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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膽戰心驚

2024-06-12 05:01:38 作者: 於寧

  濟南的深夜似乎比我們那邊熱鬧,街道上依舊有不少行人,街道兩旁的店鋪大都還在開門納客。五子躺在那個陰冷的垃圾箱旁邊,一定很孤單,也許來往的行人會以為他只是一個醉漢,或者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是不會管他的。天亮以後,他的身邊會飄滿落葉,身子下面的血也會結成冰,也許他的身體會與地面連在一起,需要陽光才能將他與地面分離……風迎著車窗灌進來,我感覺眼睛下面仿佛有人拿著砂紙在砬,又疼又麻……我是不是哭了?我在哭什麼呢?我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我並不是在哭五子,心裡亂糟糟的,哭的毫無來由。我沒有力氣關上車窗,把臉扭到裡面,讓風從我的脖頸後面灌到我的脊樑里,讓我感受狼一般的蒼涼,我覺得我的脊樑上長出了毛髮,風吹動這些毛髮,讓我覺得自己是蹲在一個高崗上,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我昂起頭,盯著銀盤一樣的月亮,引頸嗥叫。

  「遠哥別唱歌了,我聽了心裡發憷……」春明嗡聲說,「車快要沒油了,要不找個地方停下?」

  「停下吧,我很累,想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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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就在車上湊合一宿,明天找個地方好好睡。」

  「車裡太冷了,你還是找家旅館停車吧……春明,你害不害怕?」

  「我害怕……」春明邊打量著路邊的門頭邊說,「人的命就跟紙一樣薄,說死也就死了。」

  隨著車身的搖晃,我竟然迷糊了過去……我看見五子從血泊里站起來,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哦,媽的,我怎么喝了這麼多酒呢……遠哥,剛才我磕倒了,沒人看見吧?真丟人。」我說:「剛才我還以為你死了呢,原來你小子又在跟我開玩笑。」五子說:「我沒死,哪能那麼簡單就死了呢?我才三十來歲,最少還能活他四十年呢,遠哥,走,去我家裡,我要跟你喝個通宵。」我轉身來找春明,春明遠遠地站在一棵樹下,慘澹的月光映著他,讓他看上去像一條站立著的狼,我喊:「春明,你傻站在那裡幹什麼?把車開過來,咱們去五子家喝通宵酒去。」春明說:「大叔,天真冷啊,把車停在院子裡不行啊,明天發動不起來車了。」五子說:「沒問題,大家的車都停在這裡呢,明天多轟一陣油就發動起來了,來吧,標準間,一宿六十。」我說:「在你們家住著還跟我們要錢呀,小氣鬼。」春明說:「遠哥看來你真累了,說胡話呢……」五子笑道:「不要錢怎麼辦?我們幹的就是這個買賣。」我猛一激靈,一下子張開了眼睛,一個彎腰駝背的老頭站在車下沖我笑:「這位兄弟喝酒了吧,呵呵,快下來,車裡太冷,容易感冒。」

  媽的,我的腦子一定是出了什麼毛病,怎麼能把他看成五子呢?差了一大截呢……我從車上跳下來,一手扶住車門,一手沖他搖了搖:「喝多了喝多了……大叔,現在幾點了?」老頭低頭看了一下手錶:「差五分一點。」

  時間過得可真快呀,這就下半夜了……五子還躺在那裡嗎?我的心好象被一根細線勒著,一抽一抽的疼。

  春明想要過來攙我,我推開他,猛一甩頭,邁進了這家小旅館。

  春明在外面登記,我和衣躺在床上,沒等把被子拉過頭頂就睡了過去。在夢裡,我一直在奔跑,一會兒是人形,一會兒變成了一條被獵人追趕著的狼……由人變狼的環節我記得非常清楚。起先我在馬路上走,一個看不清眉眼的人沖我端起了獵槍,我轉身就跑,那個人也不說話,咕咚咕咚地在後面追。每次當他即將抓住我的時候,我就蹲下身子,貼著地面跑,後來那個人不想跟我羅嗦了,接連開了幾槍,我不能被他打著,我必須飛到天上去。我曾經有這方面的經驗,只要我把兩隻手撐在地上,用雙腿一蹬,就可以衝出去很遠,然後我就可以採取狼那樣的姿勢奔跑,跑著跑著就會飛到天上去……結果,我成功了,我飄在天上,俯視著灰濛濛的大地,一切景物都在我的腳下漂浮著,腿上稍一用力,那些景物就變成了一團煙霧,另外的景物便又飄了過來。飛著也很累,我出了一身汗,汗水粘在我的身上,讓我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我想脫掉衣服,可是我沒有力氣,我想喊人來幫我脫,可是我喊不出聲音來。我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夢中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根本沒有什麼獵人在追趕我……唯一搞不清楚的是,我到底變沒變成狼?

  「遠哥,睡不著就別那麼難受,起來坐一會兒。」我感覺自己的嘴巴上被插了一根煙,我使勁抽了一口,這是真的,我醒過來了,身上忽然就有了力氣。我抬手揉了揉眼睛,春明倚在牆上抽菸:「遠哥,你出了不少汗。」

  我坐起來,過濾嘴粘在我的嘴唇上,一拖生疼,一用力,拽下來一塊皮。

  春明笑了:「看你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肚皮,當年被閻坤刺那一刀留下的傷口依然麻癢。

  我笑了笑:「人在世上飄,難免不挨刀。我的命大,沒死,五子命小,這就死了,人死如燈滅啊,誰也免不了一死。你也一樣,你也不敢肯定自己是怎麼個死法……我怎麼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春明哼了一聲:「這不是胡思亂想,這是實話。遠哥,其實我早就知道這個道理,人的生命就像你剛才說的一樣,跟燈滅了一個意思,不管你以前是多麼的輝煌,或者是多麼的潦倒,死了都一樣,沒有人會記得你。我經常夢見我死了,死得那個難看啊,躺在馬路上,沒有一個人理我,我就像一堆垃圾一樣被風吹著,被雨淋著,野狗都不願意多看我兩眼。有一天我夢見小傑了,他也跟我一樣,也這樣躺著,不過他是躺在荒野里的……有個成語叫什麼來著?暴屍荒野……不對,還是用客死異鄉這個詞比較準確。我遠遠地看著他的屍體,不敢過去,我怕他站起來咬死我,他就是那麼一種人……醒來以後我就想,他是不會上來咬我的,我是他的表弟,我很聽他的話,可是再一次做夢又是這樣,我真的很怕他。遠哥,你在裡面的時候,孫朝陽死了,警察去調查過我,問我認識不認識孫朝陽?我說我認識他,可是他不認識我。警察就從我的耳朵上抽了一點兒血帶走了。後來警察又找我了,問我,你表哥是不是叫小傑,我說是啊。警察說,他去了哪裡?我說,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懷疑我表哥殺了孫朝陽?警察說,在沒結案之前誰都是懷疑對象……遠哥,我怎麼老是懷疑孫朝陽是小傑殺的呢?你可別怪我多嘴,我太了解他了,他說過的話永遠會兌現的,我聽天順說,小傑曾經發過誓,我一定要殺了孫朝陽,替廣元報仇……他說到做到。遠哥,也許我在你的面前拿自己不當外人了,可是我覺得通過這幾次事兒,我真的就是你的親兄弟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孫朝陽到底是被誰殺的?我太好奇了,甚至做夢都在想著這事兒呢。」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有感覺,孫朝陽的死與你表哥沒有關係,我敢確定。」

  春明嘆一口氣,把腦袋轉向了漆黑的窗外:「也許是我太擔心他了……」

  我拿腳蹬了蹬他:「有些不該提起的事情以後你少提,形成習慣就不好了。」

  春明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遠哥,五子怎麼辦?明天過去看看他?」

  我說:「別過去,明天咱們就呆在這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消息很快就會傳開的,簡單一打聽就行。」

  「明天不能呆在這裡,天一亮咱們就走,把車加滿了油,咱們另找地方,」春明坐了起來,「你想想,咱們兩個曾經在第一時間過去看過五子,五子的手機上也一定有你的電話號碼……也許殺他的那個人就躲在某個地方,他看見了咱們兩個,『口子』會很亂……警察調出他的手機號碼,第一個就應該找最後給他打過電話的人,儘管咱們的卡沒用身份證買,但是警察想要找到咱們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我是這麼想的,你的這個卡不能用了,扔掉……對了,我的也不能用了,這兩個卡是一起買的,我一用,警察就會找到我……儘管五子的死與咱們倆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現在是個什麼時候?」我哈哈一笑:「羅嗦夠了沒有?是不是我不管你,你會羅嗦到天亮?我告訴你,你想得太多啦,沒事兒,如果咱們因為這個就又躲起來,那才會出大事兒呢,警察會問,人不是你殺的,你躲什麼?一查我的底子,不出事兒才怪呢。聽我的,明天哪裡也不要去,就在這裡睡咱們的覺,警察萬一找到咱們,咱們就跟他說實話……不對,不能說實話,就說沒見到五子,給他打了電話,他說話含含糊糊的,咱們還以為他喝醉了呢,就來這裡住宿了,就這麼簡單。」

  春明低著頭想了一陣,開口說:「遠哥,這個謊撒得不一定圓滿,萬一他們抓到了殺人的,殺人的趕巧又看見過咱們倆……要不這樣,我這就打110,告訴他們哪裡出了事情,這樣咱們就一點事兒沒有了,要不然警察會……」我把手機遞給了他:「打吧,照實了說。」

  春明撥打了110,聽對方的意思,警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問春明在哪裡,春明把我們住的地方告訴了他,警察說,你不要到處亂走,一會兒當地派出所的人就去了。掛了電話,春明舒了一口氣:「好了,要不然這覺也睡不安穩……警察問咱們來這裡幹什麼,咱們怎麼回答?」我說:「就說咱倆跟五子是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說起他來,就來了,沒什麼目的,就是想朋友了,這很正常。」春明嘟囔道:「正常歸正常,可是見了朋友躺在地下不管,自己跑到旅館裡來,這就不算什麼很正常了。」我笑道:「這也很正常,咱們倆太膽小了,一看他滿身是血,哪敢靠前?嚇尿褲子了都……槍!快,趕緊把咱們倆的槍藏起來,那幫傢伙來了,備不住搜身呢,快。」我把自己的槍丟給他,一把掀了他的被子。春明跳下床,把兩把槍摞在一起,用一張報紙包了,然後找了個髒兮兮的塑膠袋裝起來,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剛點了一根煙,春明就回來了,沖我嘿嘿一笑:「藏在樓上的煙筒里,這沒問題了吧?」

  我沖他伸了伸大拇指:「厲害,不愧是偵察兵出身,好了,等人民的保護神來找你吧,我先睡一會兒。」

  春明很興奮,圍著被子直念叨:「真沒想到,上次從這裡好好的走了,這次回來遇到這種事情。」

  我眯了一陣眼,毫無睡意,乾脆也坐了起來:「遇到這樣的事情心情非常不爽吧?」

  春明搖了搖頭:「怎麼能爽呢?一個好兄弟死了……誰下這樣的手呢?」

  「我不是說過了嘛,人在世上飄,哪能不挨刀?五子在社會上晃蕩了這麼多年,得罪的人肯定不會少了。他的老大濤哥又過去了,仇人復仇的機會也就到了,這個人也許就是他身邊的人……誰知道呢?五子自己又不注意保護自己,當初我讓小傑他們來綁架他,根本沒費什麼力氣,他好象很單純,全憑一股子牛勁,什麼事情也不往腦子裡面去。還記得我去煙臺跟他談判,這小子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跟我拜把子不可,呵呵,我心裡那個彆扭啊……你還別說,他的腦子也不是很差,提出來要跟我單挑,趁機躥牆跑了,幸虧小傑的身手好,很快就把他給抓回來了。唉,其實他是個很不錯的兄弟……他應該考慮到自己目前的處境啊……春明,你覺不覺得他的死與咱們倆也有關係?」

  「剛才我也這麼想來著,」春明咽了一口唾沫,「後來一想,咱們不應該在這個問題上面自責,這叫關門擠了蛋子,趕在這個點子上了。他應該是早就被人惦記上了,即便是今天晚上不出事情,他也逃不過這個年去……別想這個了,這麼胡亂想下去,會變成一個善良老頭兒的,那時候咱們就什麼也幹不了啦。這個混蛋出手也太狠了點兒,剛才我看見了,五子的肚子整個破了,是用刀從小腹往上豁的,下刀很深……不說了,太他媽恐怖了。」

  「這還算恐怖?你沒見過閻坤捅我吧?這個混蛋拿著軍刺直接捅我的肝,幸虧我往後退了一步。」

  「遠哥你行,這事兒要是攤在小傑身上,閻八就是有十條命也完蛋了。」

  「小傑不知道這事兒,我囑咐過兄弟們,誰要是讓小傑知道這事兒,我就讓他也嘗嘗肝破了的滋味。」

  「錯啦遠哥,小傑知道了……哈,你什麼腦子?你不是囑咐過小傑,這事兒過去了,如果小傑再節外生枝……」

  「是嗎?我記不清楚了,也許是吧……反正我已經原諒閻八了,他不是故意的。」

  「要說這事兒……我去,不是故意的也應該讓他付出代價。」

  「話又多了吧?」我皺了皺眉頭,「不許說這事兒了,我自己的心裡有數。」

  我的手機響了,不用看也知道這是濟南的警察先生,我示意春明接電話。

  果然是警察,他們到了門口,或許是怕擾民,他們先問我們住在哪個房間。

  春明說了房間號碼,警察直接進來了。

  很簡單。我以為至少應該去派出所接受詢問,可是他們問了簡單的幾個問題就走了。這些問題跟我們商量過的一模一樣,我們自然是對答如流,有個警察草草地掀了掀我們的被褥,又出門問了旅館老闆幾句話,要了我們倆的身份證,仔細地對著我們看了兩眼,然後抄下了我們的住址,說聲感謝你們配合公安機關,讓我們不要關機,急匆匆地走了。老闆黃著臉進來問發生了什麼?我笑著告訴他,在來的路上,我們看見一個醉漢躺在路邊,就報了警,讓他受驚了。老闆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我這裡出了什麼問題呢。」我笑了笑:「大叔是不是在這裡經營違法買賣了?」老闆尷尬地搖了搖頭:「馬無夜草不肥,小哥們都明白……需要什麼服務就打個招呼。」

  春明推著他的後背笑道:「我們倆是太監,什麼也不需要。」

  老闆不舍地瞄了我一眼:「這位小哥很精幹,應該……那什麼的。」

  我沖他呲了呲牙:「明天吧,明天我讓你好好掙一筆。」

  這一覺睡得真沉,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起床簡單洗了一把臉,我躺回床給酒店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是天順接的,我問他有沒有人去找我?天順說,老七一大早來找過你一次,我說你出門辦事兒去了,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他就走了,讓你回來以後給他打個電話。我讓天順把金高喊來接電話,天順說,金高今天沒來。我的心一緊,這個混蛋為什麼不去上班?莫非出了什麼事情?我囑咐天順,不要隨便離開酒店,要過年了,別出什麼事情,再說各種關係都得打點,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傢伙難免要去找我,想要沾點兒什麼便宜,誰去找過我或者打過電話都要告訴我。天順說,這個我明白,我會應付的,你換號碼了?我說,我的那個號碼連同手機都丟了,沒有辦法就換了一個,你別打聽了,我過幾天就回去。掛了電話,我想都沒想,直接用春明的手機撥通了金高的電話,問他為什麼不去上班?

  金高嘿嘿地笑:「好好在外面呆著,該讓你回來我會打這個電話的。」

  我囑咐他別點錢了,趕緊上班,這種時候應該格外謹慎。

  金高笑道:「沒事兒,要過年了,誰都想過個安穩年……見到五子了嗎?」

  我的心又抽了一下:「沒見到,他死了……」

  金高驚聲叫了起來:「死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把情況簡單告訴了他,金高悶聲說:「這事兒不能算完,過了年我去濟南一趟……」

  我打斷他道:「你活夠了是不是?好好上你的班,這事兒不歸你管。」

  金高還想羅嗦,我說聲「隨時跟祥哥聯繫」就掛了電話。

  春明在旁邊說了一句:「金高什麼意思?想給五子報仇?」

  我笑了笑:「他以為他是個俠客呢。」

  春明說:「是啊,咱們跟五子的關係還沒發展到那種程度。」

  我隨手撥通了老七的電話,響了好長時間老七才接起了電話:「喂,你是誰?」

  我罵了一聲:「我是你爺爺。」

  老七一下子聽出了我的聲音:「呦,遠哥換電話了?你在哪裡?」

  我說:「在外面嫖娼呢,你去店裡找過我?」

  老七一驚一乍地說:「你真的在外面嫖娼?不能吧,遠哥你不是那樣的人……」我打斷他說:「你怎麼那麼多毛病?我忙,有什麼話趕緊說。」老七怏怏地笑了兩聲,神秘兮兮地說:「還記得上次我對你說過的那件事情嗎?有眉目了。小三昨天晚上對我說,恭松明天晚上在火車站廣場跟一個新疆人接頭,百分之百是販毒的事情。小三說,這次他們可能交易的是麻古,量一定不能少了……遠哥,咱們要是出馬的話,除了能敲他一筆,也許能抓住李俊海的把柄……」如果這是真的,這倒真是一個砸李俊海的好時機,我說:「小三不是沒法接近恭鬆了嗎?他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老七哼了一聲:「遠哥你太不了解這些磕粉的了,他們一個個跟警犬似的,哪裡有白粉味他們的鼻子就伸到了哪裡,消息靈通著呢……一樣,他給我這麼個信息,又『滾』了我二百大元。」

  我想了想,開口說:「這樣,你再找他落實一下,消息要絕對準確,不行就再給他二百,如果驗證了這個消息,我給你十倍的錢。」

  老七高聲嚷嚷道:「遠哥你見外了,我是貪錢的人?只要你罩著我老七,多少錢我不在乎……遠哥,這事兒你就別操心了,今天晚上我就給你個準確信,我有的是辦法。」我說:「別太大意,這幫毒販子很精明的,讓他們知道你在偵察他們,弄不好就沒命了,辦事兒的時候多長個心眼兒,好了,掛了。」

  「別掛,」老七期期艾艾地說,「兄弟我還有件小事兒想麻煩你,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有話你就說,」我煩了,「再羅嗦我掛電話啦。」

  「前幾天常青『乍厲』我,因為小廣的事兒……」

  這事兒我多少知道一點兒。常青因為小廣讓關凱住在他的家裡,心理很不舒坦,礙於我的面子沒有直接去找小廣,一直想背後把關凱「釣」出來,可是關凱跟謹慎,常青一直沒有機會得手。有一次小廣對我說起這事兒,我勸他說,關凱那種人你去管他幹什麼?他的心裡根本就沒有你,當初你被常青打那一次還不是他在背後「搗弄」的?這種人你幫他也白幫,幫了他他還以為你是個彪子呢,你還不如找個理由把他轟出去,他跟常青愛怎麼拼就怎麼拼。小廣說,事兒不能那麼辦啊,關凱現在處在這種情況下,身邊沒有一個朋友,他把命都交給我了,我如果不管他,於心何忍?這個混蛋現在真「彪」得有些可笑了,我笑了笑不跟他提這事兒了。小廣見我不表態,悻悻地走了。我抽空給常青打了一個電話,讓他放棄關凱的事情。常青說,遠哥,不是我放不下這事兒,是關凱一直在跟我糾纏,他放出風來說,如果我不把歌廳和車還給他,他就要我的命。我跟他是早晚的事情,這事兒你就別管了,我非把他一次性砸挺了不可,這也是為了我以後好。我說,咱們現在的心不能用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萬一在這些小事兒上翻船,那可就虧大發了。常青不以為然:「這是小事情?我不把這事兒處理了,弄不好我會死在他的手裡。」我說,要不你就把歌廳還給他,小傑也不追究那八十萬了,你可以用這部分錢再開一個別的買賣。常青苦笑道:「哥哥,你還不明白那天我對你說的意思?那錢太燙手了,我堅決不能用……你不是說要捐給敬老院嗎?全給你,算是我對公司的一點誠意。」

  這事兒談不下去了,常青與關凱的事情早晚得有一個了結,我跟關凱又說不進話去,直接出手砸他,感覺又有些欠妥當,畢竟我的目標是李俊海,我不想把他逼到李俊海那邊去,看來只好隨他發展了,但是有一條我敢肯定,關凱不是常青的個兒,起碼目前是這種狀況。我打定了主意,一旦他們倆到了緊要關頭,我就親自出馬砸關凱,管他結局如何呢,必要的話就直接廢了他。我叮囑常青,辦事兒千萬謹慎,不能出任何差錯,萬一折騰進去就得不償失了。

  今天老七又提起這事,我的心裡難免煩躁,催促他道:「別羅羅嗦嗦的,直說,常青是怎麼『乍厲』你的?」

  老七顫著嗓子說:「前幾天他來找我,編了個理由說我發財了,沒去看他,就把我……我不好意思說呀。」

  我啪地掛了電話,什麼玩意兒,這還是個男人嘛。

  手機又響了,我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快說,再羅嗦我就徹底不管了。」

  「遠哥,你可別笑話我,我很害怕他……」老七終於把話說溜道了,「那天他當著很多人的面踢我的蛋子,我都勾勾了,他還踢,踢累了就拖著我,讓我去他歌廳,說要給我上課……我哪敢去呀。我就說,我跟遠哥是兄弟,你這麼對待我,能對得起遠哥嗎?他說,我不管你是誰的兄弟,你敢跟我拿『怕頭』我就弄你。我讓他給你打電話……」

  「這事兒我知道,」我想起來了,前幾天的一個下午,常青給我打電話說,他在跟老七開玩笑,老七說他是你的兄弟,我說,楊遠怎麼了?惹急了我,我照樣跟他干。我有些生氣,說,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常青笑嘻嘻地解釋說,我傻了?哪能說這個?不過我還真沒給老七面子,我想通過他把關凱提溜出來。他不是經常跟小廣聯繫嗎?我想讓他提供哪天關凱跟小廣在一起。我說,你想要辦什麼事情我不管,可是別打老七,我正用著他,把他打傷心了對我不好。常青說,那就不打了,我請他吃飯還不行嘛。我以為這事兒就此過去了,誰知道還有事情發生,「老七,常青那是在氣頭上,那天他給我打電話我勸過他。」老七哭了:「遠哥,哪那麼簡單呢?打,他倒是不打了,開始污辱我了……他把我架到車上,拉去了他的歌廳,給我倒了一杯尿讓我喝,他說,你也就是個吃屎喝尿的主兒,跟著關凱和陳廣勝也就能混成個這樣的人。我不喝,要給你打電話,他不讓,把尿倒在我的頭上,讓我幫他辦事兒……遠哥,那天我死的心都有了……我活到快要三十歲了,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污辱?可是我真的害怕他,我怕他一不冷靜,一槍崩了我……後來他讓人給我洗了頭,給我安排了任務,讓我接近小廣,他想知道關凱什麼時候去小廣家。」

  常青這小子也太不象話了,為了達到你的目的這我理解,可是你不知道老七在幫我辦事兒?媽的,我應該好好給他上一課了。我突然就理解了小傑,也許以前常青跟著他的時候也有這方面的毛病。儘管這不是什麼大毛病,可是這樣的毛病我不給他根除了,將來他會「坐大」的。我沉聲對老七說:「暫時別管他,以後他再找你,你馬上告訴我。」

  「這我就放心了,」老七殺豬似的嚎了一聲,「好了,遠哥,我的話說完了。」

  「記住,這事兒別對別人講,很難聽的,好了,掛電話吧。」

  「對了遠哥,」老七突然想起來了什麼,「關凱不是得罪過你嗎?我發現了他住的地方。」

  「他沒得罪過我,你還有話嗎?」

  「我聽說當年他帶人幫孫朝陽去濟南綁架過你,讓我想想這是誰說的……對,小三。」

  小三?小三怎麼會知道這事兒?我的頭皮一麻:「你說什麼?小三知道這事兒?」老七興致勃勃地說:「對,就是小三說的,昨天我跟他在雲升餐館吃飯,看見關凱從門口走過去,帶了好幾個人,因為常青讓我打聽關凱的下落,我就和小三一起跟上了他,他們幾個人住在一個小區里……後來我跟小三談起關凱,小三說,他以前也是李俊海身邊的人,他親耳聽見李俊海說,關凱早晚得死,因為他曾經帶著幾個濟南人去綁架過楊遠,被楊遠發現了……」

  「胡說八道,」我喝住了他,「老七我告訴你,以後凡是牽扯孫朝陽的事情,你少叨叨。」

  「我也沒說別的啊……算了算了,好心當成驢肝肺了……遠哥,對不起。」

  「好了,這事兒暫時就這樣了,記住,別告訴常青關凱住在哪裡,以後我會處理這事兒的。」

  「常青再找我,我就告訴他這是你的意思?」

  「隨便你怎麼說,再羅嗦我讓你喝尿!」

  掛了電話,春明忿忿地說:「你跟個毛線老七羅嗦什麼?那整個是一個彪子。」我摸了摸春明的肩膀:「別這麼說,有些時候彪子能辦大事兒呢……比如說他剛才給我提供的這件事情。」春明哧了一下鼻子:「哪件事情?我都聽見啦,常青讓他打聽關凱的事情?不管,哪有心思去管這些糟爛事兒?」我笑道:「這還叫事兒?不是這件事情,你聽我說……」我把老七告訴我的關於恭松明天晚上要跟一個新疆人接頭的事情簡單一說,仰頭大笑,「哥哥我是這麼打算的,如果這事兒是真的,我讓李俊海直接趴下。我玩勞改隊裡的那一套--點眼藥!把這事兒『戳』給警察。警察一得到消息就會盯上恭松,到時候……你想想,警察是幹什麼的?他們辦事兒比咱們可仔細多了,人家懂法律呀,懂得什麼叫做人贓俱獲!他們一定會很有耐心地跟蹤他們,除非他們不交易,一交易就完蛋。抓起來一審,什麼事情全出來了,那時候,李俊海的老巢就像被人捅了的馬蜂窩一樣,他娘的。」

  「遠哥,真有你的,這招兒比李俊海掂對你的那些招數可狠多了。」

  「狠嗎?我記得林武曾經說過,人要有一百個心眼兒,九十九個是壞心眼兒,只有一個是好的……」

  「誰對你好,你就用那個好心眼兒對他,」春明哈哈大笑,「誰對你壞,你就……」

  「你就九十九個壞心眼兒全對他!」

  「林武可真有意思,這些話他都是跟誰學的呢?真他媽至理名言啊。」

  「至理名言不假,可是這個道理誰都懂。」

  胡亂笑了一氣,春明幫我披上了大衣:「遠哥,昨天沒怎麼吃飯,找個地方好好吃一頓。」

  我穿好衣服,捏了一點牙膏,用指頭在牙齒上胡亂搓了兩下,擰兩把嘴唇,開口說:「槍呢?」

  春明說:「不急,晚上回來再拿,哪有白天爬房頂的?」

  我走到門口又站住了:「不行,你必須去把它拿下來,萬一咱們出門的這段時間有什麼人上去打煙筒怎麼辦?再就是,身上沒有傢伙,我的心裡不塌實……想起五子來,心就發涼。」

  春明轉身就走:「你在這裡等會兒,我上去拿。」

  我拉了他一把:「對老闆編個理由,別讓他起疑心。」

  春明不回頭:「我知道。」

  在門後呆立了一會兒,心忽然就空虛起來……要過年了,我會把這個年安穩地過下來嗎?二子說要在元旦結婚,他傻成那樣了,結了婚怎麼辦?他媳婦會好好照顧他嗎?有那麼一刻,我真想就此罷手,什麼違法的事情也不幹了,老老實實過我的日子。我會在郊區買兩套房子,依山傍水的那種,我跟二子住鄰居,滿山野花的時候,我會跟芳子一起帶著二子兩口子爬到山頂上,大聲地唱歌,像我爹從前唱的一樣……春明夾著盛槍的塑膠袋回來的時候,我猛然覺醒,楊遠,別想得那麼美妙啦,你已經無法退卻了,現在的你只要一退卻就……看見你的「前輩」了嗎?你的下場不會比他們強到哪兒去。繼續沿著這條路往下走,越是這樣走下去越是安全,興許走著走著你會找到一條更好的路,但是目前你絕對不可以停下你的腳步……我拽著春明躲到窗簾後面,把槍掖到腰裡,緊緊大衣,邁步出門。

  停車的院子很狹隘,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車倒出來。就近給油箱加滿了油,車駛上了開往繁華地段的路。路面上的雪水化成了冰,很滑,有的路段撒滿了沙子。我對春明說,要不就別找什麼豪華大酒店了,隨便找個不錯的飯店吃點兒就去泰山玩玩,聽說冬天裡的泰山很壯觀。春明說,那還不如直接去泰山呢,山下有不少不錯的酒店,在那裡吃也可以啊,吃完了就上山,我記得有個岱廟還是什麼的,裡面的老和尚很厲害,能看出人的生死命運呢,讓他給咱們看看,順便燒燒香,拜拜佛。我同意了,車直接拐上了去泰山的路。天灰濛濛的,一會兒就飄起了細碎的雪花。

  冬天的泰山遊人很少,飯店也冷冷清清的。

  我們找了一家看上去還算熱鬧的飯店,把車停在門口,聳肩縮脖地走了進去。

  要了一個單間,我讓春明下去點菜,自己就站到了窗口。

  外面的景色的確很壯觀,漫山都是白茫茫的雪。三三兩兩的遊人沿著石階路指指點點地往上爬,因為天陰的關係,這些人模糊得像一團團棉花。心莫名地又惆悵起來,總覺得自己像山上的某跟枯樹枝,也許哪一陣風吹過來就會被攔腰折斷……五子死得可真慘啊,他就那麼寂寞地躺在路邊,血流盡了,屍體也很快就涼了,他走得是那麼迅速,我都來不及跟他說聲告別的話。也許他現在與濤哥已經相會在黃泉里了……我不知道濤哥上路前對五子說過什麼,也許他曾經囑咐過五子,讓他好好活著,可是濤哥才走了不到三年,五子也跟著去了。濤哥會問,五子,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隨便出門的嗎?是誰喊你出來的?五子會說,楊遠來了,他說他想我,要見見我,我就出來了……濤哥說,那就讓楊遠為你報仇吧。我去,我他媽想到哪兒去了?跟個真情況似的,關我什麼事兒?人要死了,誰也擋不住。跟五子接觸的一些往事,走馬燈似的穿過我的眼前……

  春明把兩隻手捂在嘴巴上哈著氣進來了:「真冷啊,開空調,開空調。」

  我從桌子上拿起遙控器按了兩下,沒有反應:「算了,我覺得這樣挺好,腦子還清醒。」

  春明要出門找服務員,我喊住了他:「別出去了,讓服務員也別進來,說話不方便。」

  說著,一個土裡土氣的姑娘就進來了:「老闆喝什麼茶?」

  我擺了擺手:「什麼茶也不喝,快點兒上酒上菜,上齊了你就不要進來了。」

  姑娘一走,春明笑了:「遠哥,五子的死跟咱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別胡思亂想了。」

  我笑了笑:「我感情豐富。」

  春明搖了搖手:「我理解,做大哥的就應該這樣……」突然拍了一下腦門,「對了,前天我把三國演義全看完了,深受啟發啊……剛才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看完書以後的一點兒體會。劉備和曹操都是大哥級的人物吧……」我打斷他道:「不是大哥,是領袖,是皇帝。」

  春明表情誇張地揮舞著雙手,大聲說:「不管他是什麼,我說的就是這麼個道理……劉備感情豐富吧?對待任何人都講究義氣和感情,關公死了,他不聽勸阻,把所有的人馬都押上了,給他兄弟報仇,可是最後呢?完蛋。你再看人家曹我去,該硬的時候就硬,該軟的時候就軟,對待手下的弟兄也這樣,從來不玩兒那套……那什麼,婦人之仁?對,這是諸葛亮對劉備的評價。最後怎麼樣?人家曹操打下了天下……說遠了,呵呵。我覺得你有些類似劉備,當然,我指的是在兄弟關係方面……」

  「那麼誰是曹操呢?」我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敢情春明懂的事情不少。

  「這個……李俊海?哈,他連曹操的腳後跟都不如。湯勇?也不是,那頂多算是孫權。誰呢?」

  「你!」我笑了,「我發現你跟曹操差不多,五子死了,你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遠哥又開我的玩笑了……誰呢?咱們這個圈子裡應該只有胡四了吧,應該是他。」

  「胡四?一個文弱書生,他算什麼曹我去,拉倒吧你。」

  「那麼是誰?祥哥?他不行,腦子有,魄力也足,可是我覺得他不大氣,不像是個領袖人物。」

  「小傑算不算?」

  「快別提他了,他也就排在張飛那個級別上……比張飛腦子大點兒,算是趙雲吧。」

  三國演義我沒怎麼看,好象在監獄裡的時候,胡四給我帶去過一套,一共有三冊,我好象連一冊也沒有看完。太難懂了,很多字不認識,裡面的人物也太多了,看著看著就混了……對裡面描述的計謀什麼的也不感興趣,倒是對誰的武功高最感興趣。我說:「咱們還是別說這些深奧的玩意兒了,你說說看,三國裡面誰的武藝最好?」春明張口就來:「當然是呂布了,劉關張三個人才跟他打了個平手,在虎牢關。」看來研究這個我也不如他,我笑道:「呂布算個什麼東西,不如我,我一槍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春明撇了一下嘴:「要這麼說,你不如薩達姆,他有飛毛腿飛彈。」我打開一瓶酒,猛灌了一口:「你說的對,我應該高興起來。」

  一敲門,剛才那個姑娘引導著一個服務生端著熱氣騰騰的菜上來了,我突然發現那個低著腦袋的服務生剛才的眼神不大對勁,下意識地打量了他一眼,他正好抬起眼皮,眼裡閃過一絲慌張。不對,這個服務生有問題!我瞟了春明一眼,春明也在冷眼看他,手插在懷裡。姑娘在往桌子上端菜,我站起來,裝做漫不經心的樣子圍著服務生的腰摸了一圈:「年輕人,穿這麼少不冷啊。」他的腰裡什麼也沒有,上身穿的也很單薄,不像是藏著兇器的樣子。服務生的臉紅了一下:「不冷,習慣了。」聽他的口氣,這不像是個在江湖上走動的人。我略略放了一下心:「沒事兒,我隨便問問。還有菜嗎?」姑娘插話說:「還有,一會兒就好,老闆真奢侈,兩個人點這麼一大桌子。」春明橫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兩個人,一會兒還要來四個,如果有人來找,直接讓他們上來。」姑娘答應著,跟服務生倒著退了出去。我拽了春明的衣袖一把:「你沒看出點兒什麼來?」春明把他的槍抽出來,彎腰插到軍靴筒里:「看出來了,剛才那小子不地道……他的腰裡沒有也什麼吧?」我搖了搖頭,春明抓起杯乾了一杯,「遠哥,人生地不熟,小心為妙,簡單吃點兒,咱們上路。」

  我把槍別到後腰上,沉聲說:「別緊張,也許咱們想多了,你裝做找廁所,到處看看。」

  春明把褲腿放下,起身走了出去。我走到窗前抬眼看去,雪越下越大,爬山的遊客一個也不見了。

  一種不詳的預感驀然襲上心頭……剛才那個小子的眼神分明不對頭,他一個上菜的服務生緊張什麼?莫非是有人安排他上來探察情況?不行,這個地方很危險,不能呆在這裡了,應該馬上走。我似乎看到旁邊的房間裡藏著不少人,他們虎視眈眈地埋伏在那裡。我嘩地拉上窗簾,倚在窗台邊屏了一下呼吸,邁步走到門後,把耳朵貼的門縫上,外面除了有幾個姑娘的竊竊私語以外,什麼動靜都沒有。

  一陣腳步聲傳來,我聽出那是春明的,一把拉開了門:「有什麼情況?」

  「沒有,」春明關上了門,「這個樓層里沒有客人,樓下有兩桌吃飯的,那個服務生在忙著上菜。」

  「趕緊走,我覺得不好……」

  「遠哥,咱們是不是多心了?在這裡不應該出什麼事情吧?」

  「說不上來,也許是殺五子的那幫人在跟蹤咱們……」

  「跟蹤?什麼意思?連咱們也想殺?難道他們昨天晚上看見咱們兩個了?」

  「別分析了,先走。」我抓起大衣,邊穿邊把春明的皮衣丟給他,「快,我越想越不是個事兒,先離開這裡再說……出濟南,就從這裡走,走泰安,先去濟寧,我那邊有一個牢友。」春明胡亂吃了幾口菜,疾步衝到門口:「服務員,結帳!」剛才進來的那個姑娘顛顛地跑過來:「不吃了?」我沖她笑了笑:「不吃了,剛才接了一個電話,我朋友在旁邊的那家飯店定了桌,我們得上那邊去。」姑娘嘟嘟囔囔地要給我們打包,我搖了搖手:「不必了,一共多少錢?」姑娘看了一下帳單:「兩個酒……五百一十六,給五百吧。」春明把錢丟到桌子上,轉身就走。

  樓下,幾個剛剛進門的客人在互相扑打著身上的雪花,我開玩笑說:「瑞雪兆豐年啊,明年是個好收成。」

  一個老太太轉身沖我點頭:「說得是,好幾年沒見這麼大的雪了。」

  春明已經在外面發動了車,我又仔細打量了這幾個客人一眼,沒有什麼異常,轉身出門。

  風擋玻璃上落滿了厚厚的積雪,我掰著雨刷將這些積雪扒拉開,又用手擦了兩把,拉開車門上了車。沒等坐穩,車就沖了出去。拐上去濟寧的路,我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玻璃也被積雪覆蓋了,什麼也看不見。我讓春明停下車,拿著一塊抹布把後面的積雪清掃乾淨了,趁機看了看後面,什麼也沒有,只有一輛拖拉機突突地冒著黑煙往前爬行。回到車上,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訕笑道:「這就叫驚弓之鳥啊,哈,死了個五子,把我也嚇懵了。」路面太滑,車開得很慢,春明嘟囔道:「這不叫害怕,這叫謹慎……不行,回去以後無論如何我也得換輛好車,這種破車開都不敢開,一開快了就翻個兒。」我戳了他一把:「來的時候我是怎麼囑咐你的?咱們這次弄的錢千萬先別花。這車怎麼了?很好啊,你沒看看多少連自行車都沒有的?知足吧你就。」說著話,我下意識地往後瞄了一眼,那輛拖拉機已經沒有了,一輛跟我們的麵包車差不多的車跟在後面,太遠,看不清楚牌照,只看見駕駛室里坐著兩個人,他們在抽菸。

  我推了推春明:「速度再慢一些。」

  春明看了倒車鏡一眼:「把後面的車讓過去?」

  我點了點頭,眼睛依舊盯著那輛車。看清楚了,裡面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剃著光頭,耳朵上戴著一個毛茸茸的耳套,顯得很土氣。他似乎也看見了我,默然把臉轉到了一邊。這個動作又讓我的心一緊,這個混蛋對我們有什麼企圖!不然他是不會用這種貌似漫不經心的動作來轉頭的,媽的,老子是幹什麼的?就你這種「小戳戳」也想跟我玩兒?來吧,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用腳蹬蹬春明的座位,輕聲說:「後面這倆小子有問題,把槍拿到順手的地方,車往邊靠。」

  這個地方很偏僻,左右都是山,雪遮蓋得山模糊得很。我把槍從後腰裡摸出來,輕輕打開了保險。

  車裡太沉悶,我讓春明打開了錄音機,春明邊翻錄音帶邊問:「遠哥喜歡聽什麼音樂?」我說:「別放那些什麼崔健啦,黑豹啦什麼的,來點兒輕鬆的。」春明插上一盒磁帶:「來吧,這個你一定喜歡聽,美國鄉村音樂,薩克司管演奏的,叫什麼來著……」我打斷了他:「別放什麼鄉村音樂,容易回憶往事,來唱歌的,最好是老一點兒的歌。」春明把那盒磁帶抽出來,翻檢了半天,又插上了一盒:「這個絕對沒有問題,蔣大為的。」蔣大為我喜歡聽,我上班的時候,廠區的喇叭里整天放他的歌,什麼《駿馬奔馳保邊疆》啦,什麼《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啦,他的嗓子可真好,比李俊海強多了,李俊海說,蔣大為比我強,我想要超過他,至少得苦練三個禮拜……我無聊地搖了搖頭,這個混蛋臉皮可真厚的。車搖晃著,蔣大為的歌聲也跟著一晃一晃的:「啊,牡丹,百花叢中最鮮艷……」

  不知春明是故意的還是路確實太滑的緣故,我們的車一抖一抖的往前蹭,有時候還死火。

  後面的車跟上來了,我把槍握在手裡,身子靠到了左邊。

  那輛車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嘟嘟按了兩聲喇叭,光頭伸出頭來喊了一聲:「夥計,需要幫忙嗎?」

  春明沖他揮了一下手:「沒事兒,你們走吧,我的車太破啦。」

  那輛車慢慢騰騰地超了過去。

  「春明,看清楚裡面的人了嗎?」我把槍放到坐位上,用力搓了兩把臉。春明回頭笑了笑:「裡面一共兩個人,那個光頭很面善,不像是混社會的人啊,他娘的,是不是咱們兩個太小心了?」我說:「面善不能證明什麼,李俊海更面善,可是他比誰都狠。跟著他們,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是賣什麼果木的……春明,不是哥哥跟你吹,我的眼毒著呢。剛才這個小子跟我『演花兒』,被我看出來了。知道他剛才為什麼跟你打招呼嗎?他心虛,他這是怕咱們看出他的目的來。你想想,這個世道有那麼好心的人嗎?瞧那意思他是想幫忙。這個世道……他管你怎麼樣了呢。跟我來這套把戲?一邊玩兒去吧。十多年以前我就對跟著我玩兒的兄弟說,混社會的,眼要像鷹……」

  前面的車突然停下了,稍一停頓,光頭跳下車,跑到後面,撅著屁股推起了車。

  我把槍重新拿在手上,拍拍春明的肩膀說:「好了,就在這裡干他們。」

  春明用一隻手把著方向盤,一隻手握住了槍,車一晃一晃地跟了上去。

  天陰,雪大,眼前的一切全都是模糊的。

  「夥計,需要幫忙嗎?」春明的口氣跟剛才那個光頭一樣。

  「咳,真麻煩啦……」光頭沖春明招了招手,「一死火就發動不起來了,有時間就幫兄弟推一把。」

  「好嘞。」春明把車停在了他們車的後面。

  「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嘛,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連個拖車的都找不著。」光頭站在我們的車後往裡面打量,「不是還有一個夥計嗎?一起下來幫幫忙……奶奶個熊,砸啦,親戚也走不成啦,這都將近十一點了……」我從車上下來,握槍的手插在懷裡:「剛才不是挺好的嘛,呵呵,這一下子就完了,看來你們的車也不行啊。」說著,沖春明使了個眼色,讓他注意駕駛室里的那個人,「兄弟,你們是哪兒的?」光頭看我的眼神很特別,讓我一下子就覺察到這是一個相當狠毒的主兒,腦子驀地閃過五子躺在垃圾箱旁邊的影子……莫非就是這個混蛋朝五子下的手?

  光頭指著我插到懷裡的手說:「伸手啊大哥,幫我推一把。」

  我用眼睛的餘光看見他略一遲疑,一隻手迅速向後腰摸去,說時遲,那時快,我沒等他把手別回去,直接開槍了。

  槍聲響了兩下,光頭嘭地跪在了我的腳下。手裡的一把破噴子摔出去老遠,嗖的插在一堆隆起的雪包上,他隨即蜷縮成一團。這槍真不錯,聲音小,也沒有什麼後挫力,讓我的心一下子爽了一下。我掃他一眼,提著槍,快步跑到他們車的前面,剛想舉起槍對準司機,就看見春明一手拿槍,一手拽下了司機。我跑回光頭躺的地方,一腳踩住了他的脖子:「起來,別跟我裝。」

  光頭的臉扭曲得像麻繩,別著腦袋,玻璃摔碎般的喊叫了兩聲,一撅一撅地掀動屁股:「大哥,我的腿斷了……快送我去醫院……」

  我把槍插到後腰裡,用腳將他翻了個個兒,地上的雪被他腿上流出來的血染成了紅色,旋即融化成很大的一團泥漿。他的手往空中不停地抓撓:「大哥,誤會了,你先送我去醫院……」我彎下腰,摸了摸他的身上,從腰帶上拽下一把閃著寒光的蒙古刀。我站在他的頭頂,把刀拿在手裡,輕輕掂了兩下:「去醫院不必著急,我還沒玩夠你呢。」

  春明用槍頂著那個開車的,拖豬似的把他拽到我們車上,回頭沖我一笑:「你的手真快。」

  我蹲下身子,用刀一下一下地拍光頭的臉:「告訴我,剛才你掏槍想要幹什麼?」

  光頭的呼吸粗重起來,說話時眼前全是白霧:「我沒想打你,我只是想嚇唬嚇唬你……大哥,醫院……」

  我把他的兩條腿疊起來,不緊不慢地說:「你以為我是個菩薩?想去醫院還不著急。我來問你,我跟你不認不識的,你嚇唬我幹什麼?」光頭想要欠身看看他的腿,試了幾下沒有成功,頹然躺下了:「我完了,我完了,血要淌乾淨了……我跟你說了實話,你就送我去醫院?」我點了點頭:「我跟你之間沒有什麼生死冤讎,只要你跟我說了實話,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來,先回答我的問題。」

  光頭的喘息聲慢了下來:「我冷,去車上說話……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

  我返回車上,找了一件破襯衫,撕成條,扳著他的腿來找受傷的地方。我這才發現,他的兩條腿全受了傷,一槍打在膝蓋上,一槍打在大腿上。從傷勢來看,傷了膝蓋的那條腿完蛋了。我用布條把他的兩條腿從膝蓋以上扎住,這樣,血流得就少了一些。光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眼中一陣絕望一陣感激:「大哥,謝謝你……我能到車上跟你說話嗎?」我搖了搖頭:「不能,你會把我的車弄髒的,就在這裡說。」光頭喃喃地說:「大哥,你答應過我,說了實話就送我去醫院……我認識你,你是蝴蝶……大哥,你是五子的朋友……昨天晚上我看見你了……」

  我分析得果然不錯,這個混蛋一定是躲在某個角落,他看見了我和春明,然後一直跟著我們倆,一直跟到了現在,他以為在這個地方就可以把我和春明處理了,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終於還是他栽了。我不屑地拍了拍他的臉:「別激動,慢慢說,爺們兒先去撒泡尿。」走到那個雪堆旁邊,我揀起光頭那把寒磣不堪的破噴子,順手裝到褲兜里,解開褲子……這泡尿可真大啊,把那堆雪幾乎衝垮了。提好褲子,我掰開噴子,從裡面拆出幾顆胖乎乎的子彈,順手揚了個滿天飛。回來把噴子給光頭插到懷裡,柔聲說:「你比我差了不是一截的問題。來吧,繼續說你的。」

  「我冷……」光頭側著身子,蜷縮成了一隻刺蝟,滿身都是棉花般的雪花,「我簡單點兒說行嗎?」

  「可以,你先告訴我,是誰殺了五子?」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沒殺他。」

  「是開車的那個人殺的嗎?」

  「也不是他……他是被我騙來的,他不知道我找他來這裡幹什麼……」

  「別打馬虎眼,我問的是,是誰殺了五子?」

  「馬蛋子,是馬蛋子……我們全聽馬蛋子的,馬蛋子給我錢,讓我來殺你……我就來了。」

  馬蛋子?這個名字真熟悉!抬頭看了一眼烏蒙蒙的天,突然就想起來了,對,有這麼個人,幾年前就是他想要綁架我,被我抓了舌頭……媽的,光頭這個混蛋在騙我,馬蛋子已經被槍斃了,是跟濤哥他們一批槍斃的,屬於另一個團伙的主犯。這事兒我早就聽說了……我斷定,五子就是被眼前的這個人給殺了的,因為他明明知道我是誰,一個人敢於跟我叫板,這就證明他沒有幫手,他弄不清楚我到濟南來幹什麼,也許他以為自己跟五子發生過的事情,五子都告訴了我,而我又親眼看見五子死了,我早晚會找他算帳的,他是想直接幹掉我,除掉後患……想到這裡,我放肆地笑了起來:「混蛋,你給我聽好了,昨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你捅了五子,本來我想緩一陣再收拾你,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來吧,告訴我實話,不然……」我把蒙古刀戳到他的胸口上,「我在這裡殺了你,誰都不會知道。」

  光頭已經說不連貫話了:「蝴蝶大哥……就是我,就是我……殺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殺了我……」

  我把刀子往下按了按:「我不會那麼善良的,我要慢慢看著你流幹了血。說,都有誰跟你策划過這事兒?」

  光頭閉上了眼睛:「沒有誰……只有我自己……五子該殺,他欺負我不是一年兩年了……」

  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不行,我不能看著他死,我的行蹤也許有人已經掌握了,他要是一死,這個案子就大了,警察是不會放過我的。我要是救活了他,他一定不會把我說出來,因為他的身上背著命案,說出我來,他就是一個死。也許以後五子被殺案會破,那時候他也許會告訴警察我開槍打了他,可是我完全可以說,那是正當防衛,槍也是光頭的,甚至我不承認都可以……來不及多想了,我對他說聲「別迷糊,堅持住,這就送你去醫院」,反身衝到了車上。

  春明正在跟那個司機說話,跟老朋友聊天似的。那個司機剛才還黃著的臉,這陣子已經恢復了正常,一臉媚笑地聽春明說話。我拉開車門,沖司機勾了勾手:「朋友,你認識不認識跟你一起的那個夥計?」司機一臉委屈:「我認識他,他叫張天立,挺老實的一個夥計,他怎麼能拿槍打人呢?」聽這意思,春明已經安排好了「口子」,我笑道:「沒你什麼事兒了,他開槍打我,沒打著,反倒被我制服了。我心軟,不願意看著他死,你拉他去醫院,最好找個遠一點兒的醫院……」司機好象等不及了,搶話說:「這事兒我知道怎麼處理,他不能去醫院啊,他受的是槍傷,一去醫院麻煩就來了……我一個親戚是開診所的,去年劉老五被人開槍打了,就是我領他去治的呢,把子彈拿出來,縫完了針,連血都沒輸呢。」我一把將他拽了下來:「那就趕緊走。」春明拉住他說:「老李,我可知道你家住哪裡,如果這事兒辦不好,你的麻煩也就來了,」說著,從口袋裡摸出一沓錢,抽了一半給他,「這大約是五千塊錢,幫他交醫藥費,剩下的就歸你了。」司機雞啄米似的點頭:「兄弟你放心,出了一點兒問題我把頭拿給你,我老李說到做到。」

  「老李,你親戚的診所在哪裡?」我問。

  「不遠,就在明集鎮,離這裡不到三里路。」

  「他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小哥這是不相信我呢,」老李閉一下眼,念叨了一串電話號碼,「就這個,要不你打個試試?他姓黃。」

  「不用打了,半個小時我打過去,你必須在那裡。」

  我讓春明下車幫他把光頭抬到他的車上,遠遠地看著光頭。他的狀況似乎好了一些,嗚嗚叫著,雙手又開始在空中亂抓。

  春明回來拿了一張硬紙殼,把那灘血跡用旁邊的雪覆蓋了,回到車上,沖我一笑:「真他媽驚險。」

  「驚險嗎?他殺五子的時候更驚險。」

  「什麼?真的是他殺了五子?」

  「就是他,他自己也承認了。」

  「不行,不能讓他走,我要去殺了他。」

  「別逞能了,一殺就是兩個人,你會留下老李這個活口?」

  春明曖昧地笑了:「我才不辦那樣的『彪』事兒呢……殺了老李,等於殺了他一家五口,他全家都指望他活著呢,唉……」按了兩下喇叭,把腦袋伸出去,「李大哥,怎麼還不走,車真的發動不起來了不成?」前面的車忽地竄了出去,春明吐了一下舌頭,「操他媽,這個混蛋嚇傻了。」說著就要發動車,我拉了他一把:「別著急,讓我想想去哪裡。」急速飄落的雪已經把前面的車轍連同那灘血跡徹底蓋住了,這裡更加寂靜了,如同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

  「不是說要去濟寧嗎?」春明問。

  「不去了,這些生疏的地方不是我們應該呆的,回家。」

  「這麼著急?你不是說……」

  「我改主意了,我跟你表哥是兩路人,我不適合在外面闖蕩。」

  「也好,」春明吐了一口氣,「唉,不管怎麼說,今天這事兒也算是給五子報了仇……」

  「不算報仇,趕巧了吧,不過五子暫時也可以安息一下了。」

  春明把車發動起來,小心翼翼地掉了個頭,車忽忽悠悠地往前開去。那輛拖拉機的聲音傳了過來,突突突突像老牛喘氣。錯車的時候,我看見這輛拖拉機是沒有棚子的那種,一個穿棉猴的夥計,幾乎是趴在方向盤上,滿身的雪讓他看上去像是披了一床沒有被套的棉被……媽的,這也叫人生。我幻想著,我住在一座臨海的別墅里,那時候我很小,我爹開著一輛加長的凱迪拉克徐徐出了大門,我和弟弟繞著又闊又大的院子來回地走。我弟弟說,哥哥,原來咱爸爸這麼有錢啊。我說,是啊,咱爸爸不露財呢,以前咱們住那么小的房子,他還說,你們要知足啊,沒看見還有很多住不上房子的人?我們要胸懷祖國放眼全球,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一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等著我們去解放呢。我弟弟說,還是咱家好,咱家早就解放了。我們倆這麼說著話,我爹就回來了,奇怪的是他又騎上了他那輛大金鹿自行車,滿身都是雪花,連眼鏡片都被雪花蒙上了。他說,孩子們,你們看我給你們帶什麼回來了?我和弟弟跑過去,我爹來不及支好他的車子,一把抱起了我弟弟,二子,我給你買了一個烤地瓜。我攀著我爹的腿問,我的呢?我爹說,孩子,對不起,你自己會照顧自己,我什麼也沒給你買,只給你帶回了你媽的一句話。他說的我媽應該是鄭阿姨吧,她已經離家出走兩年多了……我爹說,你媽讓你好好念書,她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我對我爹說,你和我媽都有學問,可是你們的黃金屋在哪裡呢?我爹把手像偉大領袖那樣一揮,你看,這不就是黃金屋?我轉身來看,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漫天大雪,密得人都透不過氣來……媽的,我又做夢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爹早死了,我兩個媽也死了。

  「遠哥,罵誰呢這是?」春明回頭笑了笑。

  「罵我接受的教育,媽的,上學多了有什麼用?」

  「怎麼沒有用?現在的幹部,沒有學歷人家都不要呢。」

  「他們能幹什麼?他們只知道搜刮百姓……下一次我要敲詐一個當官兒的玩玩。」

  「什麼時候?」春明躍躍欲試。

  說是這麼說,可是我還真沒這個計劃呢,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先把李俊海處理了,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前幾天金高又對我提起搶劫運鈔車的事情,我沒答應,太危險了,以我的智商不應該去幹這麼暴力的事兒。我告訴他,如果你真的有這個想法,就先把你考慮成熟的東西拿個方案出來,我跟胡四他們商量一下,真的行才能辦,不行的話絕對不可以去冒這個險。金高半開玩笑地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要玩就玩最大的,要不就別玩兒,你們不敢幹我自己來。我說,你不想活了就自己來,出了事兒我一句好話都不會替你說,你違背「幫規」擅自行動,不砍你的手就算不錯了。金高說,這幾個人裡面,除了你誰敢砍我?我不跟他瞎叨叨了,自己躺到沙發里睡了。現在突然跟春明說起敲詐幹部的事兒來,心一下子顫了一下,幹這事兒要比搶劫運鈔車穩當多了,辦完了李俊海,就策劃這事兒,這幫孫子早就應該讓他們吐吐血了。春明見我不說話,嘿嘿一笑:「遠哥,我發現跟你在一起真過癮,無論從哪裡說。」

  「這事兒不要再提了,我的腦子已經被你叨叨亂了。」

  「好,我不叨叨了……咳,別人我還不跟他說這麼多呢。」

  「劉三他大舅子那邊怎麼樣了?」

  「不關他的事兒,我跟劉三已經正面接觸了,就等你一句話了。」

  「好,這次回去要是沒有別的事情,馬上辦劉三的事兒。」

  「你不是說先辦恭松跟新疆人接頭的事兒嗎?」

  「兩頭一起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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