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解彭城

2024-06-14 13:23:35 作者: 錦竹

  前秦怎麼打算呢?謝玄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桓沖那邊已經自顧不暇。而且,對於前秦,近在眼前的這個彭城,防備又十分薄弱,守城的戴逯只有幾千兵力。

  思量再三,他決定去支援戴逯。

  敏敏知道後,不動聲色為他打點一切,臨出發前,她堅定握住他的手:「相公……」

  謝玄知道她的用意,另一隻手覆在她手上,語氣柔和,卻語重心長:「行軍打仗,太過危險,你還是待在這兒,哪兒也別去。」

  她良久凝視著謝玄,嘴唇抿得很緊,握住他手的力度也增了些:「新婚始展眉,願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

  他吃驚地注視著她,良久,眼眸深邃不見底。面容倏地柔軟起來。

  她繼續道:「我願與你同甘共苦,生死相隨。僅此而已。」

  

  他笑了,笑得溫潤如玉,面如朝陽:「好一句新婚始展眉,願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一把摟住她,「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她巧笑回抱住他:「你什麼也不要做,這只是人之常情。」

  何不是人之常情?一個愛你如斯的丈夫,何德何能要求他的情濃依舊?再鐵石心腸也會被軟化。日久生情,確實是人之常情而已。

  她之於他,早就在不知何時何地,已動了情,那麼輕易,卻來之不易。

  因為她的「新婚始展眉,願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讓謝玄感動了,他便懷抱嬌妻去了戰場。

  不得不印證一句,患難見真情。他和她也就在這戰亂的歲月中,一點點磨礪出鏗鏘的真情。

  謝玄率領一萬軍隊出發。軍隊駐紮在淮河南岸的泗口。

  「諸軍事,探子來報,說彭超帶領五萬秦軍把淮河以北的彭城給包圍了。並且把軍械輜重放在附近的留城。」下屬劉牢之進入大營復命道。

  此時謝玄在勘察地理形勢,手中拿著一幅地圖,聽劉牢之這麼一說,忍不住放下地圖蹙眉思考起來。

  在一旁的敏敏本是百無聊賴插著附近摘的鮮花。聞這一消息,不禁也停頓起來。

  五萬對一萬?這情勢還真是嚴峻。

  謝玄突然笑道:「看來,我們得智取不能硬碰硬了。」

  見她相公在笑,她不禁也莞爾一笑。他笑了,就說明他想到辦法了。他就是這般遊刃有餘,一上手,總是能想到好的辦法。

  「你派人潛入彭城通知戴逯,我們會解救他們,叫他少安毋躁。再去放出消息,說我們去攻打留城,繳軍械輜重。」謝玄眼中帶著狡黠,甚亮甚亮。

  劉牢之一怔,帶著驚奇的目光注視謝玄那雙甚是自信的眼眸,拱手道:「是。」他轉身離去,眼睛一瞟,見敏敏同樣用驚奇的目光注視著他。謝玄頓了一下,大步邁出帳篷。

  「相公,你這是要幹什麼?」屋內,無其他人,敏敏把一束鮮花插在瓶子裡,放在謝玄的桌子前。

  謝玄見面前的鮮花鮮艷欲滴,紅似血染一般,他輕笑把她攬過來,讓她坐在他大腿之上:「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把他們注意力轉到留城,分散點兵力,這樣,我們去救援就不會那麼艱難了。」

  她恍然大悟,圈住他脖子,眼中帶著笑意:「你這般自告奮勇可不是你的作風啊。這北府軍才剛建立,要是有什麼閃失,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他把她摟緊了些,大笑:「這其中也是為自己打算而已。要是秦軍破了彭城,將會直搗我們廣陵,那時可不是蝕把米那麼簡單。」

  「相公總是想得那麼全面。」她頭靠在謝玄肩上,似笑非笑。

  他卻刮著她的鼻子笑著說:「你個小淘氣,明明已經看出我這方案的破綻不是?」

  「喲,被相公發現了。」她吐吐舌頭,拿起他的手,在掌心上畫著圈圈,「調虎離山固然能救彭城,可是他們不悔損兵折將,可以再來。」

  「哎!」謝玄握住她畫圈圈不安分的小手,在唇邊落個吻,「我的目的只是緩衝下燃眉之急,只治標不治本。」

  「相公這是為何?」

  謝玄訕訕而笑,面容多了些苦澀:「我只是想……」

  她呆呆看著謝玄,等他答案。

  他也同樣凝視著她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眸,突然一絲難過縈繞在心頭,他緊抿著唇,欲言又止,最終是沒回話,倏地一把抱住了她,緊緊地。

  她一吃驚,在他懷裡眨巴下眼:「怎麼了?相公?」

  他搖頭不說話,只是僅僅抱住她,顯得很不安。

  他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蹊蹺。

  「到底怎麼了?」她拍了拍他的背,帶點哄騙孩子的味道。

  謝玄更加摟緊她,咬了咬牙:「如果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你是否會離開我?」

  他這麼突兀來了句,讓她更是奇怪,可是看著摟住自己的男人,身子有些顫抖,顯得如此不安,她沒再去追問,把自己身子放鬆依在他懷裡:「我怎麼會離開你呢?即使你厭倦了我,我也不會離開你,我答應過你,不離不棄。」

  他為之動容,在她耳際上輕輕落了一吻:「我怎麼會厭倦你?你是比我生命還重要的妻子。我只是怕你知道了我的心機城府,步步為營以後,厭惡我。」

  算計?她怔了怔,不明所以:「相公此話怎講?」

  「我之所以選擇調虎離山,目的其實不是緩兵解救燃眉之急。其實是……讓秦軍在西邊會師直抵建康,大晉面臨勢如破竹。」

  他的話,讓她萬分驚訝。她難以置信地鬆開手,試圖離開他的懷抱,但他執拗死死抱住她繼續道:「聽我繼續說。」

  她放棄掙扎,聽著……

  「我之所以救援彭城,是因為彭城刺史是戴逯。與王謝齊名的名門望族戴家。如果我救了他,那麼必當欠謝家一個人情。」

  目的這麼簡單?不可能。

  謝玄抿嘴良久,繼續道:「桓沖搬到江南,不去救襄陽,是『畏秦』;劉波不聽指令,不敢出戰,是『畏秦』;朝廷上下,紛紛進諫割地避戰,也是『畏秦』。要是來個扭轉乾坤,奇蹟直至秦軍得勝。那麼這些現象不會再有,而且……不僅影響士兵們的士氣還能得到百姓的忠實信任。」

  她靜默,不說話。

  謝玄苦澀一笑:「要是拯救了國家危難,我可以得到前所未有的威望。」

  謝玄說完,鬆開了她,緊張盯著她的眼眸。

  「你就那麼有自信會贏嗎?」她蹙眉,有些忐忑。

  他搖頭:「只是在賭,大概七成的勝算。」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好大的膽子。」

  「呵,是嗎?」他笑得甚是苦澀,「我是不是很卑鄙?」

  她了解謝玄,他做這事,隱瞞了她必定很辛苦,他對她,從來藏不住話。但是以謝玄的膽量還不至如斯。

  「謝安是否有參與?」她能想到的,就是謝家的頂樑柱。沒他的同意,謝玄敢一意孤行?

  「這是我與叔叔一起策劃的。」

  果然,能從根深蒂固剖析出利害關係的,謝玄還不及謝安。薑還是老的辣。

  但是這個策劃確實很好,不僅讓名門望族戴家欠個大人情,還可以讓朝廷風氣蒸蒸日上,士兵士氣上漲,百姓更加信服大晉。更重要的是,讓初出茅廬的謝玄一下子脫穎而出,一飛沖天。

  多麼好的計策,但是勝算,只有七成。他們賭得太大,大到後果不可估量。

  就算勝利了,後果……也是必將慘重。

  後來,真是如此,利益與失去,總是平衡。籌碼越多,失去得也越多。

  在潛入彭城的任務中,面對五萬秦軍的重重包圍,確實有點困難。正一籌莫展之時,劉牢之上前進諫道:「小將甚懂水性,我可潛水進入彭城通知。」

  謝玄一怔,想到彭城有一湖泊正好連接淮河,要是潛水進入確實是方便許多。但是只有一人,未免有些冒險。

  在謝玄還在思量之時,一直沉默在側的小虎子倏地邁出一步,拱手請命,眼神有說不出來的堅定,道:「末將水性超群,願意一同前行,協助劉參軍順利完成任務。」

  劉牢之嘴上輕哼,眼神嫌惡不屑,似他是病毒一樣。

  謝玄沒注意他們之間存在的彆扭,自顧自思考他們的話,甚是滿意道:「甚好,你們去準備吧。」

  「是。」小虎子不苟言笑,劉牢之抿嘴不語,紛紛轉身離去。

  在謝玄旁邊一直站著的敏敏看出他們之間的彆扭,甚是好奇起來,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什麼?腦子突然憶起一個小男孩來,劉牢之不是還有個弟弟嗎?為什麼沒見到了呢?

  似乎……這幾年在他們身上發生過什麼事?

  她還沒細細琢磨出究竟來,謝玄派人對秦軍放出風來,要去攻打留城了。彭超頓時嚇得不清,要是軍隊沒了輜重那還打什麼仗,進什麼攻?不加思考直接班師殺奔留城。

  這下給謝玄鑽空子了,一舉進攻彭城。

  當終於殲滅敵人成功解圍,進入彭城之時,戴逯站在城門口老淚縱橫握住謝玄:「多謝謝家北府軍相救啊。」

  謝玄潸然一笑:「無妨,舉手之勞。」

  「哪裡,要不是你們,我可要被俘成俘虜了。」

  謝玄笑得燦爛,這時,從戴逯身後走來的劉牢之上前叩拜。

  戴逯道:「哎,還得多謝這位劉參軍的及時提醒,要不我怕我是撐不住了。」

  謝玄半眯著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劉牢之,他臉上凝重,眼神黯淡,似乎有些事,沒見到與他一同行動的小虎子,微微蹙眉道:「怎麼回事?」

  「田少將殉職了。」劉牢之暗自咬著唇,「都是我粗心大意,一時心急上岸,造成水花太大,騷動了留守彭城邊上的秦軍,寡不敵眾,田少將為了我的安全,引開秦軍,庇護我成功脫險,自己卻被虜獲,他不投降被秦軍,在城門外當眾殺害了。」

  一旁的敏敏死死咬著牙,狠狠盯著跪在地上的男人。曾經那麼活潑的小虎子,到不苟言笑的小虎子,如今卻是永遠沉睡的小虎子。

  她失控抓起地上的男人,摑了他一耳光:「你怎可以撇下他一人?他這樣袒護你,你卻置若惘然?」

  她的激動讓謝玄著實嚇到了,連忙摟住她,讓她不要躁動。

  劉牢之不再說話,低沉注視著地上。

  不一會兒,戴逯上前,扶起劉牢之:「你起來吧,錯不怪你。」可是固執的劉牢之依舊穩如泰山不動。

  戴逯手裡拿著一方血帕,遞給謝玄道:「這是田少將臨終前,用血寫的字,還好秦軍沒興趣拿走,一直留在城門外,解困後百姓才把這手帕交給我,現在把著帕交給謝大人了。」

  敏敏奪了過去,上面赫赫然寫著:「劉,已還命了。」她定定看著這些字,不言不語。這五個字是……

  第三隊的何謙也看到了這血帕,上前拱手道:「劉參軍的弟弟是為了救當年粗心的田少將犧牲的。」

  這話,無疑是晴天霹靂。她目不轉睛注視著在地沉默不語地劉牢之,突然內疚不已,想說些什麼,卻發現無言。

  謝玄看在眼裡,輕輕摟住她,怕怕她的肩:「你的心情,劉參軍會理解的。」

  「對不起。」她甚是抱歉,為自己激動自語。

  劉牢之依舊跪在地上,手攥著很緊,那似乎是一種爆發,他眉宇間深邃幽暗,倏地,像思考很久似的站了起來,幽幽走了過來,臉上掛著自嘲地笑道:「你之於我,不僅僅是對不起。」

  她一怔,不自禁把頭轉向謝玄,見謝玄臉上無任何表情注視著劉牢之,忽然露出一個不是微笑的微笑。

  他的話,謝玄的神情,讓她整個都蒙了。

  而以後發生的事,讓她更是覺得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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