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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幸福的二子

2024-06-12 05:01:51 作者: 於寧

  「二子,一定一定,哪天我一定帶你去海上看咱爸爸……」我說不下去了。

  「哥哥……」我弟弟終於抬起頭來,滿眼都是淚水,「我想起你來了,你就是大遠,你叫蝴蝶。」

  「對,對對……」我摟緊他,讓他的下巴擱到我的肩膀上,感受二十多年我擁他入懷的那種徹骨的暖意。

  是啊,二十多年了……我抱著自己的弟弟,蹣跚在路上已經二十多年了。我弟弟剛出生時的影象在我的心目中是模糊的,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從我的懷裡搶我弟弟,我不給,我說,這是我的。我爹說,我沒說這不是你的,可是你也得讓我抱抱不是?我爹說,你弟弟剛下生的時候,你就像個傻子似的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趁大人不在的時候,你去親他的臉,把他親哭了,你媽打你的頭,你媽說,這是你弟弟,喜歡親你就親一輩子,他在睡覺的時候不許親他。我不聽,我媽一閉眼,我的嘴巴就又上去了,專親我弟弟胖乎乎的臉……後來我弟弟傻了,我對我爹說,爸爸,是我把弟弟弄傻了的,我要養活他一輩子。我爹說,傻不傻那是老天爺已經定下的,不關你的事兒,等將來科技發達了,就有辦法治了,說不定他將來比你還聰明呢……二十多年過去了,科技還是沒有發達,我弟弟還是像原來那樣。有一次李俊海摸著我弟弟的腦袋說,楊遠,我看二子就這麼著了,將來連個媳婦都不一定說上。我痛罵了他一頓,我說,你才說不上媳婦呢,你全家都說不上媳婦,我弟弟不但要說上媳婦,還要說個又漂亮又賢惠的,氣死你。

  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地瞄了蓮花一眼,不賴,我弟媳婦很漂亮也很賢惠,她很懂得照顧我弟弟,我弟弟的身上沒有以前的那股油膩味,很香,像一個正在吃奶的嬰兒。蓮花見我在看她,羞澀地扭了一下身子:「大哥,看見你我就像看見我爸爸一樣,你是咱們家的主心骨呢。」這孩子真會說話,我笑了:「呵,你也是,你是二子的主心骨。」

  

  「哥哥,大金哥哥在哪裡?」我弟弟掙脫開我的擁抱,瞪著清澈的眼睛問我。

  「找他幹什麼?他不是你哥哥,我是。」

  「我要跟他說,讓他以後別裝大遠了,我知道誰是真大遠了。」

  「不用找他了,明天我告訴他就是了。二子,結婚的感覺好不好?」

  我弟弟含著一根指頭想了想,靦腆地笑了:「還沒結呢……結了就知道了。」

  我開他的玩笑:「你都跟蓮花睡覺了,還說沒結?」

  我弟弟的笑依舊那麼純潔:「跟蓮花睡覺的感覺真好,我跟你學會了,你跟姐姐也是這麼睡的。」

  「說什麼吶,小流氓,」芳子擦著頭髮進來了,「我跟你哥哥那是在做遊戲,你跟蓮花來真的。」我弟弟一捂臉,嗖地鑽進了被窩:「不跟你們說了,我要睡覺,」停了一會兒,調皮地把腦袋伸出來,「都睡去吧,我要跟我爸爸再說會兒話,我爸爸還沒走呢,他還在船上等著我。」我搖搖頭,對蓮花說聲「睡吧」,拉著芳子走了出來。

  在家裡睡覺可真舒坦,這一覺又是一個對時。第二天醒來,看著靜靜地躺在身邊的芳子,心裡突然感到一陣塌實,仿佛一個行腳僧人在經過無數天的長途跋涉以後找到一座寺廟一般。莫名地,我竟然感到一種巨大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里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悲哀,我搞不清楚自己最近這是怎麼了,竟然會讓一個女人給我這種感覺。

  二子和蓮花在客廳里安靜地看電視,我站在一旁盯著二子看了一會兒,問他:「我是誰?」

  我弟弟不耐煩地沖我揮了揮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哥哥,大遠,趕緊吃飯去,在鍋里。」

  這小子還是原來那個脾氣,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跟我爹和弟弟住在老屋時的情景,心裡一陣溫馨。

  簡單吃了點兒飯,我回臥室跟芳子打了一聲招呼,開車回了酒店。

  春明在我的辦公室里接一個電話,口氣有些不耐煩:「好了,遠哥回來了,你跟他說。」

  我過去拿過了話筒,問春明:「誰的?」

  春明撇了一下嘴巴:「還有誰?咱家小廣哥唄。」

  我不禁皺了一下眉頭,這個混蛋又怎麼了?有心不接這個電話,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廣哥,又想我了?」小廣在那邊忿忿地說:「你閒著沒事兒關的哪門子機?找你都找不著……」我邊開機邊打趣道:「我那不是怕你騷擾我嘛,說,什麼事兒又把你氣成這樣了?」小廣哼了一聲:「你說常青這個混蛋到底還有沒有點兒人性?跟我玩腦子呢,明明是他安排老七帶人朝我家開的槍,硬賴到老七身上,把老七的腿給打瘸了,還給我賠禮道歉,說他給我報了仇,你說這個混蛋他還拿我當人待嗎?這還不算,你知道他都幹了什麼?他想綁架孫明呢……剛才我讓一個夥計回我家看看,你猜怎麼了?他的人正架著孫明往外走呢。幸虧我這個夥計身手好,把孫明給我搶回來了,要不然還不知道他要把孫明怎麼樣呢……蝴蝶,我可把話給你撂這兒,你要是不管這事兒,我可賴著胡四了,讓胡四幫我出氣。」

  「廣哥,我不是說了嘛,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只能辦到這裡了,」我有些不耐煩,口氣硬硬的,「如果你想找胡四你就去找,我管不著。最後我再囑咐你一句,你別老是把自己往關凱那邊靠,自己學著長點兒腦子,我懷疑這一切都是關凱給你下的套兒,這話你愛信不信……以後你也少給我打電話了,我弟弟要結婚了,最近我很忙。」

  「蝴蝶,我知道你這是為我好,可是我也不是個彪子,誰給我下套我清楚。」

  「哈,瞧你這意思是我……」

  「怪我說話不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現在我跟關凱在一起,他是不會給我下套的。」

  「好了,你這些破事兒我聽著都糊塗,先這樣吧,我調查一下,一會兒給你電話。」

  掛了電話,我問春明,金高回來了嗎?春明說,回來了,跟天順一起回來的。我問,他沒說把劉三是怎麼處置的?春明說,我問過他了,他說,他把他好好收拾了一頓,就放他走了。我笑了笑,那就好,看他的臉色很過癮是吧?春明說,很過癮,滿面春風的,在下面招呼大家置辦結婚用的橫幅、彩旗、喜帖什麼的呢。我讓春明下去喊金高上來,直接撥了常青的電話,常青很快接了:「遠哥找我?」我問他,你是不是又派人去小廣家了?常青沒皮沒臉地回答,沒有啊,我的腿還沒好,出不去門,也許是我的兄弟去過吧?我明白了,這個混蛋現在開始不聽話了,怒道:「常青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不許再找小廣的麻煩,聽見沒有?」常青換了一種懊悔的口氣說:「遠哥,前面都是我錯了,我這事兒辦得太倉促了,不過你也別老是聽小廣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跟他過不去的。」我說聲「你自己酌量著來」,啪地掛了電話。

  看來我得馬上讓常青離我遠點兒了……明年一開春就讓他走,去濟南,開闢新戰場去。

  悶頭抽了一根煙,金高笑嘻嘻地進來了:「哈哈,你怎麼才來,回家摟著芳子睡覺來著?」

  我點點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是啊,累得我腰疼……劉三走了?」

  金高輕描淡寫地說:「走了,估計這幾年你是見不著他了。」

  聽這意思打得挺厲害,我問:「一報還一報,你把他的腿也打斷了?」

  金高突然把臉一抹:「比那個厲害。」

  比那個厲害?這不是又要出麻煩嘛,我一怔:「厲害到了什麼程度?」

  金高的目光開始躲閃:「別問那麼多了,知道的多了對你沒好處。」

  難道他把人給殺了?我緊張起來:「什麼意思?劉三消失了?」

  金高閉了一會兒眼,猛然睜開:「消失了。」

  明天就是元旦了。一大早我就給金高打了電話,讓他貼出公告去,本店暫停營業兩天。金高不解,不是明天結婚嗎?怎麼今天就停業,不掙錢了?我說,要辦咱們就給二子辦得漂漂亮亮的,全體人員照常上班,把酒店布置得熱鬧一些,外面也打掃乾淨了,喜貼起碼貼出去三里路。金高笑了,好嘛,這一來可轟動了。在家跟二子和他媳婦胡亂聊了一陣,又給蓮花他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明天一早我派車去接他們,就出了門。芳子追出來問,是不是應該把蓮花先送回她家,明天再去她家把她接來?這樣正規一些。我說,人家他爹娘都沒這麼要求呢,新事新辦,這話偉大領袖以前都說過。芳子不讓我走,發牢騷說,為了你弟弟結婚這事兒,把我的生意都耽誤了,這幾天我那邊都亂套了。我說,亂套就別去幹了,明年我再開發個好買賣,把酒店給你,你當老闆娘。芳子說,也好,反正我那邊賺錢也不多,還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我早就想不幹了,乾脆轉讓給四嫂吧,四嫂幹這一行專業。我沒時間跟她羅嗦,囑咐她讓他好好在家陪兩位新人,有什麼打算不到的事情,就去請教四嫂。芳子嘟嘟囔囔地撥開了胡四老婆的電話。

  回到辦公室,我拿出我這邊的客人記錄來,挨個給他們打了一遍電話,重新落實了一下,就出了門。

  抬眼看去,整個酒店就像開了鍋一樣忙碌,這些年輕人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老闆的弟弟結婚這樣的高興事兒,大呼小叫地穿梭個不停。我忽然就有些感動,把花子喊過來,從抽屜里拿了三萬塊錢給他:「等大伙兒忙活完了,給他們發點兒獎金,就說這是喜錢,讓大家高興高興。」花子等不及了,直接衝下去嚷嚷,大家排好對,老闆發獎金啦--是老闆弟弟的喜錢!樓上樓下沸騰起來,漲潮似的把花子淹沒了。

  摸著下巴笑了一陣,心突然就沉了一下,金高把劉三殺了……那天我因為這個跟金高吵了起來,我說,你這不是添亂嗎?劉三還至於你這麼對待他嗎?金高說,我沒殺他,我打了他不假,打得挺慘,後來我出去洗手,他趁機跑了。我不相信,把天順喊了上來,讓天順說實話。天順期期艾艾地說,金哥沒偏你,劉三真的跑了。我讓金高出去,掐著天順的脖子,讓他說實話。天順差點兒沒讓我給掐死,他知道我是真的發火了,告訴我說他沒在場……金高去了他家以後,直接下了拳頭,把劉三打昏了好幾次。最後他讓天順出去,說他要好好審問審問劉三,天順見金高失去了理智,死活不走,金高就硬把他推了出去。過了幾分鐘,金高打開門,讓天順幫他把一個麻袋扛下去……

  我徹底懵了,呆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金高進來,摸著我的肩膀說:「劉三跑了,他真的跑了,你什麼都不知道。」

  金高說這話的時候,不時提一下褲腿,他腿上的鋼板幾乎把我的眼睛晃瞎了。

  我沒有再多說什麼,揮揮手讓他們出去了,腦子裡像是裝滿了石頭,沉重得要命。

  幾天沒事兒,我又問了天順一次,你到底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況了沒有?

  天順鄭重其事地打了一個立正:「報告遠哥,我親眼看見劉三頂著一頭蘑菇跑了。」

  我拍拍他的臉,喃喃地說:「順子你的眼色真好使,對,就是這樣。」

  我不放心,又找了春明,問他那天把劉三家收拾乾淨了沒有?春明說,我連杯子都擦了,被林武撕破的那條床單也讓我給扔到垃圾箱裡了,絕對不會留下咱們的一點兒痕跡。我問,老八這幾天沒跟你聯繫嗎?春明說,聯繫過,他說,他這幾天還不想過來,因為李俊海一失蹤,大家全沒了主心骨,他如果一走,顯得很不仗義,他想過了元旦再過來。我對春明說,老八這面就交給你了,他如果想來就跟著你,你時刻給我看著他,別讓他把咱們那天去劉三家的事情告訴別人。春明說,沒問題,辦這樣的事情我湯水不漏。我說,也別太自信了,想想你跟劉三斗那一回合就應該明白。春明說,劉三跟老八不一樣,劉三是狐狸,老八是野豬。

  金高去了一趟威海,立馬就回來了,回來以後幾乎沒有走出酒店的門。我問他怎麼沒把劉梅帶回來?金高說,劉梅調到一所職業高中教英語去了,課程很緊,元旦那天才能來。有心再跟他研究一下劉三的事情,想了想便也作罷,金高是不會對我說實話的,他怕連累我。

  十幾天過去了,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沒有,估計劉三這事兒暫時放下了。

  現在驀然想起這事兒,我的心又是一亂,劉三失蹤了,他家裡的人怎麼不找他呢?

  我把春明喊了上來:「春明,劉三家裡都有什麼人?」

  春明想了想:「有個老母親,在他大哥家住著,他好象是個不孝之子,一直沒聽他說起過。」

  我想起來了,當年我跟芳子在他家住的時候曾經問起過這事兒,劉三說,那不是他的親娘,是「前窩」的。如此看來,他應該沒有很親近的人了……可是恭松因為販毒被抓了,李俊海跑了,警察也應該找一下劉三才對啊。我讓春明走了,悶頭想了一陣,慢慢放下心來……對,有可能是警察以為劉三也跑了,正在通緝他們呢。想到這裡,我撥通了胡四的手機,胡四開著機,馬上回了話:「兄弟,我知道你為什麼找我,呵呵,二子明天結婚是吧?真對不起,我來深圳兩天了……本來想給你打個電話的,誰知道這幾天整天泡在酒里,全他媽忘了……你說怎麼辦吧,要不你找鳳三?」其實我早知道他去了深圳,林武給我打過電話了,我也通知了鳳三,讓他來當二子的主婚人,鳳三高興得差點兒哭了,好兄弟啊,我太榮幸啦……話都說不成個兒了。我笑道:「四哥,我知道你去了深圳,好好在那兒呆幾天,家裡的事情有林武和祥哥幫你照應著呢……我想問你這麼個事兒,這不恭松被抓了,李俊海他們跑了嘛,不知道這個案子進展得怎麼樣了?」胡四哦了一聲:「咳,你瞧我這腦子,連這事兒都忘記告訴你了……是這麼回事兒,恭松在裡面全部招供了,什麼李俊海啦,建雲啦,全招了,甚至連老莊也被他『禿嚕』了出來,現在他們正被網上通緝著呢。對了,還忘了告訴你,你猜販毒的這幫人裡面還有誰?閻坤!哈哈,原來他也在跟著建雲幹這個,這下子利索了。」

  「我知道了……好,就這事兒,沒別的了,你在外面注意身體,沒什麼事就早點兒回來。」

  「先別掛電話,」胡四咳嗽了一聲,沉聲問,「小廣那邊有什麼動靜?」

  「快別提他了,他跟常青……」

  「這我知道,他給我打過電話,我讓祥哥抽時間去幫幫他,目的是壓事兒,不是針對常青,是針對關凱……」

  「這我就糊塗了,你跟祥哥去攙和這事兒幹什麼?」

  「不是攙和,是撈油水,」胡四邊咳嗽邊說,「我讓祥哥裝成幫助小廣的樣子,表面上是鎮壓常青,實際上是『滾』關凱一把,別看關凱也像個有腦子的樣兒,他比起咱們來還差了一大截子……這麼一來,小廣也感激咱們,同時給常青也敲了一下警鐘,別以為這幾個大哥管不聽他……你別插話,讓我把話說完,」胡四又咳嗽起來,震得我的耳朵陣陣發癢,「我跟祥哥商量過了,我們倆不跟常青通氣,讓他蒙在鼓裡,等事情完結以後,由你跟常青解釋這個情況,別讓他跟咱『里鼓』了,你明白我這意思吧?」

  我在心裡罵了一聲,說:「我明白。」

  胡四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我懷疑我的肺出了什麼毛病……抽時間我得去檢查一下。」

  我說:「應該啊,我聽你這聲音都替你擔心,可別檢查出什麼大毛病來。」

  胡四沙沙地笑:「沒什麼,別看我體質弱,論內部零件,比你們都好……對了,剛才的話我還沒問完呢。我是問,當初我幫小廣處理黃三那事兒,小廣那邊最近沒有警察去找他吧?」

  我想了一陣,確定地說:「沒有,我的人一直在觀察著他,沒有這方面的消息。」

  胡四又咳嗽了幾聲,嘟囔道:「有的話就趕緊告訴我,我聽說有個叫金林的警察前一陣找過他,我很不放心。」

  這事兒我知道,金林是找過小廣,不過那是調查關凱的事情,我說:「放心,我再盯緊點兒就是了。」

  胡四喃喃地嘟囔了幾句什麼,說聲「祝福二子」就掛了電話。

  空虛著心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忽然就煩躁起來,不知道自己應該干點兒什麼。

  繞著屋子走了幾圈,腦子更加麻木,老是想以前的事情。

  我想到了小傑,想到了孫朝陽,想到了濤哥和五子,內心更加孤獨……這種莫名其妙的孤獨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我小的時候就經常感到孤獨,尤其是從我媽去世以後。我媽去世的時候我才剛剛記事,我常常在寂靜的黑夜裡看見我媽來拉我,她說,大遠,你跟我走,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清醒過來以後,我就哭著找我媽,我爹會趴到我的頭頂上說,你媽走了,她上天享福去了,別哭了,你弟弟都不哭呢。我很聽話,不哭了,可是不哭了以後就更感覺孤獨了……這種孤獨讓我的性格變得很堅強,讓我在上學之前就認識了很多字,也比別的小孩會幹活兒,家裡的鴨子被我養得比別人家的都大,都乾淨。別的小孩剛剛學會加減法,我就學會了乘法,甚至還能背很長的一段圓周率。我還會利用從鄰居老頭那裡學來的小曲打發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我還曾經是一個心比天高的小孩,從小我就知道做人應該有自己的志向和抱負。因為我覺得我爹當老師,可以騎別人都沒有的大金鹿車子,所以我的理想是長大了跟我爹一樣當老師;後來看見我們村裡的民兵可以背著槍,很威風,所以我就想長大了當民兵;再後來我看見去我們村賣糖葫蘆的可以有一大群孩子圍著,我就想長大了當個賣糖葫蘆的……上了初中,我的理想又變了,我以為當領導一定不錯,到哪裡都可以趾高氣揚地給大家作報告,我就想當領導了,甚至以為當總理都沒有問題。

  呵,現在我是什麼呢?教師?民兵?賣糖葫蘆的?都不是,總理?靠點兒譜,我是經理,飯店的經理。

  無聊地笑了兩聲,感覺眼前是一片黑暗,我什麼也看不見,只看見一隻黑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這隻蝴蝶飛得很優雅,忽上忽下,沒有一絲規律。它飛起來也沒有聲音,像一葉紙灰在黑夜裡遊蕩。

  電話接二連三地來,全是祝賀二子結婚的,我接了幾個,跟他們胡亂打著哈哈,它還是一刻不停地響,吵得我的耳朵都要麻木了。我把春明喊上來幫我應酬著,自己下了樓。大家正在吃飯,我聞到飯的味道就反胃,背著手走到了院子裡。院子衝著馬路,除了一輛接一輛的車,還有婷婷走過的姑娘。我取了一個老農的姿勢蹲了下來,專挑漂亮姑娘看,這些姑娘可真傻,她們不知道我在看她們的胸脯和屁股,照舊裊裊地走,把屁股扭得像跳秧歌舞。我想像著,等我成了絕世大款,我要把你們全都劃拉到我的身邊,那時候,我的身邊全是放著金光的鈔票,美女們圍著這些鈔票翩翩起舞,全都光著身子,我像一隻蜜蜂那樣在她們的身邊飛來飛去,在這個乳房上趴一會兒,在那個屁股上叮一口,然後嗡嗡笑著去追逐下一個更挺的乳房和更大的屁股……哈哈哈哈,我冷不丁笑了起來,這他媽叫什麼事兒嘛。

  站起來溜達了一圈,凍得鼻子都木了,抄起手,用袖口來回蹭了兩下鼻子,我縮著脖子回了辦公室。

  春明還在接電話,我讓他把電話線拔下來:「別跟他們瞎嘮叨了,拿象棋去,我跟你殺兩盤消遣消遣。」

  擺好棋剛走了兩步,我的手機就響了,我以為又是那些瞎客氣的,想關機,低頭一看是我家裡的。

  「楊遠,」是芳子風風火火的聲音,「我可讓二子給氣糊塗了,他非要去找你不可,我說你忙……」

  「哈,他就那麼個脾氣,你讓他來就是了……來吧,正好我在下棋,我跟他殺兩盤。」

  「你不知道,他又犯神經病了,穿上新郎衣服,要讓你帶他去海邊看你爹呢,他說你爹在海邊等著你們。」

  「這小子把夢當成真的了,」我笑了,「那就讓他來,我讓春明開車拉咱們一起去。」

  「我才不去呢,凍死人,要去你們去好了,」芳子在那邊喊,「二子,來,你哥哥讓你去,趕緊打扮。」

  掛了電話,我沖春明一笑:「攤上這麼個弟弟可真沒辦法。」

  春明繼續走棋:「別發牢騷啦,走你的吧,將軍。」

  我不走了:「我輸了我輸了,你去林武那裡借他的車用一下,二子要結婚了,開我的車寒酸。」

  春明邊出門邊嘟囔:「趕緊換車吧,這麼大的款,開那麼破的車……」

  獨自坐了一會兒,天就有些擦黑,冬天的夜晚來得可真快啊。

  我習慣性地走到後窗,窗外烏蒙蒙的,似乎有霧瀰漫。

  好嘛,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去看海,這不神經病嘛,唉,二子,你什麼時候能長大了嘛。

  把電話線插上,我讓人把天順喊了上來,告訴他我要帶二子去海邊轉轉,幫我看著電話,有什麼事情就打我的手機。剛吩咐完,電話就響了,我看了看來電顯示,是林武的,隨手接起了電話。沒等我開口,林武就在那邊一驚一乍地說:「哥們兒,這下子熱鬧了,你猜怎麼了?湯勇被警察抓走了……」我的頭皮一麻,這麼快?難道是李俊海給他下了絆子?剛想開口,林武接著又嚷嚷上了,「我聽一個兄弟說,抓他可真隆重啊,跟警匪片上演的似的。上百個特警把他家給包圍了,在下面喊了一陣話,湯勇,你被包圍了,趕快出來投降,不要跟政府頑抗到底……哈哈,你說還至於這麼隆重嘛……老湯不出來,往外開槍,結果被警察的煙霧彈給熏出來了,那個狼狽啊。一下子抓了七八個人,連小迪也在裡面呢……我聽他們說,老湯這把死定了,孫朝陽就是他殺的,他還把一個姓趙的當官的給殺了……反正傳得很厲害。這才剛剛清掃完戰場呢,聽說從他家裡抱出了一大堆兇器,什麼五連發啦,什麼大砍刀啦,一大抱一大抱的。押他們走的時候那個壯觀啊,警燈全閃著,警笛也哇哇亂叫……哈哈,這下子好了,咱哥們兒省事兒了……」

  「別嘮叨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沒有一絲興奮,有的只是淡淡的失落,「你過來跟我說。」

  「好,正好祥哥也在這裡,咱們一起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慢著,」我想了想,「算了吧,一會兒我要帶我弟弟出趟門,等我回來再跟你聯繫。」

  「事兒真多,那好,正好我抽時間再打聽打聽這事兒。」

  機械地放下電話,我仰面靠到椅背上長嘆了一聲,一時間感覺很無聊,這都怎麼了?湯勇一直表現得很沉穩,他怎麼會這麼快就出事兒了呢?我斷定是李俊海跟他「魚死網破」了,李俊海的脾氣我了解,他一定是感覺自己活不長了,想要利用他所掌握的這些可以立功的機會,苟延殘喘。很可能他現在躲在某個角落,苦苦思索他所有能夠想起來的立功機會,先跟警察談條件,感覺有活下去的希望再投案……那麼,下一步是不是就該輪到我了?我有什麼把柄捏在他的手裡?慢慢梳理……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沒有,他沒有直接掌握我的情況,他只是猜測,比如他猜測到當年「黑」孫朝陽那次是我乾的,這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還有什麼?腦子亂成了一鍋粥……時間太長了,有些事情我自己都記不起來了……但是我敢肯定,當年他跟著我的時候,我沒有安排他幹什麼大事兒,最大的一次應該是我曾經讓他帶人去了一趟煙臺,因為那邊有人跟我爭奪貨源,我讓他去綁架過一個人,可是那人沒受傷,只是在李俊海的威脅下,接受了我們的條件……媽的,這些事情積攢起來也不小啊!我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不行,看來我也應該出去躲一躲了。前幾天我就看見街上有不少橫幅,上面寫著「嚴厲懲處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組織」、「剷除社會毒瘤,維護社會秩序」……電視廣播上也經常念叨,什麼「冬季嚴打已經開始」,什麼「本市嚴厲打擊黑社會團伙初見成效」等等。我坐不住了,手心一個勁地冒汗……我該怎麼辦?這就跑?可是我弟弟怎麼辦?他明天就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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