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2024-06-12 05:08:27 作者: 盧漢文

  哈尼好一陣才平靜下來,感到剛才的確是有震動的感覺。石頭雨停止了,井外似乎有亂糟糟的聲音。他搖著頭,努力聽著,卻兩耳嗡嗡,神智昏迷,聽力和視力都模糊了起來。

  的確,石頭再也沒有下落了。完了嗎,不,不會。哈尼甩甩頭,辨別著井上的聲音,很雜亂,難以清晰的辨出一個有實際意義的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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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又是一陣震動,是,是震動,這次哈尼再也沒有弄錯,接著,嘈雜聲更大了,夾雜著尖叫聲,然後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井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難道國王的御旨到了,可是哈尼知道,他無法讓國王特赦自己,他只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平凡青年。短短的十天(十進位為八天),只夠從鎮上到國都的來迴路程,哪裡一到都城就能見到國王,並且立即讓國王作出特赦的旨意呢。更邊遠的地方,即使乘坐最快的蒸汽機車,連一個往返的時間都不太夠,即使是寬容的二十天(十進位十六天)也難以如願。所以在絕大多數人看來,一旦遭遇石刑,想借希望於特赦簡直是異想天開。

  但是刑罰怎麼會突然停止了呢?即使哈尼極希望活下去,但是也要明明白白的活才行,他不願接受恥辱的活,——如果男子接受閹割宮刑的話,是可以取代石刑的,那需要由親屬代理提出要求,而且要付出一筆不小的錢捐給鎮裡的公益事業。

  在巴拉比王國里,閹人是比死人更加沒有價值的受鄙視的東西。

  不管咋樣,反正石頭是暫時沒有往下掉了。哈尼渾身乏力,索性坐了下來。全身都發出刺痛,還有腦子裡漿糊一樣的鈍痛,一陣一陣的如海浪湧來,在安靜的時候疼痛愈加明顯。

  他咬牙忍著,靠著冰冷的井壁,聽著自己粗重的氣息。

  莫娜呢,莫娜在哪裡,是她懇求停刑的嗎?他寧願死去,也不願讓真誠的愛情蒙羞,他希望莫娜能夠和他一樣勇敢,但願她溫柔的心不要因為難以承受殘酷的折磨而變得脆弱。

  這樣想著,偶爾也抬頭向上望一望,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井口出現了影子,沒錯,是人影,他看見了,差點激動得大叫,他看見莫娜正向井中張望。接著,莫娜不知與誰說了幾句,便有一根繩子吊了下來。

  哈尼徹底糊塗了。莫娜到底做了些什麼,此刻他怎能就上井呢。不過按照慣例,如果石刑行刑中途因故停止的話,以後只能接著未完成的石塊數目進行,他可以養好傷後重新以十足的精神應付,這對他來說實在有利。

  哈尼努力撐起身子,將繩子纏在腰間,勉強繫緊了。井上的人開始用力往上拉。

  監刑官多年沒有監督過石刑了,鎮長去年年底才受到郡上表彰,捧回個什麼「良民風化獎」。鎮守湖濱城堡的大將軍,國王的弟弟比克親王,親手頒給鎮長一座鍍金的國花獎品,又由郡守給鎮長掛的彩條綬帶。這些獎勵著實令南海郡所有一百零二鎮的鎮長們羨慕不已。全郡僅有兩個鎮長獲此殊榮。

  這該是多麼好的一個鎮子啊,全毀了,被一個魯蠻的小青年。監刑官不斷和身邊的兩位鎮上道德會長老交談著,嘆息著人性的墮落。井中的慘叫也令他身上發冷噤。

  正說著,忽然一聲劇烈的爆炸聲響,監刑官竟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會兒看見兩位長老正盯著他,便張口結舌道,「怵惕之心,怵惕之心,人皆有之。」

  哪知長老們看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身後幾十米遠的地方。他們張著嘴,甚至哆嗦著。

  所有人的眼光都被一團正四散的煙霧吸引過去,白色煙霧從一個圓不溜秋的黑色鐵蛋中噴出來,籠罩起比兩間屋子還要大的地盤,而且面積越來越寬。

  突然,煙霧朦朧中,現出兩個高大的身影來,怒目圓睜,頭大如輪,臉上五顏六色的分外猙獰。衣服,如果那也叫衣服的話,和他們碩大的臉一樣顏色,花花綠綠的象搭了些草葉在身上。如若不是這些怪物是站著的,混在樹林或深草叢中還當真難以發現。

  巴拉比王國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之樣的怪物。這怪物疑為傳說中的神鬼,即鎮守墓地和村莊之外四野的縹緲山神。巴拉比國人聽說過,但是口口相傳的山神好象又不應該是這副模樣。

  神鬼手中拿著形狀奇特的神器,他們低沉的吼著,威脅著,面目猙獰,仿佛對這群西番人不懷好意。他們舉起來神器對準木板車,神器里牽出一條隱隱約約的藍線,車子立即「滋滋」地冒出青煙,一會兒竟然燃了起來。這邊的西番人都嚇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竟然沒有想到拿出武器來抵抗,事實上,他們也沒有任何有效的武器。

  更著急的,其實是面具下面的詹森中校和加里中尉。為了製造嚇人的聲勢,他們爆炸了一顆手雷,同時再扔出煙霧彈,看到西番人被嚇懵了不知逃跑,他們反而感到難辦了。

  中校他們也不敢貿然攻擊西番人,以免露出真相來。他們費力地向前跨出了兩步,以更近的距離和進襲的姿態威脅著西番人,兩人搖晃著碩大的頭,搖晃著手中可怕的神器,發出低沉嚇人的吼聲。

  那個看起來是監刑官的首要人物大叫了一聲,可能是撤退的信號吧,西番人聞聲,立即爭先恐後沿來路逃跑。

  巨神的大手又舉起來了,五指箕張,象是想要抓住什麼。這次有個大膽的行刑手回頭看了一眼,恰好看清了那隻舉起的手略顯怪異,仔細一數,手上明明白白長著五根手指。

  這肯定不是同類呀,怎會善待異己呢,難怪如此兇狠。行刑手嘴裡嘰哩咕嚕嚷著,不斷向同伴傳遞恐怖氣氛。

  西番人跑得更快了,連回頭的機會和勇氣都完全喪失,向著鎮子的方向自顧自的狂奔。

  詹森中校舉著爆炸手雷和煙霧手雷,再次扔了出去。他故意動作緩慢,讓西番人覺得要對付這些神鬼,只要跑得足夠快就可以了。

  爆炸,再次騰起煙霧。當煙霧逐漸的淡下去時,已經瞧不見西番人的身影了。他們拐過了山崗,正驚惶不定地朝鎮子那邊繼續一路狂逃。

  「這下安靜了。」詹森中校終於開口說話。

  他們卸下笨重的面具,扔在地上,正打算到井邊去看,卻突然,兩人都一下定住了。

  因為,一雙清澈的眼睛,阿喜人的眼睛,西番少女的眼睛,清澈而滿是迷惑,正盯著他們瞧。

  在其他西番人忙著逃命之時,莫娜沒有跟著逃跑,她掛念著井下那個肯為她付出哪怕是生命代價的情人。真誠的愛情戰勝了驚惶恐懼。

  大約對峙了十多秒鐘,詹森才明白這個西番少女是誰,也猜到了她沒有逃跑的原因。

  「嗨!」他舉起手搖晃兩下,笑著打招呼。

  莫娜半驚半懼後退了一步,沒有答話,繼續注視著他們的行動。

  「要向她表明我們沒有惡意。」

  加里中尉說,也舉起手晃起來,見沒什麼效果,一臉尷尬的望著中校。

  詹森中校指指井口,頭一偏,說道:「過去看看,井下那人怎麼樣了?」

  他的話莫娜當然無法聽明白,不過對井下人的關心顯然開始打消了她的戒懼之意。她點點頭。

  加里中尉已從監刑官的座椅旁找到了繩子,舉起來搖著,示意莫娜到井邊去。至此,西番少女莫娜已經相信,面前這些陌生而奇特的神鬼的確是來拯救她們的了。

  她可愛的尖嘴動了,雖然對於中校和中尉來說,這些語言還是一串沒有什麼意義的聲音。

  「求求你們救救哈尼,我的丈夫。」莫娜說。

  她竟然將哈尼稱作她的丈夫。

  加里中尉撓著頭,詹森中校點著頭,雖然他們什麼也聽不懂。

  接下來的事情,哈尼也跟著一一經歷了。

  「我們救了那兩個青年,正準備過來。」詹森中校接通了衛星電話。

  「祝賀你,中校。沒有被西番人看穿嗎?」

  「看穿?他們連人影都看不見了,早被嚇跑了。」詹森回想起西番人,尤其是那個威風凜凜的監刑官倉皇逃命的樣兒,便覺得自己演了一齣好戲,比在百老匯的劇場裡演一出《貓》還要過癮,這是真實而充滿冒險的刺激。他忍不住哈哈起來。

  笑是智慧生物的共同語言。哈尼也想解脫似的輕笑,還有對天外來客的驚笑,但是他動不了。哈尼動與不動,都感覺到疼痛難當。只是,一旦動一下,傷口裂開,不僅疼,還要流血。

  披在身上的毛巾——如果他不幸死亡的話,這毛巾便是他的裹屍布了,——象是和傷口粘連在了一起一樣,稍有動作便疼痛難忍,可他還是和詹森中校一起笑了起來。對於解救自己於危難中的恩人,豈能無所表示呢?

  無論解救自己的是神是鬼,總之一點都不可怕,比起惡意跟蹤自己的情敵來,這些高大神奇的神,或者鬼們,還可親近得多呢。按照規矩,任何因非受刑者自己刻意安排的行動造成刑罰中斷,都是天意而必須得到尊重,他可以養好傷等待下一次補刑了。

  尤其令他欣慰的是,莫娜勇敢而真摯的愛情,得到了最徹底的證明。運氣好的話,他幾乎還可以減免掉補刑的很多石塊了,因為行刑者實在拿不出證據說明他還需要受多少石刑,而他卻可以理直氣壯的堅持說只剩下五塊石頭,不,只剩有兩塊。還裝在車上的石塊,統統扔到井裡好了,哦,留下兩塊,才說得過去。

  哈尼不是無賴,也不想做無賴,但是為了莫娜的愛情,做什麼都可以。

  他立即對莫娜說了這個想法。莫娜開心笑了兩聲,開始往井裡扔石頭。

  詹森中校和加里中尉,這時候,傑克遜上尉也聞聲過來了。他們雖然對莫娜的行為一知半解,卻都積極的跟著丟起石頭來。

  為了有一個良好健壯的身體,陪著心上人度過以後的日子,哈尼認為,這可算不得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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