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自從那日太子走後，宮裡就賞了許多珠寶藥材下來。眾人都道沈尚書長女會做人，還沒進門就懂得討好未來婆家。蔣太妃剛病倒，她就去出雲山莊清修去了。一個小小的側室輕而易舉地把那張丞相之女張嫻這個正室的風頭都蓋過了。人人都暗戳戳地想要看張沈家的笑話。

  

  能嫁給太子的女子，除了有姻親的緣故，自然也不是個蠢的。恰恰相反，張嫻除了容貌清秀不太出眾外，卻是個很有見地的女子，禮、樂、射、御、書、數都有涉獵，少時還曾女扮男裝去朝陽書院上過半年的學。若不是後來被人發現退了學，說不定還能叫她考上功名。

  沈染染雖然被人稱為才女，跟張嫻卻是沒法比的。沈染染在京中一向給人冷淡高傲的印象，琴棋書畫女工也十分擅長，不僅如此她還十分賢惠，小小年紀就將沈府打理的井井有條。

  張嫻才學了得，聰敏非常，骨子裡透出那種傲氣太過尖銳，同沈染染刻意偽裝的傲氣截然不同，前者不易讓人親近，而後者真實的性子卻十分平易近人。因此沈染染人緣著實不錯。

  這回京中兩大才女同時被太子收入囊中，很有些同沈染染交好的姑娘們心中默默為她打抱不平。

  張嫻看不慣沈染染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總是明里暗裡的同沈染染比較。而沈染染一概從容以待，就算輸了她也就淡淡一笑，從不放心上。正是她這樣的表現，越發叫張嫻心有齟齬。

  試問這樣的兩人若是共侍一夫，那情狀一定比戲文里演的更精彩。

  這不，自打沈染染去出雲山為蔣太妃祈福之後，張嫻便也在家吃齋念佛，焚香淨手，日日把自己關在府里，抄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如今已抄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遍，著實花了許多心思。

  蔣太妃聽聞十分感動，賞了她一個價值連城的血玉鐲子。這還是當年先帝在時，御賜給她的。張嫻得了這鐲子原本也很高興。可等她聽說這鐲子是一對的，另一隻被蔣太妃賞給了沈染染時，恨不能把這鐲子摔得粉碎。

  自己明明比她出生好，有才學，憑什麼她一個側室什麼都要爭個高下，還處處被她壓一頭？再如何，妾就是妾。待成婚之後，看她再如何高人一等！

  在內里怎麼斗都成，在外張嫻卻不願被人說閒話，一聽說沈染染從出雲山莊回來了，連忙給沈尚書府遞了帖子。

  如今已是秋季，京郊的皇家獵場將舉行秋狩，屆時王公大臣與各府女眷都將出席。張嫻約沈染染一道前往。沈染染根本就無心於太子，更懶得與張嫻虛與委蛇。可她畢竟是張丞相之女，又是她日後名義上的姐姐，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只好無比膈應地應下了。

  莫大夫每逢初一十五都會來沈府為沈染染針灸祛毒，再配以中藥解毒補身。沈染染的身子也漸漸好轉起來，臉色也沒有當初剛回來的時候那麼蒼白。真要出去走走，散散心，只要不過度勞累也無大礙了。

  可沈染染哪有心思出遊，日日等著沈慎言回府，拉著他詢問邸報中有無北紇戰事相關之事。

  沈慎言知道她心系熊崢，但是眼見著她與太子的婚期已近，熊崢又無力挽狂瀾之能，哪裡斗得過太子呢？他私心不希望染染因為熊崢而得罪了太子，否則日後吃虧的還是她自己。為人父，就希望給子女尋到一個好的歸宿。可這條路他沒得選。只能希望她能安安分分地過日子。這樣的人家，再多的反抗都是無效的，不如順服，不然她同熊崢都要遭殃。所以他從來不透露關於熊崢一絲一毫的信息。

  錦書常寄，人常思。

  沈慎言想不到，沈染染同熊崢早已有了約定。每日沈染染都會給熊崢寫一張紙條交給厚朴，他自然會幫她送到熊崢手中。只是這麼多日過去了，這信就仿佛泥牛入海，再沒了回音。

  就在這整日憂心忡忡的猜測與期待中，沈染染迎來了秋狩的那一日。

  沈慎言作為工部尚書，雖不善騎射卻要陪同御駕。沈染染則帶著冬青、紅楓和綠意，昏沉沉地癱在馬車裡前往圍場地。冬青見慣了她暈船的模樣，如今早已見慣不怪。而紅楓和綠意則有些詫異。

  自家小姐從小就坐慣了馬車，忽然之間又怎會暈起車來？

  車行至半道上時，正巧遇上張嫻的車駕。沈染染白著一張臉，弱不禁風，搖搖欲墜的同她打了聲招呼。張嫻最見不得她這副模樣，裝著冷清，卻一臉勾人樣，便朝沈染染微笑著點了點頭。可放下車簾的瞬間，她就黑了臉。

  一會兒千萬不能讓太子與她撞見，不然到時候勾得他魂兒都沒有了。

  張嫻真是咬碎了銀牙，轉身對丫鬟吩咐了一聲，那丫鬟便領命出去了。

  此時，張家車行在沈家車的前頭，隱隱有壓沈家一頭的意思。但沈染染也渾不在意。

  因為克制自己暈車、噁心早已花去了她所有的心神。沒辦法，她只得叫車夫駕車慢慢走，決不能疾馳而行，太過顛簸只能讓她更加不適。她心裡只抱持著什麼時候能平穩到達目的地，自己就能活過來的想法，並且一直堅持著。

  直到張家馬車一騎絕塵而去，沈染染反而鬆了一口氣。連帶著胸口那股噁心勁兒也消減了不少。

  還沒等她開心多久，忽然有個丫鬟模樣的人前來：「沈小姐，我家馬車車轅壞了，卻忘了帶備用的車轅，如今一個車轅壞了，要趕不上秋狩吉時了，不知是否有備用的可以借一下？」

  一般馬車哪裡會配有備用車轅，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沈染染暗暗瞧見這丫鬟話里語氣懇切，面上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心下便有數了，當即在紅楓耳邊吩咐幾句，紅楓領命出了車廂。

  「這位姐姐莫急，我家小姐正巧暈車難受的緊，先在此處歇歇，你們著急就先拿去用吧。」紅楓照著方才沈染染的吩咐，讓隨行之人當即把其中一個車轅卸下給張家送去。自己家的車廂則先用一旁的大石頂著。

  沈染染巴不得可以名正言順不去圍場，只等著下人一會兒再去尋個車轅來，正好可以打道回府了。

  紅楓很快抱著個盒子回到車廂里。這裡頭放著張嫻送她的謝禮。紅楓剛打開盒子就刷白了臉。

  只見盒子裡頭躺著一個朝陽飛鳳掛珠金釵，鳳釵當中一顆銅錢大的南珠熠熠生輝，鑲嵌其中。鳳身上點綴著許多鴿血紅寶石。那釵是七尾的，釵尾上綴著幾顆小珠，若是戴在發上，必定是華貴逼人，錦繡輝煌。它那做工精緻，堪稱一絕，一瞧就不是外頭隨隨便便能買得到的。

  沈染染哪裡不知道這是張嫻給她一個下馬威，明著道謝，暗地裡卻是要敲打她一番。要知道如今的貴妃娘娘也不過帶八尾的鳳釵。她一個沒有封品階的准太子側妃，如何能戴得了？

  明擺著告訴她，要她認清自個兒的身份罷了。

  沈染染根本就不在意這個側妃的位置，也就不在乎張嫻委婉的示威，反倒是在一眾丫鬟詫異的眼神中，笑眯眯地收了下來。

  做人再怎麼著也不能跟銀子過不去吧。

  .

  沈染染此番出行，明著暗著跟著許多人，生怕她出了意外。可車停在官道上，作為大家千金也是不好隨意拋頭露面的，車一停下來，暈車的症狀就好多了，百無聊賴的她只好坐在車廂里昏昏欲睡。

  誰知，那張嫻沒走多久，就見迎面奔來一隊騎馬之人。沈府馬車附近一下子跑出二三十個侍衛來，將車廂緊緊護在身後。

  來人之中，有一人身著紫色繡金四爪螭龍袍，他來到車前，從馬上從容躍下，沈父護衛見狀，即刻跪下朝他叩拜。

  「參見太子殿下。」

  坐在車裡假寐的沈染染聽到外頭那陣中氣十足的聲音，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徹底就清醒了。她連忙理了理儀容，從車廂里出來，低斂著眉眼，朝著太子行了一禮。

  「臣女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秦雲見沈染染臉蛋紅撲撲，一副剛睡醒的模樣，眉眼也溫柔了許多。

  「沈姑娘不必多禮。聽聞你家車轅壞了，正巧本宮這裡有一副多餘的。秋狩即將開始，沈姑娘可莫誤了吉時。」

  沒想到橫里殺出個太子來，把她原本準備回家悠閒度日的計劃給破壞殆盡。這麼一尊大佛來請，就算前頭是刀山火海她都沒法再回去了。

  沈染染心裡湧起了深深地無奈。

  自從她遇到熊崢開始，仿佛事事都是被推著前進的。從兩人相戀，被迫回京，熊崢出征，與太子周旋……似乎都沒有她決定的餘地，就這樣走到了現在。

  她不知道要等熊崢到何時，也不知道要與太子殿下周旋到何日。

  如今還要面對張嫻的不滿，樁樁件件真叫她不快活。真不如當初與熊崢兩人在青山村時的生活。雖然沒有錦衣玉食，卻也叫人知足常樂。這又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身為沈尚書府的嫡長女，她還得日日端著個千金小姐的架子，待人接物半點出不得錯。太子殿下的關心，對沈染染來說，是如同洪水猛獸一般的存在，她忙不迭的應下，恨不能這位位高權重地太子殿下趕緊趕回圍場去。

  「臣女多謝太子殿下仗義相助。臣女因有些暈車，怕誤了秋狩吉時。殿下快些去吧。臣女在此預祝太子殿下拿下頭彩，旗開得勝。」

  沈染染難得肯開口同他多說幾句，令太子甚為開懷，忙道：「不急，不急，既然在此遇到，就讓本宮送你一程。」

  沈染染聞言，面上當時就要繃不住了。這可是在皇帝和文武百官的眼皮子底下啊。若是叫人看見了，可怎生是好？其他人也就罷了。若是叫那張嫻知道了，必然又要趁機發難。沈染染是最討厭這種妻妾爭寵的戲碼的。豪門大戶裡頭，這種腌臢事還少麼？

  她恨極之時，竟不由自主的偷偷橫了太子一眼，然後又低頭朝太子福了福：「臣女恭敬不如從命，如此便多謝太子殿下照拂了。」

  太子從不知道沈染染端莊清冷的外表之下，還有這般靈動的一面。看著她吃癟，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叫他心中鼓盪起一種難以言喻地愉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