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攪盡腦汁
2024-06-12 05:01:49
作者: 於寧
我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給芳子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我住在店裡了,這裡的事情太多,明天再回家。
芳子好象正在迷糊,不耐煩地掛了電話。
我無聊地嘆了一口氣,回頭對金高說:「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去花子那邊睡,不回家了,我擔心回家跟芳子吵架。」
金高從掛衣櫥里找出一條被子,摔摔手說:「走吧走吧。」直接蒙上了頭。
花子還在忙碌著寫請貼,我直接躺在他的床上睡了。
這一覺睡得可真舒坦啊,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匆匆洗了一把臉,我又撥了春明的手機,還是關機。
在樓下呆了很長時間,心懸得老高……春明,你到底在哪裡?
漫無目的地出門溜達了一圈,我把林武喊到了我的辦公室。林武一見我就咋呼上了:「款爺,怎麼今天才跟我聯繫?想找我喝個慶功酒?」我笑都笑不出來了:「春明失蹤了。」林武啊了一聲:「什麼時候的事情?」我說,昨天晚上。林武拉我坐下,急匆匆地說:「別著急,把情況先跟我說說。」我簡單把事情的經過跟他說了一下,林武皺緊了眉頭:「這事兒大了,我估計劉三沒有那個膽量抓春明,我太了解他了,當年在看守所,這個混蛋沒有我給他撐著腰,跟個『逼虱子』沒什麼兩樣……別慌,把胡四和祥哥叫過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我的腦子整個暈了,站在門口打電話的林武在我的眼裡成了一團模糊的陰影……
林武打完電話,黃著臉過來抱了我一把:「胡四和祥哥一會兒就到,別緊張。酒呢?給我拿瓶酒。」
我遞給他一瓶啤酒,蔫蔫地坐下了。
林武作痴呆狀愣愣地盯著我看了一陣,雙手捧著酒瓶仰面就灌,酒瓶蓋沒打開,他尷尬地笑了:「我是不是像個『迷漢』?」
門「咣」地被踢開了,董啟祥和胡四站在了門口:「什麼事兒這麼緊張?」
我笑了笑:「你問林將軍。」
林武起身關了門:「沒事兒,開玩笑呢……目的就是讓你們來一起喝個團圓酒。」
胡四舒了一口氣,上前踢了林武一腳:「我還以為出什麼大事兒了呢。」
我給吧檯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們送幾個菜上來,拉大家坐下,把春明的事情說了一下。
胡四捻著下巴上的幾根鬍鬚沉吟了半晌,開口說:「我明白林武喊我過來是什麼意思了……沒事兒,春明的失蹤跟咱們的事情沒有關係。蝴蝶,你也別著急,我估計這裡面又是李俊海搞的鬼。也許是他知道了最近你在『設計』他,他想先把春明扣在那裡,逼迫春明把一切都說出來。春明這孩子我了解他,他是條硬漢子,不會怕他們的。最終的結果是,李俊海什麼也沒撈著,乖乖地把人送回來,然後編個類似誤會這樣的話打個圓場……他還沒有殺人這個膽量,就算他有這個膽量,他也不敢,因為春明是被劉三喊出去的,春明一旦死了,他逃脫不了干係……等吧,耐心等待,春明不會有事兒的。」
胡四這個老狐狸果然有頭腦,讓他這麼一說我稍微放了一下心,轉頭問董啟祥:「你那邊有沒有動靜?」
董啟祥搖搖頭:「沒有。」
林武的臉色恢復了正常,到處找金高:「大金呢,大金呢,喝酒的時候沒有他可不行。」
我打了金高的手機,讓他上來,沖林武笑了笑:「剛才你的表現跟個沒頭的蒼蠅一樣。」
林武的臉紅了:「唉,別說,結了婚,尤其是有了孩子,人就不一樣了……」
金高拖拉著腿上來了,大家開了一陣玩笑,開始喝酒。
談到小廣,我把昨天夜裡發生的情況對胡四簡單說了一下。
胡四的眉頭打氣一樣慢慢凸了起來:「蝴蝶,我建議你以後少跟他來往,這種人沒有頭腦,一沾上他就容易壞事兒……」接著,唉聲嘆氣地說,去年他找了李俊海的人幫他處理黃三的事情,本來想卸黃三的一條胳膊,誰知道那夥計下手狠了點兒,把黃三給弄死了。那夥計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是誰在外面亂說,說這事兒是小廣找了胡四,胡四收了小廣的錢,把人給弄死的,警察羅嗦了胡四很長時間……這幾天不知道因為什麼,警察又開始調查這事兒了,傳過胡四幾次,因為沒有證據,這才拉倒了。胡四心裡彆扭,就找人打聽這是怎麼回事兒,反饋回來的信息是,那個人被抓住了,供述說他收了別人的錢才辦的這事兒。因為胡四沒有親自找他,他也不知道是誰給的他錢。警察知道他曾經跟過李俊海一陣,這陣子又開始調查李俊海了……我笑著推了胡四一把:「這不更好?你逃了,李俊海來麻煩了。」
胡四晃了一下腦袋:「都照你這麼想還好了呢,我總覺得我逃不過這關去。」
我說:「別瞎操心了,誰能證明是你找的他?再說,你在『白道兒』那邊……」
胡四急了:「別提這事兒,別提這事兒,我不想牽扯別人。」
董啟祥插話說:「我建議,常青跟關凱還有小廣的事情大家都不要插手,這幾個人都沒什麼腦子,別連自己也陷進去。」
我橫了他一眼:「當初義祥謙剛成立的時候,還不是你提議把常青拉進來的?到現在,他誰的話都不聽。」
胡四擺了擺手:「別說了,既然他已經是咱們的人了,就應該好好對待他,至於他的脾氣大家都清楚,以後物盡其用就是了。」
我把自己對常青的打算對胡四說了,胡四笑了:「還是你厲害,對,就這麼辦,派他去濟南,不是孔龍還在濟南嗎?讓他跟孔龍合作。常青有這個腦子,很快會在『殺手』界混起來的。咱們只要掌握著以後把他排除在核心圈以外就可以了。」我想了想:「這麼辦我還是不放心,讓天順跟他一起去,也好互相有個照應,有什麼事情我可以跟天順隨時聯繫,天順是當年小傑帶過來的兄弟,跟我絕對貼心,就這麼辦了。」胡四笑道:「好,這塊兒你自己看著辦好了。過幾天我要出趟遠門,也許連二子的婚禮都不能參加了……」我打斷他道:「你什麼意思?你不是已經答應我要當二子的主婚人了嗎?想臨陣脫逃?」胡四面相痛苦地搖了搖頭:「沒有辦法,這一陣我得出去躲躲。」
「別管他了,」董啟祥拉了我一把,「老四也有他的難處,隨他去,主婚人我來當。」
「你?」金高撇了一下嘴,「你當還不如我當呢,拉倒吧。」
「四哥你真的非走不行嗎?」我瞪著胡四問。
「看看吧,我儘量在二子的婚禮以前不走……萬一我走了,我覺得鳳三可以當主婚人,你說呢?」
「只好這樣了,」我訕笑道,「好了,我不攔你了,隨你的便吧。」
閒聊了一陣,胡四站了起來:「我那邊還有點兒事情,你們慢慢喝著,我先告辭了。」
董啟祥也站了起來:「我也得走了,打從得了那麼多銀子我就沒睡個安穩覺,全是錢給鬧的……既然沒有什麼大事兒,我回家睡一覺去,這幾天太累了。」林武反著手揮了揮:「都滾都滾,你們兩個老傢伙在這裡嘮嘮叨叨的,我他媽聽著煩,來,大金,咱哥兒倆走一個。」董啟祥推了林武的腦袋一把:「少喝點兒,喝多了支不起『棍兒』來,馬大姐又要罵街了。」
這兩個傢伙可真能喝,天剛擦黑就一人一箱多啤酒了。看得出來,金高的酒量不如林武,林武還在一口一杯地干,金高已經開始打嗝了。我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瓶子,不到兩個,訕笑著坐到了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屋裡煙霧繚繞,我反手打開了窗戶,外面全是雪,月光下的雪格外的亮,像塗了一層銀粉。茫然地看了看天,剛想梳理一下思緒,電話就響了,我有預感,這是春明的!果然,話筒里傳來春明急促的聲音:「遠哥,帶上傢伙趕緊出來,我在後院!」
「別喝了,春明來電話了!」我來不及掛電話,忽地衝到保險柜那邊,抓起槍就衝到了門口。
「誰?誰來……來電話了?」金高的舌頭打著卷,眼也有些發直。
「你在家裡等我的消息,」我把槍掖到後腰上,沖林武一擺頭,「跟我走!」
「春明出現了?」林武的動作很迅速,披上大衣,一步跨了過來。
「可能出事兒了,趕緊走,」我回頭盯了金高一眼,「別隨便出去,在這裡等我的電話。」
衝到樓下的時候,我站住了,整整衣服,讓一個服務生把天順喊了過來。天順見我的臉色不好,急急地問:「遠哥,出什麼事兒了?」我把他的身子扳回去:「別問,回去拿你的『傢伙』,我在後院等你。」天順頭也來不及點,撒腿跑回了他住的地方。林武邊穿大衣邊跑了下來:「你帶著『設備』嗎?」我沒有回答,拉著他就到了門口。
門口站著幾個客人,有幾個人認識我,上來打招呼,我敷衍幾句,快步走到了後院。
後院是個停車場,密密麻麻排滿了各色車輛。
我和林武剛站住,春明從一輛車後面冒出了腦袋:「遠哥,我在這裡。」
我疾步迎了上去:「你去了哪裡?讓我這一頓好找。」
春明的頭髮散亂,衣服好象也破了,滿身都是塵土:「出了點兒麻煩,先別問了……」轉頭問林武:「林哥你開著車嗎?」
林武不說話,轉身向他的車走去。春明跟在林武的後面,兩個人一前一後上了車。
我回頭看了看,天順黑著臉風一般跑了過來,我拽著他上了林武的車。
林武發動了車,轉頭問春明:「去哪裡?」
「紅日小區,快,」春明的嗓音有些發抖,抽出一串鑰匙搖晃著,「剛才我從那裡跑出來了……」
「別緊張,」我摸了摸他的肩膀,「喘口氣,慢慢說。」
「直接開進去?」林武問。
「直接進去,在B座……」春明穩了一下,「別,把車開到花園,咱們直接上去。」
「先說說是怎麼回事兒。」我說。
春明狼一般盯著前面,急促地說:「劉三和老八綁架了我!剛才劉三接了一個電話出去了,我瞅個空擋把老八放倒了,現在被我綁在廁所里……估計咱們這麼迅速,劉三還不一定能回去……遠哥,給我一根煙,」我把手裡的煙給他插到嘴裡,春明抽了兩口接著說,「真沒想到這個混蛋這麼大膽……全怪我,太大意了,我完全沒想到他會給我來這麼一下子。昨天中午我去了劉三約我的飯店,起先沒有別人,就我們兩個,說了一陣話,劉三說讓我幫他去看看他剛買的房子。當時我有些警覺,我又不是賣房子的,他讓我去看的什麼房子?劉三說,你不是當了GG公司的經理嗎?肯定有些藝術眼光,幫我看看,然後回去跟懂設計的人說說,我想裝修一下。我就相信了他,跟著他去了。剛進門就被藏在門後的老八摁倒了,他們把我綁了起來……操他娘,受那個污辱你就別提了……我問他們想要幹什麼?劉三不說話,老是笑。問急了,老八就把我的嘴巴用膠帶纏上了。」
春明接著說:「到了晚上,這兩個混蛋在旁邊大吃大喝,把我晾在一邊。半夜的時候,劉三出去了一趟,老八就把我的嘴巴解開了,跟我胡亂聊,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那五,他說,那五跟他姐姐談上戀愛了。我就趁機跟他講道理,我說,那五跟遠哥關係不錯,我是遠哥的人,你們這樣對待我,讓那五和遠哥知道了多不好?老八起初還大罵那五是個傻逼,後來就開始說那五的好處……我簡單點兒說,最後他有些心軟,讓我吃了點兒東西,說我不該攙和蝴蝶和李俊海的事情,我這才明白他們綁架我是什麼意思。天快要亮了,劉三才回來。一回來就搭拉著臉,好象遇到了什麼事情。我沒理他,假裝睡覺了。劉三和老八在床上睡了一會兒,我偷偷把繩子鬆了一下……大約半小時以前吧,劉三接了一個電話出去了。老八還在睡,我直接把他砸懵了,綁到廁所,拿了他的鑰匙就跑出來了……遠哥,我是這麼想的,一會兒咱們上去,萬一劉三還沒回去,咱們就躲在屋裡……」
「到了,」林武在一個花園旁邊把車停下了,「先別下車,春明,你說什麼?」
「別問了,」我一把打開了車門,「下車,直接上去。」
「遠哥別動,我先下去看看。」春明跳下了車。
天順提著一把雨傘,跟著春明下去了,傘里夾著的是他的獵槍。
春明和天順野貓似的貼著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沒影了。
我突然有點兒難受,眼前浮現出春明被人綁著的情景,春明儘管不屈,但他被人綁著的模樣讓我的心情變得非常糟糕。
林武衝車窗外猛吐了一口痰:「他媽的,劉三竟然敢跟咱們叫板?一會兒我就讓他難看。」
春明回來了,情緒激動:「上面沒有動靜,劉三肯定還沒回來。」
我跨下車,沖林武一擺頭:「將軍,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一行四個人走得很沉穩,淡淡的月光照在身上,讓我感覺有些悲壯。
這是一座剛剛交付使用的新樓座,樓道里沒有燈,我們摸著黑上了三樓。
在一個門口,春明停下腳步,把耳朵貼到門上仔細聽了聽,回頭點了一下頭。
我把槍摸出來插到腋窩裡,示意他開門,天順已經將獵槍指向了裡面。
隨著「喀嚓」一聲響,門被打開了,天順端著獵槍沖了進去。廳里亮著燈,茶几上杯盤狼藉,我挨個房間看了看,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春明已經把五花大綁的老八從廁所里拖了出來。我沒有看他,慢慢走到門口,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然後關上門,用槍指著老八走了回來。天順倒提著獵槍站在門口的過道上,林武坐到沙發上架起了二郎腿。老八不認識似的上下打量我,我走上前,一把撕掉了他粘在嘴巴上的膠帶:「看什麼看?不認識你家老大的把兄弟了?」
「原來是遠哥啊……」老八長吁了一口氣,「我認識你,我跟海哥一起去監獄裡接見過你。」
「別跟我套近乎,」我用槍頂著他的眉心,陰著嗓子問,「劉三去了哪裡?」
「我也不知道啊,不信你問春明,劉三走的時候我還在睡覺。」
「那我就不問你了,」我收起了槍,「我是個講道理的人,我不會難為你的,不過你暫時還得受點兒委屈。」
「遠哥,我知道你的為人,前幾天我還跟那五說起過你……」
「這事兒我知道,」我沖春明一擺頭,「你陪老八去裡間說話,我在這兒等劉三。」
老八還想羅嗦,我笑了笑:「老八,不是我笑話你的,我聽說你也是當過兵的人,怎麼這麼『熊蛋』呢?走吧,我不難為你,抓到劉三我就放你走。我聽那五說,你想跟著我干,好啊,表現好了我可以收留你,去吧,聽話。」春明拖著老八一走,我沖林武搖了搖頭,「呵呵,要不李俊海就隔我差了那麼一大截子呢,你看他都用了些什麼人?沒一個跟他鐵心的,這個老八還是他的貼身保鏢呢……哦,我明白了,這事兒絕對是李俊海安排的,這傢伙還在電話里跟我『演花』呢,呵呵,我這才明白我是怎麼吃的虧了,他是個演員,我是個追星族,他奶奶的。」林武不停地按指頭,喀喀響:「當初我勸你你不是不聽嗎?有一次還跟我瞪眼,這回知道了吧?記住我的話,一個人只要他曾經害過你,你一定要記住他,決不可以跟他繼續交朋友,繼續交朋友的話,下一次他將加倍害你,因為你沒有記性。」
「別給我上政治課啦,你也不是個有腦子的。」
「我怎麼了?我犯過你這樣的錯誤嗎?」
「我不是說這個意思,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你的學問還沒有我大呢。」
「跟我比學問?我會作詩你會嗎?」
「哈哈,別提你那首糟爛詩啦,啊,人生……去,我不知道人生?」
「你知道個屁……」話音剛落,外面就響起一陣鑰匙開門的聲音。我一把拉起林武,一起蔽到門邊,天順提著槍撤到了拐角處。隨著一聲開門聲,劉三進來了:「媽的,外面可真冷啊……老八,老八,快他媽燙酒,凍死我了。」我確定外面沒人了,伸出手,一把將他拽了進來,反腳踢關了門。劉三猛一回頭,像是中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嘴巴張得像是能塞進一隻腳去。林武衝上來,一把揪住他的頭髮,沒等劉三彎利索腰,一膝蓋頂在他的肚子上:「打死你這個王八蛋!」
劉三似乎很懂得保護自己,一聲不吭,雙手護著腦袋,過電似的迅速把身子蜷縮成了刺蝟。
我揪著他的後領,像拎一條死狗似的將他拎到茶几底下,就勢坐在了沙發上。
天順衝過來,照腦袋踹了他兩腳,提著槍站回了門口。
林武衝進廁所,從裡面拽出一根拖把,一抬腿磕斷,沒頭沒臉地砸向一堆垃圾般的劉三。
劉三似乎知道這種時候他不能出聲,挨一下哆嗦一下,腦袋幾乎鑽進了褲襠。我悠然點了一根煙,眯著眼睛欣賞劉三的慘相。眼見得劉三的腦袋變成了一塊被踹爛了的地瓜,這才沖林武擺了擺手:「住手吧,再打下去咱們三哥就死了。」伸手撥拉了他的腦袋一下,「劉三,抬起頭來,看看還認識我不。」劉三在地下哼哧了半天,戰戰兢兢地抬起了頭,他的臉已經被血水染成了西紅柿:「遠哥,我知道你會來的……沒想到,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我抬腳勾起了他的下巴:「嫌我來得早了?」劉三一說話,血水就噴一下:「不是……不是,遠哥,我不是那麼個意思,我是說,我沒想到劉三這麼快就攤上了……剛才在路上我還想,我見了遠哥應該怎麼解釋這事兒呢?我還想……」
「坐起來說話,」我蹬了他的肩膀一腳,「你他媽說話絮絮叨叨的,我怎麼聽不明白?」
「我都不知道該從哪兒說了……」劉三猥瑣地看了林武一眼,「林哥,你還是繼續打吧,打完了我好好說。」
「我不打你了,」林武丟了棍子,「我想先聽聽你的解釋。」
劉三的眼睛睜不開了,頭上的鮮血糊住了他的眼。我丟給他一個沙發墊子,劉三用墊子使勁擦了兩下眼睛,鮮血依舊往他的眼睛上面流。林武抓起床單,撕下一塊,三兩下給他把腦袋纏住了。劉三感激地看了林武一眼:「林哥,你還是我的好哥哥。」林武冷笑了一聲:「別他媽廢話,說,這是怎麼回事兒?」劉三撇了一下嘴,看那意思是想哭,我一腳把他踹到了地上:「別跟我裝!你砍金高,砍黃三的時候哭過嗎?再裝我把你從樓上扔下去。」劉三鎮靜了一下,好象在考慮他應該怎麼說,春明拉著老八出來了,剛要開口,劉三撲通跪了起來:「春明,劉三對不起你,你跟哥哥們好好說說……」我瞪了春明一眼:「回去。」春明拉著老八退了回去。我用槍把子敲了敲劉三的腦袋:「接著剛才的話說。」劉三翻了翻腫脹的眼皮,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剛才我去見了海哥,不,我去見了李雜碎……李雜碎說,讓我趕緊把春明給你送回去,告訴你說,這是一個誤會……遠哥,我覺得我是上了李雜碎的當,是他讓我把春明扣在這裡的。我也不知道他讓我扣春明是什麼意思,不信你問問春明,我根本就沒跟春明說幾句話……」
「劉三,我告訴你,如果你為了保自己,在我面前胡說八道,我馬上可以給李俊海打電話。」
「遠哥,不用打電話了,李俊海跑了,他告訴我要出去辦事兒,我知道他的脾氣,他一定是跑了……」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我了解他……再說,他知道恭松出事兒了……李雜碎害怕了。」
「恭松是誰?」
「遠哥你不知道,恭松跟李雜碎之間肯定有什麼案子牽連著……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
我把槍管戳到他的嘴邊,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憑直覺他沒有撒謊,我笑了:「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劉三的身子又開始哆嗦:「遠哥,你能不能把槍挪開一點兒?我很緊張,我怕你走了火……謝謝遠哥。他給我打電話,說他要去外地過年,因為這邊的事情太多……然後我問他,春明怎麼辦?他不認這壺酒錢,他說,誰讓你這麼著急綁人家春明的?現在楊遠找他都找瘋了,我不管了,你自己跟楊遠去解釋吧……你說他這不是個雜碎是什麼?還有,當初綁春明的時候是他出的主意……遠哥,我的臉很疼,你就別拿槍打我的臉了,事到如今我全跟你說實話,我知道你早晚會找我的,我逃不過去的……現在李雜碎又跑了,他把我一個人丟下跑了,我劉三跟雙破鞋似的,他穿夠了就把我扔了……遠哥,我如果說了實話,你不會殺我吧?」
這小子語無倫次,我聽得都不耐煩了,我用槍管猛地戳掉了他的一個牙:「再羅嗦我這就送你上西天!」
劉三的眼裡閃爍著臨死前的迷惘:「遠哥,我求求你,千萬別殺我……你還記得你跟芳子曾經在我家住過一陣嗎?我劉三對你不錯啊……算了,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了。我跟你說實話,敲詐小廣那事兒是我乾的,但是那全是李雜碎安排的……」
我冷笑著打斷了他:「這個我知道,你不用羅嗦了,就說這次你綁架春明的事兒。」
劉三喃喃地說:「也怪我,當初春明老是找我喝酒,我有些懷疑這是你安排他來接近我的,就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李俊海,李俊海讓我裝成對他有意見的樣子,跟春明周旋……後來李俊海忍不住了,讓我抽時間扣押春明,他要當面審問春明……結果,昨天我綁了春明,報告李俊海以後,他罵我添亂。我問他,既然已經這樣了,怎麼辦?李雜碎說,先把他押在那裡,我處理完了手頭的事兒再說。結果今天他給我打電話……」
「我知道了,」我做了個停止的動作,「李俊海見你的時候誰在場?」
「他那種狡詐人還能讓別人在場?沒人,就我和他。」
「呵呵……」我發自內心地笑了,劉三啊劉三,你可真夠「彪」的,等著死吧你就。
「遠哥你笑什麼?我說的是實話啊,旁邊真的沒別人,李俊海那種人你還不知道?他怎麼可能……」
「我相信你,」我把臉往前湊了湊,「綁春明這事兒有其他人知道嗎?」
「也沒人,就是李俊海,我,還有老八。」
「我明白了,」我舒了一口氣,收起槍,摸了摸他粘滿鮮血的腦袋,「好了,沒你什麼事兒了。」
「遠哥,你繞我了?」劉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我饒你了,下一步就看金高能不能饒你了,跟我走吧,去見見你金哥。」
「你那不等於殺了我嘛!」劉三聲嘶力竭地嚷了起來,「我不去,我不想死!」
林武抓起放在茶几上的一卷封口膠就把他的嘴巴纏上了,拖死狗似的把他拖到了門口。劉三好象瘋了,晃一下身子,一頭向門撞去,被天順直接一槍托砸在腳下,順勢踩住了。我把槍在沙發上蹭了兩下,插到後腰上,拍了兩下巴掌,春明出來了。我低聲問春明:「老八有什麼表現?」春明不屑地橫了橫脖子:「傻了,什麼也不知道,一個勁地表示要跟著你干,我沒理他。」我想了想,拍拍春明的肩膀說:「一會兒我跟大家先下去,在車上等著你,你再安撫老八一陣,目的是別讓他知道我把劉三帶走了。然後你再把這裡收拾乾淨了,地和茶几都擦擦,別留下咱們來過的痕跡,老八願意在這裡就隨他的便,你下去找我們,然後我再給你安排任務。」春明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劉三,」我轉過頭沖天順做了個押他出門的動作,大聲喊,「你滾吧!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
「什麼意思?」林武過來扯了我一把,「讓他走?應該把他交給金高啊,多好的『口子』?」
「還不快滾!」我推開林武,大聲喊,「快滾!看進你我就來氣。」
天順明白我的意思,提溜著劉三就出了門。我趴在林武的耳朵邊,嘿嘿一笑:「傻了吧?我能讓他隨便走了?讓他走了,金高還不得罵死我?」林武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咧開嘴笑了:「哈哈,真有你的,行啊,你早就應該這麼幹了。」我說,這事兒早了不好,現在還正是個機會,李俊海「尿」了,他們也就算暫時散了,給老八放上個煙幕彈,再把劉三交給金高處理,沒有別的人知道,讓金高看著辦好了。林武一個勁地點頭,故意大聲嚷嚷:「今天真便宜劉三這個混蛋了,以後再讓我看見他『晃晃』,我他媽還揍他。」我估計差不多了,沖裡屋喊了一嗓子:「春明,我先走了,你在這裡把咱們的情況跟老八談談,願意去的話過幾天我給他安排個活兒干。」春明說:「放心走吧,我在跟老八拉家常呢。」走到門口,老八在裡面喊了一聲:「遠哥慢走,我還綁著,不方便送你……」我摔門走了。
林武的車裡,天順腳下踩著劉三,劉三跟死了似的,連哼哼聲都沒有。
林武坐進駕駛位,我坐到旁邊,心忽然就是一陣空虛,不知道剛才的事情是勝利還是失敗,茫然得很。
剛抽完一根煙,春明一溜小跑地趕了過來:「走吧哥哥們,一切順利。」
車開到後院,我沒有讓林武熄火,低聲對他說:「我和春明先下去,你把天順和劉三拉到天順家,然後你就回家,這裡沒你什麼事兒了。」林武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後面發生的事情我不在的啊……我去,前面的我也不在。」我沒理他,拉開車門下來,走到後門沖天順勾了勾指頭,天順下來了,我對他說:「你把劉三暫時拉到你家裡,一會兒金高就過去了,不管金高怎麼處置他,你別管。」天順說:「可千萬別在我家裡殺人啊,不吉利。」我說:「不可能,我會囑咐金高的,你就不用擔心了。」說完,我沖林武揮了揮手,拉著春明進了酒店。
酒店裡熙熙攘攘。
我和春明從側門上了樓,金高站在樓梯口不住地往下面張望,我高叫一聲:「天王蓋地虎!」
金高猛地轉回頭來:「哈哈,看樣子不錯……寶塔鎮河妖,蘑菇溜哪路,什麼價?」
春明接上了:「正晌午說話,誰也沒有家,哈哈,金哥,想我嗎?」
金高撲過來,抱起春明打了一個轉:「想,想啊,我還以為你成你表哥了呢,我會再也見不著你了。」
我一手一個摟著他們進了辦公室,屋裡煙霧繚繞,看樣子金高在這裡抽了不少煙。我打開窗戶,一股寒風撲面而來,讓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真冷啊……金高帶上門,急匆匆地問春明:「你去了哪裡?剛才我還擔心你呢。」春明仰起臉微微一笑:「我給你報仇去了,跟楊子榮差不多,我也玩了個深入匪窟……哈哈,讓遠哥告訴你吧。」我簡單把情況對金高說了一下,金高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劉三呢?」我摸著他的手,讓他坐下,來回打量他的臉:「來,讓我看看你消酒了沒有?還行,看不大出來。」金高打開我的手,臉都變形了:「別鬧了,我是上酒快消酒也快,快告訴我,劉三這個混蛋在哪裡?」我故意不回答,把臉轉向了窗外,外面漆黑一團,隱約可見風舞動樹枝,猶如鬼魂飄蕩。「金哥,你幹什麼?你要去哪裡?」春明在喊金高,我連忙回頭,春明橫著身子擋在門口,金高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嚷:「你給我閃開,再擋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我跳過來,一把推了金高一個趔趄:「你就不能穩當一點兒?好好好,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說,」金高不坐,取一個鬥牛士的動作,來回扭動:「快說,快說。」
「你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說。」
「我答應你,你說。」
「見到劉三以後,你怎麼折騰他我不管,千萬別出人命。」
「我答應你。還有嗎?」
我笑了:「沒有了,他在天順家,現在應該到了,你去吧。」金高此時反倒沉穩下來,整整衣服,抓起桌子上的煙盒,慢慢掂出一根,用嘴巴叼出來,很沉穩地點上,一甩頭走到了門口,回頭沖我一笑:「你放心,我沒你想得那麼野蠻。」我笑了笑:「那就好,順便問問他李俊海的動向……今晚你不用回來了,辦完了你的事兒好好睡一覺。後天你去趟威海,把咱們的銀子存上,順便帶劉梅回來,她小叔子結婚,讓她也高興一下。」春明上前抱了抱他:「金哥,千萬控制一下情緒,咱們的目標不是他,是李俊海。」金高冷笑一聲,歪了一下脖子,側身出門。
外面的風不停地吹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我讓春明關了窗戶,問他:「餓了吧?」
春明似乎方才想起他已經將近兩天沒吃飯了,一下子咽開了口水。
我指了指門口:「下去吃吧,吃點兒好的,我一個人在這兒清淨一會兒。」
春明一走,我歪到沙發上就睡了過去。
迷糊中,感覺有人在推我,我睜開了眼睛,是芳子。我問她,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芳子嗔怪地哼了一聲:「你有十幾天沒回家睡覺了吧?」我坐起來,揉著眼皮想了想,是啊,打從我買了新房子就沒正經在家睡過,歉意地笑了笑:「嘿嘿,差不多……我那不是怕你晚上折騰我嘛。二子在家嗎?」芳子說,前幾天二子跟他媳婦在老房子裡住,這幾天忙,芳子沒法過去照顧他,就讓他們在我家睡覺,她出門的時候,小兩口剛睡下呢。我起身穿好衣服,給春明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我要回家,讓他上來替我守一陣電話,拉著芳子下了樓。在樓下碰見花子,我問他,請貼都寫好了嗎?花子說,全寫好了,已經發出去一部分了,剩下的明天他和天順一起去送,我點點頭:「湯勇和鳳三那邊的你們不要去,明天我親自去。」花子問:「老辛和長法那邊呢?」我說:「長法的讓天順去,你給老辛那邊送。」
花子跟到我門口:「下午齊老道讓人推著來過,你跟四哥他們在上面喝酒,我沒讓他上去。」
我問:「他知道二子結婚的事兒了?」
花子說:「他知道,他說他跟小迪也要來。」
我想了想:「那就給他們也寫請貼,讓他們來……他的腿怎麼樣了?」
花子說,從膝蓋一下全沒了,腿上搭著條毛毯,狼狽得很。
我笑了笑,呵呵,這就是太勤快了的報應,囑咐花子看好店,轉身上了車。
車拐上大路,我看見幾個醉漢在打架,滿地亂爬,呻吟聲和叫罵聲交織在一起,好象幾條狗在咆哮。一個女人在尖聲喊叫,好象她的男人被打了,她在保護她的男人,尖叫聲像閃電一樣划過夜空。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冬天也可以下雨,雨線硬硬的,被車燈一照,仿佛千萬隻飛蚊往地下砸。我開了雨刷,雨線碰到雨刷,發出咔咔的聲響。芳子依偎在我的肩膀上,頭髮一顛一顛地往我的臉上拂,真香啊……沒來由地又想起那天在胡四辦公室里跟王慧的癲狂,心不由得一陣迷亂,感覺自己非常齷齪。還是把王慧忘記了吧,把她當成自己生命里的一個匆匆過客,就像眼前的這些雨滴一樣,讓她匆匆地來,匆匆地消失……芳子的胳膊又纏上了我的腰,越摟越緊,讓我不得不挺起了胸脯,我覺得她就像生長在一棵樹上的藤蔓,起初是很小的一根苗,一點一點地長大,最後跟這棵樹融為一體了,我就是那棵樹。
停車、下車、上樓、開門,芳子一直採取這種姿勢纏繞著我,直到我關上門在門後抱緊她,她才換了一個姿勢,把兩條胳膊勾住了我的脖子。我吻她散發著清香的頭髮,吻她帶著甜味的脖子和臉,吻她溫濕的嘴唇,最後輕輕抱起她進了臥室。我們倆像兩條蛇一樣糾纏在一起,彼此都不出聲,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戰鬥……我開始撕扯她的衣服,她突然推開了我:「慢著,你這個老流氓……」我以為她又要問那天我在胡四飯店裡的事情,心驀然一緊,隨之有些沮喪:「又怎麼了?」芳子伸出指頭戳了我的額頭一下:「先別著急,我去洗個澡,你也應該跟二子說會兒話了,弟兄倆是不是得有半個月沒見面了?」我笑了笑:「好老婆,想得真周到,好吧,你去洗,我跟二子說會兒話。」
芳子在一邊換衣服,我站到二子的房門口敲了兩下門,裡面沒有動靜,我繼續敲:「二子,我是大遠,出來我跟你聊聊。」
蓮花睡眼惺忪地打開了門:「是大哥呀,二子睡得死死的,推都推不起來……」
我苦笑道:「我這當大哥的真拉倒,弟弟這是不理我了呢。」
我弟弟粗重的嗓音從屋裡傳了出來:「我知道你是大遠,姐姐都跟我說了,可是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我在跟爸爸說話,爸爸剛才對我說了,你不是我們老楊家的孩子。」我扒拉開蓮花,一步闖了進去:「你真的知道我是大遠了?」一把掀開了他的被子,「起來,讓我好好教育你一頓,連我這個親哥哥都當了外人。」我弟弟光著屁股蜷成一團,還跟小時候睡覺一樣,他可真胖,身子白花花的像一塊大蛋糕。
我弟弟不看我,使勁拽他的被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別來煩我了……」
我給他蓋好被子,訕訕地坐在他的床頭上點了一根煙:「呵,二子真有性格,這樣一來,我倒成了弟弟。」
蓮花隔著被子擰了他一把:「你這人怎麼了,真不懂事兒。」
我揮了揮手:「你別管他,他這是對我有意見呢……二子,元旦快到了,咱們元旦娶媳婦,哥哥都給你安排好了。」
我弟弟翻身坐了起來,依舊不看我:「我知道,我都跟爸爸說了,爸爸說,好啊好啊,二子長大了……爸爸是在海邊跟我說的,他坐在一條大船上,船上的人真多啊,全都是解放軍,扛著槍,還有大炮……爸爸的眼鏡沒有了,他的那隻眼也睜開了,」突然抱住了我,「哥哥,我想爸爸了……原來咱爸爸那麼漂亮啊,他比你還高,他沒有鬍子,頭髮也比你的多……爸爸說,二子,等你結婚那天,帶著你媳婦來海上看我,你不認識道兒就讓大遠帶你來……」
我的眼睛模糊了,抱著我弟弟就像抱著一個軟弱的嬰兒,我看見我爹真的站在一條船上,不過船上沒有那麼多人,只有我爹自己一個人。海上的霧很大,海和天連在一起,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海鷗不多,三三兩兩地在我爹的身後飛,它們的翅膀不扇動,一根直線似的飄……我爹沖我招手,兒子,你幹得不錯,是我們老楊家的漢子。海風吹過來,把我爹的中山服口袋都鼓起來了。我爹迎風站著,那條船沾了我爹的光,周身通亮,大霧一下子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