，他這句話聽起來，就好像他知道她以前慣穿白衣一樣！

  丘尋雨緩了緩神，清醒了許多，發覺方才迷迷糊糊地說了不該說的話，忙含糊其辭地遮掩：「我說話了嗎？沒有吧？可能說了句夢話，我自己也不知道說的什麼？對了，你怎麼也過來了？」

  龍雪鱗凝目打量著他，見他避開了自己的目光，挑了挑眉，沒再追問：「那邊香燒得太重，嗆得慌，我到這裡避避。」

  「哦，是，我也受不住那香味。」丘尋雨心不在焉地說道。

  

  天空蔚藍，通透如洗，遠處天際幾縷浮雲，如蒼勁揮毫的筆觸，透著寫意瀟灑。

  這場法事從白日持續到夜晚，據說還要一直到明日早晨。龍雪鱗和丘尋雨坐在側院遊廊下，也沒人來找過他們，二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就這樣度過了一整個午後。

  暮色四合，天空灰中透著些許藍，天邊那幾道雲痕，悠悠然流轉成了一隻鳳凰，尾羽遮天。夕陽將白雲染成了赤色，一隻火鳳翱與天際，甚是瑰麗壯美。

  龍雪鱗辭別了丘尋雨，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夜幕降臨後，蘇府各院都掌上了燈。夜色如幽幽潭水，各處燈火如潭中星芒，幽幽曳曳。龍雪鱗在自己房中，憑窗遠眺，夜色如此寧靜。

  她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這看似寧靜的夜晚，不知有多少人在費盡心機地擺弄陰謀詭計。靜水之下，暗流洶湧。若真如丘尋雨所說，蘇家老太爺的疾病是有人在暗地裡使了手段，那麼這場接踵而至的法事，必然是那個陰謀的後續，至於結果是什麼，應該很快就會見分曉了。

  其實她倒不太擔心春花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就算這陰謀真是衝著她去的，也動不了春花和孩子分毫。春花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是蘭若齋賜予的因緣造化，是已經註定了結局的故事，任誰也改變不了什麼。

  只是若有人暗中作梗，她們母子的日子恐怕會不好過，雖然無論如何都會走上蘭若齋給她們註定的兩種結局，非此即彼，但龍雪鱗依然希望通往結局的道路通達平坦。尤其是那孩子，她希望他能在短暫的生命里，儘可能過得幸福。

  「嘆的什麼氣？」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隨著沁涼的夜風飄來耳尖。

  她尋著聲音望著去，一個人影站在對面牆下，月光將院牆拉扯出長長的影子，那人站在影子裡，她竟然沒有察覺。

  人影朝她走來，漸漸走入月光下，長身玉立的丘尋雨，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龍雪鱗心中有些驚訝，方才她嘆氣那麼細弱，他竟然聽得到！「我沒在嘆氣。」不知為何，她竟然耍賴地脫口否認，好像承認了就輸了一樣。

  「那你在做什麼？」丘尋雨學著她方才的樣子嘆了口氣。

  「我在對月吐納，修煉內丹。」龍雪鱗眉眼冷淡，語氣平直。

  丘尋雨好笑地「哦」了一聲，已走到她窗邊，轉身背靠著牆壁，仰望皎月：「今夜月圓，月華正盛，確實是個修煉的好時候。」

  「天色已晚，公子來此可是有事？」龍雪鱗問道。

  「無事，我本來和宋少爺約好下棋，但他們都去法壇邊守著了，我閒來無趣便四處走走。碰巧路過這裡，本想進來討口水喝。在牆外聽到龍姑娘嘆氣，哦，對月吐納，就進來看看你。」

  「我房裡只有冷茶。」龍雪鱗淡淡道。

  丘尋雨露齒一笑：「甚好，我就喜歡在夜裡隔冷茶，隔夜的最好。」

  「那丘公子請進吧！」

  桌上燭台罩著琉璃盞，透出的燈光柔和，照在白瓷茶壺和茶杯上泛著微光，看起來白釉細膩。龍雪鱗伸手執起茶壺，纖細的手指細膩白皙，如同白瓷泛著光澤。

  一杯冷茶遞到丘尋雨面前，溢出淡淡的苦澀氣味，他毫無遲疑地伸手接過，向倒茶之人輕笑致謝，低頭就杯飲了一大口。

  「當真只是來討杯冷茶喝？」龍雪鱗看著他問道。

  丘尋雨目光不經意飄向門口，隨即垂下眼帘，盯著杯中清茶波光微晃，下意識地吹了吹。

  龍雪鱗：「……燙？」

  「咳！」丘尋雨訕訕道：「有點兒熱！」

  龍雪鱗：「……」

  門外響起的叩門聲，極輕的兩下，透著小心翼翼。隨後傳來蘇木柏的聲音：「表姑娘在嗎？」

  龍雪鱗看了眼丘尋雨，他還在低頭喝茶，好似故意迴避她的目光。她心裡隱約猜到，丘尋雨和蘇木柏前後腳到這裡，怕不是個巧合。

  「請進。」龍雪鱗道。方才丘尋雨進來時，門並沒插上。

  房門被推開，蘇木柏春風滿面的笑臉出現在門口，不過在看到屋中坐著的丘尋雨之後，頃刻便沒了笑容。

  「丘兄也在！」蘇木柏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這麼巧，二公子也來了！」丘尋雨抬起頭，笑眯眯地望著他：「來幹什麼？」

  蘇木柏冷眼將他看著：「愚弟也正有此問，這天色已晚，丘兄在表姑娘房裡作甚？」

  龍雪鱗端端地坐著，目光掃了掃二人，冷聲問道：「小女子也有此一問，天色已晚，二位在我房中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