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道可道(全三冊)> 第九十八章 誰比誰傻

第九十八章 誰比誰傻

2024-06-12 05:01:41 作者: 於寧

  天擦黑的時候,我們回來了。我沒有先回酒店,讓春明把車停在靠近酒店的一條路口上,摸出手機給金高打了一個電話,金高沒等我開口就哈哈笑了:「哥們兒,我估計你回來了。」我吃了一驚:「你是怎麼知道的?」金高嘿嘿了兩聲:「我是幹什麼的?你太謹慎了,五子一死,你緊張了,不敢在外面呆了。」我笑了笑:「算你聰明。店裡有什麼情況?」金高想了想:「別的沒有,防疫站老林帶人來吃飯,我『扎』(送禮)了他一下。還有,送海貨的張哥來結帳,我把這半年的給他結了……再就是你老鄉劉富貴來了一個電話,問你去了哪裡,我說不知道,等他回來我讓他給你打電話,就這些。」我囑咐他不要隨便出去,掛了電話。

  春明問我:「咱們不回店裡了?晚上去哪裡住?」我沒有回答,抬手撥了胡四飯店的電話。

  電話是王慧接的,我跟她開玩笑說:「妹妹,我十分想念你,大雪封山,我沒有地方住,去你家住怎麼樣?」

  

  王慧哼了一聲:「你就不怕張姐扭了你的腦袋去?」

  她的聲音真好聽,莫名地我的心就有些發癢:「哪個腦袋,大的小的?」

  王慧急了:「你怎麼跟勝哥一個德行?再這麼流氓,我不跟你說話了。」

  我怎麼能跟小廣一個德行?我笑道:「親你不知道親你,算了,你找四哥聽個電話。」

  「四哥喝醉了,跟勝哥他們在上面唱歌呢……」

  「還有誰?」

  「還有一個大個子,好象叫健平。」

  「就他們三個?」

  「就他們三個,另外幾個剛走,真討厭,全是好色之徒。」

  「你把他喊下來,我有急事兒找他。」

  王慧撒嬌似的說:「一個個的全是醉漢,我真不敢上去……」嘟囔著就去了。停了一會兒,話筒里傳來胡四的聲音:「你在哪裡?」聽得出來,這傢伙在緊著嗓子,似乎是害怕我聽出來他喝醉了,我說:「先別問我在哪裡,咱們那樁買賣的事兒……」胡四壓低了聲音:「沒事兒,我的人很好使,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你是不是已經回來了?」我皺了一下眉頭:「我回來了,你讓小廣他們先走,我一會兒就過去找你,也許晚上住你那兒。」胡四頓了頓:「沒有必要,小廣喝成彪子了,什麼也不知道,在學趙忠祥播音呢……你來吧,咱們倆找個房間單獨談。」我想了想,開口說:「這樣吧,你先別告訴小廣我來了,我直接到你的辦公室里去。」胡四哼唧道:「隨你的便,快來吧。」

  「咱們今晚住胡四那裡?」春明好象不太高興。

  「對,住他那裡,這裡面有我的想法,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真不明白你跟胡四到底是一種什麼關係……」

  「我跟胡四是一種什麼關係,這無關緊要,關鍵是辦任何事情都不能散,一散就出毛病。」

  春明歪著腦袋看了我一陣,突然一拍大腿:「好嘛,我知道了!遠哥真有你的……你是不是覺得胡四在這件事情上有些『裂邊』(退出),你想讓他粘上點兒責任,等於牽住了他,將來一旦出現問題,他就會死心塌地……」我抬手把他的臉推到了一邊:「這可是你說的啊,你哥我沒那麼多腦子。」春明把腦袋擱到方向盤上,嘿嘿地笑:「我記得以前小傑對我說,在勞改隊裡混很費腦子,有時候敵人也算朋友,朋友也算敵人,敵中有我,我中有敵,哪一步計算不好就容易扣分、蹲小號、砸嚴管,甚至加刑……遠哥,你算是把這套給研究透了。」

  「別胡說八道了,我跟胡四的關係還不至於這樣。」

  「那你是什麼意思?在這個節骨眼上,跑到胡四那裡去住?」

  「別亂尋思了,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走吧。」

  「看來我猜對了。」春明一橫脖子,嗡地發動了車。

  胡四飯店的門口停滿了車,看來生意不錯。大紅燈籠個個都亮著,燈光曖昧,讓人聯想到古代的那些妓院。

  王慧好象知道我要來,婷婷地站在吧檯外面,用眼睛斜著站在門口的我:「鬍子幾天沒颳了?像個逃犯。」

  我裝做喝多了,踉踉蹌蹌地過去抱了她一把,這小妞可真軟和……王慧吃驚地推開我,圓睜著眼睛說:「遠哥你……」

  我扶了一下吧檯,回頭一笑:「喝多了,哈哈。」心驀地一抽,她比芳子可純潔多了……沒來由地就回憶起芳子在吳胖子飯店裡的那些事情來,心裡像裝了一把亂草。直到現在我也搞不清楚我跟芳子到底是一種什麼關係,我很愛她,甚至一想起她,下身會不由自主地發熱,可是一旦想起她以前的那些事情,心裡就難受,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麼滋味,總覺得我跟她走不到一起,我們之間仿佛隔了一層什麼東西。有時候我趴在她的身上,經常會有這個奇怪的聯想,別人是不是也這樣趴在她的身上過?尤其是當她無所顧及地叫床的時候,我常常停止了動作,一點兒情慾都沒有了。我想,你可真夠騷的,是不是別人跟你幹這事兒的時候你也這樣喊叫?每當這個時候,芳子就哭了,她一哭,我更煩躁。有一次,我一把掀起了她,你他媽的哭什麼哭?沒打發舒服你嗎?芳子不哭了,用一種怨恨的眼光盯著我,楊遠,你這個混蛋,你簡直不是人。我迎著她的目光看她,心裡又憋屈又愛憐,胸口像是有無數蟲子在爬,一刻不停。芳子不看我了,伸出胳膊抱住我,腦袋埋到我的胸口上,聽我的心跳。她的頭髮里沁出淡淡的香味,我的心都要碎了……有時候我喝了點兒酒,腆著臉問她:「大妹子,咱們什麼時候結婚?」芳子會一言不發地看上我老半天。

  我發現,每當我想起跟芳子這些事情的時候,腿會發軟。現在我的腿又在發軟,我不敢挪動腳步,我害怕一挪動腳步,自己會癱到地上。王慧走過來攙了我一把:「遠哥,看樣子你真的喝了不少,笑也不像笑,像哭。」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游移不定,從裡面能看出一絲愛憐來。我的心又是一陣麻癢……媽的,我要是有小廣那樣的魄力就好了,我不管將來會怎麼樣,先辦了你再說。突然就想起以前一位老哥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我笑了,既然進了村,為什麼不打槍?不打槍你進村幹什麼?王慧,等著吧,總有一天我要對你打槍。

  春明似乎看出來我跟王慧在進行某種交流,無聲地笑著踱了過來:「剛才我老遠看你們倆,真夠般配的。」

  王慧的臉一下子紅了,猛推春明一把:「什麼話。」轉身進了吧檯。

  春明拉起了我:「走吧哥哥,別胡思亂想啦,人家喊你叔叔都夠了。」

  我邊走邊回了一下頭,想開句玩笑又沒想出合適的詞來,搖著頭訕訕地跟著春明進了走廊。

  胡四那間辦公室兼宿舍的門虛掩著,春明敲了敲門:「四哥在嗎?」

  門猛地拉開了,小廣做了個餓虎撲食的動作,哇地一聲把我拽了進去:「老小子,讓我逮了個正著!」

  我不由自主地皺了一下眉頭,胡四這個混蛋可真有意思,說不告訴小廣我來了,他還是告訴了小廣。

  我打量了一眼,屋裡沒有別人,我推開小廣的手,笑道:「廣哥是怎麼知道我要來的?」

  小廣瞪著眼睛反問道:「我倒要問問你,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我說:「誰知道你在這裡?這不是你把我拉進來的嘛。」

  小廣噎了一下,無聊地搖了搖頭:「還是我自做多情了……胡四來朋友了,抽不出身來,讓我先過來陪你坐會兒。」

  以前對胡四的一些看法,此刻一股腦地湧上心頭,這個混蛋這麼做可真有些下作了,你是什麼意思以為我不知道?肯定是你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後約了朋友,讓小廣過來攙和一下,下一步你就好裝醉了,編個理由不讓我住在這裡……當初董啟祥提議成立義祥謙的時候,我曾經懷疑過能不能跟你鐵起心來干一番事業,後來一想,你有頭腦,有經濟實力,有白道兒的關係,一旦出事兒,你就是一個堅強的後盾,可是你把腦子用在什麼地方了?好吧,你這麼辦,我還真不想讓你辦成了,我就是要拉你到一個單獨的房間,海闊天空地胡亂聊上一陣,讓你這個混蛋脫身都不行。打定主意,我沖小廣笑了笑:「廣哥,乾脆咱哥兒倆在這裡喝吧,還清淨。」

  「也行,」小廣好象還在醉著,眼珠子一直往上杵,「走,點菜去,今天我請你。」

  「免了吧哥哥,你那幾個銀子留著娶媳婦用吧,我來。」

  「瞧不起我?」小廣把臉猛地搭拉下來,「你這麼說我還真不服氣了,今天這客我請定了,誰拉我跟誰急。」

  「怎麼,廣哥發財了?」

  「沒怎麼大發,玩兒了一把民族氣節,騙了韓國鬼子幾個銀子,不多,夠過個年兒半載的。」

  我沖春明使了個眼色,摟著小廣的肩膀出了門。

  小廣搖搖晃晃地走,我回頭對春明小聲說:「一會兒你跟小廣喝,我先去見見胡四。一會兒就去。」

  小廣以為我在跟他說話,嘟囔道:「誰說我不去?去,我怎麼能不去?你一個月給我三千大元,不去是個彪子……」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就是就是,應該去,我那裡還真需要廣哥這樣的人才呢。」

  走到點菜的地方,小廣一把從褲兜里拽出一沓錢,啪啪地往手上摔著:「誰敢笑話我窮?我有的是銀子。給我點,照好的來!」

  我突然有些可憐他,這表現也太掉價了,一看就是窮慣了的人突然有了點兒錢的感覺,我說:「廣哥別客氣,我本身就是個開飯店的,好菜全是糊弄人的,來點兒實惠的吧,我喜歡吃青菜。」小廣橫了我一眼:「拿我不當兄弟待?要不你回去等著,看我的。」我說:「少點啊,點多了浪費……還有誰?健平呢?」

  「胡四這個王八蛋,剛才把人家健平給攆走了……健平也不爭氣,『溜冰』呢。」

  「那就是咱四個人了,少點啊,我上趟廁所去。」

  「我幫勝哥點,」春明沖王慧打了個響指,「妹妹,過來,咱們勝哥要仗義一把了。」

  王慧遲疑著不敢過來,小廣沖她攤了攤手:「我不摸你了,別害怕,沒見誰來了嗎?當著蝴蝶的面,我管怎麼也得裝成正人君子不是?」王慧撇了一下嘴巴:「就你?哼。」還是不動彈。我笑了笑:「看來廣哥把人都得罪了。」轉身上了樓。

  拐上樓梯,我問一個站在樓梯口的小姐:「胡老闆在哪個房間?」小姐一指對面的一個房間:「在那兒,請問先生幾位?」我沒有接茬,推門進去了。房間裡很安靜,胡四端坐在一張桌子旁邊跟一個人在說話,桌子上什麼都沒有,見我進來,胡四一愣:「你怎麼來了?」我笑著坐在了他的對面:「我去你辦公室找你,你不在,就直接上來了。」胡四尷尬地笑了笑,指著旁邊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說:「這位是城管大隊的付政委……」我點了點頭,伸手握了握付政委的手:「我叫楊遠,多關照。」沖胡四使個眼色道:「四哥你出來一下,跟你商量個事兒。」胡四瞥我一眼,似乎很難堪,打個哈欠站了起來:「付哥你稍微一等,我跟蝴蝶出去一下,唉,事兒太多。」

  胡四一出門,我哈哈大笑:「四哥你行啊,弟兄們都要變成驚弓之鳥了,你還有閒心喝酒?」

  胡四甩了一下腦袋:「我就那麼閒散?腦子不停地轉著呢……你不是出門了嘛,怎麼又回來了?」

  我把他拉到一個空房間,倚在門後說:「我擔心你呀,我怕你被警察抓了。」

  胡四悻悻地哧了一下鼻子:「別開玩笑啦……出什麼事兒了?」

  「沒出什麼事兒,剛才我說的是真話,我真的怕你被警察抓了。」

  「你怎麼說話陰陽怪氣的?我做什麼了,警察抓我?」

  「我也不知道你做什麼了,他們說你強上了……哈哈,四哥怎麼這麼緊張?」

  「蝴蝶,你是不是又犯毛病了?對我有什麼意見你就明說。」

  「你看看你,怎麼老是懷疑我對你有意見?你是我的好大哥,我怎麼會對你有意見?」

  胡四把沒點上的煙猛地摔在地下:「我明確告訴你,我胡老四不是彪子,你是什麼想法難道我會不知道?暫且不說你對我說話的這種口氣,就說你看我的這種眼神吧……我去,看個仇人也不過如此嘛。好了,我不跟你羅嗦了,我沒有你的臉皮厚,我的腦子玩不過你。你是不是覺得我讓陳廣勝下去陪你我是有什麼目的?告訴你,我還真的有目的,我不想被你玩兒。你回來了,為什麼不到別的地方去,為什麼直接來找我?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害怕我在發生了事情以後溜之乎也,想要利用這個來牽制我……別嘿嘿,我說的對不對?我感覺自己受了污辱,我剛才這麼安排就是想讓你明白,我胡四的腦子不比你差!奶奶的,我怎麼一直就跟你玩不到一塊去呢?我哪裡對不住你了?你好好想想,從咱們認識那天開始,直到現在……沒法跟你說了。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不就是擔心我『裂邊』嗎?你錯啦,我他媽裂什麼邊?我神經了?義祥謙是我發起成立的,第一筆生意這麼順利,我會『裂邊』?也許是咱們倆處理事情的方式不一樣,我比較謹慎一些,但這是毛病嗎?還有,也許你以為我會犯小人脾氣,因為你沒有直接分給我錢,我會有意見,我有個屁意見,留在公司里的一千萬沒有我的份嗎?我一點兒力都沒出,得了那麼多錢……」

  「別說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讓他這一頓嘮叨徹底暈了腦子,心裡竟然呸了自己一聲。

  「知道錯了就好,我胡四堂堂正正……」胡四餘怒未消,拍著口袋找煙。

  「好了,我跟小廣在下面等你,你忙完了就下去。」我把自己嘴裡的煙遞給他,轉身就走。

  「慢著,」胡四拉了我一把,「跟小廣說話千萬注意,他眼看要出麻煩了。」

  回到胡四辦公室的時候,小廣跟春明已經喝上了。

  見我進來,小廣沖我晃了一下杯子:「來,讓我敬你一杯,這杯酒有講頭,這叫拜師酒。」

  我不明白:「拜師酒?拜什麼師?」

  春明笑道:「勝哥剛才說了,他以後就跟著你幹了,這不是拜師是什麼?」我摸著頭皮笑了:「我去,哪那麼多講究?你不是跟著我干,是支援我來了,」抓起酒杯乾了一杯,「哈哈,這也算是我敬廣哥的。」小廣爽朗地笑了:「我兄弟很懂事兒,來,幹了!」

  剛才胡四說小廣要出麻煩,我很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兒,開口問道:「廣哥最近在忙些什麼?」

  小廣抓著塊羊腿啃了兩口,胡亂擺手:「瞎忙瞎忙,跟韓國人玩腦子呢。」

  難道韓國人要找他的麻煩?這事兒可不小。我說:「高麗棒子可厲害,你玩得過他們嗎?」

  小廣丟了羊腿,哈哈大笑:「厲害個屁,一點兒腦子都沒有,讓我治得一個愣一個愣的。」

  小廣說,他通過一個關係跟一家韓國企業掛上了鉤,那家韓國企業以為他的GG公司還在開著呢,就跟他簽了GG合同,是三百平米的路牌。小廣沒有路牌了,就用了別的公司閒置的路牌,把GG做上了,那家公司的人不知道。這幾天那家公司的人突然發現自己的路牌被人畫上了GG,就把這事兒告到了工商部門,小廣傻眼了,又是送禮又是請客,還捎帶著裝了一把黑社會,這才把事兒壓下。不過韓國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們還是知道了這事兒,這幾天就盯著他要錢,小廣不管,他說,錢我已經花了,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惹急了我,我他媽學志願軍,打死你們這些李成晚集團。韓國人不了解小廣是幹什麼的,嚷嚷著要往上告,小廣把這事兒告訴了胡四,胡四直接找了上面的人,韓國人就這麼吃了個啞巴虧,白扔了三萬多塊錢。我笑了,看來還不是跟韓國人的事兒,那麼他遇到什麼麻煩了呢?難道是跟常青直接發生了衝突?不能吧,常青一直沒對我說這事兒啊。我笑了兩聲,拍拍小廣的手說:「廣哥厲害,替咱中國人爭臉了……對了,關凱還住在你那裡嗎?」小廣的臉一下子搭拉下來:「哦……還住在那兒,不走了。」

  春明捏了我的胳膊一把:「遠哥,忘了個事兒,老李那邊你還沒打電話呢。」

  老李?哪個老李?我瞥了春明一眼:「什麼老李?」

  春明做了個開車的動作,我猛然驚醒,抓起手機出了門,小廣在後面哧了一聲:「我去,事兒比我還多。」

  走到門口,我找出老李給我的那個電話號碼,迅速打了過去。

  電話響了好長時間,那邊才接了電話,典型的濟南口音:「找哪個?」我也撇著跟五子他們學來的濟南口音說:「我找一個姓李的,他下午帶著一個受傷的人去的你那裡。」那邊哦了一聲:「走了,剛走的。」我問:「受傷的那個人沒事兒吧?」那邊說:「傷得很厲害,一直迷糊著,危險是沒什麼危險,可是他的腿我治不了,老李把他弄走了。你是哪位?」我說,我是跟老李一起跑出租的,一下午也沒見著他,找他,別人告訴我他在你那裡給一個人治傷,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那邊說:「他拉著那個姓張的回家了,說是要去他家裡養傷……唉,那個姓張的可真是命大,差點兒淌血淌死,有一條腿基本保不住了……」

  這個大夫是個善良人,也沒有什麼城府,我放心了,打斷他道:「那我去他家裡看看,你忙吧。」

  掛了電話,我閉了一陣眼,猛地把憋在胸口的那口氣吐了出來,一甩頭回了屋。

  春明探詢地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摸一把小廣的肩膀:「廣哥,剛才咱們說到哪兒了?」

  小廣的眼珠子一翻一翻的:「說到哪裡兒了……說到哪兒了,忘了……是說關凱吧?」

  「對,說到關凱那兒了,」我坐下,突然感覺有點兒餓,沖春明一笑,「去跟王慧要幾個包子,港上名吃,胡四牌包子。」小廣惱怒地看了我一眼:「你什麼意思,嫌菜不好?這些不夠你吃的嗎?」我摸了摸肚子:「廣哥你不知道,我是個苦孩子出身,越是好東西越是吃不下去……」小廣搖了搖頭:「現在咱們倆正反了,你富了我窮了,」沖春明揮了揮手,「去拿吧……恐怕以後我連包子都吃不上了。」

  我敬了他一杯,笑道:「廣哥真能鬧,就憑你一個大學生,還能連包子吃不上?我不信。」

  小廣被酒嗆了一下,癆病鬼似的咳嗽起來,腰都咳嗽彎了,肩膀夾住腦袋,整個人像一隻大蝦。

  看著他,我的心不禁一陣悲哀,感覺世事無常,突然就恍惚起來。

  小廣咳嗽了一陣,眼淚鼻涕流了一臉,用餐巾紙一划拉,殘留在臉上的紙屑被燈光一照,讓他看上去十分猙獰,讓我一下子想起了西遊記里山洞裡面的那些小妖。小廣沒有覺察到他的臉有什麼不正常,直了直腰板,正色道:「別說我的事兒了,咱們還是說說關凱的事兒吧……我很為難,怎麼說呢,唉。我知道你跟常青的關係不錯,我也曾經想通過你去勸勸常青,可是你了解我的脾氣,我是不會向他示弱的……你知道嗎?前幾天我在路上碰見他,這小子威脅我,怎麼說的我就不跟你重複了,他可真狂啊……我估計這些事情他不會告訴你,我也了解這個混蛋,他的肚子裡有牙,想辦什麼事情,他是不會對別人說的。我乾脆跟你說實話吧,他對老七說,如果我繼續留關凱在我那裡住,他就要不給我面子了,連我一起捎帶著砸……」說到這裡,小廣悲壯地挺了一下脖子,「他拿我陳廣勝當什麼人對待了?一個孩子……他越是這樣,我偏要看看他的本事,我陳廣勝從來沒有害怕過誰。蝴蝶,我喝多了點兒,你別笑話我,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打斷他道,「你的意思是,你偏要留關凱在你那兒住,是不是這樣?」

  「就是,」小廣猛地頓了一下杯子,「我明白關凱是個什麼玩意兒,本來我還想讓他走……」

  「別說了廣哥,這事兒我得勸你兩句,不值得啊,關凱那種雜碎,根本不值得你這樣保護他,讓他去死。」

  「不行,」小廣斬釘截鐵地說,「我做不來那樣的事情!我等著常青,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麼樣。」

  「人家常青根本不是針對你的,你操的哪門子閒心?」

  「你還是不了解我,」小廣敲了敲桌子,「我不是為了關凱,我是為了我自己。」

  這個混蛋真是上學上「愚」了,你怎麼就認這個死理呢?我不想跟他嘮叨了,按住他的手說:「廣哥,別怪我多管閒事,這事兒我來處理。這樣,我把常青喊過來,讓他當面給你賠個不是……」小廣急了,手搖得像扇扇子:「別別,你這不是幫我,你這是害我。你要是這麼辦,一旦讓關凱知道,我成什麼了?我在背後跟人家講和?不行,我不能幹這樣的事兒。」我想了想,抓起了手機:「這樣吧,我不讓他來,我在電話里跟他說,你也不需要跟他通話,看我的,我不想讓你們這麼誤會下去。」小廣按著我的手,眼珠子又開始往上翻:「讓我想想,讓我想想……」猛一閉眼:「行,你告訴他,就說你見過陳廣勝了,陳廣勝讓你轉告他,少來這一套,讓他有什麼本事就使出來。」

  我想笑,這個混蛋又開始裝逼了,他明知道我不會那麼說,這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呢。

  我抽出被他按著的手,嘿嘿笑了兩聲,撥通了常青的手機:「常青,你在哪裡?」

  常青沒聽出我的聲音來:「你管我在那裡呢,你他媽是誰?」

  我笑了笑:「連我都聽不出來了?跟誰生氣這是?」

  「呦,遠哥,」常青撲哧笑了,「你怎麼換了這麼個破號碼?我還以為是打錯電話的呢……在外面挺好吧?」我說:「好什麼好?差點兒被一個『迷漢』給放了血。你那邊沒事兒吧?」常青反問:「你找我有事兒?」我直接說:「前幾天你碰見陳廣勝了?」常青咦了一聲:「好嘛,連這樣的小事兒你都管?是不是閒出毛病來了?」我悶聲說:「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回答我的問題。」

  常青一哼:「見過他,他跟我耍態度,拿胡四嚇唬我,當時怎麼說的我也忘了,反正我沒跟他客氣,我告訴他,如果他還藏著關凱,我就拿他不當哥哥待了,就這話。」我皺了皺眉頭:「你找到關凱了沒有?」常青陡然提高了聲音:「不用找,就在陳廣勝家裡!我已經給陳廣勝留足面子了,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他媽早衝進去抓他出來了。」

  「常青,聽哥哥一句,這事兒暫時一放……」

  「我想放,可是關凱不想放,你知道他在幹什麼?召集了不少人,天天偵察我呢。」

  「讓他偵察,過了年再找他算帳。」

  「他會讓我過了這個年嗎?遠哥,你不了解他,他簡直就是一頭餓狼!」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常青很激動,一字一頓地說:「這幾天我就辦他,既然陳廣勝不知足,我也就不管了,連他一遭辦了。」

  這話被小廣聽得一清二楚,眼睛瞪得幾乎要脹出來了:「楊遠,把電話給我。」

  我站起來,走到牆角:「常青,非這麼著急不行?」

  常青的嗓子像是被砂紙砬過:「非這麼著急不行,我不著急他著急,誰下手快誰沾光,就這麼個道理。」

  我嘆了一口氣:「好吧,你自己酌量著來,但是我告訴你,別動陳廣勝,道理我就不跟你講了。」

  「儘量吧,」常青說,「我準備去他家裡抓人,如果陳廣勝阻攔……」我厲聲喝道:「阻攔也不許動他!聽明白了沒有?」常青頓了頓,嘟囔道:「這叫什麼事兒嘛……好了遠哥,我有數了,我儘量找個陳廣勝不在家的時候去抓他。還有別的事兒嗎?」

  我說聲「沒有了」,默默地掛了電話,走回來坐下:「廣哥,我只能做到這樣了,沒辦法。」

  小廣搖了搖手:「這叫什麼話?瞧你這意思,好象我讓你幫我講和似的,我沒那個意思啊,你得弄明白了。」

  我給他倒上酒,訕笑道:「廣哥是個有趣的人……來,喝酒。」

  小廣喝了一口酒,問我:「常青剛才是什麼意思?」

  我搖了搖頭:「我不能告訴你,你應該理解我,反正他不會傷害你,這就夠了。」

  「唉,」小廣剛才還挺著的腰板,一下子塌了,「我混得可真不是人了……媽的,還不如進去呆著舒坦呢,在裡面起碼不用為衣食操心,也不用擔心……擔心那什麼的,而且還有人重視你。可是現在呢?你看看我這個慘相,這還是我堂堂小廣大哥嗎?這跟個『迷漢』有什麼兩樣?你就說長法這個混蛋吧,前天我跟關凱去我們樓下燒雞鋪里買燒雞,他跟幾個夥計在那裡吃飯。本來我想跟他拿個派頭,因為十幾年前他在我的眼裡是個彪子,我就昂著頭進去了,你猜他怎麼了,他把一條腿搭在椅子上,嗷地吐了一口痰。他這是什麼意思?這分明是跟我叫板,我裝做沒看見,買了燒雞就走了。你猜他在後面幹什麼?他們先是轟地一聲笑了,媽的,震得我耳朵到現在還疼呢,這還不算,他在後面大聲喊,快看啊,剛才出去一個裝逼犯……當時我那個難受啊。怎麼回的家都記不起來了。後來我跟關凱要他的槍,我說我要下去嘣了這個混蛋,關凱不給我,他怕我真的把長法給辦了,快要過年了,出這樣的事情不好,我想想也是,就忍了……你說我混的還是個人嗎?蝴蝶,也許今天我對你說了這麼多,你會瞧不起我,可是我不說出來……難受,真的。長法不是跟過你一陣嗎?哥哥我從來不求人,這次你幫幫我,教訓教訓這個傻逼。」

  我想都沒想,直接給金高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告訴長法我的電話號碼,然後給我打電話。金高疑惑道:「你這麼火氣沖沖的找長法幹什麼?他惹你了?」我說,不是,我找他辦個事兒。金高說,有什麼事情我告訴他就是了,你這個級別還至於直接跟他通話?我笑道:「正因為這個,我才讓他給我打電話呢,別羅嗦了,趕緊給他打電話。」

  長法很快就回了電話,他跟我說話總是畢恭畢敬的:「遠哥,找我有事兒?」

  我悶聲問:「前天你見過陳廣勝了?」

  長法納悶道:「見過了,怎麼了?」

  我厲聲說:「我告訴你長法,陳廣勝是我的哥們兒,以後你見了他給我放尊重點兒!」

  長法不明白:「哥哥哎,小廣不是跟你……」

  我冷笑一聲:「你還懂得什麼?告訴你,我的話你要聽,道理還需要我好好跟你解釋嗎?」

  長法嘿嘿了兩聲:「我明白了,遠哥,放心,以後我見了小廣還喊他廣哥。」

  「蝴蝶,你行,」小廣愜意地把身子仰到了靠背上,「唉,我算是完蛋了……以前,我去,還談什麼以前?以前的都過去了……來吧,哥兒倆喝一個,」一仰脖子幹了一杯,抹抹嘴唇尷尬地笑了,「沒想到我陳廣勝連這種小事兒都處理不了,還得麻煩你……我給你作一首詩聽吧,讓我打個腹稿……」我攔住他道:「大哥,饒了我吧,我欣賞不了高雅的東西,你還是給我唱首歌聽吧。」小廣橫了一下脖子:「唱歌那是下里巴人玩兒的,作詩才是陽春白雪,我這不是強上你的耳朵,這是讓你沾染一點文化氣息,來吧,你就好好給我聽吧……」翻一下眼皮,有模有樣地清了清嗓子,張口就來,「我比一個失足婦女幸運,只出賣一部分肉體,譬如臉部的肌肉,貌似勤快的腳步,僵硬的手指,以及麻木的舌頭;我比一個乞丐幸運,只向一小部分人乞討,那些不得不恭維的人,不得不忍住憤怒的小丑……」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