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2024-06-13 20:02:04
作者: 斑衣
「PVS,也就是通俗意義中的'植物人'。病人從高速行駛中的火車上跌下造成急性損傷。目前處於持續、深度的病理性意識障礙中。隨意運動和——」
醫生的長篇大論,邢朗沒有耐心聽下去,抬起手打斷他,看著病床上傷痕累累的廖文杰問:「他醒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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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沒有甦醒的跡象。」
邢朗掀開廖文杰的眼皮,看到他僵硬的眼珠略有閃動,似乎在看著他。
「他能聽到我說話嗎?」
醫生打開手電筒來回照了照廖文杰的眼睛:「他的智能、思想、情感和其他具有目的性的活動已經喪失。或許他能看到你,但是他已經認不出你是誰。」
邢朗:「……如果他能夠說話或者有甦醒的跡象,麻煩你及時聯繫我們。」
病房外,沈青嵐坐在走廊邊的長椅上翻看著廖文杰的驗傷報告。邢朗走出病房,坐在她身邊,從她手中把驗傷報告拿走放到一邊:「回去休息吧,我讓小汪過來替你。」
沈青嵐搖搖頭,蹙著雙眉面有疑惑道:「我一直想不通,廖文杰為什麼從火車上跳下去?」
「……你確定當時沒有第二個人在場嗎?」
沈青嵐專注地回憶,在火車上發生的一幕幕依次在她腦中閃過:「當時車廂里很亂,廖文杰按照綁匪的指示進入衛生間,從衛生間窗戶把裝錢的袋子扔下去,然後魏老師說接錢的人不是綁匪,要我們立刻控制十一號車廂的所有人。那個時候都亂作一團了,我立即進入車廂清點人數,對廖文杰疏於保護。我清點完人數後才發現廖文杰不在我的監視中,所以我連忙回到衛生間,然後就看到兩個車廂之間的車門是開著的,廖文杰已經跳下去了。」
說完,沈青嵐凝神沉思片刻,回答邢朗的問題:「我可以確定,現場沒有你說的第二個人。」隨後問道,「你懷疑廖文杰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嗎?」
邢朗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反問:「負責鎖車門的乘務員怎說?」
「我核實過她的身份,她只是一名工齡五年的普通乘務員。據她說,十一號車廂的車門在發車時她就按照規定上鎖了,但是那道車門是塞拉式的,曾經出現過火車在行駛過程中車鎖跳開的事件。如果有人從外部用力拉拽,也會毀壞車鎖。」
邢朗沉思片刻:「按照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廖文杰的確有可能破壞車鎖從火車上跳下去,不過剛才你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廖文杰跳車的原因是什麼?」
沈青嵐遲疑道:「會不會是……他太看重那筆錢,把錢扔下去後立刻就後悔了,一時太過激動,才會做出這種蠢事?」
邢朗回憶廖文杰的種種,點頭道:「他的確是一個視財如命的人,有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的確,人在情緒極度激動的時候,行為舉止都無法以正常人的邏輯思維做考量。
沈青嵐似笑非笑道:「他的命真大,從時速那麼高的火車上跳下來竟然沒摔死。」
廖文杰這次的確走運,鐵軌兩旁是積雪深厚的雪地,積雪遮蓋了地面的亂石,並且鬆軟的雪層形成一定的緩衝力,所以廖文杰才會大難不死,變成了一個PVS患者。
沈青嵐就是這樣一個面冷口冷心暖的人,廖文杰幾次三番在警方的行動過程中擅自行動,這次更是從火車上跳下去,九死一生,如今躺在病床上還不知以後有沒有甦醒的一天。雖說是沈青嵐看管不嚴才間接造成今天這種局面,沈青嵐需要為廖文杰的意外負責,但是沈青嵐此時絕不是在咒罵廖文杰,而是為他感到懊惱和悔恨。
沈青嵐前一秒鐘罵完廖文杰,後一秒就隱隱地紅了眼眶。
邢朗掠她一眼,抬手搭在她左肩,什麼都沒說,掏出手機撥通了魏恆的電話。
魏恆很快接通電話:「嗯?」
邢朗有意地壓低了聲音:「膠捲洗出來了?」
魏恆還沒說話先嘆氣:「還在市局,小徐在等著。我不好催,待會兒你打個電話催一催。」
邢朗也發愁:「這本來就是慢工,而且市局裡這方面專業的也不多,不好催。」他頓了頓道,「劇組裡沒查到東西?」
魏恆不常抽菸,只有極度煩躁和疲倦的時候才會抽,此時邢朗聽到電話那邊掀開打火機蓋子的聲音。遲了片刻,魏恆道:「我挨個聯繫了劇組裡的其他人,一半以上的工作人員都不在影視圈裡混了,還有些人根本聯繫不到。」
「聯繫到的呢?」
「什麼都不知道,江凱華和蔣釗早就和他們斷了聯繫。」
他說完,又問邢朗:「江凱華沒說什麼?」
邢朗看了看沈青嵐:「我還在醫院,待會兒就去渠陽分局。」
「嗯,隨時保持聯繫。」
說完,魏恆掛了電話,一手夾著煙,一手翻了一頁資料。
江凱華和蔣釗以及孟妍結識的劇組在當年只算個草台班子,沒有出名的導演編劇和演員,能從網上查到的工作人員資料只有短短几頁。
上到導演,下到場務,只要能查到姓名和聯繫方式的人,魏恆挨個聯繫,和邢朗結束通話,又拿起座機話筒撥出一個名叫「薛峪村」的攝影師的手機號。
魏恆捏著香菸靜靜等待電話接通,本來不對這名排到最末尾的攝影師抱有希望,不料攝影師聽說蔣釗時無反應,聽到江凱華時卻表示印象深刻。
「我記得他。」
薛峪村說:「這個人只在劇組待了一個多月就被攆走了。」
魏恆忙問:「為什麼?」
「太自以為是,他只是一個場記,卻一直干涉攝影總監的工作,連導演都想指導。有一次他擅動一台攝像機的機位,導演知道以後就把他攆走了。」
魏恆垂眸想了想:「他是自己一個人走的嗎?」
薛峪村猶豫道:「好像……不是一個人走的吧?哎,過去這麼久,我都記不清楚了,我給你個號碼,你聯繫副導演吧。」
不出三四分鐘,魏恆得到了資料上沒有的選角導演的聯繫方式。當年的副導演現在轉行做餐飲,接到警方電話的時候正在菜市場進貨,所以很不耐煩,聽到魏恆著重強調殺人案時才慎重起來。
「江凱華……哦,就是那個學了幾天攝影就想當導演那小子?」
魏恆邊在系統里調取這位副導演的資料,邊說:「是,您還記得當年劇組裡還有一位叫作蔣釗的編劇嗎?」
那邊停了一會兒:「沒印象。」
魏恆快速地閱覽著副導演的資料,忽然在他的妻子一欄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忙問:「您的妻子是這部劇的編劇,劉玲女士嗎?」
副導演很爽快地把妻子的聯繫方式給了魏恆,魏恆幾經輾轉才得以聯繫到可能和蔣釗存在關聯的一名工作人員。這次沒有撲空,劉玲還記得蔣釗,乃至記得江凱華被導演攆走以後,蔣釗也辭工跟他走了。
「孟妍呢?」
劉玲道:「她都簽合同了,演完那部戲才走。」
魏恆又問:「這三個人的關係怎麼樣?」
「別人我不知道,小蔣和江凱華走得挺近我倒是知道,小蔣還和我聊過,他一直在寫一個自己的劇本。」
忽然間,魏恆覺得他抓住了千絲萬縷中的一根導火索:「什麼劇本?」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蔣也只是跟我聊過一次而已,我也不知道他在寫什麼。」
魏恆聽得出來她有些猶豫,口吻欲言又止,便道:「如果您知道什麼,請務必告訴警方。」
劉玲這才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前段時間我聽說一個新導演好像買了小蔣的劇本,但是到現在都沒有對外宣布,所以我也不敢肯定。」
從蔣釗手中買斷劇本?魏恆立刻想到蔣釗那來歷不明的一百五十萬。
霎時,魏恆覺得心跳快了一些,掌心湧出一層熱度,既謹慎又鄭重地問:「劇本的名字,叫《初雪的仙境》嗎?」
劉玲道:「警察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了,你直接和那個導演聯繫吧。」
魏恆只能從她口中得到這位導演的姓名,然後掛斷了電話。
據劉玲所說,這是一位拍文藝片的新銳導演,電影作品在國內某知名頒獎禮上拿過獎,但看過他作品的人卻很少。
魏恆在網頁上輸入這位導演的名字,搜索到的新聞也僅限於不久前其獲獎的片子,再無其他資訊。
魏恆點擊搜索框,按下刪除鍵,刪去導演的名字,思索了片刻,輸入「初雪的仙境」五字。當他按下回車後,網頁上出現的只是一張張雪後美景,無半點和劇本有關的內容。
魏恆只得把新銳導演掛在微博中的郵箱聯繫方式轉達小趙,要她儘快找出直接聯繫到導演的途徑。小趙很快把電話撥回:「魏老師,我找到這個導演的助理的電話,現在發給你。」
話音未落,魏恆的手機就響了,小趙又說:「我剛才順便查了查他們工作室的帳戶,發現他們工作室在十二月三號有一筆支出,沒有標明用款明細,但正好是一百五十萬。收款方就是這個導演的助理。」
警方至今無法追蹤蔣釗卡中錢款的來源是因為卡中的一百五十萬是由無卡存款的方式存入蔣釗的卡中。現在找到疑似買斷蔣釗劇本的工作室,並且工作室支出一百五十萬的日期和蔣釗卡中獲得一百五十萬的日期是同一天,由此基本可以斷定蔣釗卡中的一百五十萬就是工作室支出的一百五十萬。
魏恆迅速在腦海中捋順這條線:「我知道了。」
小趙聽出他想要掛電話,忙道:「等一等。」
「怎麼了?」
「你不是一直讓我查蔣紫陽的那輛車嗎?剛才查到點線索。蔣紫陽的紅色奧拓在郊區月牙山一帶的187省道監控中出現,之前沒發現是因為蔣紫陽的奧拓和一輛貨車並行,貨車擋住了奧拓,我們追查貨車離開省道的錄像時才發現蔣紫陽的奧拓。」
魏恆立即道:「先把詳細的位置發到我的手機上。」
「是。」
結束和小趙的通話,魏恆緊接著又撥出導演助理的電話。
導演助理是一個沒有多少工作經驗的年輕人,聽說電話那頭的人是警察,便連忙按照警察的指示把手機轉交給導演。
在求證對方的身份後,魏恆單刀直入道:「警方需要你提供蔣釗賣給你們的劇本。」
導演毫不猶豫,一口回絕:「不可能,你懂什麼叫版權嗎?現在這個劇本是我們的,還沒面世,不可能讓你們提前披露劇本內容。」
魏恆只好暫時和他周旋:「那麻煩你告訴我,蔣釗賣給你的劇本名叫什麼?」
導演猶疑不決,魏恆笑道:「只透露名字,應該不涉及披露劇內容吧。」
導演才道:「叫《初雪的仙境》。」
聽到這個名字,魏恆心中大為振奮,用力捏了捏浸出汗水的潮濕的指尖,面上依舊風平浪靜:「我們還需要了解到這個劇本大概走向。」
導演有些氣憤:「這不可能,我們花錢買斷這個劇本,它就是我們的所有物。我們有權利保護劇本不提前曝光。」
輾轉多日,好不容易才窺得真相的冰山一角,魏恆此時也不免也有些急躁:「如果您現在拒絕警方,警方還有其他的方式和您取得接觸。」
導演沉默了大半晌,咬著牙罵了一句,隨後便掛斷了電話。
魏恆看著嘟嘟直響的話機沉思了片刻,沒有回撥,而是撥給了徐天良。
徐天良咋咋呼呼道:「師父,你拿回來的這個膠捲已經被人為地損壞了!」
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果然發生了,膠片被人為損壞,這個人只能是江凱華。同理,膠片裡藏著的真相也就隨之消亡。
魏恆腦仁一痛,撐著額角嘆了口氣:「能沖洗出來多少?」
「王哥正在洗,目前只復原幾個零星的片段,根本看不出來拍的是什麼。不過,師父……」
徐天良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江凱華拍的是他的妻子,孟妍呀。」
魏恆懶懶地掀開眼皮,雙眉卻擰在一起,雖然早有預感,但是聽到徐天良如此說,還是忍不住心裡一沉。
江凱華在秘密拍攝一部叫作《初雪的仙境》的電影,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而他用的主角就是他的妻子孟妍,這是魏恆料到又沒有料到的事。
徐天良又說:「孟妍年輕的時候實在和江雪兒太像了,我給你發照片。」
魏恆制止他:「我要照片幹什麼?把復原的所有內容發給我。」
不一會兒,郵箱裡接收到三封郵件。魏恆依次點開,第一段視頻顆粒感厚重,並且色彩怪異,可見膠片的確已經被嚴重地人為損壞。
視頻只有一分零三秒,大部分還是空鏡,孟妍作為女主角只出境十幾秒鐘。雖然影片的色彩亂七八糟,但是江凱華鏡頭下的孟妍依舊素麗又嬌艷。她穿著一襲長裙在落日的窗前伏桌憨眠,傍晚的風吹開窗子,窗外的桃花樹撒下花瓣,隨風落在她的額頭和臉頰。
時隔多年,被定格在泛黃的膠捲上的一幕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徐天良說得沒錯,孟妍確實像極了江雪兒,尤其是鏡頭下的孟妍,簡直和江雪兒一模一樣。
這部叫作《初雪的仙境》的影片似乎只有孟妍一個演員,徐天良發來兩段視頻,一組照片。照片和視頻中只出現了孟妍,難尋第二個人的蹤跡。並且,拍攝手法雖然優美,但卻過於寫實。
如果不是某些鏡頭架構得太過美麗,魏恆甚至懷疑孟妍是在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江凱華潛入她的私生活,被他偷拍。而在視頻即將結束的時候,魏恆終於得知了孟妍扮演的角色叫什麼名字,當孟妍走進一家商店購買生活用品的時候,商店的老人叫她「初雪」。
可見《初雪的仙境》中的主人公名叫初雪。
除此之外,魏恆還從被割斷的視頻碎片中捕捉到了一點異樣,那就是孟妍所扮演的初雪的前後狀態有所不同。
徐天良最後發來的視頻只有十幾秒,這段視頻拍攝在冬天,初雪在室內依舊穿著只屬於夏天的裙子。她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看著飄雪的數九寒冬,抱著膝蓋,黑色的長髮鋪滿她的肩背。房間裡沒有開燈,窗外的一捧清光溫柔地籠罩在她身上。
魏恆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經久不散的哀傷和化解不開的憂鬱。
影片中一定發生了某些事,才會導致「初雪」的變化。或許發生的這些事,就是江凱華想銷毀的真相。
徐天良覺得他差不多看完了視頻和照片,才把電話打回來,說:「師父,王哥檢查過了,目前能修復的片段只剩結尾處的一段視頻。」
至此,魏恆有一種直覺:殘缺的影像和被導演買下版權的《初雪的仙境》劇本,無論哪一個率先袒露真面目,都能解開蔣紫陽和江雪兒身上的重重謎團。
「你馬上回來,跟我出去一趟。」
說完,魏恆迅速地簡單收拾了一下桌面,穿好大衣戴好圍巾,拿起邢朗的車鑰匙快步下樓。
在經過一樓大堂的時候,他拐到法醫室,推開門站在門口問:「秦主任,那個嬰兒的死因和死亡時間查出來了嗎?」
秦放的桌上放了一盞酒精燈,酒精燈上懸著一隻量杯。秦放正在攪拌量杯里加熱中的咖啡,聞言看了看手錶:「兩個小時後結果就出來了。」
「結果出來立刻告訴我。」
秦放忙叫住他:「魏老師。」
魏恆握著門把手,回頭:「嗯?」
秦放用鑷子夾起量杯,把裡面的咖啡均勻地倒入兩隻較小的刻度杯里,沖他笑道:「過來喝一杯。」
魏恆想說「不用了」,但是秦放已經熱情地沖他舉起杯子,只好折回去接住那杯咖啡,道:「謝謝。」
雖然咖啡挺香的,但是不遠處解剖台上還用白布蒙著一攤碎屍爛肉,法醫室里的氣味本就很複雜,添了一層咖啡的香氣,更是複雜。
咖啡太燙了,魏恆吹了好幾下,才抿了一口,一邊喝咖啡,一邊頻頻看手錶。
秦放看不出他趕時間似的,還和他閒聊:「你脖子上這條圍巾好看,很適合你。」
魏恆隨口應付道:「是嗎,這是邢隊長借我的。」
秦放聽了,把刻度杯放下,傾身靠近他,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我可以幫你。」
魏恆眨了眨眼,不解:「幫我?幫我什麼?」
秦放朝樓上使了個眼色,自以為心照不宣道:「如果你想換一個工作環境,我能幫你調到其他警局,嗯……渠陽分局就挺好,渠陽分局的局長比咱們這兒的老劉更受重用。你的能力這麼強,在哪兒混不下去?我聽說前兩天公安廳的'犯罪行為調查科'的科長還向老劉要你呢。」
說完,秦放擠了擠眼睛,煽動之意很明顯。
魏恆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麼,納悶道:「可是我在這裡待得挺好,暫時還不想去別的地方。」
秦放的眼神很一言難盡,把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你就沒感覺……有壓力?」
他自以為已經暗示自己知情暗示得很明顯了,只差沒直說「我知道我們家的混蛋表哥貪圖美色潛了你,你趕緊逃吧,明明一身好本領,在哪裡混不下去,偏偏留在這裡受壓迫」。
或許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又或許是替作了孽的大表哥積攢功德,秦放非常真誠地想要搭救他出水深火熱。
魏恆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似乎沒明白,不緊不慢地喝光了咖啡,然後把杯子擱在桌子上,抽了一張紙巾擦拭著手指,淡淡地問:「是不是邢朗和你說什麼了?」
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沒看出來秦放那一臉「好好的一朵大牡丹花就特麼被牛嚼了」的痛惜的表情。
被蒙在牛皮鼓裡的秦放還在信誓旦旦自以為是地向他保證:「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
魏恆點點頭,把紙巾扔進垃圾桶里,然後雙手揣在大衣口袋,抬眸向他微微一笑:「那你可能搞錯了。我和邢朗之間,不是他強迫我,而是我強迫他。」
說完,他「呼嗵」一聲摔上門走了。
秦放戳在桌子後面石化了一會兒,然後掏出手機哆哆嗦嗦地給邢朗發了一條簡訊:表哥,你是不是已經被迫失身了?
邢朗很快給他回覆:我倒是想。
秦放:「……」
尼瑪好亂,不管了!
魏恆剛把吉普車開出警局,徐天良就搭著出租趕回來了。
「我開吧師父。」
徐天良拉開駕駛座車門,照例履行著二十四孝好徒弟的行為準則。
魏恆什麼都沒說,坐在副駕駛,打開導航輸入小趙發送給他的詳細地址,末了敲了敲車載顯示屏,指了指前方。
徐天良從他一系列的肢體語言中讀出他讓自己朝目標地出發,同時也看出師父他老人家把臉拉得老長,很明顯又不高興了。
徐天良在他的臉色中求生存,魏恆心情不好,他自然也不敢說話,把嘴牢牢閉死只顧開車。
在吉普車出了城往郊區月牙山方向開去時,撐著額頭閉眼養神中的魏恆忽然說:「給邢隊長打電話。」
徐天良伸手就要拿他放在駕駛台上的手機。
魏恆瞪他:「用你的手機。」
徐天良「哦」了一聲,勤勤懇懇地用自己的手機撥出邢朗的電話:「邢隊,我師父要——嗷。」
話沒說完,徐天良挨了魏恆一腦瓜嘣兒,捂著腦袋一臉委屈地看了看魏恆。
魏恆冷著臉道:「告訴他,江凱華殺蔣釗的動機是蔣釗把他和江凱華合作拍攝過的一部電影的劇本賣給了別人,就是我們在江凱華家裡找到的至今沒有成功面世的電影膠片。」
徐天良打開免提,放下手機,邊開車邊說:「邢隊,江凱華殺蔣釗的動機是——」
話沒說完又被邢朗打斷:「《初雪的仙境》?」
徐天良又向魏恆轉達:「師父,邢隊問——」
魏恆:「就是那部電影,膠片被人為損壞了,只能復原幾個片段,看不出電影內容。」
徐天良:「邢隊,就是那部電影,膠片被人為——」
邢朗:「剛才小趙告訴我,你找到了從蔣釗手中買斷劇本的導演?」
徐天良:「師父,邢隊問你是不是找到買斷劇本的——」
魏恆:「找到了,但是對方不配合,不肯透露劇本內容。聯繫方式找小趙要,你自己解決這個問題。江凱華說什麼了嗎?」
徐天良:「邢隊,我師父找到了,但是對方不配合,不肯——」
邢朗:「沒有,我和老韓熬了他一天,這孫子說了不到十句話。」
徐天良:「師父,邢隊長和韓隊長審了江凱華一天,但是江凱華——」
魏恆:「就算他不承認,在他家車庫裡找到蔣釗的屍體,再加上現在找到的作案動機,蔣釗的案子基本已經透明化了,他撐著也沒用。倒是蔣紫陽,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是他綁架的,而且江雪兒也沒有消息。」
徐天良:「邢隊,我師父說就算江凱華不承認——」
邢朗:「很奇怪,在我們找到電影膠捲之前,江凱華還口口聲聲說真正的綁匪利用她的女兒的安危威脅他上火車。但是我們找到膠片以後,江凱華就對江雪兒閉口不談。」
徐天良:「師父,邢隊說——」
魏恆:「我懷疑電影膠片就是被江凱華損壞的,如果我的推測準確,電影膠片一定和江雪兒存在關聯。」
徐天良:「邢隊,我師父懷疑——」
邢朗:「那我現在就去找這個導演,拿到完整的劇本。」
徐天良:「師父,邢隊現在就去找——」
邢朗:「嘖,你小子在中間起什麼哄!」
徐天良:「……」
我也不想啊!
魏恆拿起徐天良的手機,關閉免提,放在耳邊,道:「我現在有一種感覺。」
「你說。」
魏恆看著道路旁寂靜無人、一望無垠的雪地,看到風捲起雪地的雪末,旋轉飛舞,依稀是一個少女的模樣。
「從江雪兒失蹤,到蔣紫陽被綁,再到江凱華被捕,從開始到現在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像是一齣戲,這齣戲裡有導演、編劇、劇本和演員。劇本至關重要,只要我們找到劇本,就能捋順前因後果,或許還可以找到蔣紫陽和江雪兒。」
沒錯,發生的種種,一切的離經荒誕,都像極了是被一隻藏於幕後的手所推動。
邢朗遲疑道:「你認為江雪兒還活著?」
魏恆極輕地嘆了口氣:「人死了,總要見屍。」
「我知道了,有消息會通知你。」
掛了電話不久,徐天良把車停在了省道路邊,跳下車揣著手往四周白茫茫的曠野看了一圈,問魏恆:「師父,咱們來這裡幹什麼?」
「找蔣紫陽的車。」
郊外風大,寒風夾著碎雪在空氣中穿梭低吟,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疼痛。徐天良幾乎把整張臉都縮進羽絨服里,只露了一雙眼睛和濃黑的發頂,像只畏寒的小松鼠般袖著手寸步不離地跟在魏恆身邊。
這條公路傍山而建,中心是低矮卻綿延數百米的小山坡,兩邊修建公路,公路外接壤著一望無際的曠野。
魏恆沿著前後無人的路邊向前走了百米有餘,在靠著山體的地方找到了拍攝到紅色奧拓最後蹤跡的攝像頭,攝像頭幾乎被厚雪覆蓋,就連鏡片上都沾了一層厚重的冰晶。
徐天良給他出主意:「師父,這條路只有兩個攝像頭,還有一個在前面出省道的路口。要不咱們過去看看?」
魏恆卻繼續往前走:「不用,就在附近看看。」
徐天良不知道能在附近看出什麼,但是不敢有微詞,只老老實實地跟著他。
前方出現「急轉彎」的警示牌,公路隨之向南扭轉將近五十多度。
拐了一道急彎,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大約十分鐘後,徐天良忽然從袖子裡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前方不遠處的路邊:「師父,那兒怎麼有煙?是不是著火了?」
魏恆循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雖然風卷著雪末造成視野模糊,但是一股青煙還是透過朦朧的屏障顯現在他們眼前。
荒郊野外,冰天雪地,怎麼會著火?
「過去看看。」
逐漸逼近煙霧的源頭,魏恆才發現的確是著火了,火的源頭是厚厚一攤正在燃燒的黃紙,而那黃紙前側臥了一個女人。
「是個人!」
徐天良尖叫著跑過去。
那女人背對著他們側臥在雪地上,縱使穿著厚重的冬衣,也遮蓋不住她枯瘦的身體線條。她似乎已經躺在雪地上沉睡了多時,身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末。
徐天良忙蹲下去把她攙扶到懷裡,手掌貼了貼她的頸部動脈:「師父,她還活著。」說著去扒這女人的眼皮,「大姐,醒一醒!」
魏恆忽然抓住他的手,緊皺雙眉卻目露明光地看著他懷裡的女人,不敢置信道:「她是……蔣紫陽?」
徐天良愣了愣,忙低頭端詳她的臉龐。
這個女人瘦得幾乎只剩了一把骨頭,臉上沒有一絲肉,此時面色青白毫無生氣,像是從棺材裡拉出來的一具死屍。
雖然她的面貌和照片上秀麗的蔣紫陽大相逕庭,但是她的骨相和她眉眼之間殘存的一絲神韻讓魏恆幾乎可以斷定她就是蔣紫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