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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決不饒恕2

2024-06-12 05:00:43 作者: 於寧

  健平說到這裡,偷偷瞄了我一眼:「遠哥,你不會怪我吧?其實你們倆都是好大哥……」

  我的心有些亂,擺手示意他繼續說,健平哆嗦了兩下嘴唇又不說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你說你的,我不怪你,你又沒有多說什麼。後來呢?」

  健平垂下了腦袋:「他摔了一個酒瓶子,連帳都沒結就走了,攔他都攔不住……」

  健平說,小廣從飯店裡出來,直接就回了家,健平怕他出事兒,就給大亮打了一個電話,讓大亮去勸勸他。大亮還沒來,小廣就用一件舊衣服包著獵槍下樓了。健平上去拉他,他把健平推了一個趔趄,直接上了去市場的公交車。健平騎著摩托車跟著他,他下了車,在市場門口轉悠了一會兒,然後把槍揣到風衣里,進了市場。他沒有直接去我的鐵皮房,而是找了一個人問我在不在,那個人搖了搖頭,他又問了幾個人,這才進了鐵皮房,一會兒就出來了。出來以後上了一輛小公共,健平明白了,小廣可能是早有打算,知道我不在市場他才去拿這個架子的,似乎是想達到一個他誰都不怕的目的。後來健平沒跟住他,就去了他家樓下等他,他風也似的回來了,健平上去跟他打招呼,他讓健平趕緊走,說他殺了人。健平害怕了,騎上摩托車就走了。聽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這是何苦呢?他這些舉動分明就是心虛的表現嘛,你想跟我來就應該面對面的找我,玩兒這套把戲幹什麼呢?起初我還比較重視他,這樣一來,我一下子放鬆了,小廣,你果然不是男人,有本事你那天別衝動,提著槍直接去我家,當年我不就是去你家裡砍的你嗎?

  「我怎麼不大相信?小廣不至於這麼可笑吧?」

  「遠哥,」健平的臉有些發紅,「本來我不想告訴你這些,可……我發現你比小廣強多了,人猛,也有主見……」

  「哈,你這可有背信棄義之嫌啊,」我笑了,「你們勝哥對你這麼好,你這不是出賣他嘛。」

  「這不是出賣呀,」健平的臉更紅了,「我是想讓你們倆和好,你們都是我尊敬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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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小子可真會說話,」我隨口說,「如果就在這裡我跟小廣打起來了,你幫誰?」

  健平把腦袋又低下了:「我誰也不幫……不對,我幫勝哥……遠哥,別折騰我了,你讓我怎麼回答呢?」

  我哈哈大笑:「你應該幫小廣,如果你幫了我,我還真瞧不起你呢。」

  健平抬起了頭:「你們倆不會打起來的,你們倆要是打起來那多難看?我不想讓你們那樣。」

  我遞給他一根煙,隨口一笑:「以前不是打過嗎?呵呵,以後也不一定不打,不提他了,咱們說點兒別的吧。」

  健平抽了一陣煙,開口說:「其實勝哥那個人很脆弱,他根本不適合在社會上玩兒,他跟你不一樣,你本身就具備這樣的素質,可他呢?心軟、耳朵也軟,還容易鑽牛角尖,什麼事兒就認個死理,老是以為自己很有主見,其實外人一看就明白,他自己還以為自己的腦子很厲害呢,有個成語叫什麼來著?貌似忠厚……他應該是貌似奸詐其實忠厚啊,真的,我太了解他了。我小的時候,他躲事兒藏在我們學校的學生宿舍里,有個人去跪著求他饒了他,勝哥竟然掉了眼淚,直接讓人家走了。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小子曾經趁他喝醉了的時候用磚頭差點兒砸死他,他就這麼跟人家算完了。當天把我那個氣呀,我真想不跟著他玩兒了,你說他還有沒有點兒男人氣概?後來我看見他走到哪裡都有點頭哈腰的,跟著他挺風光的,再就是他對我們這些朋友跟對待自己的親兄弟一樣,就不再去想他這些窩囊事兒了……遠哥,在這點上他可比你差遠了,如果誰打過你,你能不能給他捏出尿來?能啊,說不定連他的都給他紮起來了。」

  「那也不一定,」我開玩笑說,「如果打我的那個人本來就是個太監呢?」

  「那就找根棍子給他把前後倆眼兒堵上,反正不能像勝哥那樣就那麼饒了他。」

  「饒了他那肯定不行,」我胡亂笑了笑,「我找個民工,照樣子給我打回來。」

  「那樣也比饒了他強,」健平越說越激動,「人家求饒,他竟然掉淚了,你說這樣的大哥你怎麼跟著他混?」

  原來小廣的心這麼軟……我還真不了解他,以前只是聽說他挺猛的,打起架來不要命,好喝酒,喝了酒就喜歡唱歌。那次有人跟我說他要干挺了我,我還納悶,小廣又不認識我,他說這個幹什麼?加上當時年輕氣盛,直接帶人去砍了他,後來才知道他那是說了醉話,自己怎麼說的自己都不知道。聽說不上大學了以後他戒過一陣酒,道兒上的朋友都說,小廣這小子變了,不喝酒跟個教師似的,文明得不是一般文明,叫人無法聯想到他曾經也是一方叱吒風雲的人物。再後來他又開始喝酒了,喝醉了就唱歌,滿大街的人都說他的腦子有毛病,甚至連一些剛出道兒的小螞蟻都敢當面罵他。我明白了,他這是把很多窩囊積攢到了一起,突然爆發了。爆發之前他一定想過要怎樣爆發,跟一些小螞蟻爆發不但達不到目的,還容易更讓人瞧不起,乾脆從我這裡爆發吧,讓道兒上的人覺得他還有餘威,連蝴蝶這樣的人他都敢開刀……哈,小廣是個有趣的人,我忽然有了想跟他交個知心朋友的想法,有個這樣的朋友應該很有意思。記得胡四經常跟我說起小廣的事兒,胡四說,楊遠你也就是沒跟他接觸過,接觸長了你就知道了,小廣那個人跟你比起來不比你差多少,無非就是心沒有你狠罷了,論人品我覺得他比你我都強。當時我還操了一聲,我說,小廣這種人根本不值得我去交往,他現在連個三流混混都不如。胡四說,楊遠,你的接觸面太窄了,你總是用道兒上的眼光去分析人,別忘了,大部分人不是在黑道上混的,很多人的處世方法都有他的道理……想到這裡我笑了,胡四說得對。

  陳廣勝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人呢?心軟?心軟他還拿著獵槍直接打人家的肚子?沒有腦子?沒有腦子他還會知道先偵察偵察我在不在市場才去耀武揚威一把?沒有主見?沒有主見人家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人去敲詐了他?操,這是個什麼動物啊……不行,我得趕緊下隊去找找他,談好了就讓他交代想法,談不好就砸他,讓他跪在我的腳下求饒,然後我也學他那樣流眼淚,最後把他感動得不行,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不可能啊,小廣永遠也不可能跪在我的腳下求饒。那次我把他砍成了那樣,他都沒有求饒,他一直在往前沖,我都害怕了,我怕他突然爆炸了,與我同歸於盡……不管,反正我必須弄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然將來在社會上他永遠是我的一塊心病。我不跟他解釋清楚了也不行,就算他知道人不是我指使的,我也必須當面告訴他,陳廣勝你錯了,我楊遠永遠不會幹那種下三爛的勾當!讓他打消繼續跟我糾纏的念頭,即便他不打消,我也有了收拾他的藉口,我會對大家說,你們都看看,陳廣勝這個傻逼明知道我沒「掂對」他,他還來糾纏我,我要砸挺了他!想到這裡,我問健平:「你曾經來接見過他嗎?」

  「去年來過,後來他不讓我來了,他說他的錢夠用的,我們來看他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就不來了。」

  「去年他在哪個車間?」

  「去年他在教育科,好象教掃盲班,今年不知道了。」

  「我聽說他在五大隊,也干值班的,五大隊就在三大隊旁邊,下了隊我應該能見著他。」

  「遠哥,你聽我一句,千萬別跟他過不去,勝哥那個人真的不錯。」

  「現在不是我跟他過不去,是他跟我過不去啊,我很頭疼他。」

  健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我換了個話題,問他,你們把誰綁架了?弄到錢了沒有?健平苦笑著搖了搖頭,弄到錢了還能判這麼少?幸虧沒弄到。我替他惋惜道,那也不一定,弄到了也許你們遠走高飛了呢,還不一定進來。健平說,哪能那麼簡單?參與的人太多了,大家也沒策劃好……是這樣,有個包工頭欠了民工的錢,跑到佳木斯去了,有個民工就找了家輝,因為家輝替人討債挺出名的,讓家輝幫他們去要錢,要回來以後給家輝一半的錢。家輝算了算,一共是六萬多一點兒,要回來的話能賺三萬多。就把這事兒告訴了我們幾個,我說,那就去佳木斯找他,家輝說,準備傢伙,直接在那裡綁了他,就地要錢。車也準備好了,傢伙也都備齊了,正準備上路呢,那個民工來了,說包工頭回來了,看那意思是想把錢給民工,要放棄。家輝不樂意了,準備了這麼長時間,哪能說放棄就放棄?打了那個民工一頓,直接讓民工帶著他們找到了包工頭,二話不說就把他塞到車裡拉回了家輝家,開口就要五十萬,包工頭同意了,說要跟朋友們聯繫,大家湊湊錢……兩天以後警察來了。他們還在睡覺呢,就被警察捂在了被窩裡。

  「真窩囊,」健平大發感慨,「這不是太貪了嗎?要早知道是這麼個結局,還不如要個三萬兩萬拉倒。」

  「那也不行,你們這事兒辦得有毛病,你就是敲人家一百,警察照抓你們不誤,太明了啊。」

  「當時我也跟家輝說,咱們應該別把那個民工放了,這一放弄不好就出事兒,果然,就是那個民工報的案。」

  「呵呵,」我開玩笑說,「下次不敢了吧?不是自己的錢就別亂動心思……」

  這話一出口就想起了當年我和小傑他們「黑」孫朝陽的事情來,陰霾又浮上了我的腦子……真險啊,這事兒差一點沒能滑過去。我突然想到李俊海在濟南的表現,他分明是想要把事情鬧大了,迫使孫朝陽把一切都告訴警察,沒想到湯勇把孫朝陽救走了。如果那天湯勇不出現,他最大的可能是,讓劉三開了槍,然後大家都跑。孫朝陽去了醫院,警察找到了他,問他是誰打了他?孫朝陽迷糊當中很有可能會說是我派人打的,然後……我出了一身冷汗,這個混蛋可真夠黑的,這是不想讓我活了啊。我狠狠地摔了菸頭,咬牙切齒地說:「小子,我是不會放過你的,等著吧。」

  健平以為我是在說小廣,悶聲說:「遠哥,我有言在先啊,我可沒多說話。」

  我橫了他一眼:「別往自己身上找事兒,你什麼都沒說。」

  健平似乎很後悔他剛才跟我說的那些話,臉紅一陣黃一陣:「好心辦壞事兒啊……其實我心裡真的沒有什麼。」

  我站起來按了按他的肩膀:「我不是說小廣,我是說另外一個人,好了,出去值班吧。」

  大彪走了,走廊上的空氣就熱鬧起來,大家三三兩兩地站在走廊上說話,擼子不時湊過去說上幾句。

  這樣很好啊,本來大家的神經都有些緊張,再在這裡增添些緊張空氣可就真的很雜碎了。

  轉過一天來,胡四跟我爹一起來了。得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跟擼子閒聊,正聊到胡四呢。擼子說他見過胡四,83年冬天他在鍋爐房勞改,他的一個叫藥瓶子的朋友在禁閉室里值班,有一次藥瓶子去找他,對他說能不能想辦法搞點兒奶粉什麼的,一個叫胡四的夥計在禁閉室里瘦成了猴子,藥瓶子受了董啟祥的委託來問問,看看能不能弄點兒營養品給他帶去。因為鍋爐房也是個油水活兒,擼子的關係網很發達,就抱了一大抱奶粉給了藥瓶子。這事兒我好象聽胡四提起過,胡四還大發感慨,說,人間自有真情在,不管在哪裡,只要你真心對待每一個人,就算這些人裡面有一多半是雜碎,只有一個好的,那也證明這個世界還有希望,你付出的努力就沒有白費。起初我不以為然,以為胡四是在裝逼,你他媽對幾個人付出過真情?慢慢接觸長了,我發現胡四還真是這麼個人,從他不認識我就幫我申訴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不過這小子有時候出爾反爾,受了委屈就大罵人生的黑暗,好象世界上除了他胡四就再也沒有一個好人了。他說的那個藥瓶子我也認識,精瘦精瘦的,跟個脫了毛的雞差不多,估計如果我去了前廠能夠見到他,他的刑期很長,好象是個無期。我開玩笑說,擼子,既然你曾經對胡四付出過,你怎麼出去以後不去找他?他會天天請你喝酒的。擼子說,人是會變的,我不是沒去找過他,找了他一次,陪我喝了一陣酒,編個理由就走了,讓一個叫林武的黑大個陪我,那個叫林武的更狂,根本就瞧不起我……就這樣我還找他幹什麼?不是一個級別啦。

  擼子正開始對人生進行深入探討的時候,孫隊上來了,我一下子就預感到,我爹來了。

  果然,孫隊笑眯眯地說:「楊遠,洗把臉,換件乾淨衣服,接見。」

  我問孫隊,是誰來了?孫隊說:「胡四和你爸爸。」

  擼子哼了一聲:「你套我話呢,幸虧我沒罵胡四。」

  下樓的時候,我的心情很平靜,想好了見了我爹要裝得無所謂一些,但是走到接見室的時候,我突然就走不動了,腿上像是綁了兩塊石頭,心也莫名的提了起來,耳朵響,腦子似乎都空了。孫隊可能是看出來了我難受,拍拍我的肩膀說,振作起來,別讓老人家陪你難過。我機械地進了接見室。我爹坐在那裡像一根木頭,他不知道我已經站在了他的對面。我站在門口,全身發麻,我都沒有了喊一聲爸爸的力氣。胡四沖我一點頭,附下身子對我爹說:「叔,大遠來了。」我爹那隻管用的眼睛好象也出了毛病,我本來站在門框的右邊,他竟然沖左邊笑:「大遠,你來了?」

  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下意識地跪下了,我說不出話來,趴在地下想給我爹磕頭,可是我抬不起頭來,就那麼雙手伏地,大口地喘氣。胡四繞過桌子拉起了我,表情很輕鬆:「過來跟老爺子抱一下。」我把手上的土給胡四抹在胳膊上,隔著桌子抱了抱我爹,呼吸一下子順暢起來,好象是我爹又給了我一次生命。心也不跳了,身子也不麻了,耳朵也不響了,我鬆開手,直直地盯著我爹。我爹笑得很難看,像哭,可我能感覺到他很安慰,因為他又看見了自己的兒子。他的頭髮依然茂密,只是白了許多,那上面好象抹了油,油光水滑,黑的、灰的、白的一齊梳到後面,像扎了一條灰色的綢巾。悶了很長時間,我爹才開口說話:「你弟弟挺好的,別擔心他,你在這裡好好的就行了,兩年不多,還有不到一年就回家了……這很好,你看,我都沒怎麼難受呢……小劉也好,整天在家陪我。」

  「那就好,聽說你不上班了,就應該那樣,你這眼神……」

  「我這眼神很好啊,」我爹打斷我,他一直不喜歡別人說他眼神不好,「你看,你穿什麼衣服我都能看出來呢。」

  「我沒說你的眼神不好,」我慌忙改口,「我是說你越來越精神了,眼睛發亮。」

  「還那樣,不亮,反正視力沒有問題。」我爹輕鬆地笑了,「你穿的是藍色棉襖是不是?」

  我爹的眼睛還真出了毛病,我穿的是一件黃色的軍大衣……他這樣的眼神根本就不能再出門了。

  我沖胡四使了個眼色,對我爹笑了笑:「對,老爺子的眼力絕對沒問題,這是隊上剛發的新棉衣呢。」

  胡四也附和道:「大叔你放心,勞改了就是國家的人了,國家是不會委屈他的,冬天有棉衣,夏天有汗衫。」

  我爹摸著他颳得很光滑的下巴,輕輕點了點頭:「政府是為了把你們改造成新人,要聽政府的。」

  我問我爹,二子沒找我嗎?我爹說,他呀,一點兒兄弟感情都不講,從來就沒提過你,人家二子忙呀……這不,畢業了,整天嚷嚷著讓我給他找工作,我讓他在家待幾天業,他不干,老想著出去。我瞅了瞅胡四,胡四接口道:「大叔,剛才在路上我不是跟你商量過了嗎?讓二子跟著我干,去我那裡打雜,好歹我也能照應著他。」我爹這話說得很自豪:「咳,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回家徵求我兒子的意見,人家可挑剔著呢。」我說,你就讓二子去吧,要是去了個陌生的地方我還不放心呢,有四哥在那裡照應,咱們都還放心不是?我爹使勁地揉他那隻眼睛,揉了一陣,把眼鏡重新戴上,故做矜持地對胡四說:「小胡啊,我可是把兒子交給你了,這不他哥哥也在這裡?你可得給我管好了,工錢不工錢的無所謂,就是個鍛鍊。」胡四笑道:「我跟楊遠也是這麼商量的,大叔你放心,工錢一分不少給,就算是我給他的零花錢,每月我給你送家去,哈哈。」我爹似乎不願意談錢,揮揮手說:「先這麼定了吧。」說著,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拎上來一個小包裹,「大遠,我知道你這裡也不會缺什麼,就給你帶了一點兒旱菸,茶葉呢,你跟同事們一起喝,這雙鞋是劉梅給你買的,她說下個月她再來看你……唉,她怕見了你不好受……拿著吧,下個月我再來看你。」

  我把包裹拿過來,沖胡四眨了一下眼睛,胡四站起來說:「大叔,時間到了。」

  我爹想站得有力一些,可是我依然看出來,他站得很遲緩,像一個真正的老人,他還不到六十歲啊。

  胡四想攙扶我爹,我爹晃開了他,門外的陽光一下子把我爹照得通亮,他的身上都在閃光。

  我拉胡四站在門後,輕聲問:「外面的情況怎麼樣?」

  胡四說,還可以,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他又去找過一次李俊海,還沒等說話,李俊海就說,四哥我知道你來找我是什麼意思,我絕對不會做傷害楊遠的事情,我最近住院不方便去看他,等我能下地走路了,我馬上去找他匯報工作。你去接見他就告訴他,我暫時替他管理著生意,他什麼時候回來,我什麼時候把攤子交給他,絕對不會說一句二話。胡四說,蝴蝶的意思是抽時間把戶頭變更一下,幾個攤子給你,他想把執照上有的生意先轉到我那裡。李俊海好象早就預料到這個情況,直接說,沒問題,等我出院了咱們就辦交接。胡四沒有話說了,問他,蝴蝶的人呢?李俊海說,大部分人還在,就是那五和花子還有天順走了,春明在濟南養傷,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胡四說,那你就看著處理吧,有什麼不方便跟我說的,等你去接見楊遠的時候自己跟楊遠說。「這個混蛋跟我玩時間差呢,他會把戶頭變更給我?」胡四最後說,「你注意他點兒,很可能他來見你的時候會給你灌迷魂湯。」這我知道,我心裡有數,我說:「林武呢?」胡四說,別提他了,一直跟我鬧彆扭,因為當時我讓他離開你。我笑了:「你沒跟他說,讓他來,我跟他解釋?」胡四說,說了,他不聽,非要自己來不可,還說他要等金高也下隊了,一起把你們倆都看了,要親自跟你們解釋,他不是故意臨陣脫逃的。我搖了搖頭:「林武這小子也玩腦子呢,他比誰都明白……好了,等他來了我跟他解釋。」

  「來一趟可真不容易啊,」胡四嘆道,「到處都需要人,幸虧我胡四關係多。」

  「林武要來的話,你幫他開證明,他那點兒本事怕是夠戧。」

  「他有關係啊,我的關係就是他的關係,哈哈,這小子用起我的人來比我還會用,我操。」

  「你回去吧,好好照顧我弟弟,等我出去了,我再好好感謝你。」

  胡四摸著我的肩膀說:「別廢話啦,好好保重自己,回來我還需要你幫我呢。」

  我突然想起了客運那邊的生意,拉回了正要往外走的胡四:「老七那邊你沒去看看?」

  胡四回頭說:「這個你就別操心了,林武去了,一切正常,錢我讓林武給你管理著,一分瞎不了你的。」

  我笑了:「全仗四哥了,等我出去了,把我的車掛靠到你那裡,跟著你混。」

  胡四想了想,開口說:「這倒不急,不過,你不在外面還真不方便呢,不行的話暫時掛我的戶頭也不是不可以。」

  我沒有多想:「也行啊,反正我出去還早,你看著安排就是了。」

  「金高怎麼樣了?判了沒有?」胡四問。

  「已經開過一次庭了,估計就這幾天的事兒了。」

  「他判不多,根據我的估計不會超過兩年,李俊海的腿問題不大,瘸了,但是沒有什麼惡劣情節。」

  「那就好,這幾天就見面了。」我也估計他不會判很多,酒後來那麼一傢伙,這樣的事情很多。

  「聽說你在裡面幹了大值星?」胡四問,隨手又遞給了我一卷錢,「拿著,別委屈了自己。」

  「上次的還沒有機會花呢……是,幹了個值班組長。」

  「我聽說過幾天勞改隊要改革,犯人可以有錢,家屬帶來錢就可以存到帳上,隨便花,有錢到哪裡都好使。」

  「四哥你這勞改是白打了,」我嘬了一下牙花子,「能讓你隨便花?你想喝酒怎麼辦?」

  「那倒也是,」胡四好象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訕笑道,「裡面跟外面不一樣啊,唉,往事不堪回首。」

  互相打趣了幾句,我問胡四:「能不能找人安排我下隊?」

  胡四不解地問:「你『彪』了?這麼好的活兒,你捨得下隊?」

  我把我的意思說了,胡四沉吟道:「那好,不過我奉勸你別跟小廣打架,沒意思,有事兒找祥哥商量。」

  我說,打架肯定不可能,都什麼年紀了?不過我聽說祥哥現在跟小廣關係不錯,他能向著我說話?

  胡四說,你想那麼多幹什麼?見了面再說,你這腦子不比祥哥差。

  我爹站在門口的陽光里仰著臉看太陽,電弧似的陽光對他根本不起作用,我懷疑我爹的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我拉了胡四一把,我們倆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我爹。我爹看了一會兒太陽,把眼鏡拿在手裡,撩起衣角擰了兩下,又仰起了臉,他的臉很準確地對著太陽,看一陣低一陣頭,然後再看。他似乎是在分析自己的視力,也許他在納悶,我的眼睛真的不好使了嗎?我看不下去了,輕聲對胡四說,讓我爹少出門,下個月接見的時候你開車去拉他,儘量別讓他來了。胡四說,那怎麼能行?他會罵我的,為什麼不讓我看兒子?我發現他的腦子也不太好用了……我的心又緊了一下,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了我爹:「回去吧,老是站在太陽底下會曬黑了的,曬黑了就不是個英俊老頭了。」

  我爹沒有說話,他似乎是在感受著我抱著他的感覺。胡四走過來拉開了我倆:「嘿嘿,親父子真感情啊。」

  孫隊從旁邊的一間屋子走出來,邊往我們這邊走邊打哈哈:「這麼快?我還以為你們得好好聊聊呢。」

  胡四過去跟孫隊握了握手:「多謝孫隊了,今晚有空嗎?有空喊上狄隊去我那裡喝兩盅。」

  孫隊笑了笑:「以後再說吧,這陣子太忙啦,楊遠幹得不錯,我們準備獎勵他呢。」

  因為提前有話,胡四接口道:「勞改打好了在哪裡也能得到獎勵,蝴蝶以後應該下隊,哈哈。」

  孫隊顯得不太高興:「整天想著下隊,你們這種人我還是第一次碰上呢,走吧。」

  大約一個月以後,我終於接到了下隊的通知,目的地是三車間,具體下到哪個中隊還不一定。

  通知我的那天,我正跟金高在值班室里閒聊。

  金高是上個星期來的,判了兩年,跟我一樣。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開玩笑說,咱倆可真有緣分啊,連判刑都是一個數。

  金高說,不一樣,你不如我光榮,你是因為欺壓百姓進來的,我是因為除暴安良進來的,怎麼會一樣?

  我拿過《判決書》仔細地看,看著看著就笑了,那上邊說,被告人金高因為看不慣被害人李俊海的做法,蓄謀傷人。為了給自己壯膽,被告人金高將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手持菜刀闖入被害人李俊海的工作場所,一刀將李俊海砍翻在地。被害人李俊海跪地求饒,被告人金高置之不理,手起刀落,將被害人李俊海的大腿砍傷。並揚言他是俠客,要為民除害。砍完之後揚長而去,致使被害人李俊海左大腿肌腱損傷,終身殘廢。查被告人金高酒後尋釁滋事,手段殘暴,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十四條第一款之規定,判處有期徒刑二年。我笑道:「還不錯,手段殘暴,比手段殘忍要好聽一些。」金高說,差點兒弄了個殘忍呢,要是弄個殘忍恐怕就不是兩年了,起碼得三年,說起來我就不善,你說我當時要是不稍微控制一下,再把菜刀在他的腿上來回砬那麼兩下不就完了?他的腿斷了,我的命也就差不多了。我說,你這判決書有毛病,你已經酩酊大醉了,怎麼還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緒?金高把嘴一撇:「你完了,這還沒打幾天勞改就先『彪』了,判決書上說我控制情緒了嗎?一直描寫的是一個醉漢,哈哈哈,金高醉打李雜碎。」

  過了幾天我跟狄隊提出讓金高值班,我想下隊,狄隊說,金高不適合值班,他的脾氣太火暴,弄不好又是一個大彪。我說,他怎麼能跟大彪比?大彪屬於壞人裡面的壞人,金高屬於壞人裡面的好人。狄隊不聽我的,他說,你是越來越沒有數了,你自己是個什麼身份?怎麼竟然給政府安排工作?我說,我這不是為了隊上好嘛,不是安排,是提議,你看看隊上的那幾個人,誰有金高這樣的「煞威」?狄隊說,這事兒以後再說吧,其實我也覺得這個人不錯。

  又過了幾天,狄隊找我談話,問我,你為什麼非要下隊不可?我估計胡四可能已經跟他露過話,乾脆照實說了。狄隊說,你繞這麼大個圈子幹什麼?我幫你去問問不就結了?我說,那是兩碼事兒,他應該明白敲詐他的那件事情不是我乾的,你去問他他還是那樣說,沒用的,我必須跟他當面談談。狄隊說,要不我給你們倆安排見個面,把問題談開了怎麼樣?我說,那還是不管用,他不會跟我說正經話的,我必須經常跟他接觸才行,你們政府不是整天講,要消除一切犯罪苗頭嗎?他老是這樣記恨著我,將來難免不會出事兒。狄隊不說話了。其實我這麼著急下隊並不完全是因為小廣,我還想跟董啟祥聯絡聯絡感情,將來一起回到社會上好綁成團互相照應,總歸是我跟他的感情不是那麼鐵,我料定將來出去我會跟湯勇有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李俊海我倒是沒把他放在眼裡,因為兩年的時間他不可能發展得那麼快。眼下最可怕的是湯勇,我出去以後沒有幾個厲害的幫手,心裡沒底。依照目前我還真不敢直接跟湯勇較量。我有誰?身邊頂事兒的也就是金高了。天順、春明都是猛將,可是他們想明著跟湯勇這樣的老江湖斗還真差那麼一點點。小傑暫時又聯繫不上,再說兩年以後說不定已經沒有了小傑的音訊……常青?孔龍?以後能不能指望上還是個未知數呢。所以,我必須利用這不到兩年的時間跟董啟祥混成鐵哥們兒,一個董啟祥起碼頂三個金高使,儘管董啟祥不會給我當手下,可是他只要肯幫我,我就不怕湯勇,我會殺他個人仰馬翻的。過了一陣,狄隊說:「明天上午你下隊,跟這一批一起走,一共三十幾個人,你們全去三車間,估計會把你分到原來的崗位上,大隊裡一般會這樣分。」

  去了三車間到哪個中隊都可以,那樣我就有機會接觸董啟祥和小廣了。

  我很興奮,差點兒跳起來擁抱狄隊。

  狄隊戀戀不捨地說:「楊遠,我是真捨不得你走啊,三年了,沒有一個值班組長幹得比你好。」

  其實我的心裡也很難受,但是我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想在這裡荒廢掉這兩年的時間。

  晚上,我跟金高他們圍坐在值班室里喝茶。我對金高說了明天要下隊,金高的眼圈紅了:「就這麼走了?」

  我說,別難過,還有一年半多一點兒的時間咱們就可以回家見面了,難過什麼?

  金高悶頭抽了一陣煙,把菸頭一甩:「對,不應該難過,應該高興,下隊了減刑快,說不定一年以後就見面了。」

  我說,你在這裡也挺好的,也許狄隊能讓你接替我的工作呢,干好了照樣減刑。

  擼子插話說:「放心走你的吧,明天我就號召大家聯名寫信給隊部,讓金哥當我們的頭兒,健平、喇嘛,你們倆同意不同意?」健平和喇嘛一個勁地點頭,擼子說,「那就趕緊去各組動員,就說金哥是楊遠的好哥們兒,楊遠要走了,大家為了不讓政府再安排個雜碎來當組長就趕緊簽名,讓金哥當領導。」我笑道:「擼子你變化可真夠快的,當初我接替你的時候,看把你難受的,這陣子怎麼反倒想通了?」擼子說,當初那不是不知道你遠哥的能耐嘛,還以為遠哥徒有虛名呢,嘿嘿,兄弟終於見識遠哥的把戲了,遠哥你這一走,誰還敢幹這個組長?我是不敢幹了,跟你一比我差遠了,就得讓金哥干,管怎麼說金哥也比我厲害。金高被他這一通亂說暈了腦子,一個勁地嘿嘿:「那我就當仁不讓了,我還不是吹,我要是幹上了保准比蝴蝶強,我的腦子比他大嘛,嘿嘿。」說干就干,擼子也親自出去了,要馬上動員大家簽名。

  我看了金高一眼:「怎麼樣?好玩兒吧,我發現我在勞改隊裡玩兒得比在外面順手。」

  金高笑道:「我怎麼也覺得這樣?是不是咱們這路人一打下生就註定要吃這碗飯了?」

  我點了點頭:「有可能,這話董啟祥也說過,他說他越是在外面越是沒有那麼大的名氣,在監獄裡誰不認識他?」

  金高接口道:「董啟祥那可是個人物,當年我去找大有玩兒的時候,大有經常提起他來,佩服得要命。」

  我說,是啊,他們這幫老混子能夠堅持下來的也就剩下董啟祥一個人了。

  「不對吧?」金高說,「孫朝陽、鳳三、周天明都是他們那個時代的人。」

  「他們還算數?」我笑了,「全他媽趴下了,不過湯勇還沒倒,而且正在上升。」

  「那也不行了,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能蹦達幾天?哎,董啟祥多大了?不會比湯勇還老吧?」

  「老怎麼了?孫朝陽混得最猛的時候就是三十歲以後,這個年齡最出成績。」

  「那倒也是,我是問你,董啟祥大還是湯勇大?」

  我想了想,記得我看過董啟祥的《判決書》,好象是62年的,應該還不到三十歲,我說:「大概湯勇大,董啟祥也就是二十八九的年紀,聽說湯勇三十好幾了。不過當年大家都在混的時候,大有和董啟祥都混出點兒名堂來了,湯勇還在當兵呢,誰也不認識,後來他出來混,大有和董啟祥他們都進來了……對了,你聽沒聽大有說,湯勇曾經跟著大有混過一陣?」金高說,有這事兒,後來大有進去了,湯勇就自己玩兒,經常去濰北看大有,大有說,湯勇是個不錯的夥計。我皺了皺眉頭,很多人都說湯勇不錯,可是他為什麼單單跟我過不去呢?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他這是惦記上我的地盤了……我沉默了一陣,問金高:「你好好想想,你跟大有接觸的那幾年,大有提沒提關於湯勇和董啟祥的為人以及他們混社會方面的事情?」金高說,那可提多了,大有有這個毛病,一喝多了就回憶往事,尤其是剛出來那陣,看著孫朝陽、鳳三他們耀武揚威的樣子他就生氣,覺得自己這幾年荒廢了,再想起來很不容易,他那一陣貓在家裡整天喝酒,我去找他玩兒,他老是唉聲嘆氣的,跟他媽小廣有一陣一樣,想混混不起來,就拿酒撒氣,後來他拉了一幫小夥計到處收保護費,都快要混成長法了……我打斷他道:「我不是問那個階段,我問的是以前。」

  金高說,有一次大有談到過董啟祥,佩服得不得了。他說,有一年傍年根的時候,董啟祥沒錢過年了,就來找大有,讓大有跟他一起去搶一個賭場。大有也沒有錢過年,兩個人一起就去了。董啟祥很有腦子,先敲開了那家賭場對門的一家人的門,對女主人說,他喝醉了,敲不開對門的門了,對門是他三舅家,他三舅討厭他喝酒,不讓他進去。女主人不願意給他去敲門,他就央求人家,大姨,你看我這樣子像喝醉了嗎?我三舅是誤會了,我媽病了,你就幫我敲開門吧。女人可憐他,就幫他敲了,那時候的人可真善良。結果,門剛打開一條縫,他們倆就連那個大姨也推了進去,直接亮了傢伙,都別動,搶劫!有個人想反動,董啟祥直接朝他的腿開了一槍,大家全嚇傻了。後來他們把錢收了收,裝到袋子裡就走。走到門口,董啟祥說,我喊三聲,喊完了三聲你們才可以回頭。一,過了三分多鐘,二……再也沒喊,人已經回家了……大有和董啟祥過了一個好年。我嘆息道:「那個年代有這種腦子的混子可不多,厲害。」

  金高贊同道:「可不?那時候咱們頂多拿著磚頭在街上拍人玩兒,人家就玩上經濟了。」

  我笑了笑:「也不關這個事兒,他們玩兒的時候咱們還上學呢。」

  金高說,我聽大有說,董啟祥連小學都沒畢業,要不現在他見了個有學問的就崇拜得受不了?

  這我聽說過,胡四說,當年他在入監隊的時候,就是因為寫了一手好字,董啟祥直接拿他當了親兄弟。

  想到這裡,我不禁皺起了眉頭,照這麼說,他會把小廣當成師長的,這還了得?

  金高接著說,大有喝上酒嘴巴就閒不著,說,有一次孫朝陽跟董啟祥為了個什麼事兒拌嘴,董啟祥甩頭走了。孫朝陽狂啊,就沖他的背影喊,龍祥,有本事咱們倆拉人找個地方活動活動。董啟祥返回來,就跟魯智深拳打鎮關西那樣,三拳把孫朝陽打成了個開醬菜鋪的,臉上什麼顏色都有。孫朝陽的人沒有一個敢上去拉的,孫朝陽告了饒,董啟祥才住了手。後來孫朝陽帶著人到處抓他,也巧,人家董啟祥跑監獄來了,孫朝陽白忙活了。好象後來他們倆一直再沒見面。還有那個湯勇,聽大有那意思,比董啟祥還猛,沒有服氣的人,腦子也大。大有說,湯勇剛開始混的時候跟董啟祥開過一仗,雙方都拉了不少人,莊子傑那時候是港上的老大,讓別人都不許動,湯勇跟董啟祥單挑,湯勇輸了,被董啟祥打倒了好幾次。結束以後,董啟祥上去跟湯勇握手,被湯勇一膝蓋頂在褲襠上,當場勾勾了,那一膝蓋太狠了,大有說董啟祥在家裡躺了足足一個星期。雙方一看動了野的,想混戰,被老莊給壓住了……後來湯勇親自登門給董啟祥賠禮,請了不少頭面人物。這事兒很明,湯勇在小弟面前掉了價,直接找補回來,過後再掉價那也沒有什麼了。董啟祥一開始不答應,要弄回來,湯勇就脫了褲子,當著大家的面說,你來吧,反正我錯了。董啟祥沒下手,大家喝了言和酒。再後來聽說兩個人的關係一直不錯,直到董啟祥又進了監獄。大有說,如果董啟祥不那麼三番兩次的進監獄,哪有什麼孫朝陽、鳳三混的?董啟祥錯就錯在太自信了,每次出來都說,下次不會進去了,接著「造」。

  「原來董啟祥還認識湯勇?」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兒,「那你怎麼不早點兒告訴我?」

  「我還得有機會說嘛,那陣子全忙二子的事兒去了……怎麼,現在就開始操作湯勇了?」

  「早比晚好,我不能等著他來進攻了我才防備。」

  「這正是一個機會,你可以在監獄裡跟董啟祥連手,出去以後就順手多了。」

  「對啊,要不我整天要求下得什麼隊?這叫有備無患。」

  「哈哈,我發現你比我強,打算得很好,不過你一遇到突發事件就容易亂。」

  「以後不會亂了,」我笑道,「偉大領袖說過,我們的革命戰士要在戰鬥中鍛鍊成長,這話真對。」

  又跟金高分析了一下胡四將來會在我與湯勇之間扮演什麼角色,夜已經深了。擼子他們笑嘻嘻地回來,把一本本子往我的眼前一丟:「怎麼樣?全入監隊一個不落,全簽了名,支持金哥擔任值班組長!」我拿起來看了看,可不,一百多個簽名,密密麻麻的。我摸著金高的肩膀說:「一般沒什麼問題了,外面改革,監獄也在改革,尊重民意嘛。」

  喇嘛因為值過白班,睡了,我讓健平和擼子在屋裡歇會兒,拉著金高來到了走廊。

  走廊上靜悄悄的,除了偶爾響起的鼾聲和放屁聲,什麼聲音也沒有。

  我倆站在窗前往外看,外面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像是有人在我的眼前蒙了一塊黑布。

  站了一會兒,外面就起風了,剛才還靜悄悄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探照燈強烈的光柱橫掃過來,一些看不出顏色的樹葉,流線般的划過光柱,如同雜亂的飛鳥掠過。大風吹動樹枝,樹枝「嘩啦」作響,好象有數不清的人在外面唧唧喳喳地說話。靠近走廊頭的房間裡有個人念叨了一聲,下雨了?我隨口應道,沒下,颳風呢,睡吧,颳風下雨的時候睡得最香了。那個人哦了一聲,輕輕唱上了:半夜三更悄悄地起床,來到了窗前我瞭望著家鄉……

  我回了回頭,驀然發現,金高定定地看著我,眼淚淌到了嘴角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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