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少年意氣

  這是這麼多天來他們第一次看見陽光，長時間的不見太陽，以至於眼睛一時間難以接受。

  刺眼的陽光撒照在墨子弈臉上，不適應的眯著眼，伸出手擋在眼前，微微張開手掌，一縷陽光透過指縫，落了下來。

  身後的人久久沒有動靜，趙羨回頭望去，那一幕他記了很多年，甚至在他臨死之時，依舊宛若昨日。

  

  一縷陽光照在少年蒼白的臉龐上，少年抬頭做凝思狀，嘴角勾起淡然的笑意，眼神純粹，不帶一絲算計。

  周邊無人去打擾，靜靜注視著少年難有的安謐。

  墨子弈長出一口氣，回過神，對上了趙羨那副複雜難言的眸子，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那日上藥之後，趙羨對他的態度就讓人難以捉摸了。

  「怎麼了？哎，怎麼走了，等等我。」

  剛才還默默的看著他，現在就跟後面有人追他一樣，墨子弈不是很能搞明白趙羨的想法。

  樹木蔥鬱，百花爭艷。前面是威嚴高立的衙門高堂，上懸「清明廉公」四個大字，下設鳴冤響鼓，這就是詔周的衙門，下可告民上可訴官，秉持著清官廉政的理念而立。

  後面是屋舍儼然的公房，上官小吏皆於此處辦公，自成祖皇帝起就是如此，只是從以前的大方整齊的聯排公房，發展到了如今的樓閣林立，花言鳥語的衙門。

  還有多少廉政的清官呢。

  鏤空雕花的木樓里，墨子弈和趙羨對立而坐，南星抱著久別重逢的七星刀擦了又擦，霍光輕撫著包裹樓外。

  「你這護衛不錯。」

  趙羨端起茶水小酌一口。

  「六殿下，南星不是護衛，他姓墨，是墨家人。」

  墨子弈鮮有的的板住了臉，趙羨一愣，他沒想到，墨子弈對這護衛如此看中。

  「是羨失禮，墨公子勿怪。」

  趙羨很快的反應過來。

  「六殿下...」

  「墨公子還是莫要叫我殿下了，在外面過於招搖了。」

  墨子弈對答如流，「趙公子！」

  刷刷刷，南星的這刀擦的很是賣力，鋥光瓦亮的。

  「墨公子向來是這般好脾氣嗎？」

  趙羨忍俊不禁的調侃，這墨大將軍家的獨子，脾氣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言談舉止，完全沒有軍中人的粗獷和軸拗。

  「哈哈哈，趙公子覺得我脾氣好？」

  墨子弈仰頭大笑。

  「只對敵人殘忍，對其他人以禮待之，那天的那些衙役和孟冬沒有一個有大傷的，都是暫時失去戰力的，你能說這是巧合。」

  「這是鎮北軍的規矩，鎮北軍刀只能落在敵人身上。」

  墨子弈慷鏘有力的聲音落在趙羨耳中，似平地驚雷，振振有聲。

  「墨將軍御下有方，實乃我詔周猛將。」

  「殿下言重了，戍守邊關本就是我等職責，身為臣子本就該為陛下分憂。」

  趙羨聞及此話笑著搖搖頭，這墨少將軍也是個四面玲瓏都人，話說的滴水不落。

  「主子，主子。」

  孟冬的聲音還沒見人影就從大老遠的傳了進來，聽著很是著急。

  「主子，京中」

  孟冬怪叫著衝進小樓里，卻萬萬沒有想到樓中不只是有趙羨，急剎車的停了嘴，尷尬的整理著儀態。

  「京中怎麼了？」

  趙羨倒是不在乎孟冬這個丟人的行為，孟冬的性格他了解，若不是有急事不會這麼著急。

  「這...」

  孟冬撓著頭面露尷尬的瞧了眼墨子弈，墨子弈咕嚕著大眼睛也瞧著他，會意的站起身。

  「殿下，臣先行告退。」

  趙羨歉意的點頭致意，墨子弈領著南星二人走了出去，眼見身影消失在眼前。

  「說吧，怎麼回事？」

  孟冬言語激動。

  「京中傳來消息，鎮北軍大勝，竟把漠北軍打的倉皇而逃，漠北那邊遞來求和書，不日將有使團進京求和。陛下聞言大喜，著令封鎮北大將軍墨明遠為定北侯，爵位世襲。」

  孟冬越說越激動，好像得到封賞的他一樣。

  「陛下著令鎮北軍年前回京授封。聖旨已經出京了，不日將昭告天下。」

  趙羨的不為所動，給激動的孟冬破了一盆冷水。

  「主子，你不意外嗎？」

  「有什麼可意外的？這墨少將軍能悠哉悠哉的出現在這，就證明北邊肯定是贏了，墨明遠當年能帶著僅三千新兵守住支離破碎的北疆，且鎮守至今，你覺得能是個簡單的人物？鎮北軍早就姓墨了。」

  趙羨慢條斯理的說出了北疆最真實的情況。

  「鎮北軍這次損失慘重，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有人在背後做了手腳，若是朝廷不給個交代，鎮北軍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那，那主子接手這件事豈不是引火燒身了？」

  孟冬大驚失色，臉一下就白了下來。

  趙羨運籌帷幄的眼神中，不經意的有絲落寞自嘲之意，在這詔周有誰不知道，父皇對他從來都是不待見的，若不是他孤身一人，毫無背景，用起來順手，他那沒有感情的父皇怕是早就賜酒了，沒用的人本就沒有活著的理由。

  落寂孤獨的氣息自趙羨身上蔓延開來，孟冬自知說錯了話，坐立不安，突然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轉移話題。

  「主子，這墨少將軍就在這裡，您要不要趁機..」

  孟冬的話沒有說完，但是這些足夠讓趙羨明白了。

  「孟冬，你覺得這墨少將軍是怎麼樣的人？」

  趙羨沒有直面回答，反而給了孟冬個問題。

  孟冬斟酌了片刻。

  「墨少將軍，挺好說話的，完全沒富家公子的架子，就下手太重了。」

  孟冬現在想起來還覺得，脖子涼颼颼的。

  趙羨自顧自的煮著茶，他覺得孟冬沒救了。

  「你錯了。好說話？他那是對人敬而遠之罷了，看起來是熟絡的，實際上他時刻都在防備著。他那天坐在我面前，看似懶散的半撐著胳膊，可那也是習慣，他的胳膊放在那，沒有人能在後面偷襲他。你還覺得他好接觸嘛。」

  孟冬在趙羨說到一半時，就已經驚得瞠目結舌了，他從來沒想到墨子弈那沒規矩的坐姿，其中有這麼多門道。

  「他是墨家的獨子，將門之後，你要是漠北人啊，你就能看到他的殘忍了。」

  趙羨悵然道。

  「墨家這塊肥肉，我那幾位皇兄自是不會放過，只可惜這墨小將軍是塊硬骨頭，不好啃啊。這種事順其自然，不必強求。」

  趙羨一本正經的叮囑孟冬。對於墨子弈，他這幾天接觸下來，也只是摸了個大概，不知此人心性如何，斷不可輕易拉攏。

  他的處境早就是如履薄冰了，一步踏錯，那等待他的就是萬丈深淵。他還沒有資格死，那麼多條人命，死的不明不白，連個交代都沒有。不管有多難，他都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後。

  趙羨不知何時站到了鏤空的木窗前，透過玫紅的蓮花樣鏤空窗，水波粼粼的中心湖面上，不時有幾尾錦鯉躍起，濺起點點水花。

  湖中央的聽雨亭中，墨子弈饒有興趣的拖著下巴，直勾勾的看著湖中，游過的各種各樣的魚兒。

  魚兒的肆意，墨子弈的懶散安寧，一絲不差的落在了趙羨眼中。墨子弈，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