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認識你的第十年
2024-06-13 19:10:59
作者: 瞰霧
豐林市一年四季的氣候都很舒適,但是今年的冬天和去年相比要冷了一些。小橘子怕冷,冬天不喜歡出門,但依舊還是每天都去看媽媽。好在沒有下雪,從窗子向外看能看到灰濛濛的遠山。她吃了幾口晚飯,跑到談聞身邊:「叔叔,爸爸怎麼,沒回來?」
談聞把她抱到膝蓋上,掐了掐她的臉蛋:「爸爸去工作了,橘子,今天叔叔在家陪你玩。」
雖然現在常駐在豐林,但還有一些項目需要他經常回公司處理。談家下面的產業多的是一些拎不清的親戚,談策看了一眼李嶠遞過來的東西,將文件夾合起扔到了桌面上。在這裡的別墅原先和寧奚一起住過,她有一些東西還留在這裡,每次回來都能看到。
想到這裡,他送了送襯衫的領口,像是找到慰藉般鬆了口氣,抬眼看向李嶠:「小橘子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保鏢說二少一直在家陪著小橘子,」李嶠聲音一頓,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老闆,今晚您住的地方已經收拾好了,寧小姐的東西都沒有動。」
別墅很空蕩,大部分時間也是原先寧奚在的時候才有幾分人氣。她留在這裡的東西絕大多數都是書和資料,衣服很少,放在了她原先住過的房間裡。其實她所有的東西他都清楚在哪裡,包括她母親留給她的那幢小別墅家裡的一些個人物品——有她很小的時候穿過的衣服、玩具,還有照片。
在她沉睡的這幾年裡,他多多少少能從這些物品里去認識一個他所不熟知的十六歲以前的寧奚。這種感覺有些痛苦,好像是在做對她彌留時期的紀念一樣,可是不這樣做,他又十分難以讓自己不沉浸在某些幻覺了。至少看著這些東西,他會想像很久之前她的樣子,而不是每每睜開眼睛,就看到寧奚似乎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身影卻漸漸地消失。
他看著面前空蕩孤寂的別墅,喉嚨有些乾澀發癢。明亮的燈光鋪滿了整個一層,他捏了捏額角,看向沙發擋住的那個人影,目光猛然頓住了。她坐在沙發前,背對著他,極長的黑髮攬在腦後。他手指顫動一下,心臟窒悶般的痛苦湧上來,經驗告訴他,這只是和之前一樣再尋常不過的幻覺。
他碰不到她的手,這個身影就會消失。在寧奚病床前的喃喃自語,和每次看到這些幻覺時的挽留都已經成為他的習慣。他慢慢地走上前去,那個身影沒有動,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有些慌張地站起來側過了臉:「談先生。」
談策的聲音驀然堵在了喉嚨里,他看著面前有些畏首畏尾的女人,緊攥的手掌慢慢地鬆開,沒有情緒的眼睛看向她的臉:「誰讓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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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被他的聲音嚇得不敢說話,猶猶豫豫地向後退了一步:「是談聞先生……他找到我說,來這裡。」
談策沒有再看她一眼,徑直走到一側的沙發前,瞥了一眼空蕩蕩的茶桌,聲音冷到了極點:「滾出去。」
他聽到她慌張地跑出去的聲音,撥通了李嶠的電話。那邊的聲音沉寂了一下,他仰起頭看向天花板,被窒息的疼痛箍得幾乎無法開口:「李嶠,你通知談聞,讓他陪完小橘子以後滾到自己該去的地方。還有,這種事情再有一次,你和談聞一起滾蛋。」
話說到這裡,他語氣猛然停住了。必須現在見到寧奚的想法像火一樣在胸膛里燒,有很多個夜晚,他只能抱住她沒有反應的身體才能入睡。像這樣狼狽地奔向醫院的情況不知有多少次,他必須馬上見到她,看到監護儀上的數字,聽到她胸膛里跳動的聲音才不至於痛苦地像要死掉。
他扯開襯衫的領口,捂住手機大口喘著氣,在鎮靜後的幾秒再度舉起手機:「算了,我回去處理。現在來接我,馬上……回豐林。」
從機場到醫院的路上,李嶠都不敢說一個字。他通過後視鏡瞥了談策一眼,想說什麼卻又吞了回去。已經三年多了,這三年來,他知道談策過著怎樣的生活,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渾身一震,卻不能多說什麼。
談策打開病房的門,床前的燈光照出一片安靜的柔光。床頭有小橘子今天來看媽媽時讀的繪本,還有小橘子每天都要給媽媽剝的橘子果肉。他緊張地看向監護儀,在看到上面的數字以後如同劫後餘生般鬆了一口氣,熟練地坐到了床前,顫抖的手指摸向她纖細的手腕。
「寧寧。」
他聲音啞了,捧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小橘子三歲的生日剛過,她還是說想聽到你對她說生日快樂。」他看著面前面容安靜的人,手掌向上摸向她的脖頸,「她說要送給你一條項鍊,我沒準她給你戴上,因為你一項不太喜歡這些飾品。小橘子有點生氣了,你最好還是醒來哄哄她,我每次哄她都不理。」
沒有任何回應,他低頭笑了一聲,頭顱抵住她的手掌,快要被胸膛里爆炸一樣巨大的痛苦給撐開。那些有聲音的幻覺,沒有聲音的影象一齊湧入了他的腦海中。他捧著她的手掌,去聽她脈搏跳動的聲音,從耳畔傳來的聲響稍稍緩解了幾分痛苦,他手指扣住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摸上她的脖頸。
僅僅是一個瞬間,他驚醒過來,左手手腕抵住病床,襯衫袖口下猙獰的傷口抵著白色床單滲出鮮紅的血跡。他被這股疼痛激醒,猛地將那隻手收回來,看著寧奚沉靜的臉,鮮血順著傷口直直的流出來。
「對不起,寧寧……我剛剛……我不是故意的,」他低聲說著,掐住自己的傷口,低頭看著她的臉。當然,這些日子他偶爾能察覺到自己的變化,看著她沒有聲音,毫無聲響,他無數次在她耳邊祈求求她睜開眼睛看看他——
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的手怎麼會扼住她的脖頸,想要和她一起死。
他低下頭,大口喘著氣,被幻覺和眼前的現實折磨到快發瘋。他看著自己左手手腕上一道比一道更深的刀口,將傷口抵著床邊的鐵製凸起壓下去,疼痛讓他清醒了一分。他慌忙地去看寧奚,像是急於抓住那根稻草,上床躺在了她的身邊,將她小心地、緊緊地抱到了自己的懷裡。
「寧寧,你這麼瘦了,」他在她耳邊說著話,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背部,額頭抵到了她的頸窩,「你看,只能給你輸營養液,你才會這麼瘦。我現在會做的菜更多,等你醒過來,會讓你慢慢吃回來的。」
「小橘子今天來看你的時候說想種一盆大橘子給你,她想挑一個你喜歡的花盆,我覺得還是你親口告訴她比較好……畢竟你喜歡的東西通常都很特殊,」他聲音有些發抖,慢慢閉上了眼睛,「寧寧,我……我也很想你。」
他笑了一聲,卻咬緊了牙關,將她纖瘦的身體緊緊地抱到自己懷裡。
「你快點醒過來,看看我們的小橘子,你知道我求你的事情不多,」他手指與她緊緊相扣,吻著她的脖頸,聲音卻不停地顫,「寧寧,我快要撐不下去了。」
空蕩的房間裡只有他的聲音迴響,他被這股熟悉的孤寂籠罩,生出像這黑夜一樣死寂的絕望。可是握著她的手,抱她到懷裡,聽著她的心跳,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剛剛認識她的夏天,蟬鳴和遮天蔽日的綠蔭,她卷著耳機線,懶懶散散地坐在樹蔭下。
他閉著眼睛,想讓自己沉浸在這個幻覺中的夏日,側身親吻著她的眼睛。這種日子不必費力地回憶,他對見到她的任何細節都清楚無比。他攬住她的腰身,低頭要笑,但眼睛卻先紅了,額頭抵住她的額頭,睜開眼睛看向她近在咫尺的、緊閉的眼睛。
「寧寧,今天是我認識你的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