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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2024-06-13 20:03:12 作者: 斑衣

  璽園大飯店門口路邊,一輛黑色越野停了多時,車頂鋪滿了一層厚厚的雪花。鄭蔚瀾正要往旅館打電話,就聽有人立在門外敲車窗。他解開車鎖,魏恆拉開副駕駛車門坐進車裡,掀掉頭上的帽子,抖下一地碎雪。

  鄭蔚瀾擰開暖氣,開車匯入主道:「怎麼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出事兒了。」

  魏恆不說話,只把被雪水濡濕的頭髮從額前撩到後面,雙眼怔愣地看著腳下車板凝聚的一攤雪水出神了片刻,忽然在身上的口袋裡摸了一遍,嘴裡呢喃著:「我的手機呢?我的手機。」

  鄭蔚瀾斜他一眼,把他裝在外套內襯口袋裡的手機掏出來放在他眼前:「想什麼呢你?」

  魏恆把手機拿過去,找出昨天晚上楚行雲存在他手機里的電話,撥了出去。

  「剛才老邢聯繫我了,我把地址給你發過去,你們從側門進,我讓賀丞下去接你。」

  楚行雲說完就掛了電話,緊接著發了一條簡訊過來。

  魏恆把地址給鄭蔚瀾看,手指點了點屏幕,道:「去這兒。」

  小區很大,他們圍著小區轉了一圈才找到開在北邊的一個側門,是小區內部商鋪供貨專用的一個通道。直到下了車,鄭蔚瀾才覺有異,拽住魏恆,問:「這是什麼地方?」

  魏恆:「先進去再說。」

  

  鄭蔚瀾沒辦法,只好跟著他往裡走。

  刷著銀漆的大鐵門上專開了一個僅容一人穿過的小門,魏恆從那門裡進去,一眼看到小區裡的一家花店門首下站著一個眼熟的男人。

  那男人穿著月牙白高領毛衣,一件長過膝蓋的駝絨大衣,站在玻璃牆前,正在看雪,懷裡抱著一隻憊懶又肥胖的狸花貓。他背後的玻璃牆開著大片大片、五彩繽紛的滿天星,紅的如霞似火,藍的陰陰鬱郁,在凜冬里開出一片奪人的秀色。

  那隻貓伸出爪子抓他的毛衣領子,貓爪拉出幾根線頭。他把眼睛往下一睨,皺了皺眉,揪住那隻貓的頸子,遠遠地拎著它,不讓它近身。

  魏恆朝他走過去,剛走近,就被他瞧見了。

  賀丞看了看魏恆,又看看魏恆身後的鄭蔚瀾,把貓往胳膊肘里一夾,往花店指了一下,自己率先走了進去。

  賀丞買了一些花和花盆,三個男人一人抱兩盆,省去了花店的姑娘找人送貨的工夫。

  因為賀丞還額外夾帶了一隻貓,所以把左手的那盆君子蘭給了鄭蔚瀾,輕輕省省地只抱著一束玫瑰。

  鄭蔚瀾體諒魏恆胳膊有傷,把他手裡的東西也接了過去,只讓他抱著一隻玻璃花瓶。

  賀丞一句話也沒有,一手拎著貓,一手抱著花,只在前面領路。直到進了電梯,才用貓擦了擦衣服上的雪,淡淡地道:「我這裡很安全。」

  電梯裡有監控,魏恆習慣性面朝轎壁,稍稍背過身,低聲道:「謝謝。」

  出了電梯,一行人來到717房門前,賀丞打開房門,先把貓扔進去,然後自己走進去,給後面兩人留了門。

  魏恆站在玄關換拖鞋,粗略地打量一圈這套複式住房,覺得他以前取笑邢朗奮鬥五百年都買不起的房子差不多就長這樣。

  鄭蔚瀾扯住他又問:「這是在幹嗎呀?」

  魏恆輕輕撥開他的手,沉思片刻,道:「待一會兒。」

  賀丞待客很冷漠,只給他們倒了兩杯茶放在客廳茶几上憑君自取,然後就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擺弄那束開得血紅血紅的玫瑰。身旁圍了兩隻貓,除了那隻灰胖灰胖的狸花貓,還有一隻渾身雪白的獅子貓。

  魏恆見他買來了盆栽也不擺,成堆地擱在客廳地板上,眼裡只有那些玫瑰,兩隻貓湊上去聞,他就把兩隻貓輕輕地踹到一邊,再指著貓鼻子,眯縫著眼睛,警告道:「站遠了,別過來。」

  白色的聽勸,說不讓動就不動了,那隻灰色的一直湊過去挨踹。

  魏恆繞開地上的盆栽朝他走過去,在他對面盤腿坐下,中間隔了一片橫豎有致的紅玫瑰。

  賀丞拿著剪刀修剪花枝,忽然抬了抬眼睛,問魏恆:「不熱嗎?」

  魏恆有點走神,遲了片刻才道:「有點。」說著把身上的外套脫了擱在一邊。房子裡的暖氣開得足,不是有點熱,而是很熱,穿著外套背後很快就發了一層熱汗。

  魏恆轉頭看著偌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下得無聲又磅礴的雪,那些雪似乎把天地間的稜角都磨平了,只剩下蒼茫無邊的白色。

  窗外隱約響起汽車關車門的聲音,很細微的聲音,一縷風似的很輕易就散了,但是聽在魏恆耳中卻異常響亮,像是狠狠敲在他心上,讓他全身都為之一震。他在七樓,而且房子的隔音很好,他不可能聽到樓下的響動。

  明知道是幻聽,但是魏恆卻瞬間清醒了。他像是從夢裡醒來似的重新打量身處的環境,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來的,仿佛他前一秒還站在那間巧克力店門前。

  邢朗,是邢朗讓他到這裡來,邢朗要和他在這裡碰面。

  邢朗的出現把他的計劃全都打亂了,他現在本應在回蕪津的路上,此時卻在一個警察的家裡等待和邢朗見面。

  魏恆忽然有些氣惱自己,氣自己太感情用事,竟然在關鍵時刻兒女情長起來。一見到邢朗就沒有了分寸和理智,全然沒有考慮過他們見面後將會面臨什麼。

  就算他現在和邢朗見面,也僅僅是見面而已,什麼意義都沒有,把自己的冤枉和委屈講給邢朗聽嗎?楚行雲都不信,他又憑什麼會信?就算邢朗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那又能怎麼樣?現在邢朗自身也陷入麻煩中,比起他更需要別人來搭救。

  魏恆想起昨晚和楚行雲的談話,想起心裡制定好的計劃,很快做出決斷,他絕對不能在這個當口和邢朗見面。和邢朗見面是一個變量,他不知道邢朗會說出什麼,做出什麼,他們見面後必定會牽扯出許多矛盾,無論是在感情上,還是需要應對的危難。更重要的是,他沒有自信能夠現在面對邢朗。

  魏恆的心跳得厲害,身上也熱得厲害,他抓起外套穿好,起身道:「我們走了。」

  鄭蔚瀾巴不得早點出去,聞言霎時從沙發上跳起來,躥到玄關處等著他。

  賀丞也站了起來,看著他問:「你不等了?」

  「不了,替我謝謝楚警官。」

  賀丞最後問他:「你確定你要走?」

  「我確定。」

  魏恆說完轉過身朝門口走過去,才走了一步,驀然停住。

  剛才鄭蔚瀾最後進來,或許忘記了關門,或者沒有把門關緊,他竟沒有聽到房門在什麼時候開了,直到現在才發現邢朗已經到了。

  邢朗就站在玄關,面朝著客廳,似乎已經站了很久,一字不落地聽到了剛才他和賀丞說的話。儘管邢朗還戴著墨鏡帽子,帽檐依舊壓得很低,看不清楚他的臉,但是魏恆知道,邢朗的眼睛一定是在牢牢地注視著他。

  楚行雲遲了一些進來,關上門,在邢朗身後道:「怎麼不進去?」

  邢朗這才撲落皮衣毛領上的落雪,掀掉帽子扔在鞋柜上,手裡提著一隻紙袋,袋子裡是巧克力店員包裝好的巧克力。他緩緩邁步朝魏恆走過去,站在魏恆面前,微低著頭,漆黑又冷冰的眼睛看著魏恆,沉鬱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魏恆在他的注視下莫名有些心虛,不得不偏過臉,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梗著脖子低著頭,心裡熱辣辣地燒起一團火,噼里啪啦地燒著,這股熱流往他的腦頂沖,把他的眼眶熏得通紅。

  「想走,是嗎?」

  邢朗問他,聲音又啞又澀,又很無奈。

  魏恆剛才的確打定了主意要走,但是他發現他又一次在感情用事,現在他無論如何也走不了了。

  邢朗見他不說話,只是怔怔地低著頭髮愣。於是後退一步,給魏恆讓出一條路,道:「走吧。」

  魏恆雙眼閃了閃,慢慢抬起頭看著他。

  邢朗扯著唇角,很吃力地從胸腔里悶悶笑了一聲,道:「不是想走嗎?走吧。」

  魏恆慢慢地提了一口氣,想對他說點什麼,卻沒有說出聲。

  邢朗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怒極反倒冷靜了,但是他的冷靜維持的時間並不長,猛然吼道:「聽到沒有,我讓你走!滾蛋!」

  很奇怪,聽著邢朗在沖他發脾氣,魏恆心裡反倒輕鬆了,但依舊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只垂著眼睛發了一會兒怔,然後伸出手捏住邢朗的袖口。

  邢朗低頭看著他捏著自己袖口的蒼白又細瘦的指尖,咬了咬牙,用力甩開他的手:「少他媽跟我來這套!」

  魏恆抓空了,黯然垂下手臂,臉上靜默著,凝澹的目光掠過邢朗的下巴,停在他的衣領上。

  邢朗猛地上前,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抬,火光熊熊的目光望進他的眼睛裡,道:「上次我不讓你走,你走了;現在我讓你走,你走不走?」

  魏恆像是站不住了似的,身子往前一倒,栽到他懷裡,額頭抵著他的胸口,輕輕地搖了搖頭。

  賀丞還坐在地上剪花枝,頭也不抬地說:「書房旁邊就是客房,你們兩個要不要進去聊?」

  聞言,楚行雲抬手指了一下一樓東面臨著窗的一個房間:「那兒。」

  邢朗一言不發地抓住魏恆的手朝客房走過去,推開門,先讓魏恆進去,然後關上房門。

  客房的檔次很高,寬大整潔又明亮,兩扇玻璃門通向延伸出去的大陽台。魏恆在房間裡看了一圈,坐在鋪著深灰色床褥的大床邊上。

  邢朗從落地窗旁拖了一張墊著厚厚的法蘭絨的椅子,坐在他面前,向前彎著腰,胳膊撐在膝蓋上,眼神既柔和又無奈地看著他,先嘆了口氣,才說:「楚行雲都告訴我了,你的身份。」

  魏恆微低著頭,目光顫動著。

  「你覺得你沒有證據,解釋不清楚,我不會相信你?」

  魏恆抿了抿嘴唇,微微抬起眸子,看著他點了點頭。

  邢朗擰著眉,心裡有火,但對著魏恆實在發不出來,只咬了咬牙:「那你現在怎麼想?還是把我當賊防著?」

  魏恆捂住半邊臉,果決地搖頭。

  邢朗無奈極了,苦笑道:「魏恆,你不信任我,你什麼都不告訴我!」

  沉默了太久,等到魏恆覺得自己不得不說點什麼的時候,竟一時發不出聲音,低咳了一聲,才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

  「……那現在呢?你信嗎?」

  魏恆抬頭看著他一笑,眼睛裡有一道清漾漾的波紋在閃動:「我現在依舊不信我自己,但是我信你。」

  邢朗站起身走到床邊,彎腰用手撐著床鋪,看著他的臉,說:「既然你信我,那就留在我身邊。」

  魏恆揪住他的衣襟,把臉埋在他頸窩裡,顫聲道:「好。」

  邢朗唇角彎了彎,偏頭在他耳後親了一下:「那你保證。」

  「我保證。」

  「保證什麼?」

  「不走了。」

  「不行,還得發誓。」

  「我發誓。」

  「用什麼起誓?」

  「……不知道,我什麼都沒有。」

  邢朗笑著咬他的耳朵,很用力:「什麼都沒有?那我算什麼?」

  魏恆被他咬疼了,又癢又疼,偏又把他摟緊,貼在他耳邊低低地說了句什麼。邢朗沒聽清,再問他,他就不說了。

  邢朗將他的胳膊解下來,直起腰撣了撣衣領,逆著背後的天光,臉上落了灰濛濛的影子,迎著魏恆有些迷茫的眼睛,微微一笑,問:「你覺得我原諒你了嗎?」

  魏恆站起來,不安地看著他。

  邢朗眼神很暗,盯著魏恆看了一會兒,仿佛在琢磨該怎麼處置他。

  魏恆七上八下地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他抬手畫了個半圓,指向牆角,道:「站過去,反省。」

  魏恆眨了眨眼,說:「啊?」

  邢朗看著他點點頭,道:「嗯。」

  於是魏恆背著手站在牆邊,微低著頭做面壁反思狀,還不確信地去瞄邢朗:「這樣嗎?」

  邢朗已經走到了門口,打開門,半個身子站在門外,豎起食指指著他,正色道:「專心反省,不能動。在我回來之前,一下都不許動。」說完帶上了房門。

  魏恆只好老老實實地面壁,站了一會兒,就開始跑神,注意到牆角有一扇窗格,窗格離他很近的地方站了一隻泥塑的巴掌大小的貓。

  貓的身子和頭是分開的,頭受到風吹草動就會前後左右地晃動。

  魏恆便伸出手去點那貓頭,點一下,貓就搖搖頭,再點一下,貓就晃晃腦袋。很無聊的小東西,但他不停地點,點了很多很多下。點著點著,又開始跑神,手上不自覺下重了力道,竟把那貓的底座戳倒了。

  貓掉在地上,「啪嚓」一聲摔個粉碎。

  魏恆嚇了一跳,倒吸一口氣,忽然聽到門開了,便扭頭看向門口。

  邢朗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地上的一攤碎片,又抬眼看著他。

  魏恆睜大雙眼怔怔地看著他,還沒說話,先把臉憋紅了,吭哧吭哧道:「我,我沒有碰它,是它自己掉下來的。」

  邢朗眉毛一挑,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卻是一點都不相信,把門一推,道:「出來,咱們開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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