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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審判」強暴犯

2024-06-12 05:00:32 作者: 於寧

  回到號子,大家都在抿著嘴笑,我問張洪武:「你們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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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洪武沖牆角努了努嘴:「你看咱們王哥在幹什麼?」

  我轉頭往牆角一看,王千里擺著騎摩托車的姿勢,大汗淋漓地念叨著,到了四川了,到了湖北了……

  我坐下看著他說:「老王,累了就休息會兒,該給摩托車加油就給摩托車加油,要保障交通工具的完善啊。」

  王千里委屈地瞥了我一眼:「我說了能算嗎?還能堅持,還能堅持。」

  他的半邊臉是腫的,好象被人踹了一腳的樣子,我問張洪武,剛才我出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張洪武還沒等說話,那個喜歡多嘴的小孩爬過來說:「蝴蝶大哥,剛才真好玩兒,咱們王大哥跑到窗口上吆喝肚子疼,讓所長帶他去醫務室看病,出去了一會兒段所就進來問,誰欺負他了?大家都明白這老傢伙是出去點『眼藥』了,大家就把他『滾』別人飯吃和折騰別人的事兒報告了段所。段所直接就把他給提溜了回來,讓大家開他的批判會……這不,會議剛剛結束,大家正在幫他提高思想認識呢。」活該,這小子就應該這樣收拾收拾他,我笑了笑:「王哥,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你欺負別人夠了,該別人欺負欺負你了。」王千里的脖子似乎已經不好使了,連頭點得都很吃力:「蝴哥,我知道,我再也不敢了,其實我就是一個彪子,我以為這個號子就數我來的早,我應該當老大,可是……」

  「放肆!」多嘴的小孩忽地躥過去踹倒了他,「敢跟蝴蝶大哥犟嘴?改你的路程,去他媽美國倫敦!」

  「小螞蚱,」張洪武指了指多嘴的小孩,「交給你個任務,現在你就是審判長了,開始審判王千里。」

  「好,我最喜歡當官兒了,」小螞蚱歡天喜地地坐了回來,「全體審判員起立……不用起了,現在我們改革審判程序,不用那麼客氣,直接把這個雜種判了死刑拉倒!王千里,聽候判決啦,我宣布,罪犯王千里……老王,你犯什麼罪進來的?哦,銷贓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千八百八十條之規定,判處你死刑,你上訴不上訴?」

  「太簡單啦,太簡單啦,」小螞蚱旁邊的一個鬼剃頭揮著乾巴巴的胳膊嚷嚷道,「應該審問一下的。」

  「那……」小螞蚱看了看我和張洪武,「我聽兩位大哥的,你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你不稱職,應該判他個強暴罪。」張洪武正色道。

  「他不是強暴的怎麼辦?」小螞蚱摸著光禿禿的腦袋,很為難。

  「我還不是殺人的呢,」我突然一陣煩惱,「就這麼審,現在法律在你的手裡。」

  說實話,我本不應該這麼無聊的,可是那一陣我好象已經不是自己了……記得有人說過,環境造就人,我的理解是,人處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就變成了這種環境下的人。如果我還是外面的楊遠,這樣的事情我也許連看一眼都不會看一眼,甚至我會把他們轟散了,這也太沒意思了嘛,可是那一陣我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八歲的樣子,心裡充滿了仇恨,看誰都覺得不順眼,甚至對這樣的場面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這或許就是當年劉隊對我說過的,人都有惡的一面,好人把惡的一面壓制住了,壞人把惡的一面釋放出來了……現在我應該是處在後者了,好在我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小螞蚱聽我這麼一說,立馬來了精神:「大哥有令,現在我代表法律,你就是強暴犯啦,判決如下……」

  鬼剃頭蔫蔫地嘟囔了一句:「這個審判長確實沒什麼水平啊,沒水平,沒水平啊。」

  小螞蚱頓時惱了,把脖子一橫,瞪著鬼剃頭說:「我沒水平你來來?我看看你是怎麼審的案子。」

  鬼剃頭偷眼看了我一下,繼續嘟囔:「大哥沒發話,我不敢。」

  我把兩隻手交叉起來放的後腦上,倚著被子掃了他一眼:「你來。」

  鬼剃頭猛地躥了起來,一把將小螞蚱拽到了身後,撲通坐到了王千里的對面:「被告王千里,把頭抬起來!」王千里哭喪著臉說:「周審判長,咱們快一點兒行不行?我快要堅持不住了。」鬼剃頭哼地一聲把腦袋別到了一邊:「你折騰我的時候可沒可憐我堅持不住,來吧你就。」我冷眼看了看旁邊的人,大家的眼睛無一例外地閃著熠熠的光芒,好象一個淫棍趴在女廁所牆頭上的樣子。我無聲地笑了,這幫孫子看來是寂寞草雞了,有戲就看,他可不管這場戲以前看沒看過。我記得當年我也這樣,甚至還親自「判決」過一個偷生產隊裡一麻袋玉米的夥計死刑,還立即執行。

  「被告王千里,本審判長下面向你宣讀法庭紀律,」鬼剃頭煞有其事地托著空手掌念道,「聽著,庭審期間我們保障被告人的各項權利,你可以喝水、放屁、打嗝等等,但是不許對抗公訴人的指控……請大家肅靜,庭審馬上開始,請公訴人潘金蓮宣讀對你的起訴,」鬼剃頭一抹臉清了清嗓子,學著女人念道,「被告人王千里在1989年3月8日晚10時許光著屁股竄到我家,對我進行性騷擾……」念到這裡,小螞蚱不高興了,猛拍了地板一掌:「老周,你懂不懂法律?公訴人是國家機關,你這意思是被害人當了公訴人?再說,性騷擾能算強暴嗎?你這樣根本判不了人家死刑,整個一個法盲,胡咧咧嘛。」鬼剃頭的臉一紅,沒理他,繼續念,「對我進行強暴,具體步驟我控訴如下,被告人王千里冒充我丈夫武大郎,半夜鑽進了我的被窩,當時我還以為是我丈夫賣燒餅回來了,就跟他來了一把。這一把我倆是這樣乾的……」小螞蚱又急了:「別忙別忙,這屬於犯罪情節,必須讓被告人陳述,趕緊換人,趕緊換人。」

  這一次鬼剃頭接受了小螞蚱的建議,微微頷首道:「有道理,下面由被告人王千里陳述,大家鼓掌歡迎!」

  還真的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走廊上也有這樣的聲音,我抬眼一看,一個武警的臉貼在小窗口上,雙目炯炯。

  王千里對這一套好象輕車熟路,張口就來:「一點兒不錯,那天我冒充武大郎把潘金蓮給收拾了,回答完畢。」

  大家一齊啊了一聲,一下子炸了營:「就這麼簡單?這不是糊弄法官嘛,重新來重新來!」

  王千里似乎覺得自己的面子實在過不去了,兩隻眼睛直瞟我,那意思是,兄弟,沒辦法,別笑話我啊。

  我把眼翻到了天花板上,那裡有一縷陽光特別鮮艷,把灰黑的天花板照得像一幅油畫。

  王千里嘆了一口氣接著「陳述」:「我是這麼辦這事兒的,我吧……咳,我吧,我先在門口把褲子脫了,偷偷摸摸地進了她家的臥室,那天武大郎正好沒在家,我就拿著個燒餅往身上蹭了蹭,這樣做證明我王千里很有腦子,可以讓潘金蓮聞到燒餅味兒,以為是他男人來家了。我吧,我……我沒強暴啊!」王千里突然哭了,「誰強暴了誰不得好死!我是通姦啊……大伙兒給我評評理,我跟她都將近一年的關係了,操了也不知道多少把了,連她身上哪裡有個瘊子哪裡有塊痣我都知道,這怎麼能算強暴呢?我冤枉啊,就這一次……不對不對,我這是說到哪兒去了?」

  我聽出來了,這還真是歪打正著,胡亂一審還真審出了個強暴犯!我笑了,原來這小子是個假銷贓犯,怕承認自己強暴在看守所里吃虧,所以亂編了個罪名。我理解,這種情況不但看守所里有,連勞改隊裡都有呢,有些朋友甚至被人發現了《判決書》還在嘴硬,死活不承認那是自己的,儘管自己知道別人不會相信,他也這樣頂著,總比親口說自己是個強暴犯要好,這好象在心理學上也有個術語,我聽胡四說這叫「死豬不怕開水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眯縫著眼睛裝做沒聽出來,我想看看王千里是怎麼自圓其說的。這很有意思,讓我沉重的腦子得到了休息,哈。

  「嘿嘿,王大哥,」小螞蚱湊了過去,「我知道了,你是個強暴犯。」

  「別胡鬧,我怎麼能是個強暴犯?多丟人?」王千里的冷汗又流了下來,「我這是太重視這次審判了,入戲了都。」

  「嚴肅點兒!」鬼剃頭一把將小螞蚱推回了床位,用一根指頭挑起了王千里的下巴,「需要我再次宣讀黨的政策?」

  「不用宣讀了,不用宣讀了,」王千里是個很油滑的人,還想做最後的一次掙扎,「我真的不是強暴犯。」

  「來人吶!」周審判長驀然色變,「把公然藐視法律並咆哮公堂的雜種王千里押赴刑場,斬了!」

  一個體格類似林武的小孩忽地站了起來,在王千里的面前來回走了兩趟,嚓地站住了,大號菜刀般的手掌立起來在王千里的眼前一晃:「王叔,你經常讓我斬別人,今天該斬你了,我這鬼頭刀的威力你是知道的,忍著點兒啊你。」王千里一下子泄了氣,雙腿抖動了幾下勉強站住了:「別斬我,我交代……」號子裡又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故事很乏味,王千里的確是個收破爛的,跟我沒上班之前一樣,也在一個廢品站里當過磅員。他有個女同事,據他說長相跟劉曉慶有的一拼。年初他跟她勾搭上了,經常趁她丈夫不在家的時候「熱鬧」一番。那天他們倆又在「劉曉慶」家「熱鬧」,被他丈夫發現了。原來人家兩口子感情還不錯,出現這種情況,那女的自然要給丈夫一個說法,就翻臉說王千里強暴她。正好王千里的「單親孩子」趴在人家的褲頭上,王千里就解釋不清了。她丈夫先把王千里打了一頓,然後提出要公了還是私了?王千里就問他,私了多少錢?對方說至少兩千,王千里沒有那麼多錢,殺價說一千,人家兩口子不樂意,就這樣,三個人拉拉扯扯就去了派出所。進了派出所就由不得三個人了,管你是公了私了,先抓人要緊。從三月份王千里就來了看守所,一直糾纏到現在也沒理爭出到底是強暴還是通姦來,估計還得拖。

  「老少爺們兒,你們說我冤枉不冤枉?」王千里還真像是被冤枉的,哭得一塌糊塗,「她還在咬著我呢。」

  「好了,就算是冤枉的,但是你把×真操了這個不假吧?」張洪武摔了他一鞋子。

  「操個把×才到哪兒?」王千里這次是真的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誰沒操個×?嗚嗚……」

  鬼剃頭忍住笑,繼續審理案件:「好了,本庭現已查明,被告人王千里犯有強暴罪,證據確鑿,本人也當庭供認不諱,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千八百八十八條第一款,關於嚴厲懲處強暴犯罪之規定,判決如下:被告人王千里犯故意強暴罪,判處死刑,不許上訴,立即執行,刑場設在本市第二看守所南走廊大六號馬桶內,審判長周健,人民陪審員馬志強,死刑執行員吳振明。被告人王千里你上訴不上訴?哦,錯了錯了,本判決為終審判決,不許上訴!」

  「那就執行吧,」王千里輕車熟路地走到馬桶邊上,迅速把腦袋扎進了馬桶:「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加強無產階級專政,堅決鎮壓反革命!」小螞蚱帶頭呼起了口號。

  「你們那邊又開始了?這次執行的是哪個鱉蛋?」隔壁大七號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哈哈,文波哥,這次執行的是王千里這個老操的!」小螞蚱扒著後窗台吆喝道。

  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宋文波?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宋文波比我出去的早,我出去以後曾經跟他聯繫過,他們村裡的人說他跟著劉富貴販海沙子去了,不大著家,那時候我忙,再也沒顧得上聯繫他。難道他又進來了?我問小螞蚱,跟你說話的這個人叫什麼名字?果然,小螞蚱說他叫宋文波,進來一個多月了,好象是因為盜竊。我沒有多想,站到後窗那裡喊了一聲,宋文波。宋文波猛地啊了一聲:「楊遠嗎?真的是你?」我說,真的是我,我昨天剛進來的,宋文波剛想問我什麼,就被值班的武警呵斥住了,我乾脆嚇唬嚇唬他,我說:「這次麻煩大啦,我殺了人。」

  宋文波看樣子是豁出去了,大聲喊:「是不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兒?死的那個人叫黃鬍子?」

  他怎麼會知道?我感覺雞皮疙瘩一下子出來了:「你聽誰說的?」

  武警用槍托猛砸鐵門,宋文波也不管:「昨晚我們號里來了一個夥計,今天剛剛釋放,有機會我再告訴你!」

  隔壁的鐵門被打開了,我聽見宋文波哎喲哎喲的聲音,估計是在挨「幫助」。

  我猜測他說的這個人是李俊海的人,釋放了?這個人是誰?松井還是別人?肯定不會是松井。

  時間不長,我們的號門也被打開了,我連忙讓王千里回床位坐好,沖站在門口的段所笑了笑:「段所,剛才我錯了,我跟隔壁的一個朋友說了幾句話,唉,在外面自由散漫慣了,剛進來還真不大適用呢……段所,能不能原諒我這一次?」段所皺著眉頭掃視了號子一眼:「我告訴你們,大家要互相監督,楊遠剛來,有些規矩不太明白,你們應該隨時制止他這種違反監規紀律的行為!這次我就不處理大家了,從今往後你們要是再犯類似錯誤,我一定嚴厲懲處,決不姑息遷就!王千里,你的問題考慮的怎麼樣了?」王千里站都站不起來了,腦袋在脖子上直打晃:「報告所長,通過大家的幫助,我的思想認識有了很大的提高……以後堅決不『滾』別人的飯吃了。所長,」他又哭了,「我冤枉。」

  段所扭頭就走:「冤不冤枉你自己清楚,什麼玩意兒!」

  王千里想站起來去追段所,被小螞蚱一把拽了回來:「想跑?爺們兒還沒報完仇呢。」

  不等王千里辯解,大個子吳振明就亮出了「鬼頭刀」,王千里咕咚一聲搶在了地板上。

  王千里像一條蛆那樣在地板上蠕動,大家又圍了上去:「別裝別裝,繼續鑽馬桶,剛才的姿勢不標準。」

  看著渾身虛汗的王千里,我的心一下子軟了,大家都不容易,別這樣了。

  我對張洪武使了個眼色:「過去把他扶到床位上,以後別這樣了。」

  剛剛調動起情緒來的那幾個小孩唧唧喳喳大發議論,張洪武大吼一聲:「滾你媽的!誰是老大?」

  晚上放茅的時候我在廁所里見到了宋文波,這小子胖了,我幾乎都認不出他來了。他從門後一把拉住了我:「蝴蝶,還真是你!」我拉著他重新躲到了門後:「別的先別說,昨天晚上你們號子裡去的是什麼人?」宋文波說,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他說他是來報案的,也不知道怎麼就被送到這裡來了。大家就給他「過堂」,他說,他老大叫李俊海,老大的老大叫蝴蝶,他們奉李俊海的命去抓一個叫黃鬍子的,好象這個黃鬍子綁架了蝴蝶的弟弟,後來蝴蝶帶著一個叫金高的兄弟去了,他們被黃鬍子綁了起來,再後來大家全都沖了進去,混亂中黃鬍子被打死了,然後大家都跑了……宋文波似乎對這件事情不太關心,說完了就問我有沒有煙?我把從審訊室裡帶出來的菸蒂給了他一個,繼續問,這個人還說了什麼?宋文波說,當時我正煩躁也沒正經聽,聽到最後才反應上來,原來蝴蝶就是你,後來他一直哭,說他冤枉,不明不白就被送到這裡來了……不過這小子挺猛的,半夜爬起來把一個打他打得最厲害的夥計用馬桶蓋砸了,砸完了吆喝著要出去。半夜他又被提審了一次,回來以後笑眯眯的,今天一大早就走了,他說他這是釋放了。

  我明白了,這就是那天晚上蹲在黃鬍子家後窗上的幾個人裡面的一個,看來他們還真聽我的話,直接就去報案了。

  我問宋文波,他提沒提到過有個叫松井的下落?宋文波好象急著回去抽菸,邊往外擠邊說,沒提,他好象不知道。

  我站在門後呆了好長時間,覺得這事兒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了,不然他們是不會這麼快就放了這個人的。

  松井到底在哪裡呢?他應該也進來了,他究竟關在哪個監號里呢?我得抓緊時間跟他見上一面。

  放完了茅,我把剩下的那個菸蒂分成兩份,用報紙卷了兩個小喇叭,遞給張洪武一個,問他有沒有火?

  張洪武搖了搖頭,從自己的被子裡拽了一團棉花遞給小螞蚱:「搓火,搓好了給你口『二煙』抽。」

  小螞蚱急急忙忙地找出了一根笤帚苗,纏上棉花,脫下自己的鞋就在地板上忙了起來。

  好歹把煙點著了,大家都圍了過來,我實在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抽,乾脆給了周健。

  王千里脫下衣服往外面煽乎著煙,忙得像個大廚。

  抽完了煙,我問張洪武,你怎麼一直沒提審?張洪武說,我的這點事兒簡單,在鐵路看守所的時候就審得差不多了,到這裡就等著什麼時候發《起訴書》了,發了《起訴書》就好判了,也許明天能提審我吧。我說,如果提審你,你路過別的號子的時候,喊一聲松井,替我長點兒眼生,看看松井在哪個號子裡。張洪武問我松井是誰,我說我一個朋友,也算是同案吧,我想跟他聯繫一下。張洪武說,那還不簡單?一會兒開飯,我趁亂的時候喊一聲不就得了?我一想,他說的也對,就對他說,那就不麻煩你喊了,我喊就是了。張洪武笑了,蝴蝶,我真不知道你這個大哥是怎麼當的,這種小事兒還用得著你親自來?說著把小螞蚱喊了過來:「螞蚱,交給你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晚上吃飯的時候,你把頭伸出去冒充八路軍喊一聲松井,知道松井是誰嗎?日本鬼子。然後聽聽哪個號兒有人答應,沒人答應你就繼續喊,直到有人答應,完成任務以後我獎勵你。」小螞蚱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瞪著懵懂的眼睛問張洪武,咱們這裡還真的關了個日本鬼子?我喊了有什麼用?還不如讓他們號兒里的人砸挺了他拉倒。張洪武笑道,你不懂,這是國家機密,別問了,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是了。小螞蚱為難地說,所長抓住我怎麼辦,誰替我挨「幫助」?張洪武火了,一巴掌煽倒了他:「給你臉了是不是?你不干有的是乾的!」周健湊了過來:「張哥,什麼事兒?我干。」張洪武揪起了小螞蚱:「聽見了嗎?有的是乾的。」小螞蚱摸著腫脹的臉苦笑道:「我干,我干,不就是抗日嘛,人人有責。」

  晚飯開始了,小螞蚱很自覺,走廊上剛開始鬧嚷,他就把腦袋伸出了窗外:「松井!松井!松井!」

  很快就傳來了松井的聲音:「誰?」

  我仔細一聽,這聲音不是來自走廊,而是來自後窗,我連忙把小螞蚱扯了回來,一把按到後窗上:「問他在幾號?」

  「操你娘的小日本,你在幾號?」

  「你他媽的是誰呀,咋呼什麼咋呼?」

  「我是你大爺!快說你在幾號?」

  「聽這意思是熟人,你在六號吧?我在四號!你他媽的是誰?」

  小螞蚱還想繼續罵,我把他拉了回來:「兄弟,你完成任務了。」大家擁擠在窗口領飯,我問張洪武,怎麼能跟四號聯繫上?張洪武想了好長時間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我笑了,是啊,他怎麼會想出什麼辦法來呢?我當年在這裡幹了那麼長時間的勞動號都沒有辦法呢……見面是不可能了,有機會見面的只能是臨近號子裡的人,隔了一個號子,見面的機率幾乎為零。怎麼辦?冒險喊他?問他是怎麼說的?那不是一句兩句話就可以解決的,話一多就會被別人點了「眼藥」,一點「眼藥」問題就嚴重了,這屬於串供,弄不好就搞複雜了。寫在紙上,先給宋文波「悠」過去,再讓宋文波「悠」給松井?順利的話還好,萬一讓別人「點」了,那更麻煩……可是不找他,我的心裡真的沒有底,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跟警察說的,萬一他們提前串通好了,一口咬定是我開的槍怎麼辦?唯一能夠向著我說話的金高又跑了……我的腦子又亂了,剛剛整理好的思緒被這一懷疑全都打散了,他們會不會這樣干呢?會的,一定會的,種種跡象表明李俊海想置我於死地,很有可能這是他們提前安排好的,只要黃鬍子一死,他們就把這事往我的身上按。

  李俊海這樣干是什麼意思呢?如果他想置我於死地,當年我被閻坤捅了的時候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為什麼不把握那次機會呢?難道他貪圖的是我的位置和錢財?那次的機會還不成熟,他剛剛出來,直接接手我的地盤還不夠資格,現在時機成熟了……對,這麼一分析,我的腦子裡像豁然點了一盞燈,通明瓦亮,就是這麼回事兒!

  既然這樣,我即便是跟松井聯繫上也不管用了,他有的是話掂對我,拉倒吧,只好慢慢等了。

  眯了一會兒眼,我的心情又開始平靜下來,我知道這樣沒用的,任何一幫同案在事實面前都將散去。

  我回憶起當年我和金高他們去砍小廣的那件事情,那時候我們的關係可比他們鐵得多,而且我們也商量好了將來小廣報案了怎麼應付他。我記得當時我對金高說,你和我的家裡都困難,家裡離不開我們,事情咱們就不要攬了,花子家裡弟兄們多,讓花子攬,咱們在外面幫花子照顧家,然後使勁掙錢,每月給花子攢著,算是對花子的補償。花子同意了,結果,進來以後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跟警察的第一個回合就敗下陣來,甚至都記不得當初大家的約定了,所以我堅信這幫烏合之眾更不行,也許他們目前已經散了,不散的話,昨晚來的那個人是不可能那麼早就離開這裡的。再說,李俊海是個什麼樣的人誰不清楚?他的人可能在沒出事兒之前聽他的,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誰還敢拿法律開玩笑?想到這裡,我不禁笑了,李把兄,你的腦子也太簡單了吧?這就想弄死我?你分析過這些事情嗎?開什麼玩笑!也許他並不想弄死我,只是想讓我進來蹲上幾年,在我不接觸外界的情況下把我的生意接過去,可是你能接得過去嗎?我的後面有胡四、林武,甚至金高馬上就可以回去了,起碼我的那一塊和金高的冷庫你霸占不去,花子的冷庫你也霸占不去……不對,我頹然嘆了一口氣,花子的冷庫有他一半的股份,最要命的是當初買設備的錢是他的,是他從銀行貸的款,而且花子無論腦子和魄力都跟李俊海不在一個起跑線上……那也不怕,我還有小傑,還有常青,甚至我還可以遙控指揮長法!我長吁了一口氣,沒問題,只要我在這兩三年之內出去,你李俊海就沒有能力與我抗衡!

  我捏著張洪武遞給我的饅頭哈哈大笑,沒準兒明天我就出去了!出去以後嚇死你。

  張洪武見我哈哈地笑個不停,疑惑道:「笑什麼?小螞蚱抗日把你惹笑了?」

  我搖了搖頭:「不是,我在笑有些人不自量力,竟然想收割我的莊稼。」

  大個子吳振明亮著他的「鬼頭刀」湊了過來:「蝴蝶大哥,誰這麼狂氣?我他媽斬了他!」

  「林武,別著急……」我差點兒把他當成了林武,連忙笑了笑,「沒事兒,以後再說。」

  「林武?蝴蝶大哥,剛才你說林武,林武是誰?」吳振明對這個很感興趣。

  「林武是我的一個兄弟,跟你長得差不多,呵呵,剛才我把你當成他了,」我訕笑道,「你們倆可真像啊。」

  「蝴蝶大哥的兄弟肯定都是猛人,」吳振明的眼睛雪亮,跟林武當年毫無二致,「說說林大哥的故事行不?」

  我忽然來了興致,把饅頭一放,開始給他講當年林武的一些事情,大家又圍到了我的身邊,一個個聽得直呼過癮,有幾個連飯都不吃了,眼睛瞪得像燈泡,嘴巴張得像山洞。張洪武也佩服得不得了,含著一口饅頭直念叨:「好漢子啊,跟金高差不多,不對,這夥計比金高還牛,就是腦子比金高直了一些。蝴蝶,你身邊有這麼一批猛將你還怕誰?橫掃全港無抵擋啊……這位林哥我倒沒見過面,金高我是再熟悉不過了,一個字,猛啊!有一年我跟街上的一個小混子打架,那個小混子認識大有,大有說,你把張洪武叫來,我教育教育他。什麼教育啊,去了就是一個死,我哪敢去?我就把這事兒跟金高說了,你猜怎麼了?金高用自行車帶著我去了大有家。我嚇得不敢進去,金高說,進來進來,大有哥不會怎麼著你的。人家金高可真有面子,大有當著我的面把那個小混子差點兒踹出屎來,大有說,大金跟我是鐵哥們兒,誰敢動大金的兄弟就是跟我過不去!你看看,金高在那個年代就跟港上最大的大哥成了哥們兒……」

  這事兒我知道,大有這個憨漢子是被金高的一麻袋雞給收買了,沒準兒這麻袋雞還是他們倆去偷的呢。我想笑,又忍住了,這麼嚴肅的話題是不可以笑的。張洪武還想回憶金高的往事,吳振明插話說:「還是說林武吧,我喜歡聽。」

  誰都是從這個年齡過來的,我記得我在他們這個年齡的時候也這樣,崇拜混社會的大哥比現在的追星族還要厲害。當年牛玉文這樣的三流混子在我的眼裡都比鐵塔還高呢。那我就繼續跟你講這些故事吧,正好可以讓我的大腦休息一下。我就把我和林武是怎麼威脅孫朝陽的故事講了,還沒講完,吳振明就把眼球凸成了桌球:「蝴蝶大哥,你們這麼牛?連孫朝陽都不放在眼裡?」說著就跪在了我的面前,「哥哥,收下我吧,將來出去我要跟著你們混!」

  我摸了他的臉一把:「呵呵,你這是幹什麼?舊社會拜碼頭這是?這麼玩兒我不要你啊。」

  吳振明的臉漲得通紅:「哥哥,反正我要跟著你玩兒,收下我吧。」

  我能看得出來這小子的前途,這絕對是又一個林武,我點了點頭:「沒問題,只要我能出去。」

  另外幾個小孩一齊往前湊,我害怕大家都跟吳振明學,連忙躺下了:「哥哥覺覺嘍。」

  閉了一會兒眼睛,腦子又開始亂,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兒神經了?多大點事情?慌什麼?

  乾脆找個人來開心吧,我不喜歡折騰人,那就開誰個玩笑吧。

  剛坐起來,小螞蚱就咋呼了一聲:「總瓢把子起來啦,大家快來參拜!」

  呵呵,就是他了,我沖他勾了勾手:「螞蚱,過來,」小螞蚱慌忙挪到了我的對面,「剛才你喊那一聲松井用的力氣可不小啊,跟八路軍對日本鬼子喊話一個樣,你是不是恨日本人?」小螞蚱搖了搖頭:「我恨他們幹什麼?他們又沒怎麼著我,我家還用著人家出產的電器呢。」我笑了笑:「那麼你剛才用那麼大的勁幹什麼?」小螞蚱橫了一下脖子:「那不是你讓我大聲喊的嘛,再說那個叫松井的是個小日本兒,我能不來點兒民族精神?」我說:「那你就是抗日分子了。」小螞蚱想了想,點點頭說:「也算是吧,抗日是國家大事,匹夫有責嘛。」我悄聲說:「要是有人想要日你,你抗不抗日?」小螞蚱懵了:「什麼日?誰要日我?咳!我不抗日的,一日就拉稀……」大家嘩地一聲笑炸了。

  王千里可逮著機會了,躺在馬桶邊上一驚一詐地說:「我明白了,敢情前天螞蚱拉稀是被人日了啊。」

  這幫寂寞的孩子又朝王千里撲了過去,我喝住了他們,對王千里說:「王哥,你給大家出個節目好不好?」

  王千里以為我又要折騰他,一下子蜷縮成了刺蝟:「蝴哥,我算是草雞了……饒了我吧。」

  我笑道:「又想多了不是?我想讓你唱個歌給大家聽呢。」

  一聽這個,王千里忽地坐了起來:「那好,蝴哥喜歡聽什麼樣的?隨便點,我全會,你就把我當成錄音機得了。」

  吳振明說:「別唱那些監獄歌,聽了難受,你給哥兒幾個唱個流氓小調吧,這個大家都喜歡聽。」

  王千里稍一遲疑,清清嗓子,抑揚頓挫地唱了起來:「送情郎送在大門又以外,手提著那個褲腰帶我撒達著繡花鞋,叫一聲我那情郎哥你等俺一等,紮上了那個扎腰帶俺提上了繡花鞋;送情郎送在大門又一西,想起了那個昨晚……」

  隔壁傳來宋文波的聲音:「面對著大青山我光棍發了言,打一輩子光棍我樂和了幾十年,光棍要喝酒,光棍要抽菸,光棍的好處我說也說不完。看見你們搞對象俺也不眼饞,看見你們生兒養女真是討人嫌……」

  王千里似乎要跟隔壁賽歌,換了一付男高音嗓子又唱上了:「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雙手接過紅軍的鋼槍……」

  宋文波好象也是這麼個意思,比王千里的聲音又高了個八度:「掐死你我掐死你,掐死你這個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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