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你若未嫁我當娶

  羅勉這些天總是精神恍惚的模樣，幹啥都干不到心上，有幾回要不是盧氏看著，他刨木頭的時候差點就把自己的手指給刨了。

  自從景譞來了後，余美人就沒再來他家了，他幾回經過景家院子，想偷偷看一眼，也沒有勇氣。

  盧氏眼瞧著他恍恍惚惚的樣，心裡邊已經明白了幾分。

  

  這日盧氏取出一雙棉花做的手捂子，硬塞到羅勉手裡邊：「去給美人送去，她前些日子托我為他家老夫人做的，快給人送去。」

  羅勉不大樂意，悶著頭不肯去。

  直惹的盧氏惱了，用掃帚趕他，才將他趕出去。

  羅勉拿著那手捂子，磨磨蹭蹭，百來步的路硬 是讓他磨嘰出了一刻時辰。走到院門口，就聽見裡邊有人倆人對吵，期間時不時夾雜著景老夫人的笑聲。

  他捏緊了手裡的棉花手捂子，站在門口，伸出手想敲，可手卻停在那個位置，怎麼也敲不下去。心裡邊就像有隻小手，抓心撓肝的難受。

  余美人正在指揮景譞和面，這人是從小生在了金窩裡，面和水怎麼也配不好，不是和稀泥一樣就是乾的揉不在一塊。

  余美人得了景老夫人的命令，嚴格的很，順便假公濟私，時不時就給他一棍解解氣，打的他半點脾氣都沒有。

  「祖母，為何非要我做這種瑣事？還有，為什麼非要讓這個女人教我？」景譞對余美人恨的牙痒痒。

  景老夫人順手又給了他一棍：「什麼瑣事？你不吃飯嗎？什么女人？她不是你媳婦？」

  景譞撓破腦殼也想不明白，這余美人到底給他祖母下了什麼咒，怎麼打小便寵他的祖母竟會與她共通一氣，合起伙來作弄他。

  景譞只能繼續悶頭和面，手一抖，水又倒多了。余美人繼續給他加面，在他俊臉臉上拍了一巴掌：「年輕人，多幹活少說話，能把拳頭大的麵團和成半個面盆這麼大，你也有臉抱怨我！」

  她的手指上粘過麵粉，在他臉上留下清晰地一個掌印，又引的景老夫人一陣無情的嘲笑。

  景譞正想回敬她一句，正巧瞧見站在院門口的羅勉，蹙了下眉，沒說話。

  余美人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羅勉，朝他笑了笑，扔下木棍，迎出去。

  羅勉和景譞的目光對視在一起，一種微妙的情緒產生，景譞在羅勉眼神里看到了一絲絲莫名的敵意，忍不住笑了。這樣耿直單純的人，半點情緒都不會掩飾，果真與她最配。

  余美人出來，笑眯眯的：「羅大哥，找我有事？」

  羅勉把捏的變了形的手捂子遞給她：「我，我娘讓我給你送來。」

  余美人結過手捂子，試著用手套了一下，裡面的棉花都是新棉，鬆軟溫暖，又被他攥在手裡半晌捂出了溫度，手套進去軟乎乎暖烘烘的。

  「做的真好，幫我謝謝大娘。」余美人對他晃了晃手捂子，一臉燦爛。

  看著她的笑容，這些天以來心裡那股無名的煩躁忽地一下散了開去。羅勉怔怔地，無意識地問：「為什麼沒有聽你說過……你是景家的少夫人？」

  說完他就後悔了，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那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不過是個外人，憑什麼質問呢？

  果然，余美人的臉色一變。

  「你……你不用答，對不起。」羅勉以為余美人生氣了，笨拙地擺著手。

  余美人卻回頭看一眼院裡的景老夫人和景譞，見他倆都沒在看自己，這才鬆了口氣。伸手拉他走遠點，露出個抱歉的表情：「其實我上回就想告訴你們了，不過被你二嬸打斷了。」

  羅勉沒出聲。

  「你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嗎？我在山上砍樹那回，那就是我剛過門第一天。」余美人撇撇嘴有些嘲笑的意味「其實也沒啥好說的，就是我爺爺和他爹酒後訂的娃娃親，他爹當真了，就把我倆不甘不願地湊在一塊了。他不樂意娶我，我也不樂意嫁給他，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她把自己嫁給景譞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余美人眺望遠處：「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他還在府里當他的大少爺，我在這當我的假少夫人。」

  她說的輕描淡寫，但是女子成親當日便被人拋棄，想來並不如她所說的那麼無所謂。

  羅勉的心裡微微被刺了一下，他想起她獨自在山裡砍樹，做男人才會做的活計，看到別人時還能燦然笑出來。那個男人，根本對她無情，卻還不讓她離去。

  有些賭氣地，他說：「你逃吧，讓他們找不到你。」

  余美人沒想過這種話會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有些出神，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羅勉喚了她兩聲，她才喃喃自語道：「逃走？逃去哪裡呢？逃不了的……」

  逃不了的，普天之下，哪有她的容身之所？那個人，更不會放過她。

  呢喃之間，羅勉看見她的眼睛裡瑩瑩有光。

  然而只是一剎那，余美人就恢復了正常，眼裡的光也散去，拍拍他的厚實的肩膀：「總之，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和大娘，你回去幫我向大娘解釋清楚就是了。」

  和余美人聊過以後，羅勉這些天心裡的鬱結散了個乾淨，臉色也不那麼陰鬱了。

  他與余美人再閒說兩句，才告辭回家。

  看余美人回來，景譞冷笑著揶揄她：「怎麼？你相公又挖到了山參？」

  余美人給他一棍，沒好氣地說：「是啊，他還想找那日的那個傻子買參。」

  羅勉才進院，盧氏就瞧出來他的不一樣了：「和美人聊過了？」

  羅勉臉上有些發燙，好在他常年打獵，皮膚黝黑，也瞧不出來。嗯了一聲，蹲地上邊擺弄他的木頭邊把余美人的事情說了一遍。

  盧氏嘆了口氣：「美人是個好孩子，只可惜命運作弄人，這孩子也是要強的人，半點也不知道訴苦。」

  羅勉沒吭聲，認真地雕琢著手裡的木頭，沒一會，雕琢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憨憨胖胖，像個女子的身影。

  如果，你沒人嫁人就好了，那樣我……

  銼刀一抖，一滴血沁入木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