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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一點光明

2024-06-12 05:01:58 作者: 於寧

  三個月以後,我到了甘肅。這是一座荒涼的小城,街道上幾乎沒有車輛,晃來晃去的全是面帶土色的行人。

  我無聊地蹲在一個麵攤門口,端著一碗比面盆還要大的拉麵胡亂挑,我的食慾差極了。

  

  抬頭望了望灰濛濛的天,看不見太陽,太陽似乎也被黃沙掩埋了。

  好歹吃了幾口麵條,我站了起來,把手抄在袖口裡,漫無目的地朝西面溜達。

  我在這裡等小傑。我跟他聯繫上已經一個多星期了,可真不容易。狼狽地逃到蓬萊的時候,我讓長法走了。臨走,長法從腰上遞給我一把他用了好幾年的五連發獵槍,槍筒被他鋸得幾乎沒有了,只露出三指長短。我收下了,跟他匆匆擁抱了一下,閃身進了一個胡同。估計他們走遠了,我找了個帶棚子的三輪車,塞給司機一把錢,讓他帶我去煙臺。到了煙臺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估計我那個朋友還沒有上班,我直接去了他家。他正在吃飯,見我灰頭土臉地進來,大吃一驚。我沒跟他多羅嗦,拉著他去了一個小飯館。吃飯的時候我告訴他,我把人打了,打得挺厲害,希望能在他這裡躲幾天。朋友很實在,沒有多問。吃了飯直接把我帶到了他一個親戚家裡,對人家說我是來聯繫海米的,現在行情不好,先在這裡住幾天,等聯繫好了就走。這樣,我在他的那個親戚家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其間,我讓朋友幫我買了一個手機卡,跟金高聯繫上了。金高告訴我,芳子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警察去找過她好幾次,她只是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二子火化了,是他和胡四操辦的,骨灰送到了我爹的旁邊。春明的屍體送回他家了,他媽去世了,是他大哥接的,他大哥什麼也沒有說,把金高和胡四推出來就蹲下哭了。警察還在調查,飯店幾乎開不下去了。

  我讓金高轉告芳子,我挺好的,現在不方便見她,等我消停一陣就回去自首,讓她放心。

  金高說,芳子現在班也不上了,什麼話都聽不進去,整個人像是傻了一樣,整天不出門。

  我已經麻木了,告訴金高,你就照我這樣說,實在不行就把飯店給她,讓她忙碌起來,總這樣可不好。

  金高說,我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等芳子接過飯店去,他就來找我。

  我想了想,說,你先別著急,在那裡幫幫芳子,等她安頓好了咱們再聯繫。

  金高問我錢夠不夠用,我說,我朋友幫我辦了個長城卡,你給我打過五十萬來,我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呆上一陣。告訴他卡號以後,我讓他掛電話。金高不掛,繼續說,常青失蹤了,他把健平綁架了,不知道綁在什麼地方。小廣整天找他,都找瘋了,看樣子小廣這次不打算饒常青了。我有些糊塗,問金高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金高說,開始的時候不過是因為關凱,他們倆鬧起來了,後來健平開槍把常青打了。常青就把健平綁架了,不知道綁到哪裡去了。小廣這個人又愛面子,以為常青是沖他來的,到處抓他。前幾天街面上傳言,小廣把老七綁架了,讓老七帶著他去抓常青,現在這幾個人都找不著了。關凱差點兒被一個叫老黑的給打死,這個老黑被關凱的人砍死了,關凱也不見了,警察正到處抓他們呢。我聽得腦子都要炸了,這都是怎麼了?怎麼全亂了?我問:「四哥他們還好吧?」

  金高嘆了一口氣:「不怎麼樣……不大出門了,在飯店裡瞅屋頂玩兒。」

  我有些著急:「他沒跟他的那些『鉤兒』聯繫嗎?」

  金高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繼續嘆氣:「他那個人你還不知道?他什麼話能告訴別人?」

  我聽出來金高的口氣有些不滿,笑道:「別把四哥想得那麼『土鱉』,這事兒以後我問他吧。」

  「我覺得你現在這種處境,最好先別主動跟他們聯繫,」金高的聲音沉穩起來,「前一陣我聽到一個消息,這個消息不知道真假……是這樣,黃三不是死了嗎?有人傳言是小廣找胡四乾的,警察調查了胡四一陣,現在還不知道是個什麼結果。你暫時別跟胡四聯繫了,萬一……」我打斷他道:「這事兒我知道,已經過去了。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這一陣我不好跟他聯繫。這樣,你抽空去接觸他一下,就說你跟我聯繫過,我的意思是讓他找找他的關係,我的事情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他自己清楚。」金高沉吟了半晌,開口說:「行,掛了電話我就去找他。祥哥你跟他聯繫過了嗎?」我搖了搖頭:「沒來得及……我也不想找他,口子容易亂。他怎麼樣了?」金高說:「他還行,還是原來那樣,整天忙他的夜總會。對了,他把義祥謙處理了,你和我的那部分錢划過來了,都在我這裡。蝴蝶,這樣好不好,反正咱們也是個『大戶』了,乾脆你先在外面打點好了,我想辦法把錢換成美金,咱倆跑怎麼樣?」

  「我不是正在路上跑著嘛,」我笑了笑,「你不會是說要去國外吧?」

  「別跟我裝了,」金高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我說要換錢,你聽不出來?」

  「我還真沒聽出來呢,」我咧了咧嘴,苦笑道,「這事兒別著急,你先在家裡給我呆穩當了再說。」

  「還他媽穩當呢,沒有那一天啦,」金高喃喃地嘟囔,「別以為我比你好受,我他媽……」

  「好了好了,」我打斷他道,「這都是後話,這幾天你想辦法給我找到常青。」

  「你給他打電話不行嗎?」

  「我打過,他停機了,我需要他現在的手機號碼。我找他有大事兒!」

  金高陡然提高了聲音:「這就對了嘛!我也是這麼想的。找到常青就能找到小傑,找到小傑以後,咱哥兒仨一起週遊世界!」這傢伙夠聰明,他一下子就看破了我的想法,我開玩笑說:「咱們週遊世界了,劉梅怎麼辦?」金高悽然一笑:「早離開她早好,她還少跟著我遭點兒罪……不說了,起初我就不應該跟人家結婚,後悔呀。」我一時無言,誰說不是這樣?我們這路人根本就不應該考慮婚姻問題!我說:「先這樣吧。一定要把常青給我找出來。」

  給金高打過這個電話沒幾天,金高就給我回了電話,嗓子都要喊破了:「哥們兒!累死我了,常青找到啦!」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幾天我做夢都在想這事兒,總算沒白想,我讓他別激動,慢慢說。

  金高說:「這還是天順的功勞呢。你還記得大牙這個人嗎?不知道因為什麼,現在大牙跟在常青身邊……」

  我吃了一驚:「別急,怎麼回事兒這是?」

  「我也不知道啊,」金高說,「連天順都不敢相信呢。我跟你詳細說說啊……前幾天我把跟你通電話的事情告訴了天順,讓他幫忙去打聽打聽常青的下落。對了,我先跟你說說天順的事兒吧。天順前幾天幾乎天天去分局報到,還是因為你的那件事情。天順回答的還是那一套,其他的一概不知。最近警察不找他了,可是命令他不許隨便外出,把這小子憋得夠戧。本來我不想告訴他我一直在跟你聯繫,後來一想,咱們身邊除了天順和花子這兩個妥實兄弟再沒有別人了,我自己又不敢亂動……你不知道,警察跟我玩外松內緊呢。我明白他們一直在觀察我的動向,所以我根本不敢隨便出去。花子這小子現在變得膽小如鼠,根本指望不上他。我就跟天順說了這事兒,天順相對自由一些,警察好象覺得他沒有什麼問題……怎麼說呢,反正我是病急亂投醫唄。昨天,天順回來了,對我說大牙給他打電話,說他吃不上飯了,讓天順把以前欠他的錢還給他。天順怕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出麻煩,就拿了五千塊錢跟他見了一面。」

  「天順這個混蛋真他媽沒腦子!」我忍不住罵了一聲,「你知道天順為什麼欠錢嗎?」

  「知道,孫朝陽那事兒唄,」金高笑了,「這事兒都他媽一百年了,早鏽死了。你聽我說……」

  「沒鏽死!」我覺得胸口堵得厲害,天順把錢一給大牙這就算上套了,大牙嘗到甜頭是不會停止要錢的,說不定他的胃口越來越大,一口喝不著個豆子就出事兒!萬一他以這個為籌碼威脅天順,結局只有一個--投案!我們當年「黑」孫朝陽的事情就得大白於天下,除非把大牙從地球上清理出去……我越想我越來氣,咬牙切齒地說,「讓天順離開,走得遠遠的,別再接觸大牙了。」金高有些不理解:「你什麼意思?這點小事兒還至於你這麼緊張嗎?」

  「你不懂,」我說,「當年我跟小傑他們幹這事兒的時候,裡面牽扯很多問題。」

  「那好,掛了電話我就讓他走,愛去哪兒去哪兒。」

  「慢著,」我想了想,開口說,「讓他去濟南找孔龍,任何人別告訴他的動向,以後我跟他們聯繫。」

  「明白了,」金高嘿嘿一笑,「還真要玩暴力輸出的?」

  「有這個想法,咱們那裡已經不適合咱哥們兒玩了,讓天順先去打個前站。」

  金高正色道:「讓他走之前就告訴他咱們的想法?」

  我說:「先別告訴他,就說是我說的,讓他躲一下大牙。去了我會跟他聯繫的。最好悄悄的走,連警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金高說:「這樣不好吧?他一失蹤,警察會不會懷疑他的走跟你有關係?」

  我說:「來不及啦,愛怎麼懷疑就怎麼懷疑吧。就照我說的辦。好了,繼續說你的。」

  金高說,天順跟大牙一起吃飯的時候安撫他,讓他拿了這些錢就走,別再找他了,他現在也窮,以後不會再給他錢了。大牙說他不想走了,現在他已經在這裡找到靠山了。天順問他,找了哪個靠山?大牙說,他現在跟著常青干。天順很吃驚,因為當初他們一起「黑」孫朝陽的時候,常青也參與了這事兒,就問他是怎麼跟的常青?大牙說,他在老家聽說孫朝陽已經死了,就從湖北回來了。本來想找天順要屬於他的那部分錢,一打聽,天順現在天天跟我在一起,考慮再三,沒敢去找天順,直接去找了常青,想跟常青要這部分錢。常青把他打了一頓,打得很慘,讓他滾蛋,如果不滾,三天以後就讓他找不著屍首。大牙橫下一條心賴在常青那裡不走,後來常青就把他帶去了一個很遠的村莊,跟幾個朋友一起。常青的意思好象是把大牙看起來,他怕大牙去報案。聽到這裡我鬆了一口氣,常青總算還有點兒腦子,千萬不能殺了大牙,那樣就麻煩了。金高繼續說:「大牙說,常青現在很落魄,因為關凱和小廣到處抓他,他想在外地躲幾天再說。天順問大牙,常青他們現在哪裡?大牙不說,只是告訴天順,現在他跟常青成了好朋友,常青待他不錯,要留他在身邊。後來天順把他給灌醉了,套出了常青的電話號碼。來,你記一下……」隨口說了一串號碼。

  「好了,我記下了,」我舒了一口氣,問,「還有別的事情嗎?」

  「芳子過來了,我把店交給她了。她問我你有沒有跟我聯繫,我說沒有,也許過幾天能聯繫。」

  「就這些?」我的心仿佛被幾隻螞蟻齧咬著,一紮一紮的痛。

  「就這些……她好象平靜了許多,整天在你的辦公室里坐著,一天抽兩包煙。」

  「讓她少抽菸……蓮花呢?」

  「芳子說她讓蓮花回家了,給了她三萬塊錢……」

  「別說了,」二子的影象在我的眼前揮之不去,我幾乎站不住了,「掛電話吧,有事我跟你聯繫。」

  掛了電話,我跟房東大哥打了聲招呼,獨自走了出來。

  初春的陽光真好,照得我懶洋洋的。

  我一路不停地打哈欠,引得路邊的狗也跟著我張嘴巴。路邊的樹木已經吐出了嫩綠的枝椏,小鳥兒也飛出來了,唧唧喳喳到處亂撞。我找了個背向陽光的地方坐下來,撥通了常青的手機,心如止水:「常青,你他媽到底在玩些什麼?停你媽的什麼機?」

  「你他媽誰呀……呦,遠哥!」常青的聲音還是那麼粗野。

  「你知道我找你跟登天似的嗎?你在哪裡?」

  「遠哥,真對不起,我快要讓小廣這個畜生給逼死了……你想,我敢不換號碼嗎?警察抓我呢。」

  「少跟我叨叨別的!我問你現在在哪裡?」

  「遠哥,你的事兒我也知道了,昨天才知道的……別問我在哪裡了,告訴我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直截了當地說:「我想找小傑。」

  常青頓了一下,蔫蔫地說:「遠哥你是不是麻爪子了?我跟小傑斷了聯繫很長時間了,去哪裡找他?」

  我換了一種柔和的語氣對他說:「常青,如果你還拿我當哥哥對待就別跟我藏著掖著的。你以為我不清楚你們的事情?小傑就那麼簡單跟你斷了聯繫?告訴我,怎麼才能找到小傑?」常青的聲音很沉悶:「遠哥,你別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你想想,小傑在外面流浪了那麼多年,他會輕易把自己的聯繫方式告訴別人嗎?實話跟你說,他總是在需要我的時候主動聯繫我,我這頭根本沒法跟他聯繫。這話我對你說過很多次了。」

  我想了想,也許他說得有道理,可是我總覺得他應該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小傑,以前忙,加上我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在這個問題上沒怎麼多考慮,現在我必須讓他對我說實話,我說:「你領會錯我的意思了,我沒說你一定就知道小傑的聯繫方式,可是你總歸是跟他在一起過好幾年吧?你如果想要找他,不會比我還要難吧?」常青用力咳嗽著,似乎是在掩飾什麼,我接著說:「你是不是怕我跟他聯繫上以後對你有什麼不利?放心,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是不會去打聽的,我沒有那個癖好。我只是想找到他,跟他一起干點兒事情,至於我想幹什麼你不必知道。總之,我還是我,我不會變成第二個小傑的。」常青停止了咳嗽,啞著嗓子說:「遠哥,我跟你說實話,我是被小傑趕回家的,他非常討厭我,我也不知道哪裡讓他不高興了……走的那天他什麼話也沒對我說,就倆字,滾蛋。遠哥,我真不好意思對你說這事兒……我走了以後曾經在大連給他打過一次電話,他的手機停了,從那以後我就明白我跟他聯繫不上了。」

  常青是被小傑趕走的這我早有預料,我知道他們之間肯定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我曾經為常青捏過一把汗,常青能好端端地回家真是萬幸……小傑那樣的人,如果真想排除一切對自己不利的障礙,是不會留下一個活口的。看來他們之間發生的還不一定是什麼大事,不然常青活不到現在。最大的可能是,常青在某些問題上不太聽使喚,或者是常青曾經「黑」過小傑的玩命錢,小傑不高興了才讓他滾蛋的。不想了,我開口問:「你離開他多長時間了?」

  常青悶了一陣,喃喃地嘟囔:「前年?去年?哦……想起來了,是前年秋天。」

  我繼續問:「他是在什麼地方讓你滾蛋的?」

  常青回答得很快:「在鄭州。」

  我想起來了,長法曾經說過,他在鄭州碰到過小傑,這應該是實話:「當時就你們兩個人嗎?」

  「還有一個,讓我想想……」常青的呼吸很粗重,似乎不願意回憶這些往事,停了好長時間才開口說,「我想起來了,當時在場的還有老貓……不是老貓,老貓讓他給殺了……誰呢?對了!」常青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是麻花!遠哥,原諒我吞吞吐吐的。你剛出來那陣我就想告訴你這些事情,可是……可是傑哥曾經囑咐過我,我們之間的任何事情,對任何人也不要說,包括蝴蝶。時間長了我就把這些事情給忘得差不多了。現在我知道你的處境,我他媽統統告訴你吧,但願傑哥能夠原諒我……是這樣,麻花是天津人,我第二次見到小傑的時候,麻花跟他在一起。後來麻花告訴我,他是小傑在部隊時的戰友,當年是跟小傑一起被人從部隊開除的。我們一起幹了不少事情……這個我不能告訴你。老貓出事兒的時候,傑哥批評他,老貓跟傑哥犟嘴,麻花直接拿槍頂在他的後心上開了一槍……當時我在場,傑哥什麼也沒說,直看我。老貓讓我把他扛到一個山坡上,用汽油燒了。從那以後我害怕了,精神有些萎靡,真的,我很害怕……傑哥讓我滾蛋的時候,麻花送我到車站,麻花說,兄弟,好好回家過日子,混這個不好……」

  「我不想聽你羅嗦了,」我笑了一聲,「哥哥理解你。簡單點兒,後來的事情呢?」

  「後來我跟老貓聯繫過,」常青的口氣越發沉重,「當時他的電話還沒停機,再後來就停了。」

  「你跟他聯繫的時候他在哪裡?」

  「他回了天津,」我清楚地聽見常青咽了一口唾沫,心情似乎很沉重,「他說他的腿斷了……」

  「是不是讓小傑給打的?」

  「他說不是,他不讓我打聽,讓我好好做人……麻花這個哥哥心眼兒其實不錯。」

  媽的,小傑這個混蛋簡直是條狼。我吐了一口氣,心情很鬱悶,如果我找到了小傑,這小子不會連我也這樣對待吧?呸,我在心裡笑了,哈哈,你這是想到哪兒去了?我是誰?他敢對我那樣,首先倒下的應該是他……我猛地打住了這個想法,腦蓋那裡嗖的一響,你他媽有病是不?既然這麼考慮人家,你還去找人家幹什麼?我大口地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氣,腦子豁然開朗,楊遠,你沒有退路了,現在的你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馬上找到小傑,因為小傑闖蕩江湖這麼多年,關係網可以說是四通八達,你聯繫上他以後把自己應該辦的事情讓他幫你全辦了,然後就遠走高飛;第二條路是,讓胡四在後面幫你擦屁股,擦乾淨了就回家好好過日子……走一步看一步吧。

  「常青,麻花的家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好象在靜海……應該很好打聽,這你應該有辦法打聽到。」

  「好,掛電話吧。」我使勁舒了一口氣,「好好在外面躲著,別告訴別人我跟你聯繫過。」

  「我知道,」常青的嗓音顫抖起來,「遠哥,保重自己啊……」

  「我知道,」我摸著膝蓋站了起來,「後會有期兄弟。」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麻花,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

  麻花在一個市場裡賣肉。

  我遠遠地打量他,感覺他正是我腦子裡想像的那個人,黑瘦黑瘦,像是營養不良的樣子。

  瞅了個他不忙的空擋,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胳膊:「是麻花吧?」

  麻花的身子猛一哆嗦,眼睛閃過一絲慌亂:「你是誰?」我笑了笑:「聽口音聽不出來?」麻花往後退了幾步,定定地瞪著我:「聽不出來。」我把手在眼前拂了一下,拉他往旁邊沒人的地方走了兩步:「我是小傑的朋友。」

  「小傑?不認識。」麻花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閃。

  「別緊張,」我遞給他一根煙,邊給他點火邊笑道,「我叫楊遠,要不要把身份證拿給你看看?」

  「楊遠?你是蝴蝶吧……」麻花的臉忽地黃了,左右瞄了兩眼,「你怎麼知道我?」

  「常青告訴我的。」我索性對他說了實話。

  「好傢夥,」麻花的臉不停地變換顏色,一陣黃一陣紅的,「我得有一年多沒跟他們聯繫了。」

  我拉他走回案板,問:「你這裡挺忙嗎?」麻花似乎對我還有些不放心:「忙倒是不忙……蝴蝶,我不知道你來找我是什麼意思。」我微笑著幫他收拾案板:「沒別的意思,有點兒事情想打聽一下。既然你不忙,跟我出去吃個飯怎麼樣?這裡說話不方便。」麻花頓了頓,開口說:「小傑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說著,沖旁邊一個年輕人勾了勾手,「幫我照看一下攤子,我一個戰友來了,出去談點兒事情,馬上回來。」

  市場門口是一溜小飯館。麻花好象跟他們很熟,一路跟門口站著的服務員打哈哈。

  我說:「就在這裡隨便找個地方吧,談完了我就走人。」

  麻花說:「去我哥們兒飯店吧,那邊清淨。」

  我在心裡笑了一聲,這小子這是不放心我呢,想找個能控制我的地方,得,聽他的吧,他放了心才能對我有所幫助。我拉了拉他的手:「行,隨你的便,哪裡說話方便我跟你去哪裡。」麻花回頭笑了:「蝴蝶你比小傑痛快。」我點了點頭:「我就是來找小傑的。」

  「我猜出來了,」麻花招手打了一輛車,邊往裡拱邊說,「這也正是我關心的。」

  「找你可真不容易,」在車上,我說,「幹這個買賣賺錢嗎?」

  「還湊合。我也不經常來,這個攤子是我弟弟的,我有時候幫他來照看一下,我有自己的生意。」

  「麻哥還做什麼生意?」

  「小買賣,倒騰點兒海產品。」

  「我的老本行啊,」我笑了,「咱哥兒倆有緣分,我以前就是幹這個的。」

  「我知道……」麻花欲言又止,「出來好多天了吧?」

  我搖下車窗,把菸頭彈出去,哈哈一笑:「沒幾天,昨天剛到呢。」呵,還沒幾天呢,年我都是在外面過的。麻花從鏡子裡瞥我一眼,搖搖頭說:「你的氣色不好啊……臉焦黃焦黃的。」我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臉,感覺很粗糙,像在摸在一張砂紙上面,感覺臉上全是骨頭,心裡小小地悲傷了一下,不禁佩服起小傑來。看來我不如小傑,人家小傑在外面流竄好幾年了,我這才剛出來就有些頂不住的意思了……心裡難受,話就說不出來了,臉冷得像鐵。

  計程車在一個路口停下了。麻花回頭說聲「到了」,付了錢,邁步下了車。

  往一個胡同里走了沒幾步,麻花停下,指著一個雞窩一樣小的門頭說:「飯先別著急吃,就在這裡談事兒吧。」

  我抬頭一看,門頭上面掛著一個燈箱,上面寫著髮廊兩個字,連名字都沒有。

  我有些彆扭,這小子也太摳門了吧?他以為我要讓他請我吃飯呢,先把我領到這麼個地方來。

  「你不是說要去飯店的嗎?呵,麻哥,還是這樣吧,」我站著不動,「從一大早出來我還沒來得及吃飯,找個地方邊吃邊談好不好?」麻花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頭皮:「蝴蝶你別把我想歪了,我不是那麼個意思……這個髮廊是我女朋友開的,在這兒說話方便。談完了我請你。」無奈,我跟在他的後面進了髮廊。髮廊里冷冷清清的,昏黃的燈光下坐著一個看不出年齡的女人。麻花沖女人點點頭,指著我說:「這是我東北來的戰友,你出去一下,我們倆談點事兒。」那個女人把臉往一個拉門一別,瓮聲瓮氣地說:「裡面說去,我這裡有生意呢。」麻花瞪了她一眼:「做生意的時候少他媽哼哼唧唧的,聽著煩。」我這才發現,旁邊還有一個便門,一下子明白了,這是一個雞店。

  「蝴蝶,告訴我你來找我幹什麼?」剛在一個髒兮兮的床上坐下,麻花就問。

  「找小傑。」我直截了當地說。

  「看來我分析得不錯,」麻花掀開褥子,從裡面摸出一盒壓癟了的煙來,順手抽出一根點上,「我幫不了你。」

  「別鬧了,」我笑道,「幫不了我你把我帶到這兒來幹什麼?」

  「來找我的都是朋友,帶你來隨便聊聊。」

  「麻哥,別跟我玩虛的,我楊遠這麼大老遠來了,不是讓你玩兒的。」

  麻花的眼睛放出了一絲亮光,直直地盯著我:「這麼多年你不找他,為什麼現在才來找?」「你不知道……」我索性把前面經歷的事情全告訴了他,最後說,「既然我敢於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你,我就不怕你去舉報,你看著辦吧。」麻花把眉頭皺得一緊一緊的,身子漸漸直了起來:「原來是這樣……蝴蝶,你是條硬漢子!放心,我麻花是不會幹那些搬不上檯面的事情的。我跟你說實話,上個禮拜小傑剛從我這裡走,他不知道你遇到了難事兒……」說著,提了提褲腿,「看到了吧?腳筋斷了……他不讓我跟著他了,他去了甘肅,我就是在甘肅被人弄成這樣的。一年了,一年多了啊……我一直沒停止找那個人,可是我找不到他。小傑找到他了,他要給我報仇。蝴蝶,小傑經常跟我談起你,他說他這一輩子只有你這麼一個好兄弟了。前幾天他還說,他要在出國之前跟你聯繫一下,他也需要你,他有很多事情想讓你幫他辦。」我的心情平穩得很,慢悠悠地摸出了我的手機:「把小傑的電話給我。」

  麻花想都沒想,開口說了一串電話號碼:「就是這個。別打電話,發個簡訊告訴他你是蝴蝶。」

  我把號碼記在手機上,摸著他的肩膀站了起來:「麻哥,飯我就不吃了,咱們後會有期。」

  麻花送我到門口,用力擁抱了我一把:「去吧。辦完了事情回來找我,我好好招待你們。」

  我拉開包抽了一沓錢塞到他的口袋裡,笑道:「這是你的勞務費,趕緊成家吧。」

  找了一個僻靜的小飯館,我進去點了兩個菜,要了一憑啤酒,邊吃邊給小傑發了個簡訊,告訴他我是蝴蝶,讓他給我打電話。剛喝完這瓶酒,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抓起手機一看,正是我發簡訊的這個電話號碼。我的心莫名地有些緊張,拿手機的手竟然開始哆嗦。我大口地喘了一口氣,一把按開了接聽鍵:「喂,我是楊遠。」

  「聽出來了,」小傑的聲音很沉穩,「你在哪裡?」

  「你那邊說話方便嗎?」

  「方便。你在哪裡?」

  「我在天津,你呢?」

  「在內蒙,」小傑的語氣開始鬆弛下來,「呼倫貝爾大草原,很漂亮的一個地方。」

  我的心裡有一絲不快,這小子也太仔細了,你明明是在甘肅,什麼時候去了內蒙?我壓抑著不滿情緒,笑道:「我去內蒙找你?」小傑似乎聽出了我的不滿,也陪著笑了兩聲:「我真的在內蒙。昨天剛到的……呵,你個老小子怎麼還是那個脾氣?把我想什麼樣的人了,我再小心也不會不放心你啊。你找麻花了是吧?」我把是怎樣找到麻花的對他說了一遍,末了打個哈哈道:「我這是窮途末路了啊,不然出這麼大的力氣找你幹什麼?」小傑正色道:「別開玩笑了,我知道你找我肯定有事兒,說吧,你想讓我幹什麼?」我說:「你別這麼著急好不好?說個地方,我去見你,見了面我把事情告訴你。」小傑沉默了片刻,開口說:「蝴蝶,我不是不想見你,我是真的怕連累你啊。聽我說,現在我整天提心弔膽的,說不定哪天就被警察抓了……咱倆還是不要見面的好。有什麼事情你告訴我,我幫你辦。」

  「我不需要你幫我辦什麼事情,我就希望能跟你見上一面,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是。我把人打死了……我弟弟也死了,我現在跟你一樣……」

  「別說了,」小傑的聲音又開始沉悶,「你去甘肅天水,到了那兒給我打個電話,我告訴你一個地方。」

  「我直接去那個地方等你不好嗎?」

  「你不知道,你直接去不好找我……別問了,就這樣,最晚三天我就找到你了。」

  「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是,一個人。掛電話吧,到了天水就跟我聯繫。」

  掛了電話,我匆匆吃了點兒飯,倚在牆角撥通了金高的手機。

  金高好象在車上,滿耳朵都是汽車喇叭聲。

  沒等我開口,金高就嚷嚷上了:「這幾天你怎麼老是關機?我找你都找瘋了,你在哪裡?」我說:「我在哈爾濱,剛到。你自己開車出來的?」金高興奮地說:「開著你的破桑塔納呢……這幾天熱鬧了!李俊海的老窩被警察端了,這小子果然猛烈,他真的是在販毒!街面上都傳開鍋了……我簡單點兒跟你說。他的人幾乎全被抓起來了,連建雲都進去了。他失蹤了,警察正在通緝他呢。人家老莊精神,已經投案了,聽說咬得這小子不輕,這次如果逮到他,恐怕他就死在裡面了……還有,小廣也抓起來了,他被人捅了,警察是在醫院裡抓的他。常青和關凱也抓起來了,常青也是在醫院裡抓的,他是被小廣開槍打的……這事兒我還沒弄明白,好象是因為他把健平綁架了,小廣找到他,直接動了傢伙。胡四前幾天又跑了,這次跑得利索,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連祥哥都不知道。我正在去祥哥家的路上,他讓我去跟他商量一下,瞧這意思也想跑。林武也要去,剛才通的電話,林武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擔心咱們以前乾的那些事兒呢。」

  我聽得頭皮陣陣發麻,緊著嗓子說:「你跟祥哥說,一般情況下別跑,跑了就完蛋了,先讓他去安撫好常青。」

  金高說:「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打定主意了,我不跑,我要時刻監視著那幾個對咱們不利的人,必要的時候滅口。」

  我的脖頸冷不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別毛愣!那些人堅決不能動,動了他你也就完蛋了。」

  金高的口氣依然興奮:「我說的是實在不行的話,我總不能眼看著他們把咱們弄死吧?」

  腦子很亂,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喃喃地說:「要不你來找我吧,把錢全都帶上。」

  「你暈了是不?」金高笑出了聲,「連我都沒那麼緊張呢。沒事兒,我先去見見祥哥他們。聽聽他們的意思再說,實在不行我帶著林武去找你,祥哥就隨他的便吧。不過我現在還沒打這樣的譜……對了,你是不是應該跟胡四聯繫一下?那幾件『隱蔽』事兒離了他還真不好辦呢。」我想了想,把心一橫:「不找他了,沒用。我了解他,這次他跑了,一定有他的想法,如果他有能力處理這事兒,他還跑個屁?我不想跟他嘮叨了。」金高罵了一句,開口說:「剛才我也糊塗了,你根本跟他聯繫不上。我估摸著,胡四如果想把這事兒處理漂亮了,他是會主動聯繫你的,你的新號碼我已經告訴過他了。」我說:「這個號碼我也快要換了,換了新的我跟你聯繫,如果他找不到我,你再告訴他這個新號碼。芳子怎麼樣了?」我下意識地把芳子給我的那條圍巾從懷裡摸了出來,那上面的香味已經沒有了,全是我身上的煙味。我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就像摩挲芳子柔軟的頭髮。金高說:「她還好,幾乎不怎麼提你了,天天在店裡忙碌。」

  這樣好啊,忙起來就可以不再胡思亂想了,我說:「你去給我爹和二子上過墳了嗎?」

  金高說:「上過了,我和天順一起去的,天順上完了墳就走了,去了濟南。」

  我問:「他到了以後給你打過電話嗎?」

  金高說:「打過了,他現在跟孔龍在一起,直問你的情況呢,我沒告訴他。」

  我頓了頓,正色道:「你告訴他,跟孔龍先穩當一陣,等我消停下來,我去找他們。」

  金高的車好象到了,急促地說:「好,我先給他們經濟上的支持,就等你的回話了。先這樣?我到了。」

  我說聲「保重」,匆匆結了帳,打了一輛車直奔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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