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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智力爭鬥

2024-06-12 05:01:11 作者: 於寧

  老辛艱難地張開了眼睛,死魚般的眼珠在眼眶裡滑了兩下:「打夠了?」

  董啟祥訕笑著給他添了一杯酒:「辛哥,剛才咱們兩個都有些衝動,好好說話行不?」

  老辛又閉上了眼睛,鼻孔大張著,忽忽地往外吹氣。

  我捏了捏鳳三的胳膊,鳳三會意,倒滿酒,站起來說:「哥兒幾個,聽我老傢伙說兩句。本來呢,咱們在港上都不是一般的人物,而且關係多多少少都還不錯,尤其是你們幾個,一起在監獄裡蹲過好幾年號子。弄到今天這種地步大家都有責任,別的我就不說了,首先我要檢討自己,我的年齡最大,作為大哥我沒有起到好的作用,在這裡我先罰自己一杯……」把自己的酒幹了,抹著嘴巴說,「罰完了自己,我得說說你辛明春了,本來我跟老四都商量好了,你只要承認自己犯了錯誤,給老四賠個不是,老四連賠償都不讓你賠償了,你倒好,來了就耍態度……當然了,大祥打人也不對,總歸是好兄弟吧?砸斷骨頭還連著筋呢,這我也得說說你。我覺得老四在這個問題上沒有錯,他一直很講道理,蝴蝶就更不用說了,人家一直在維護著兄弟感情……怎麼說呢?這樣吧,明春你把這杯酒喝了,大家握握手,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老四的損失由我鳳三來承擔,誰讓我比你們年紀大的呢?」老辛怏怏地欠身端起了酒杯:「鳳三,今天我算是認識你了。」

  「又多說話了,」鳳三尷尬地笑了笑,「得,你也別『刺撓』我了,一會兒我跟哥兒幾個解釋。」

  「你先別耍嘴皮子,把酒喝了再說。」金高悶聲道。

  「這就喝,這就喝,」鳳三嘬起嘴巴,吱地一聲把酒幹了,倒搖著杯子說,「怎麼樣?這可不是啤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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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不是要解釋嗎?」胡四也幹了一杯,乜他一眼道,「解釋吧,我想知道。」

  鳳三坐下,裝模做樣地清了清嗓子:「是這麼回事兒,明春剛回來的時候到我那裡去玩兒,我問他出來以後有什麼打算?他說,班是沒法上了,還是在社會上混吧。我就說了,要不你來我這裡吧,他不願意來,他說,我辛明春不是給別人當跟班的材料。當時我還好不樂意,請他喝了一頓酒就散了……明春,這個我沒撒謊吧?」老辛哼了一聲:「沒撒謊,繼續說,說完了我給你總結。」胡四看看鳳三又看看老辛,忽然笑了:「哈哈,哈哈哈,算了算了,別弄得跟個真情況似的,我受不了,後面的我來說吧。不是跟二位吹,你們那點破事兒,我胡四心裡爛明白。是不是這樣?聽著啊,後來辛哥就拉了幾個小兄弟到處『造』名聲,長法的幾個小螞蟻知道了,覺得辛哥人還不錯,都貼上去了。辛哥帶著他們吃了吳胖子一陣,還跟關凱幹了一仗,打不過關凱就撤了,後來常青幫了辛哥一個忙,跟辛哥一起把關凱砸沉了。這個期間祥哥回來了,我在我店裡給祥哥接風,說了幾句過頭話,辛哥不樂意了。再後來就跟三哥聯繫,你們倆一合計就想折騰我胡四。先是試探了幾次,見我沒有反應,今天直接跟我玩兒野的了……我說的對不對?」

  「不對不對,」鳳三連連搖手,「前面的我不清楚,後面的完全錯誤,我沒想折騰你。」

  「三哥又不實在了,」胡四笑道,「你不是已經承認了嗎?哦,人家辛哥來了你又想裝大個兒的?」

  「老四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當時我們不是這麼商量的,我們就是想出口氣……」

  「那還不是一樣的意思?」胡四擺了擺手,「你還是別說了吧,讓辛哥說。」

  老辛苦笑了一聲:「我沒有什麼可說的,還是那句話,我不『彪』,我什麼都明白,殺人不過頭點地。」

  他怎麼還這樣說話?我對老辛徹底失望了,這種人永遠也爬不起來了,我連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沒有了。

  估計董啟祥也跟我一樣的心情,臉上的肌肉全堆到眼眶子下面去了:「我去,真他媽的沒勁。」

  鳳三不明白我和董啟祥的意思,瞪著眼睛還想說話,我反手揮了揮:「夾閉著吧都。」

  「老四,你說吧,咱們這事兒怎麼處理?」老辛的身子又仰到了靠背上。我的心更涼了,怎麼處理?這話說得不明白,處理什麼?處理你砸人家的工地還是處理你剛才挨揍的事兒?我冷笑一聲,接口道:「辛哥,以後說話儘量把話說明白了,要不大家容易誤會。」老辛接話很快:「這有什麼不明白的?多少錢我賠就是了。」胡四正色道:「你賠得起嗎?別的什麼玻璃啦,燈具啦,可以忽略不計,你知道那套音響值多少錢?把你賣了你都賠不起。拉倒吧,我認倒霉。不過辛哥你給我記住了,只有這一次,下一次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連你的面都不見,你自己酌量著來。」

  「這樣不好,你說個數,砸鍋賣鐵我也賠你。」老辛的眼球轉了一下,正式裝上逼了。

  「辛哥,你沒喝多吧?」我笑了,大哥你可真會裝,人家說不讓你賠了,你還來勁了,「沒多接著喝。」

  「哈哈,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胡四搖了搖頭,「喝你的酒吧。」

  「不是,」老辛看出了胡四的不屑,臉上掛不住了,「你說個數,我記著總可以吧?有錢了我就還你。」

  「三百萬,你信不信?」胡四輕描淡寫地說。

  「別鬧了,鳳三的大奔值不值三百萬?」老辛不相信,「不就是幾個破音箱,幾張帶眼兒的玻璃嗎?」

  「那是玻璃?」胡四淡然一笑,「你這夥計什麼都不懂……你問三哥那是什麼?」

  鳳三做出一付痛心疾首的樣子,拍著桌子說:「兄弟,是不是跟一面牆那麼大?那是電視啊,我的兄弟。三百萬,三百萬還是少的,唉,你呀……我還是得說這句話,咱們商量過要出氣不假,可是我沒讓你帶人去砸那麼貴重的東西啊。」

  老辛的嘴巴張成了一眼井:「我操他娘的,這麼厲害?老四,我真不知道,這不麻煩了?殺了我我也拿不出三百萬來啊……完了,我徹底跟不上世道……不,時代了。我還以為那是幾張大玻璃呢……修不起來了?沒裂紋啊,我走的時候還看見只是砸了幾個窩子……怎麼辦?大祥,這頓揍我應該挨,這都弄了些什麼呀……老四,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不是說了嘛,無所謂,我認了。」

  「老四,你是個好兄弟,千萬別報案。」

  「要報案我早報了,還讓你來幹什麼?呵呵,喝酒。」

  「我手頭有三萬來塊錢,明天我就給你送來……等我有錢了,後面的再說,不過你得給我個準確數。」

  「你還有三萬?」胡四不屑地一笑,「好啊,混得不錯,我剛出來的時候,連三十都沒有。」

  「我過日子,一直攢錢,我老母讓我趕緊結婚……」

  「對了,」胡四不理老辛了,對我說,「我還欠你三萬,是老錢交到法院裡的。我一直給你存著,這次投資夜總會,連你的錢都墊上了。」轉向老辛道,「這樣好不好辛哥,你把你那三萬給蝴蝶,就算是我給他的,最近挺緊張,後面的錢就算了,正好蝴蝶要開個飯店,需要錢,你覺得怎麼樣?」老辛稍一遲疑:「也好,不過三哥這面……這事兒也不全怪我,三哥也應該適當那什麼一下啊。」胡四說:「三哥已經支援蝴蝶了,把順發成肥牛承包給蝴蝶了,分文沒要。」老辛瞥了鳳三一眼,鳳三尷尬地笑:「是啊是啊,明天蝴蝶就過去了。」老辛的心裡似乎平衡了一些,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好,朋友們就應該這樣。蝴蝶,明天我把錢給你送到順發成去吧,我不知道你家在哪裡,你幾點過去?」我想了想:「八點吧,如果我不在,你給金高也可以。」老辛瞅了瞅金高,端起了酒杯:「這位兄弟就是大金?久聞大名啊,來,兄弟,我敬你一杯。」金高舉了舉杯子,一口乾了,董啟祥搖了搖頭:「辛哥這話可真趕點子,大金,我還沒敬你呢。」我這才想起來,忘記給他們介紹一下了,連忙說:「這位就是我最好的朋友,金高。」董啟祥搖搖手說:「拉倒吧,你沒來的時候我們就互相介紹過了,我們還商量好了要去辦個事兒呢,哈哈哈。」

  「辦什麼事兒?不會是讓你去搶我的老婆吧,金高已經搶我一個老婆了。」

  「你想到哪兒去了?回去讓金高跟你說吧,在這裡說不方便。」

  「還生我的氣嗎?」老辛問胡四。

  「生什麼氣?要氣,十年前在勞改隊就讓你氣死了,算了,別提這事兒了,沒意思。」

  「沒想到老四這麼大度,」老辛的話說得很誠懇,「這事兒要是攤在別人身上,我又離監獄不遠了。」

  「別這麼說,我胡四是個重感情的人,不管以前咱們之間發生過什麼,畢竟曾經一起度過一段時光。」

  「別提以前了,」老辛感慨地說,「以前你是個什麼樣,現在你是個什麼樣?不一樣啦。」

  後面越來越沒意思了,我沖胡四使了個眼色:「四哥,事兒都談開了,今天先這樣?」胡四站起來,挨個杯子倒滿了酒,雙手舉杯,朗聲說:「今天不管發生過什麼,喝了這杯酒大家還是好兄弟,有什麼困難找我胡四,幹了!」

  大家舉杯一飲而盡。鳳三像一個腳夫突然卸了擔子那樣,吼的一聲坐下了:「好,今天這酒喝得爽快!」這個老傢伙早就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剛一坐下就像屁股上挨了一針似的彈了起來,急急忙忙地穿衣服,找手機。胡四眯著眼看他,嘴角掛著冷冷的笑意,他總是這樣讓人琢磨不透,也正是因為他總是這樣,所以我總是跟他隔了一段距離,好象永遠也成不了我與金高和小傑那樣的兄弟。董啟祥攙了老辛一把,摸著他的肩膀,滿懷歉意地說:「辛哥,今天真不好意思。」老辛已經徹底沒了脾氣,順勢抱抱董啟祥,一臉誠懇地說:「你沒做錯,我該打,別往心裡去。」

  進門之前我也打過老辛,儘管滿腦子瞧不起,我還是走過去抱了抱他:「辛哥,對不起。」

  老辛似乎忘了我還打過他,疑惑地瞄了我一眼:「你有什麼對不起的?」

  我乾脆裝糊塗:「沒什麼,隨便說說……明天我等著你啊,中午咱哥兒倆好好敘敘舊。」

  送老辛和鳳三到門口的時候,老辛又瞥了王慧一眼,吱吱地吸牙縫:「美女,美女啊,真美女。」

  鳳三的大奔還停在門口的黑影里,我把車鑰匙給了鳳三:「三哥,我就不送你們了,你開車送送辛哥吧。」鳳三轉頭來找老辛,老辛已經站在馬路那頭招手打車了,鳳三喊了一聲:「明春,上我的車。」老辛看都不看他,低頭鑽進了一輛計程車。鳳三沒趣地搖了搖頭:「好嘛,把他又得罪了……好,你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就去順發成,你也早點兒過去,我跟你交代一下。」我跟他握了握手,心頭突然升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從胸口到嗓子,顫悠悠的。

  鳳三的車一走,停在旁邊的麵包車就拉開了,呼啦一下湧出了胡四的那幫兄弟,遠哥,你不是答應我們要請我們喝酒嗎?

  我拿出錢包,點了一千塊錢遞給吳振明:「去別處喝,這裡太亂了不好。」

  吳振明說,本來也不應該在這裡喝,四哥很注意的,自己的人在這裡喝酒,他說罵人就罵人。

  我笑道:「他可真講究,去吧,少喝點兒,明天跟我聯繫,就打胡四的手機,他把手機給我了。」

  吳振明似乎等不及了,說聲「好」,沖大家一揮手:「同志們,走嘍!」

  回到房間,胡四正捂著嘴笑彎了腰,董啟祥舉著杯子跟金高幹杯。我走過去把胡四推到了椅子上:「笑什麼笑?達到目的了?」胡四用一隻手從上到下摸了自己的臉一把,立刻不笑了:「早著呢,這還能叫達到目的?不把他徹底玩兒『彪』了我能跟他拉倒?知道剛才我笑什麼嗎?還他媽三百萬呢,嚇死他。不過他要是真給我砸壞了,還真得讓他賠三百萬呢。你知道怎麼了,沒事兒,換個面就是了,老包有辦法,算在運輸上了,好在他們沒正經砸,要不還真不好辦了呢……怎麼樣?讓老辛給你三萬,你自己的那三萬我還給你,一碼歸一碼。來,跟我算算你現在有多少銀兩了?」我算了算,十三萬加兩個三萬,十九萬,再加上我以前的大約一萬,應該是二十萬,我說:「我現在的身家大概是二十萬吧。」胡四想了想,提醒我道:「李俊海那邊還應該給你幾萬,抽時間跟他要要試試,不給再說。」

  「我不想去找他,如果他有那個心,應該先來找我。」

  「對,等等他也好,我估計明後天他就會去找你,他的消息很靈通的。」

  「我等著他就是了。」

  「這些錢你打算怎麼花?」

  「飯店肯定需要錢,先照顧飯店,剩下的維持幾個好兄弟吃飯。」

  「廣元去世了,你沒考慮廣元他媽那邊?」

  我一怔,他怎麼知道廣元死了的事兒?打個哈哈說:「哦,他以前跟著我幹過,我應該去他家看看。」胡四嘬了一下牙花子:「蝴蝶,其實有些事情你明白我也明白,本來我不想說,話趕到這裡了,我就嘮叨兩句。我為什麼知道廣元的事情?你能猜出來吧?」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胡四見過小傑!關於常青與胡四之間的矛盾突然也爆炸在我的眼前,這裡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內情……我搖搖頭說:「我猜不出來。」胡四說:「那你就別猜了,記住我的話啊,我胡四對待任何人都留了不少心眼,惟獨對你沒有,為什麼?因為我看明白了,你永遠不會害人,你的出身和經歷決定了你的素質,我最欣賞的也就是你這一點,當然,咱們之間也有些利用關係,這個我在十年前就對你說過,我從不避諱這個問題。上次你出來,咱們交往得好吧?可是你有些事情一直瞞著我……我去,好象我又說遠了。這次出來你親手打了我,這個沒說遠吧?我怎麼著你了?我胡四心裡不痛快,但是我什麼也沒辦,我不是怕你,我是怕失去你這個兄弟,我失去了誰都可以,兩個人我不能失去,一個是林武,一個是你……這好象又說遠了,唉,喝多了酒就是不行……」

  我急於想知道關於小傑的事情,打斷他道:「是啊,你太能羅嗦了,說點兒實在的。」

  胡四用雙手使勁擼了幾把臉,臉立馬紅成了警燈:「剛才說到哪兒了?」

  這個他不是裝的,我知道他上了酒勁容易忘事兒,提醒他道:「說到廣元那兒了。」

  胡四哦了一聲:「對,廣元,廣元不是死了嗎?他是怎麼死的我知道,他被孫朝陽的人給殺了。」

  看來這件事情胡四全知道了,我不禁有些埋怨小傑,你把這些情況告訴胡四幹什麼?儘管孫朝陽已經死了,可案子還沒消,這麼大意,保不准得出事兒。轉念一想,小傑的牙口也是很結實的,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會隨便提這事兒的,這裡一定有什麼隱情。我笑道:「四哥消息真靈通,你先說說你是怎麼知道的?」胡四把我往他那邊拉了拉,小聲說:「我見過小傑了。」我裝做吃驚的樣子說:「真的?這小子可真不仗義,跟你聯繫了,怎麼一直不跟我聯繫。」

  「是我找的他,」胡四的話匣子又打開了,「這是去年春天的事兒。那時候我跟常青的關係已經不好了,原因是這小子不聽嚷嚷,讓他幹的事兒他不干,不讓他幹的他背後干,我不想要他了,可是有沒有合適的理由攆他走,這事兒以後我再告訴你……那時候鳳三很狂,剛開始的時候,常青幫我去折騰過鳳三幾次,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跟鳳三好上了,我聽說鳳三經常請他喝個酒什麼的。有一次他喝多了,來我這裡耍酒瘋,說他去監獄看過你,你才是他的大哥,其他的都算毛線。當時我不知道他跟小傑曾經一起流浪過,隨口說了一句,我說,你這麼說可沒什麼意思了,你拿蝴蝶當大哥,人家蝴蝶不一定拿你當兄弟。常青說,蝴蝶一直拿我當兄弟,他的幾個兄弟都有數,一個金高,一個小傑,再一個就是我,我跟著小傑走南闖北,殺過人,搶過金鋪……後來他不說了,好象覺得自己說多了。我就套他的話,灌了他不少酒,問他,小傑在哪裡?他拿過我的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對方沒接。最後徹底喝『彪』了,讓我有點數,別惹他,惹急了他,他什麼都能幹得出來,我就讓人送他走了,把那個號碼記下了。再後來鳳三越發扎狂……這些事兒你也明白。那天我煩躁了,想起了小傑,借著點兒酒勁我就撥了那個號碼,我是這麼想的,萬一我跟小傑聯繫上,跟他說說我的情況,也許他能幫我壓一下鳳三。誰知道那個電話通了,是個南方口音,但是我還是聽出了小傑的聲音,我說我是胡四,我有一樁好買賣想透露給你,如果方便的話你就來我這裡一趟。小傑說他沒有時間,以後再說,把電話掛了。過了沒有兩天,小傑來了,一個人要了個單間,在裡面喝酒。誰也沒認出他來。喝了一陣,他讓服務員把我喊了進去,當時我都楞了,他又黑又瘦,一條胳膊還勾勾著,好象殘了,但是給人的感覺陰森森的……」

  我的心都提起來了,插話說:「腿呢?我怎麼聽說他的腿也讓人打傷了?」

  胡四說,腿看不出什麼來,走路還像原來那樣,跟個野貓似的。

  我放心了,那就好,別也成了金高,男人的腿要是瘸了,很難看的。

  胡四喝口酒,接著說:「因為當時你在外面的時候,經常跟他一起來我這裡喝酒,我們倆也算是熟人了,小傑這個人很重感情,我從他看我的目光里就能覺察出來。他也很爽快,沒多羅嗦,直接問我,那天說那樁買賣是什麼買賣?當時你和祥哥都沒出來,我和林武還有很多撓頭的事兒要辦,沒有心思跟鳳三斗,就想通過小傑,馬上把鳳三弄成彪子,就對小傑說了我的苦惱。小傑很為難,說鳳三對他還可以,前幾年還給過他幾萬塊錢。我就打了你的旗號,我說我去監獄見過蝴蝶了,跟蝴蝶說了這個意思,蝴蝶跟你聯繫不上……小傑可真是個仗義人,立馬答應了。喝酒的時候我對他說,儘量別傷了他,讓他吐吐血就行了。小傑說,他要是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殺了他,答應了,什麼都好說,我也缺錢啊。說著說著就說到了你,小傑都要哭了……他說,他沒能親手殺了孫朝陽,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死去的廣元。我就知道這裡面有事兒,可是我不想問,你知道的,有些事情知道的多了沒什麼好處。小傑可不管那一套,說著說著動了感情,把你們當年『黑』孫朝陽那事兒全告訴了我……我都嚇傻了,我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再干出別的事兒來,就把他安頓在我們家住了好長時間。後來小傑弄了鳳三十五萬,要走,我囑咐他,你跟蝴蝶乾的這些事兒千萬別告訴任何人,蝴蝶還在監獄裡,萬一這事兒翻騰起來,蝴蝶就不用出來了。小傑說,這事兒憋在我肚子裡都好就年了,我只告訴過你,因為你是蝴蝶最好的兄弟。走的那天,我把我跟常青的矛盾告訴了他,小傑很惱火,想去找常青問問,我勸住了他。他說,常青是個好夥計,但是心太大了,任何人也控制不住他。我這才明白小傑為什麼不帶他在外面闖的原因了。小傑走的時候,給我留下了一個戒指,戒指上刻了一個人的名字,他說,常青要是再這麼胡來,你拿這個給他看,什麼也不要說,他會老實的。小傑走了以後,我分析,這個戒指裡面一定有案子,說不定牽扯人命……」

  「你曾經把那個戒指給常青看過?」

  「給他看過。」

  「他是什麼表現?」

  「一句話沒說,臉都黃了,再也沒來找我。」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是我打了二子的前後。」

  我明白了,常青去勞改隊接見我的時候為什麼會對我說胡四的壞話,這就有了答案。胡四有東西在控制著常青,常青不敢正面跟胡四發生衝突,想要利用胡四把我弟弟打了這個機會,破壞我跟胡四的關係,讓我跟胡四翻臉,最終跟胡四火拼,來達到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什麼呢?難道他真的跟李俊海、湯勇一個想法,也想當港上老大?不會,常青很有數,他也很聰明,無論從哪一方面講他都不可能有這個想法。最合理的解釋是,他跟胡四還有什麼秘密,這個秘密影響了兩個人的感情,而胡四又有些瞧不起他,常青是個心比天高的人,自然不會受胡四的窩囊氣……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呢?趁著胡四喝得差不多了,我問問他吧,我說:「這樣看來,小傑還是向著咱們這邊,要不然他給你這個戒指幹什麼?這個戒指不是從金鋪里搶的就是……不分析了,不關咱的事兒。反正一個戒指就能讓常青老實了,說明這個戒指有些來頭。四哥,你知道的,我跟常青關係不錯,我真不想失去這個兄弟,我得問問你,你跟常青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也別跟我藏著掖著的了,單純為了他跟鳳三私下有聯繫,你們是不會鬧到這個地步的。」

  胡四的鼻孔張大了,非常生氣的樣子:「這事兒真他媽窩囊,沒法提,你非想知道不可?」

  我笑了笑:「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

  胡四猛灌了一口酒:「說,怎麼不說?可是我說了你別笑話我啊,是為了一個女人。」

  剛才我的腦子裡曾經閃過這個懷疑,還真讓我給猜對了,我笑了:「是這樣啊,這個我得聽聽。」

  胡四的眉頭皺得像一頭大蒜,說話的聲音都低了八度:「這個女人你不認識,不過細說起來你可能有印象,就是大牙他表姐,跟你四嫂是同行,干美容的,是個老闆。前年我『掛』上的……很漂亮,比你四嫂年輕了好幾歲,是個湖北娘們兒。為這事兒我跟你四嫂沒少吵吵,費那個腦子啊,好歹把你四嫂安頓下了,常青來了。剛開始的時候還沒怎麼著,一口一個姚姐,叫得那個甜啊。當時我沒在意,我老是覺得常青是個小孩,再說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我收留了他,他是不會幹這樣的事情的,誰知道有一天……娘的,想起來我就生氣。那天我在外面喝了點兒酒,溜達溜達就去了她的美容院。你猜怎麼了?小姐們不讓我進。以前可不是這樣,我去了她們跟迎接外賓似的。我就懷疑裡面有什麼情況,一腳踹開了臥室……媽的,常青撅著屁股在操那個臭×呢。我上去就打,常青也不還手,抱著那個臭×任我打,這叫什麼來著?英雄救美,他娘的。我一看既然是這種情況,扯身走了……我胡四什麼樣的女人找不著?十八的大姑娘有的是。不過那個女人太好了,你沒上過她你不知道……心裡那麼彆扭啊……第二天,我把常青喊來了,我告訴他,為了個女人不值得,你喜歡我就讓給你好了。以後我再也沒去找那個女人……不過這事兒既然發生了,我的心裡難免不好受,有時候就朝常青發個無明火什麼的。常青也明白,提出來想走。那時候正好鳳三跟我爭出租這塊兒,我需要人手,沒答應,我想讓他幫我出完了力再讓他滾蛋。剛開始他也確實出力,也許是覺得對不起我吧,自己一個人去鳳三的公司把他的人全砍了,幸虧那天鳳三沒在那裡……再後來他就跟鳳三接觸上了,沒打招呼就從我這裡走了。」

  這事兒的確夠窩囊的,不過感情上的事兒誰也說不清楚,人家那個女的就看上常青了,你能怎麼著?

  我笑了:「這事兒確實夠窩囊的,說出去人家都笑話。」

  胡四皺眉頭皺得把眼睛都矜成了三角眼:「誰說的不是?連林武都不『稀的』聽我說這事兒。」

  我問:「常青現在還跟那個女人來往嗎?」

  胡四說:「都搬到一起去住了,一開始租房子住,前一陣聽說買了房子,都準備結婚了。」

  「這就叫愛情啊,」我笑道,「這事兒我得向著常青說話,你那叫玩弄婦女,人家常青才是真正愛她。」

  「拉毛線倒吧,還愛情呢,一個賣逼的出身,你跟她講的什麼愛情?玩兒夠了拉倒。」

  「這話我不同意,只要是兩相情願,你管人家以前是幹什麼的,自己喜歡就行。」

  「我去,戴一輩子綠帽子誰喜歡?走到哪兒人家點著後背說,快來看啊,武大郎他爺爺來啦。」

  我不想跟他爭辯這些沒用的了,自言自語道:「我真不理解你們這些人,什麼事情沒經歷過?為這麼點小事兒就鬧成這樣,真不值得……常青年輕,還可以理解,你胡四三十好幾的人了……」胡四不高興了:「這才是大事兒呢,如果是常青偷了我的錢,我頂多趕他滾蛋,可這樣的事情多傷心?這是做男人的大忌。就算她不是我老婆,可那時候總歸是我在占著吧?不說了,別看你也小三十了,可是在這方面你差遠了,這比捅你一刀還侮辱你,知道嗎?」

  我不管他了,倒了一杯酒跟董啟祥和金高碰了碰:「二位聊什麼聊得這麼起勁?」

  董啟祥嘿嘿地笑:「聊你的把兄弟呢,我準備給金高報仇,把他的另一條腿也敲斷。」

  金高喝得眼珠子通紅:「我們倆商量好了,祥哥只要把李俊海給我抓來,我親自砍掉他的腿。」

  我把眉頭一皺:「你們都喝多了,這事兒我不是說了嗎?別急,還不到時候。」

  金高忽地站了起來,拍得桌子上的杯盤喀拉喀拉響:「我不管什麼時候,我就想砍下他的腿來!」

  我了解金高的脾氣,這個時候你跟他講道理,他一句也聽不進去,等他醒了酒,你只要不理他那麼一陣,他會主動跟你道歉的。道完了歉,會問你:「我昨天怎麼了?」我經常笑話他是個「酒彪子」,喝上酒就不是他了,跟街上跑的那些神經病一個形象。

  我訕笑著搖了搖頭,端著酒杯對胡四和董啟祥說:「你們在這裡替我把大金喝成爛泥,我去看看小廣他們。」

  胡四說:「快去吧,那倆彪子賽了一下午詩了,弄不好現在還賽著呢,去了讓他們當場朗誦。」

  推開他們房間門的時候,裡面的景象嚇了我一跳。小廣的頭上扎著一條餐巾,在桌子前面咿咿呀呀的唱,林武光著膀子在後面做著拉網的動作,芳子摟著我弟弟的肩膀,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廣見我進來了,擺擺手不讓我說話,繼續唱:「嗨嗨!嗨!我們都是那身高五尺的男子漢,乘風破浪勇向前……」林武不拉網了,一把將小廣推坐下,拉我站到小廣的身邊說:「裁判來了,有本事你再把剛才那首詩朗誦一遍,讓裁判評評理,到底咱倆誰的詩有水平?」

  「你先來,我比你大,是小就得讓大。」小廣叼著的煙在他的嘴唇上一撅一撅,菸灰掉了一胸脯。

  「好,聽著啊,」林武胸有成竹,張口就來,「啊,人生!」

  「這個不算,十年前的老詩了,勞改隊裡誰不會?另來,來剛才那首。」

  林武摸了摸頭皮:「剛才那首?誰那麼好的記性?我都忘了……」小廣提示他道:「蝴蝶蝴蝶真逍遙……接下面的吧。」

  林武猛地一拍腦門:「想起來了,這是我專門為蝴蝶寫的,」清清嗓子,把脖子梗得像根棍子,「蝴蝶蝴蝶真逍遙,藍藍的天上白雲飄,忽然來了一陣風,颳得蝴蝶滿街跑。怎麼樣?好詩啊好詩。」我不會欣賞,覺得還像那麼回事兒,沖小廣笑笑說:「我覺得不錯,該你了。」

  小廣不屑地一撇嘴巴:「這叫好詩?豬戴上眼鏡也能哼哼出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實在令文人墨客所不齒也。看我的。夜,深了,孤獨的人們啊,醉了。心,走了。它將在哪裡停歇?沒有人回答。風,捲起落葉,摔打在我的心上……」

  「慢著慢著,心不是走了嗎?還摔打個屁?」林武連連搖手,「不符合邏輯,這叫什麼詩?」

  「什麼叫做形象思維?你懂不懂?」小廣哼了一聲,「上學少了就是不行啊,完了,你這一打岔我又沒感覺了。」

  「你不是還有一首嗎?」芳子插話說,「剛才你還朗誦來著,叫什麼……叫黑暗中的崛起。」

  「對,黑暗中的崛起,」小廣的眼睛亮了,「這首詩獻給蝴蝶,同時也獻給我自己,咱們共勉吧。猛士的長劍封存在黑暗中,陽光照不到它,明月啊,找尋不到它。千百年來,它靜靜地躺在那裡,等待他的主人歸來。我駕著長風來了,我就是那個一萬年不死的猛士,一個孤獨的劍客。黑暗中,我等待,等待那個讓我重新崛起的機會,等待那個讓我煥發鬥志的對手。他來了,他終於出現了,我將亮出我的寶劍,在黑暗中大吼一聲,來吧,讓我的寶劍舔拭你的鮮血吧!風雨無聲,天地搖動,大海也乾枯了,太陽也因為我的出現而消失了……」小廣的眼淚流出來了,號啕大哭。

  這就沒什麼意思了。我沒有管他,讓他在一旁作秀,走到我弟弟身旁問他:「吃飽了沒有?」

  我弟弟不回答我,問芳子:「我哥哥呢?你不是說一會兒我哥哥要來嗎?」

  芳子說:「這就是你哥哥呀,他叫大遠。」

  我弟弟把嘴巴抿成了一條縫:「才不是呢,我哥哥比他可高多了,腿還不大好。」

  我知道他說的是金高,心裡酸酸的,這才幾年沒見,他就不認識我了……我不說話,默默地坐下了。

  芳子瞅了我一陣,開口說:「剛才四嫂來過,說讓你告訴四哥,別喝了,早點兒休息。」

  我明白她的意思,拉起弟弟和芳子,對正在勸小廣別傷心的林武說:「我們先走了,以後再聊。」

  金高揮了揮手:「走吧,小廣喝大了,我再陪他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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