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逢
2024-06-14 13:23:02
作者: 錦竹
她收拾好東西就去了桓溫江陵那兒。此時謝安在桓溫麾下做司馬。她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像見平常朋友一般朝她微微一笑。
他放得下,不一定她也同樣能放得下。她甚是勉強地回給他一個不算是笑容的笑容。
他苦笑:「不用這樣吧?」
她嘟嘟嘴:「那要怎樣?」
「可以當我是師父,也可以是朋友,不要是這樣。」
她思忖,嘴嘟得更厲害了,似乎在苦思冥想:「我們這個樣子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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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苦笑:「你說呢?明明很熟悉卻顯得那麼生硬起來。」
「最熟悉的陌生人?」她腦子突然想到這個詞,自己都嚇一跳。而後倒自個傻傻笑起來。
見她這般笑:「能對我笑也行。」
她笑容戛然而止,見身後桓溫正一臉似笑非笑看著他們。突然忘記,此時他們不是在私人空間內,而是在桓溫這兒。
桓溫走了過來,一臉和善的樣子,但在敏敏看來是笑裡藏刀。
「安石何事這麼高興?」
謝安正容轉身,微笑應對:「沒什麼,只覺張軍醫對我不苟言笑,我只是怨念幾句,結果張軍醫對我開懷大笑,覺得甚是有趣。」
這謝安還真是不簡單,把前因後果交代得一清二楚,卻把所有的弊端都給了她。她沒好氣地給了謝安一記白眼。
桓溫一怔,笑道:「還真是有趣。」此時他手裡拿著一顆類似青草的東西,他指著這草對敏敏說,「不知張軍醫知道這草叫什麼嗎?」
她接過細細一看:「在藥材里常用『遠志』,又叫『小草』。」
桓溫故作恍然大悟狀:「哦?原來如此,有人送我一種草藥,我就拿來給張軍醫看看,沒想到張軍醫一看就識得這草藥啊,不過這草藥為什麼有兩個名字呢?」
她有些警惕起來,此話總感覺有些弦外之意。而這時桓溫的參軍郝隆陰惻惻地一笑:「嘿嘿,桓公您不知,這草藥,隱在山石中的部分就叫『遠志』,可長在山石外的呢……」說到這兒,他瞟一眼謝安,「呵呵,就叫『小草』啊!」
這郝隆也是個有才學的,他正藉此諷刺謝安隱居時名滿天下,好比「遠志」,而出山後呢,就來當個小司馬,也不過就「小草」一棵。敏敏欣賞看著郝隆,這個比喻用得很巧妙。
桓溫聽後,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嗯,這話說得絕妙啊!」
而被諷刺的謝安如平常一般,風輕雲淡地微笑,看不出頭緒。他一句也不辯解。
她深知,他是個外表不露任何感情的人,想必現在的他定是有些難受吧。整個謝家也就只有他扛著了,小輩都是些沒爹的孩子,也要由他來照看,他的壓力定是很大。不知怎的,她有些同情他。
謝安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些吃驚,而後蹙眉,最後又平緩地對他們微笑。
這個男人把自己隱藏如此深,是否會累?
桓溫這個人,其實也算是個隨和的人,至少敏敏在他麾下甚是輕鬆。因東晉與前燕有協議,三年不北伐,而對剛剛崛起的前秦也不好有所作為,整個東晉戰事幾乎平穩起來,而她這個靠戰事吃飯的人,此刻可以說是個十足的閒人。
正在她無聊慌時,她收到兩封信,一封是謝玄寄來的。他告訴她,他離開了建康,去了江州,把家裡的事情打點好就差不多能到江陵幫他叔叔了。
她納悶,他告訴她這些幹什麼?這跟她有何干係?
第二封,是一直杳無音訊的謝朗寄來,裡面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片楓葉,上面只寫了六個字:「別一日,如三秋。」
她有些愣,他又在開什麼玩笑?
在她收信的同日,桓溫找了她,意思很明顯,他看不得閒人,得派她出去干點活,眼下,西北軍正訓練火熱,有時訓練難免動刀動槍傷到,而西北軍的軍醫有些事暫時離開,正好西北軍歸桓溫管,離得近,就招她這個閒人去干點活。
她也沒啥抱怨,屁顛去了。吃人供奉,嘴軟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可是她忘記了,謝朗正是在大西北訓兵。而她過去的時候,謝朗早就在軍營口等著她,朝她燦爛一笑。
她怎麼感覺自己進了賊窩?
「終於來了?」他把她從馬車扶下來,笑得春風拂面。
此時正逢夏季,他健碩的胳膊裸露在外,她瞪著大眼,再看看這個已經不再是皮膚白皙的美公子,而是皮膚古銅的男子漢。雖然身上有點汗味,但是讓人有種踏實感,就像——安全感。
「嗯,你的語氣好像知道我要來似的。」她看向他。
卻不想,他賊笑般:「因為我知道桓大司馬肯定會讓你來的。」
聽他這麼一說,她驀然瞪大眼:「原來是你……」
他做無辜樣:「沒辦法,太想你了,我都快一年沒見到你了,聽說你在江陵,就趕緊了。」
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對於他這種沒正經,她根本就不理睬,大步流星走進軍營。還未走進去,就見一群小士兵排成左右兩排,各個面帶含笑,眼神曖昧至極,對她鞠躬:「歡迎大嫂。」聲音齊聲響亮,震耳欲聾。
她怔在原地:「大嫂?你們大哥是誰?」
後面跟了過來的謝朗,痞痞笑道:「在下。」
她張著嘴,指著他,再看看那些小士兵,怒目對著他:「你在造謠,教壞小孩,毀我清白。」
謝朗無辜起來:「我可沒對那群小兔崽子說什麼,我只是說,等下會來個對我很重要的人,你們得好生迎接。」
她瞥了他一眼,對於他的話,還是別聽為妙,要不得氣死。對他白目後,變臉似的對著小士兵道:「我是新來的張軍醫,在這兒待五個月,還請大家多多照顧哦。」
小士兵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皮膚較黃,個子卻很高的小士兵邁出一步,對著謝朗道:「老大,她不是大嫂啊?」
「嗯?現在不是。」
他恍然大悟的樣子,對著敏敏笑道,「我叫小虎子,張大嫂,你好。」
張……大嫂?她有些哭笑不得:「別叫我張大嫂,顯得我好老啊。」
他撓撓頭:「那叫什麼?」
「叫我姐姐啊。」
他反而望向謝朗,謝朗對他點點頭,他就立馬對她說:「姐姐,我是西北新兵第三軍營的領隊。」
她笑著點頭:「謝朗是幹什麼的?」
「你說老大啊,他是整個西北新兵的頭,今年特來指揮我們第三營。」他攤手,指著身邊的小士兵,「這都是我們第三軍營的。」
她望著這些都還是稚嫩的孩子們,從來沒想過以後這些孩子會成為東晉第一強隊,威震八方的「北府軍」。
不得不說,她來到軍營還是閒人一個。這第三軍營的孩子們可以說個個都是機靈的人,對自己也是甚是愛護,訓練得更是有分寸。謝朗說,這是他特意挑出來的一支隊伍。說著,他還有些得意。
而她也深有體會,從來沒想過,以後她的人生跟這隊伍牽絆近半生。
一日,她閒來無事,出了帳篷轉轉,見到謝朗正凶神惡煞瞪著小虎子,嘴裡念叨著什麼,小虎子一臉委屈地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她走了過去。
謝朗指著他的鼻子:「不是他的錯,是你的錯。」
小虎子這下不服氣了,揚起頭:「根本就是他的錯。」
謝朗一氣,揚起手準備巴掌下去,敏敏連忙攔下,道:「你這是幹什麼啊?他還是個孩子。」
謝朗甩開她的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問他,他到底幹了什麼。」
小虎子理直氣壯:「第一營的一個小子想來我們第三營,被我打了,哪有這樣叛變的,再說就憑那樣沒素質,哪有資格。」
原來是這樣……
「謝朗,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謝朗瞥了他一眼,還甚是生氣道:「受了點皮外傷。」
她一怔:「那幹什麼不找我啊。」
他面有為難之色,不知怎麼說。小虎子嗤之以鼻,「那點傷算什麼,沒把他屁股踢爆算他命好。」
傷在屁股上啊。敏敏給了小虎子一記爆栗:「幹什麼踢屁股?多丟臉,還不帶我去看看?」
小虎子心不甘情不願,而謝朗也有些錯愕:「他傷的是屁股……你個女孩子家……」
不是說東晉的人都比較開明嗎?連結婚都可以離婚,那為什麼作為醫生看下病人的屁股就這麼大驚小怪?
給他們每人一記白眼:「小虎子,帶路。我命令你。」
「是。」小虎子委屈地走在前面帶路。
看著他們離開,謝朗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跟過去。
進了帳篷,見一名身上髒兮兮的小男孩趴在床上,旁邊有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小男孩,一臉擔心看著他。
「我說了,我沒事,你緊張什麼?」床上的男孩有些不耐煩道。
床邊的男孩唯唯諾諾的樣子:「哥,都是我不好。」
這是什麼情況?她了過來,兩個男生也聽到了動靜,都轉頭好奇看著她。
她可不是什麼猛獸哦,她一臉和善,微笑地看著他們:「你們好,我是這裡的軍醫,來看看受傷人士。」
床上的男孩頓時像見了鬼一樣,想爬起來卻因為屁股受傷又疼了回去:「你……別過來。」
「為什麼?」
「男女有別,軍醫怎麼是個女的啊?」說著還嫌棄樣子。
嘿,還嫌棄她了。明顯的封建思想,性別歧視。她睥睨笑之:「我命令你躺好,乖乖讓我看看你的……屁股。」說著還不懷好意。
床上的男孩怔著不說話,自是知道她有官爵,當然可以命令他這個下屬,可是……
謝朗看不下去了:「敏敏,這個……」
「你別說話,我自有分寸。」眼神狡黠看著看著床上的男孩,臉上掛著一幅「禽獸」的表情。
床上的男孩則縮縮身子,一副「不要」的表情。
可惜……
帳篷內響起殺豬般的嘶吼聲:「疼啊。」
她用抹布擦擦手,一副「幹完好事」的樣子,看著床上那個露出可憐蟲的表情的受傷人員。
「哥哥……」床邊的男孩帶著一絲可憐,看著他哥哥。
那男孩一副要死的表情,好像失貞一樣趴在床上。
……她走了過去,試探問:「怎麼了?」
「娘說,過了十二歲,身體不能給女的看……」床邊的男孩替他回答了,「給女的看了,就要負責,娶她……」
她啞然,看那不作聲的男孩,瞧他一臉認真,不會是……她尷尬笑道:「我年紀都比你大那麼多,算是你長輩了,這些都是跟同輩才有,你就別跟長輩計較。」她乾笑起來。
躺在床上的男孩卻置若罔聞:「我叫劉牢之,是劉牢之。」說得很堅定,她一恍惚,木訥點頭,被他的認真給嚇住了。
此後,那個叫劉牢之的男孩修養一段時間就回到了他原來的第一營中,而他的弟弟,也被謝朗派去去了第一營。
其實,謝朗是個性情中人,至少沒有小時候那般不苟言笑,少年老成的模樣了。
尤其是現在這德行,讓敏敏大吃一驚,他越來越愛跟她開玩笑了。一日小兵來報,說謝朗受傷了,她急急忙忙跑去他的帳篷,見他正趴在床上吃楊梅,一副悠閒的樣子,見敏敏來了,笑道:「等你好久了。」
她沒好氣側目:「傷到哪兒了?」
「屁股。」他為難道。
她皺了下眉,彆扭問:「怎麼受傷的?」
他卻不回答她的問題,反過來問:「要看看不?」
她也沒多想,走了過去,正準備扒他褲子時,他卻大驚小怪起來:「你還真不客氣啊。」
忍不住再次側目半眯起眼來:「我說謝少將,你那麼囉唆幹什麼?」
他卻故意裝著清純的樣,一副嬌羞狀:「男女授受不親。」
她冷笑:「是嗎?」
「如果你真要看就看吧。」他看了她一眼,痞痞笑道,「不過曾經有人告訴我,身子不能被女子看到,要不就要負責。你我好像是同輩之人,這樣的話……我勉為其難吧。」
感覺怎麼那麼奇怪?她上下打量他現在臉色紅潤,心跳平穩,生龍活虎的樣子,不像是受傷的樣子,她大掌一拍,狠狠拍他的屁股,只見他瞬時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看著她:「……你……你居然。」
「看起來很好嘛。」她面不改色站了起來,離開他的床,「沒什麼事,我就走了。」
「站住。」謝朗著急道。
「怎麼了?謝少將?」
「你……你……」
她朝天翻個白眼,轉了回去,一副受教卻不耐煩看著謝朗:「請問還有啥事?」
「你……你要負責。」他裝著委屈的樣子,瞪著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脈脈。
如果謝朗是以前白嫩的美公子的話,她想她還能承受,而此時這個身材已經健碩,皮膚古銅,整個形象是一種陽剛的男人,對她耍起賴皮來,她可吃不消。她立馬渾身一哆嗦,打個冷戰:「你饒了我吧。」
謝朗見不管用,有些氣餒:「你現在變得沒情趣了。」
「呵,不知是你變得太有情趣,還是我變得沒情趣。」她撇下嘴,有些無奈。
他委屈:「你覺得我是在跟你玩情趣嗎?」
「那要不然是什麼?」
「敏敏可知,我去年過了成人禮?」
她一怔,不知所云,這跟情趣有什麼干係?
他見她茫然的樣子,略有些難過,露出苦澀的微笑:「沒什麼,只是感到挫敗而已。」
常說,有些女人需要哄,需要逗,他努力去賣乖,去討好,去暗示,對她卻一事無成。
待她走後,他狠狠地把身邊的果盤扔了出去。手緊緊握成拳頭,砸向床:「笨女人。」
她的確是笨女人,你要是不把話說得很明白,她不會多想什麼,也許是曾經太多的男人隨口就表白,造成她的遲鈍麻木。古代的男子個個隱晦,她不會了解,也不會胡思亂想多猜。
他們之間好像因為這件事一直僵硬著,直到一個人來的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