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陳善

  霍光把包裹在桌子上攤平，裡面的衣服暴露在陳母面前，那件沾滿了陳良血的衣服，甚是刺眼。

  陳母哆嗦著手，在衣服上撫摸，手掌滑過了每一塊沾有血的地方，終於陳母一把拽過衣服，摟在懷裡，哭得痛徹心扉。

  陳母的哭聲，傳的很遠，緊鄰的領居，探頭探腦的在門口打探情況，也有婦人毫不客氣的直對著屋裡，張望不停。

  結果被趙羨無情的關上了門，就連孟冬，也被趙羨打發出去看門。他知道，現在就算做什麼，也彌補不了這位母親的喪子之痛，要是他母親還活著，看到他死的，會不會也這樣難過。

  囡囡所在陳母的懷裡，一隻小手扯著那衣服的一角，哭個不停。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上次見到母親這麼哭，還是在大哥被人抓走時，直覺告訴她，這次的事肯定和大哥有關。

  「嬸子，陳良他...很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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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裡囉里囉嗦的墨子弈，也不會說話了，他本想著，慢一點說，可沒想到陳母一下就猜出來了。

  霍光更是和鵪鶉一樣，把頭紮下去，臉貼在胸前。

  「我兒，我兒是怎麼沒的？」

  陳母哽咽著。

  「陳良，是為了掩護我們突圍，若不是他吸引了絕大數敵人，我們不可能闖到出去，若不是掩護我們突圍成功，現在整個北疆已經是人間煉獄了。」

  墨子弈儘可能的把事情概括的全面一些，他希望這樣能安慰一下陳母。

  陳母強行按住了心中的悲痛，用袖子敷衍擦乾淚珠，這上面都是兒子的血，是他留下的最後的念想，不能沾上她的眼淚。

  「我是說，他死的時候痛苦嗎？」

  陳母這句話說的尤為艱難，幾乎一字一停頓。

  墨子弈心頭一顫，這是他最擔心的事情，他該怎麼說，告訴陳母，陳良死相極慘，從頭到腳都沒有好的地方，還是說到最後連屍體都沒找全？

  和一個母親說這些，讓他怎麼能接受的了。

  「他」，墨子弈剛剛張嘴，就被陳母打斷了。

  「你不必哄我，我只想知道真實的，我能接受的。」

  陳母看出來墨子弈的躊躇和煎熬，她明白肯定是良兒，死的不安寧，這少年不知怎麼說。

  「對不起，陳良他最後下葬時，沒有找到全屍。」

  墨子弈也低下了頭，他不敢對上陳母的眼睛，那眼裡他能感受陳母的死寂和支離破碎。

  「當時戰場上打得太兇了，連他穿的重甲，都活活被毀。」

  ......

  陳母一言不發，麻木的眼睛，怔怔得看著陳良的血衣。

  正當墨子弈幾人面面相覷之時，門外嘈雜之聲響起。

  「你是何人，為何在此，讓開！」

  不卑不亢的聲音傳來，墨子弈皺起了眉，趙羨也是看向門口。

  「二哥！」

  囡囡從孟母懷中掙脫開，哭著要去開門，卻腳下一軟摔倒了，墨子弈趕忙去扶。

  囡囡的哭聲，激怒了外邊的少年，少年愈發躁動，還未及墨子弈反應過來，門就被人驟然推開，少年衝進屋中，孟冬半攔在身後。

  趙羨揮揮手，孟冬立刻會意，關上門退了出去。

  「你們是何人，想要幹什麼？」

  少年急匆匆的搶過在墨子弈懷中嚎啕大哭的囡囡，單薄的身軀，倔強的擋在陳母面前，梗著脖子和他們對峙。

  少年對上趙羨深邃的眸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卻很快變成堅毅，寧折不彎。

  趙羨心中讚嘆一聲，小小年紀就能直面他，此子心性極佳。

  「善兒，他們是你大哥的同袍。」

  墨子弈橫插在趙羨和少年中間，擋住了趙羨凌厲的目光。

  陳善一愣，他大哥的同袍，那他們來了，他大哥怎麼沒回來，娘手裡那件血衣又是誰的，一個可怕的念頭，在陳善的腦海中紮根，發芽，陳善一再告訴自己，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陳善鼓起勇氣，跌跌撞撞的半跪在陳母旁，拽過陳母手中的衣服，努力穩住自己，可發抖的聲音出賣了他。

  「娘，大哥怎麼沒回來，他是不是有事要忙？」

  「善兒，你大哥他，殉國了！」

  陳母的話，宛若平地一聲雷，打得陳善不知所措。

  「不會，不會的。娘，之前大哥還信說，他過的很好，當了個小官，不用上戰場的！」

  陳善沒有哭，甚至比剛才還要冷靜。

  陳善說的這些，墨子弈是知道的，陳良不識字，他的信，向來都是他由執筆代寫的，再拖人連他的軍餉一併送回來。

  「那封信，寫於大戰之前，信是我執筆寫的。」

  墨子弈的話，徹底擊碎了陳善的希望，陳善像是全身被抽乾淨了力氣。

  父親走時，他不過五歲，到現在他早就不記得他的模樣了。自父親走後，比他大三歲的大哥就成了家裡的頂樑柱。

  大哥發現他想去學堂，不顧母親的阻攔，硬生生用肩膀給他扛出了去學堂的錢，就算徵兵走後，也會托人送錢回來，每次都在信中鼓勵他好好讀，不必擔心。

  在他心中大哥的地位，亦兄亦父，可現在，大哥沒了，他還沒有看到他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呢。

  「你是誰？」

  陳善不甘心的盯住墨子弈。

  「墨子弈，雲騎營統領。他叫霍光，雲騎營兩位副統領之一。另一位就是你哥。」

  墨子弈一五一十的告訴他，現在陳良不在了，陳家的重擔就壓在了陳善身上，他躲不掉的。

  「我哥，是因為漠北人死的嘛？」

  「是。」

  「沒有其他原因嘛？」

  陳善的問題讓在場的人頓時一驚，趙羨若有所思的問道。

  「什麼意思，為什麼這麼問？」

  陳善黑白分明的眼睛，目不轉睛。

  「學堂中，有不少同僚說，北疆兵敗，是因為後方出了問題，是嘛？」

  趙羨和墨子弈對視一眼，墨子弈搖搖頭，否定了陳善的說法。

  「北疆之事，責任在我們沒有守好。但你記住，雖然此戰慘痛，可是北疆沒有敗，鎮北軍沒有敗，我們誰也沒退。」

  墨子弈不希望陳善卷進此事，他是陳家最後的男丁了，他要是出了事，那他就真的沒臉見陳母了。

  「你確定此事和任何人沒有關係？」

  這時候，陳善身上讀書人獨有的執拗和風骨就表現了出來，陳善完全不相信墨子弈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