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最後的瘋狂
2024-06-12 05:01:53
作者: 於寧
「遠哥,嫂子在下面喊你,」天順推了我一把,「二子和他媳婦也在下面呢。」
「好,這就走,」我拍了拍天順的肩膀,「順子,好好給我聽著電話,有事情馬上打電話。」
「放心走吧,」天順推著我的後背往外走,「一會兒金哥就來了,我們兩個在這裡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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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金高,來了以後給我打個電話,我有事兒告訴他。」
芳子和我弟弟兩口子並排站在樓下的大吊燈下面,吊燈璀璨的光亮照得他們熠熠生輝。
我調整了一下情緒,咧開嘴巴大笑:「哈哈哈,我們老楊家的人就是漂亮,一個個跟電影明星似的。」
我弟弟也在咧著嘴笑:「哥哥,二子打扮起來不差吧?」
芳子看我的眼神有些幽怨:「你看看你,要出門都穿這麼少,你想凍出病來呀,」說著,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條黃色的圍巾給我搭在肩膀上,仔細地結了個扣,把露在外面的掖到我的領口裡,邊嗔怪地瞪著我邊說,「都這麼大的人了,應該懂得珍惜自己的身體……好了,早點兒回來,回來以後就別在店裡呆了,直接跟二子他們回家,我買了一條羊腿……」我開玩笑說:「你可別買羊腿,咱們姓楊,吃那個不吉利。」芳子不理我了,轉身就走:「早點兒回來啊。」春明正搖晃著車鑰匙進門,我招呼他先把芳子送回去,芳子回頭說:「你們走吧,我開車來的。」
我訕笑著把掖到脖子裡的圍巾拿出來,放到鼻子下來回嗅了兩下,真香啊,心裡甜滋滋的。
看著芳子婷婷裊裊的背影,我的心泛起一陣陣的柔情……沒想到,這個背影成了我永久的回憶,直到現在。
我一手一個摟著二子和蓮花上了停在門口的黑色奧迪車。
在車上,春明問我:「遠哥,去哪邊海?」
我笑嘻嘻地問我弟弟:「二子,你來告訴我,咱爸爸在哪片海等著咱們?」
我弟弟咬著一根指頭想了想,搖搖頭說:「我也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前面是大海,後面有一條馬路。」
春明笑了:「二子說的是依海路呢,不遠,馬上就到……來啦--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依海路很快就到了,我歪頭問我弟弟:「二子,你說的是不是這裡?」
我弟弟把他又圓又大的腦袋伸出窗外掃了兩眼,縮回頭來搖了搖:「不是這裡,這裡那麼黑,我看見爸爸的時候,海是白顏色的……在哪裡呢?」我笑了:「二子,你覺得黑那是因為現在是黑天的緣故,你看見爸爸的時候是白天啊。」我弟弟撅起了嘴巴子:「不是不是,就是晚上……反正我看見爸爸站在船上,後面還有這麼大的一個太陽呢,」說著比劃了一個鍋蓋大小的圓圈,「是不是這麼大?好象就是這麼大……」這小子夠迷糊的,我拿下了他的手,點著他的鼻子說:「你家的太陽這麼大呀,呵,那是碾盤。」我弟弟吸了吸鼻子,側著腦袋問蓮花:「蓮花你說,那天我是不是看見了這麼大的太陽?」蓮花捂著嘴巴吃吃地笑:「就是就是,你看見了,我也看見了,就是這麼大。」
春明把車停下了,回頭問:「二子,今天你看不見這麼大的太陽了,將就點兒,看月亮吧。」
我徵求弟弟的意見:「二子,咱們就在這裡看?」
我弟弟沒有了主心骨,問蓮花:「你說呢?」
蓮花還在吃吃地笑:「讓咱哥哥說。」
我打開車門,邊扶蓮花下車邊對我弟弟說:「就在這裡看,這裡離咱家還近,看完了早點兒回家。」
「大遠你老是不聽話,」我弟弟嘟嘟囔囔地下來了,「我是來跟爸爸說話的,不是來看海的,你這個笨蛋。」
「好好,我笨蛋,我笨蛋,」我扶了他一把,把蓮花的手遞給他,「來吧,自己的媳婦自己照顧。」
「不用,」蓮花羞澀地抽回了手,「俺自己能照顧自己。」
「把手給我,」我弟弟硬把蓮花的手握到了自己手裡,「要聽話,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不照顧你行嗎?」
我想笑,怕我弟弟不高興又忍住了,拍拍他筆挺的背,說:「你在前面走,我們在後面跟著。」
我弟弟嘴裡念叨了一句什麼,扯著蓮花沿著一個台階下到了海灘。
夜晚的大海很平靜,幾乎聽不到海浪的聲音,只有陣陣微風帶著海腥氣迎面撲來,才讓人感覺到這是在海邊。
遠天上掛著一彎黃澄澄的月亮,很遠的海面上有一縷它的影子,看上去像是飄在水面上的一塊塑料紙。
身後有零星的爆竹聲響起,間或還有幾個禮花升上天空。
我弟弟笨拙地爬上一塊礁石,招呼蓮花也上去,蓮花不敢上,我弟弟生氣了,大聲吆喝她。我喊了一聲,蓮花你就聽他的,別害怕,有我呢。春明走過來遞給我一根煙:「遠哥,我發現其實你很幸福,說不上來是什麼原因。」他說的很對,我一直以來都有這種莫名的幸福感,尤其是有我弟弟在身邊的時候,我感覺我弟弟就像是我的心,儘管有時候跳的快,有時候跳的慢,可是我離不開他……鼻子底下有一陣香味幽幽飄了上來,那是芳子的圍巾散發出來的味道,我的心又是一陣熱乎,對這種幸福感體會得更加深刻了……這根圍巾一直伴隨著我度過了兩年多的逃亡生涯。
蓮花上去了,我弟弟抱著她的肩膀坐在那塊黑栩栩的礁石上,月光把他們照成了一幅剪影。
後面的小路上不時有汽車駛過的聲音,讓這個夜晚顯得越發寂靜。
春明拉我蹲下,嘿嘿地笑:「二子行啊,要當新郎官了,嘿,真幸福,我什麼時候也能這樣呢?」
我說:「快了,過了年我跟芳子說說,也給你介紹個對象……」
話音剛落,春明一把推倒了我:「趴下!」耳邊驀地響起一聲沉悶的槍聲,聽得出來,這是一支雙管獵槍發出的聲音,我就地打了一個滾,赫然看見月光下一條黑影朝我們這邊撲過來。全身的汗毛一下子扎煞起來,我連滾帶爬地撲向我弟弟:「二子,快趴下!」槍聲又響了,我幾乎看見了濃烈的硝煙和槍筒里噴出來的火光。我什麼都顧不上了,我要保護我弟弟,我不能讓我弟弟受到一點兒傷害!
我跳起來,撒腿往那塊礁石跑去。
我弟弟似乎沒有反應到發生了什麼,大聲喊:「哥哥,你怎麼了?誰在放鞭炮?」
我已經衝上了礁石,一把將我弟弟連同蓮花撲到了身下。
奇怪,後面怎麼沒有了動靜?我按住弟弟和蓮花,回頭來看,影影綽綽中,春明抱著那個人的大腿,死命地想把他扳倒,那個人揮舞獵槍一下一下地砸他的腦袋,兩個人一起倒下了,隨即響起一聲更加沉悶的槍聲。完了,春明中槍了!我使勁按了弟弟和蓮花一把,迎著黑影就沖了過去,衝刺中我看見那個人叉開雙腿對準我端起了獵槍,我迅速趴下打了一個滾……槍又一次響了,我聽見身後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我弟弟躺在參差的礁石上,一聲不吭。剛衝到我弟弟的身邊,後面就響起春明裂帛般的聲音:「遠哥,快跑!」猛一回頭,那個人被春明撲倒了……我的腦子麻木了,不知道應該跑還是應該趕過去救春明,稍一猶豫,槍聲又起……我完全沒有了理智,雙手抱起一塊大石頭,迎著那條黑影撲了過去。那條黑影半蹲在沙灘上,又沖我揚起了獵槍,我不管了,我要打死你!
槍沒響,潛意識裡我知道,他的槍只能放五發子彈,他來不及裝子彈了!
春明歪躺在這個人的腳下,雙手依舊緊緊抱著他的腿,聲音逐漸微弱:「遠哥快跑,遠哥快跑……」
我清晰地看見,那個人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後發出狼一般的嗥叫:「啊--」
我的石頭已經把他的腦袋深深地砸進了沙灘,能看見的只有一截骯髒的脖子。
我踩住他的脖子,重新搬起了石頭,再一次砸了下去,他的腦袋徹底看不見了。
我跪下來,用雙手捧起了春明依然清秀的臉:「春明,你怎麼樣了?說話啊你……」
春明的嘴角動了兩下,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我知道他不能說話了。
「春明,你堅持一會兒,我馬上送你去醫院!」我拍拍春明的臉,撒腿往礁石那邊跑。蓮花抱著我弟弟的腦袋嚶嚶地哭,她也說不出話來了。我奪過弟弟,把嘴巴靠到他的耳朵邊上,大聲喊:「弟弟,弟弟,你說話!」我弟弟艱難地搖了搖頭:「哥哥,我看見咱爸爸了……咱爸爸可真漂亮啊……他讓我去看他,他說他想我了……」
「別說話,別說話二子,」我丟下他,回頭大聲喊,「春明,春明--快去開車……」猛一覺醒,春明不可能再開車了。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抱起了我弟弟,踉踉蹌蹌地往沙灘上走……我弟弟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讓我無法挪動腳步,腿一軟,一下子跪在礁石上,我感覺膝蓋被撞得粉碎。我弟弟從我的懷裡滾落到沙灘上,他的喘息越來越粗重,越來越急促。借著月光我看見,我弟弟的胸口上汩汩地淌著鮮血……我的心全都碎了,我就那樣跪在他的身邊,一遍一遍地喊:「二子你別嚇唬我,二子你別嚇唬我,二子你別嚇唬我……」
我弟弟的呼吸沒有了,我看見一縷輕煙從他的身上冒出來,一抖一抖地飄向了那輪很遠很遠的月亮。
抬頭看著那輪黃澄澄的月亮,我慢慢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春明躺的地方。
春明睡得可真安詳,月光灑在他清秀的臉上,他的臉很乾淨,他的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
遠處的爆竹聲又響了起來,這些爆竹聲越來越大,就像剛才的槍聲一樣。
金高是開著我的破桑塔納來的,車上還坐著天順。
他們跪到我的身邊的時候,我在微笑,後來我知道,那一刻我傻了,傻得竟然想讓金高先把蓮花和春明送回家,我要跟我弟弟一起去海上見我爹。金高瘋了似的把我按在沙灘上,拳腳交加。他在罵我,罵我連自己的弟弟都保護不了……我在挨揍的時候,天順默默地把春明和二子抱上車,然後挖了很大的一個坑,將那個襲擊我的人掩埋了。蓮花不見了,我躺在沙灘上喃喃地問金高,二子媳婦呢?金高大口地喘著氣:「你真傻了啊,不是你剛才讓天順先把她送回家的嗎?」我說,真的?照這麼說你打了我有些時候了。
天順跪到我的跟前說:「來不及羅嗦了,你看下一步怎麼辦?」
我想了好長時間,腦子像是綁了一隻秤砣,最後終於說了一句:「你把二子和春明拉到公安局。」
金高大驚:「什麼意思啊你?去找死?」
我說:「沒有辦法,這事兒早晚得出,爭取個主動吧。」
「這夥計怎麼辦?」天順指了指埋兇手的地方,「把他也挖出來?」我搖了搖頭:「這個你別管,就說是我埋的,我跑了,不知道去了哪裡。」金高喘氣都喘不順溜了:「不能這麼辦啊,一去公安局,警察就開始抓你了,你跑不遠的。」我站了起來:「沒事兒,我打算好了,半小時以後天順再去,那時候我已經走了,」我大口地呼吸著潮濕的海風,一字一頓地說,「你不知道,這事兒出了還小,關鍵是我一接觸警察,有可能就出不來了。」金高一下子愣住了,呼吸也急促起來:「好,聽你的。」我瞥了正想插話的天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你別打聽那麼多,這裡面沒你什麼事兒。」天順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也沒想問。現在只好這樣了,你要去哪裡?」我說:「去濟南,那邊我稍微熟悉一些,等我在那邊觀察一下風聲,再遠走高飛。」沖金高一笑,「錢帶來了嗎?」金高也站了起來:「帶了不少,其他的我已經安排好了,走,我陪你一起走。」我按了按他的肩膀:「也好,芳子那邊以後再說吧。」天順用腳扒拉平了掩埋兇手的沙丘,走回來抱了我一下:「遠哥走好,安頓下來以後跟我聯繫,也許我會陪哥哥一起闖蕩江湖。」我用力摟了摟他:「走吧,記住,半小時以後再報案。」
天順上了我開來的那輛車,我和金高上了我的桑塔納,車悄沒聲息地拐上了大路。
金高開著車直奔火車站,我捏了他的胳膊一下:「上國道。」
金高一愣:「什麼意思?」
我示意他往國道方向拐彎:「聽我的,現在絕對不能大意,去李家窪村。」
「李家窪在哪裡?」金高問著,拐上了去國道的路。我笑了笑:「郊區,大約二百里的路程。你還記得宋文波嗎?他家在那裡住。」金高哦了一聲:「這個人靠得住嗎?」我拍了拍他的口袋:「有錢什麼人也靠得住。」金高嘟囔道:「那麼你剛才跟天順說要去濟南是什麼意思?」我不說話了,你他媽真缺心眼兒,這都不懂。金高開了一會兒車,突然笑了:「你呀,哈哈哈,跟誰學的這都是?」
我茬開話題道:「你不要跟著我去,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的。你一會兒就回去,回酒店呆著。」說著,我摸出手機,撥了天順的電話,天順好象還等在那裡,沒有汽車開動的聲音,我問:「你沒動身嗎?」天順回答:「還沒有,這兒很靜,一個人都沒有。」我說:「我已經買上車票了,馬上就離開了,你稍微堅持一會兒,半小時以後按計劃行動。」天順叮囑道:「在外面千萬穩起來,別難過,二子和春明的後事有我呢。」我想了想,開口說:「這事兒別告訴別人,任何人也不要告訴……拜託你了,我會隨時跟你聯繫的。」天順的聲音好象剛哭過:「你就放心吧……遠哥,如果你找我不方便,可以讓花子……」「我知道,」我打斷他道:「我有辦法跟你聯繫的,」鼻子忽然就有點兒發麻,「把二子火化了,讓他跟我爸爸在一起,春明那邊你跟他家裡聯繫就可以了,後面的事情等我安頓下來再跟你說。」天順沉默了好長時間,聲音啞啞的:「放心吧遠哥,我記住了。」
路上的車很少,多少有些冷清。金高把車開得像飛,城市的燈火漸漸遠去。
我掏出電話本查了好久才找到宋文波的電話號碼,直接撥了過去。
宋文波的手機響了一陣,突然打開了:「啊?遠哥啊,你可是從來不主動給我打電話的啊。」
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想你還不行嘛。是這,我惹了點兒麻煩,想去你那裡住幾天,可以嗎?」
宋文波一下子亮了嗓子:「好啊好啊!想死你了!」
「還是老兄弟好啊,」我示意金高將車拐上了一條土路,「我已經到了你們村的村口了,你還是在老房子住嗎?」宋文波依舊大笑:「不住老房子還能住哪兒?我又不是大款。趕緊來吧,我馬上喊劉富貴過來,我們哥兒倆給你接風。」我慌忙接過話茬:「別驚動別人了,你不知道什麼事兒,我先跟你見個面再說。」宋文波不放心地問:「你這次出的事兒不小嗎?」我笑道:「不大,不過挺窩囊的,一個雞被抓了,把我咬出來了。」「哈,我還以為多大點事兒呢,」宋文波笑得有些無賴:「這是個喜事兒啊……得,你一個快要結婚的人了,攤上這樣的事情是有點兒窩囊。正好,來我這裡散散心,我這兒嫖娼沒抓的,咱大小也是個地頭蛇啊。不羅嗦了,我去村頭接你去。」
說話間,車就到了村西頭,我讓金高把車停下,點了一根煙,笑道:「狼狽啊。」
金高甩了一下腦袋:「別這麼說。不過我挺佩服你的,腦子基本沒亂。」
我沒趣地推了他一把:「還不是剛才讓你給『忙活』的?我去,兒子打老子。」
金高搖下車窗,把腦袋伸出去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抽回腦袋,小聲說:「我想好了,我還是得跟你一起出去躲躲,實話告訴你,我真的把劉三給殺了。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現在……」這事兒我早有心理準備,沒怎麼吃驚,打斷他道:「你也別廢話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感覺現在我跟你是一個級別了?」金高嘆了一口氣:「有這個意思。所以我說,我回去不好,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警察『繩』起來了。乾脆跟著你浪跡天涯吧,也許能多活幾年。」
「你絕對不可以跟我一起出去,」我摸著他的手說,「你想想,一會兒天順報案,警察就知道我跑了,稍微一調查就知道你也跟我一起跑了。他們一聯繫咱們以前做過的事情,劉三的事兒也就出來了,那時候咱倆就真的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別以為警察是吃素的,明白嗎?」金高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我繼續說:「本來我這事兒暫時躲一下,回來以後還有迴旋的餘地,」我咽了一口唾沫,「我可以讓胡四幫我處理某些事情……這個我不說你也明白。然後我再想辦法回來,你也不傻,你會明白的……這件事情如果把『口子』調正了,沒有掉頭的危險,甚至弄好了,我屬於正當防衛,這就看胡四的能耐了,不是有義祥謙這個實體嗎,」我忍不住笑了,「嗯,有組織就是不錯。」
金高開口笑了:「這個組織還不知道能不能頂事兒呢,」嘆口氣搖了搖頭,「剛才我在想,如果我跟著你出去,問題應該不大,為什麼?劉三那事兒我設計得很好,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不過我又一想,還是穩妥點兒好。不到最後關頭,我的希望就不能破滅。這樣吧,一會兒我自己回去。你走以後,家裡的一切事情都由我來處理,這樣你也就可以放心的走了……唉,我擔心的是芳子,她能承受得了嗎?」我苦笑道:「沒辦法,」猛一甩頭,「就這樣吧,我相信你的口才,你完全可以把這事兒編得順溜一些,目的就是讓芳子相信我,我是無辜的,我他媽是在正當防衛。」
「這個沒問題,」金高一頓,指著前面的一個黑影說,「那是不是宋文波?」
「就是,」我看清楚了,宋文波一晃一晃地過來了,像是喝了酒,「他來了以後咱們表現得輕鬆些。」
「我知道,」金高重新發動了車,「你下去吧,我這就回去。」
宋文波一溜小跑地過來了:「遠哥是你嗎?」
我抓過金高遞過來的一包錢,一蹁腿跳下了車:「是我,哈哈,來得挺及時嘛。」
宋文波不看我,歪著頭往車上踅摸:「那是誰?金哥是吧?」
金高按了兩下喇叭,邊掉頭邊說:「文波我先回去了,家裡一大攤子事兒,好好伺候著你遠哥,過幾天我來接他。」宋文波抓著車門把手不讓走:「別走啊,想死我啦,快下來快下來,我讓我老婆炒好菜了都……」我抓著宋文波的手把他拉到了身邊:「別那麼客氣了,你金哥忙著呢,店裡全他媽事兒。」宋文波還要羅嗦,金高的車已經駛上了大路。我微微定了一下神,反手拍拍宋文波的臉,笑道:「又來麻煩你了。」宋文波躲開我,不滿地嘟囔道:「你們這些城裡人啊……我去,還是瞧不起我。算了,以後看我怎麼去『滾』你們吧。」我推著他往他家的方向走:「趕緊安排飯,我餓了。」說完這話,肚子忽然咕嚕起來,跟打雷似的,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
宋文波家裡沒有人,我問:「大姨大叔和弟妹呢?」
宋文波笑了笑:「我爹死了……怕你來了不方便說話,我讓我媽和我老婆去了我二哥家。」
我歉疚地咧了咧嘴:「瞧這事兒鬧的。唉,又給你添麻煩了。」
宋文波把我推到熱乎乎的炕上,一別腦袋:「說什麼話這是?應該的,你在勞改隊沒少照顧我。哎,剛才在電話里你說的是真事兒嗎?我怎麼覺得不大可能呢?你不是那號人啊。」我抓起窗台上的一瓶啤酒猛灌了一口:「誰說我不是那號人?難道我是太監?」心裡一下子想起小廣說的話來,「上帝不是說了嘛,為人不操十個×,上帝見了都不依,我這是要趁還沒結婚,趕緊完成上帝交給我的任務呢。」宋文波盯著我的眼睛看:「不對,你肯定是惹了不小的麻煩。別騙我,兄弟這幾年把眼神可鍛鍊出來了。說,你到底幹了什麼大事兒?」我胡亂一笑:「別跟我裝了,我能幹什麼大事兒?現在還有我值得乾的大事兒嗎?喝你的酒吧,喝完了我要睡覺。這幾天累得夠戧……」
「你還是不拿我當兄弟對待啊。」宋文波拉長臉,不滿地偎到了炕上。
「文波,別這麼想,」我抓起一條雞腿大口地啃,故意讓話說得不連貫,「有些事情不好,那什麼,啊。」
「我知道了,」宋文波變化得很快,「那我就不打聽了……你準備在我這兒住多長時間?」
「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吧,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三年兩年。」
「吃大戶來了?」宋文波是個財迷,這我知道,他說出這話來我很理解,笑著摸出那包錢來,順手抽了一沓拍在他的大腿上:「拿著,用完了再跟我要。」宋文波推擋了一下,美孜孜地將錢揣進了懷裡:「遠哥,別笑話我小人啊,弟弟日子過得太難了。實話跟你說吧,我跟我老婆離了,都三個月了……人家跟著我過夠了,咱沒錢養活家口啊,孩子也跟了她。現在我光棍一根。我媽也去世了……這是前幾天的事兒。唉,什麼也別說了……本來我想去投奔你,劉富貴不讓我走,他說我要是跟了你……這話我還真說不出口。算了,現在的人就這樣。」
「你跟著他,他給你工錢不?」關於劉富貴的事情我有所了解,這個人很「噶古」(吝嗇)。
「給,」宋文波臉上的肌肉全堆到顴骨上了,看上去像是在哭,「少啊,跟打發要飯的差不多。」
「以後跟著我干吧。」我的腦子一轉,這傢伙目前光棍一根,我完全可以利用他一把,這是一個好當差的。
「真的?」宋文波抬起眼皮,考古專家似的來回掃描我的臉,「我能給你做點兒什麼?」
「什麼都可以啊,比如跑跑腿,打打電話,出個差什麼的,只要你勤快,牙口緊。」
宋文波臉上的表情開始豐富起來,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又像到了大修期的電視屏幕那樣沒了顏色。我的心不禁彆扭了一下,感覺自己比較卑鄙,大小我倆也是打小一起混過來的,以前沒為他做點兒什麼,現在遇到事情了竟然想利用人家,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連忙喝口酒掩飾道:「其實你到了我那裡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剛才我說的是實話,頂多跑跑腿什麼的。」宋文波的臉色恢復了正常,掃我一眼,微微一笑:「也許剛才我想多了,我以為你拿我當『迷漢』使喚呢。遠哥,是這樣,我跟劉富貴有些『不卯』(不合),跟著他干我總覺得自己是在扛活兒,一點自尊都沒有。從去年開始他就拿我當……當那什麼,呵,這麼說吧,我就跟個狗腿子似的,反正我是一點兒感覺找不著。」
「可以理解啊,」我給他倒了一杯酒,感嘆道,「我這裡不是替劉富貴辯解,他處在那個位置……」
「這我知道,你也別多說了,」宋文波一口把酒幹了,將酒杯猛地一敦,「我想跟著你干!」
「剛才你不是表達過這個意思了嗎?」我又給他添了一杯酒,「過來吧,我需要你。」
「不是你需要我,是我沒有辦法了,我賴上你了。」宋文波的臉又開始黯淡起來。
我橫下了一條心:在我躲事兒這個期間,我身邊的兄弟一個也不能帶,他們知道得太多了,我需要的就是宋文波這樣的人!將來即便是出了麻煩也沒有太「羅爛」的事情,畢竟他平常不在我的身邊,出了事兒,他完全可以用「被矇騙」這個理由過關。想到這裡,我輕描淡寫地說:「文波,我理解你的心情,現在你一門心思的想離開劉富貴,這也好啊。你想想,你們倆認識這麼多年了,劉富貴也有很多不方便告訴你的事情,他平常對你刻薄一點兒這也很正常,這個時候你離開他,完全是親兄弟所為……哈,我是不是說得有點兒羅嗦?算了,我還是跟你說點兒實在的吧。」
宋文波的眼皮似乎有點兒毛病,一著急就往上猛翻:「你變了你變了,你開始羅嗦了,真的真的。」
我跟他碰了一下杯子:「遇上羅嗦人不說羅嗦話能行嗎?來,干一杯我跟你談談以後的事兒。」
宋文波不喝,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在談事兒之前你先告訴我,這次你出來到底是因為什麼?」
我把酒喝了,輕輕搖了搖頭:「你呀,不是剛才說不打聽了嘛……沒事兒,為了個女人。」
「你會為了個女人出來躲事兒?」宋文波不屑地晃了一下腦袋,眼皮又是一翻。
「怎麼不能?」我的腦子忽然有了主意,「真的,你知道我對象芳子以前在吳胖子那裡幹過嗎?」
「他們兩個還真有什麼不清不白的事情?」
「你多心了,」我淡然一笑,故作懺悔地嘆了一口氣,「打錯了啊,在這之前我跟你想的一樣。」
「這也沒錯!感覺心裡不舒坦就直接『砸貨』,管那麼多幹什麼?」
我橫了他一眼:「這就是我跟你們的區別,我不願意隨便干那些沒腦子的事情,干錯了就應該馬上改正。這次我把吳胖子打得挺厲害,這小子把我告了。剛才我在外面跟金高剛剛坐下想吃點兒飯,就聽到這個消息了,警察到處抓我呢。」宋文波挺了挺身子:「所以你就找我來了?哈哈,你算是找對人了!你也不用跟我裝,我什麼都明白。你們這些混黑道兒的一個×樣兒,不遇到事情想不起兄弟來,一遇到……話多了,話多了哦。遠哥,我沒別的意思,我理解你的難處,一出了事兒你不好找你經常聯繫的夥計,過來找我這很正常,我也希望你來找我啊,我算是蒼蠅趴在驢毛線上--落在大頭上了我!好了,咱哥兒倆認識將近二十年了,也別說那麼多文言文了,直接告訴我,我能為你做點兒什麼?」我有些感動,儘管這小子有些語無倫次,可是我分明看見了他一顆尚未冷卻的心。我把手橫過炕桌,摸著他的胳膊,話說得有點兒肉麻:「親兄弟,我楊遠能在這個時候聽到你這句話,萬分激動。你聽我說……」
話音未落,我的手機響了。低頭一看號碼,是金高的,我遲疑了一下,這個電話該不該接呢?按說這麼短的時間不應該出什麼問題,這應該就是金高打給我的,可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把電話遞給宋文波,說:「問問他是誰?如果是金高,你把電話給我。」
宋文波接過電話,一把按開了接聽鍵:「請問你是哪位?」
金高的聲音很壓抑:「文波,我知道是你,楊遠在嗎?」
我沖宋文波擺了擺手,宋文波說:「他走了,走了有些時候了。」
我一把搶過手機,貼近了耳朵,金高在那邊忿忿地嘟囔:「他娘的,這是玩得什麼『雞翹腳』?怎麼說走就走了?文波,他走了怎麼不帶著手機?」我放心了,金高的身邊沒有別人:「大金,我在。別吵吵,這是我故意的,你明白就行了。說,情況怎麼樣了?」金高好象是躺在床上說話,聲音平靜得很:「問題看來不大。天順剛回來,警察讓他別離開酒店,隨時過來傳喚他。他按照你吩咐的說了……最後警察問他,你是怎麼知道發生命案的?天順說,是楊遠打電話告訴我的,楊遠害怕警察誤會他,打完電話就不知了去向。警察問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天順說你是用公用電話打的,原來的手機號碼好象換了。你接完了這個電話,趕緊把號碼換了吧……還有,警察正在咱們店裡調查,一個人也不讓出去。」
「芳子已經知道這事兒了嗎?」我抓緊時間問道。
「她不知道,我沒來得及告訴她,也許現在她正在家裡等著你和二子回去呢。」
「好了,別羅嗦了,等我換了電話號碼再聯繫你,保重。」
金高讓我別掛電話,等了稍頃,壓低聲音說:「剛才花子回來說,他出門辦事兒,路口上全是警察,無論什麼車都檢查,估計是在抓你。你在那兒藏好了,千萬別挪地方,有什麼事情就讓宋文波跟我聯繫。」我說:「我知道了,你好好保重,萬一你那邊的事情也有什麼風吹草動就趕緊走,找個地方跟宋文波聯繫,」我告訴了他宋文波的電話號碼,囑咐道,「萬一事情真的麻煩大了,你必須先離開這裡,找個遠一點兒的地方跟我聯繫,到時候咱們再商量。」
說這些話的時候,宋文波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掛了電話沖他一笑:「害怕了?」
宋文波的臉色又開始幻燈似的變幻色彩:「沒什麼……遠哥,你還是沒有跟我說實話。」
這小子這幾年變得可真不少,很精明嘛,我笑道:「我做事兒比較謹慎,這是在跟金高拿緊張呢,別怕。」
「我怕什麼?」宋文波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你沒拿我當真正的兄弟對待……可也是,我是坐過牢的人,我明白有些事情我不應該知道,可是你多少也應該給我個定心丸吃吧?」我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他裝錢的口袋:「這不是定心丸?這個還不定心,我再給你加點兒。」宋文波往後躲了躲,訕笑道:「人窮志短啊,好吧,我不問了,將來出了事兒,我可什麼也不知道啊,你沒告訴過我,我也沒打聽,我不過是做了一個朋友應該做的事情。」我邊給他點菸邊怏怏地說:「你是不是曾經吃過這樣的虧?比如你曾經窩藏過一個殺人犯,後來這個殺人犯被抓了,他把你給咬出來了,警察要定你個窩藏犯……」宋文波把手搖得像風扇:「別胡說八道,別胡說八道,我從來不干那樣的事情,我遵紀守法,老實人一個。」我頓了一下,正色道:「文波,實話告訴你吧,我做了點兒不好說出口的事兒,但是你放心,這事兒塌不下天來,我正在跟管用的朋友處理這事兒,很快我就從你這裡走了,你千萬別有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