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恨晚Chapter.1
2024-06-14 13:20:51
作者: 錦竹
什麼是記憶?記憶是腦海里對於曾經經歷過的人、事、物的一種印象累積。倘若這些經歷太過深刻,便會雕刻入夢,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曾經有過這樣的記憶。
童向晚又做夢了。
夕陽統治的橙色天際,一片蒼黃。學校晚自習的鈴聲就像追魂曲,正在連綿不絕。她已經無路可走,背部熨帖在牆上,雙手正在努力的反抗朝她逼近的身體。
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是白費,他緊緊壓制她,擒住她暴動的手,厲聲狠絕地說:「童向晚,你以為你走了就能解決問題嗎?我告訴你,你欠我的,我遲早要讓你還。」
他狠狠掇住她的雙唇,一股腥甜充斥她的口腔,唇與舌的交融激戰,讓她渾身發抖。他咬的那麼重,但她知道這遠遠不及他的憤怒……
「向晚。起來啦,飛機到站了。」有人推了她,她倏然從夢中驚醒過來,見是杜愛心,敷衍笑了笑,站起來收拾行李。
出了出口,杜愛心看起來心情特別好,張開雙臂,激昂地對周遭空氣熊抱一番,「祖國,我回來了。」
童向晚直接用背包砸她的頭,「杜愛心這麼美艷動人,祖國早已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含蓄點。」
「哎呀,別人一誇我,我就擔心,擔心別人誇得不夠。」杜愛心提著自己價格不菲的包包朝童向晚眨了眨眼,扭身蹁躚行走。女壯士童向晚則尾隨其後,推著大大小小的行李。這架勢,儼然就像大小姐和女僕。
她倆關係其實是同學,杜愛心是美籍華裔,從小在美國長大。童向晚十七歲移民到美國讀書,讀大二了,才真正意義上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是杜愛心,結交也有七年。為此杜愛心總說她倆的七年之癢要到了,讓她做好準備。用童向晚的話,為了避免七年之癢,她特意回國避難。結果杜愛心像個牛皮糖一樣,粘著要過來。
其實童向晚此次回國,有兩個目的。
她為學醫在美國奮鬥八年,即將邁入行醫行列實習,真正意義上的開始掙錢,雖然不是很多,但至少能在保證自己生活狀況下有餘額。她這次回來是感謝送她去美國供她讀書的家人,順便來還錢的,雖然不體面,只是分期付款。
第二個目的,是她的疑惑。六年前,她每次收到款,都是來自不同城市,金額少卻很頻繁,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點一點,很拮据。一向不聯繫他們的她,把電話打過去,剛開始是不接,再後來是空號。起初以為是她打電話惹煩了他們才換電話,原有電話成空號,加上自己的學業繁重,也便沒怎麼計較,反正她的學費生活費永遠是正數,無需她自己承擔,只要好好讀書即可。直到這一年中,擠牙膏的學費一下子如大洪水一般,滔滔不絕,金額多的讓她咋舌也就罷了,而且很頻繁並且城市也不再變更,在那個地方……A市,她的家鄉。
她覺得奇怪,借畢業假期,回來看看,她久違的城市。
杜愛心純屬來旅遊,長長見識而已。
他們先到了酒店放行李,休息一番,結果杜愛心一休息就不可收拾,死賴床不起,弄的童向晚相當無奈。直到傍晚,杜愛心才起床,出酒店之時,天已盡黃昏。
八年,一座城市可以發生翻天地覆的變化。她走過原來的路,看著如今不同的沿路風景,心情卻與十五歲第一次來A市一樣,惴惴不安。八年前,這是富豪別墅區,如今,沿途的各種暴發戶別墅被歲月侵蝕成老房子,看不到當初那光鮮奪目的攝魄,有的只是舊宅的古樸泛黃。
「向晚,你家就住這裡嗎?我還以為你家很有錢呢。」杜愛心一邊注意路上的坑坑窪窪,一邊對童向晚說。
無怪乎杜愛心這麼認為,讀世界一流哈佛醫學院不貸款的學生,並不是很多。在以前,童向晚也認為,她家很有錢。她家以前的架勢,在那樣的舊年代裡開著轎車住洋房,加上這八年來的高額學費,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擔當得起。再說,在她家人眼裡,她算是外人。尚且對一個外人這麼大方,家底定不薄。
當她駐足在一棟朱紅色舊宅前,一向淡定的她,眼神中有了一陣恍惚。在朱紅色舊宅門口,有一位三歲大的小孩子正在騎小人車,一位與她年齡差不多大的女人正坐在門口疊新收的衣服。
「那個女人是?」杜愛心見童向晚一直盯著那女人看,略有好奇。
「應該是我嫂子吧。」她敷衍地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那種。她找不到別的身份給這個女人,她不認識她,可她卻在她家。
童向晚朝裡屋走進去,推開鐵門。騎著小人車的小孩正好騎到她的腳下。她順勢蹲下來,摸摸那小孩的頭,細細看著他的眉宇。他,小時候是否就是這個模樣?
「你找誰?」那女人見來人,站起來,走了過來。
童向晚這才把目光從小孩子轉向那女人,細細打量她一番,長得還算賢惠,不溫不火的樣貌。不像她,乾瘦到病態一樣。就像他所說,心和身一樣,如一張紙,太薄。人情若紙薄。
童向晚說:「我是童向晚。」
「誰?」
看來她的「家人」連她的名字都不想提起,權當沒有她這個人。
這時,一位中老年婦女從裡屋走出來,手裡拿著澆水壺,似乎出來澆花,當見到童向晚站在門口,她眼神有一瞬的停滯,就像繃緊的拉皮條,一松,瞬間爆發。
她幾乎是跳起來,雀躍地喊著:「向晚。」
哦,原來還有人記得她。童向晚朝雀躍而來的婦女笑了笑:「張阿姨。」
叫張阿姨的婦女走到童向晚面前,好一番打量,喜極而泣地說:「你這小妮子,當真是狠心啊,走這麼長時間也不回來看一看。」
「學業重,沒時間回來。」
「得了,別跟張阿姨找藉口,我還不知道你。」
童向晚無辜地吐吐舌頭。她確實在找藉口,她不想回來,她學醫也是為了能穩穩噹噹在美國紮根,儘量讓自己過的不再潦倒。若不是自己的性格趨勢,不想欠人情,她應該不會再回國了。
「哎呀,還是這麼瘦,美國那些高熱量快餐,怎麼沒幫你長點肉?」張阿姨顯得很興奮,居然忘記後面的女人。那女人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張阿姨,這是誰啊?」
「莫言的妹妹。」
「不是只有喬伊嗎?」
「向晚去國外了,讀書剛回來。」
那個女人古怪地朝童向晚看了一番,便不再說話。童向晚倒覺得沒什麼,反正這個家,把她是當外人看待。
張阿姨把童向晚扯到一邊,略有遲疑了一會兒,語重心長地說:「向晚,這次回來就別走了。濱江西路79號。這是少爺的新住所。」
童向晚不明所以,這話很古怪。
張阿姨見童向晚這懵懂的樣子,無奈地說:「老爺在六年前破產自殺了……你媽媽帶著你妹妹又改嫁離開這家,家徒四壁。那時正好是按期給你交學費的時候,少爺就把房子賣給現在的房東,自己也不讀書了,出去當了小混混……」
童向晚當即傻愣在原地,那這些年的學費生活費?絕對不是她媽媽寄給她的,只有他。難怪那些錢金額少,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像以前一樣,一年一次性付全。那些錢是來之不易,是靠他在外一點一滴靠命搏來的。
最近一年裡的打款,錢多了,那證明什麼?
「他現在不是混混了,對嗎?」她說完此話,聲音竟然在發抖。
張阿姨嘆息,「走了老爺的老路,六年的打拼,已經做了社團的老大。槍口子的生活,不容易過啊。」
「我知道了。」童向晚語氣略顯暗沉,與張阿姨道別後離開,心神不寧。
杜愛心見童向晚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推搡她,「女壯士,剛才不是你家嗎?」
「那是我繼父的家,我繼父死了。媽媽改嫁了。」
「額,你媽媽改嫁到哪裡去了?怎麼……怎麼你都不知道啊?」
童向晚只是敷衍笑了笑,對於這個問題,她曾經不止一次問過自己,為什麼她的媽媽總是帶著妹妹而捨棄她?這個問題不斷的侵蝕自己的五臟內服,那是一種毒,滲透進骨血里,讓她變得沒心沒肺,涼薄於人。
厲莫言說她的冷漠藏得很深,那些殺人犯浮於在外,而她卻能無形凌遲一個人的心臟,殺人於無形之中。她知道,他恨她。是她欺騙在先,他該恨。
她不能理解,這些年,在家裡破產的情況下,他為何還要那麼努力去供她讀書?而且又那麼悄無聲息?如果她不回來,也許永遠不知道真相。
如今的厲莫言,可還是她記憶里,用飛揚跋扈地笑摟她入懷,說,晚晚,我就喜歡你胸小,胸越小,我們的心越近。
她一直在長身體,她想,他們已經離的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