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結案
2024-06-12 05:00:34
作者: 於寧
過了大約一個星期,段所來帶我,我以為要提審,心裡一陣緊張,倒不是害怕,我是想儘早知道自己的案子將會被當作什麼性質來處理。到了值班室我才發覺事情嚴重了,坐在那裡的兩個人穿著檢察院的服裝,我的心咯噔一下,這應該是來給我簽發逮捕證的。果然,那兩個人問了我的名字以後,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張紙,讓我在那上面簽字,我低頭一看,上方的三個黑體大字赫然在目--逮捕證。我不想簽,問他們我犯了什麼法?那兩個人微笑著告訴我,你涉嫌私藏槍枝和敲詐勒索。我的心輕鬆了一下,這麼說,黃鬍子的死與我就沒有什麼關係了。讓我納悶的是逮捕證上的那行手寫字竟然是涉嫌流氓罪,而我最擔心的是他們將按組織領導黑社會團伙這樣的罪名審我,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新《刑法》還沒有出台,法律上沒有黑社會這個詞語。那就簽吧,在這種場合下跟司法機關糾纏是自討苦吃。
回號子的路上,我突然意識到,金高沒有把我的槍拿走,也許是他去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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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把槍我從來沒有用過,小傑用過的那把在幾個月之前我就把它丟到了海里。
敲詐勒索?呵呵,這沒有什麼,我相信即便是這個罪名成立,我也不會被判刑的,那都是些小事兒。
又過了十幾天,胖警察來提審我了,這次的態度很明確,我沒有殺人,讓我交代那把仿製的五四手槍是哪裡來的。我告訴他,那把槍是我有一次出差去河北在一個黑市上花八百塊錢買的。胖警察問我,賣給你槍的那個人是誰?我說我不認識,我就是在那裡打聽從哪裡可以買到槍,一個人就把我帶到另一個人那裡,那個人直接就把槍賣給了我。胖警察不相信,先是問我買槍做什麼?我說防身。他又問我,你這麼厲害?說買就能買到?我說,如果你不相信,你也可以去買買試試,真的就那麼簡單。我說的是實話,但是我隱瞞了一個細節,買槍的地點我知道,可我不想告訴他,萬一他們派人去調查,我害怕連累到那個人以後會有麻煩。糾纏了一個多小時,他不問了。問我剛開始在市場上賣魚的時候,是怎麼跟販子們「聯合經營」的?這我早有防備,按照我提前想好了的對策跟他周旋起來。老警察不耐煩了,又開始抖摟那沓材料。我說,那沒有用,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李某某是我派人打傷的?我什麼時候威脅過他?
「鞏昌浩是你的手下吧?」老警察這話問得不動聲色。
「大叔,你這詞用的不準確,什麼叫手下?我又不是土匪頭子,他是跟我一起幹活的,我認識。」
「這裡有鞏昌浩的證詞,證明是你指派他打傷了李某某,而且別人共同印證了此事。」
「這是誣陷,」我意識到大昌交代了,這個混蛋總是不抗折騰,但是我斷定他沒有進來,因為這麼長時間了我沒有看見他,我沒有怨恨他的意思,怪我進來的太倉促,他也許以為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李某某被打的事情我知道,我也看見他被打以後的慘相,可是那不是我派人打的,大昌……不,鞏昌浩打人是因為李某某搶他的生意。」
「看來你是想頑抗到底了,」老警察合上了那沓材料,「你認識孫朝陽嗎?」
「認識,但是沒什麼來往,」他終於開始問這個了,我的心一緊,「孫朝陽怎麼了?」
「去年他的一筆錢被人搶了你知道嗎?」胖警察接口問道。
「知道,這事兒誰不知道?誰幹的?」我若無其事地反問了一句。
「是你問我還是我問你?」胖警察敲了敲桌子,「我來問你,當天你在幹什麼?」
「什麼當天?誰知道他是哪天被人搶的?」
「真的記不起來了?」胖警察微微一笑,「有個叫小傑的跟你在一起很長時間吧?他去了哪裡?」
聽他這意思只不過是懷疑我,他們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線索,我淡然一笑:「你說小傑啊,咳,我還到處找他呢,有一次他喝醉了,我說了他兩句,他一氣之下走了,連工資都沒要,再也沒回來,有些帳還在他的手裡呢。你們找他幹什麼?哦,我知道了,你們是不是懷疑孫朝陽的錢是被他搶的?我哪知道?這個人誰都不相信,他會告訴我?」
兩個警察又不說話了,一齊盯著我看,我迎著他們的目光,心裡沒有一絲恐慌。
對視了好長時間,老警察開口道:「我可以提醒你一句,孫朝陽已經到案了,他把事情都告訴了我們。」
少來這套,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你們是不會這樣審問我的,我不是上次的那個毛孩子了。
我搖了搖頭:「我真搞不明白你們是什麼意思,我跟他根本就不熟悉,他到不到案與我有什麼關係?」
兩個警察對了一下目光,胖警察笑了:「我再提醒你一句,孫朝陽被搶的是販毒款。」
「他愛什麼款什麼款,」我裝做憤怒的樣子,忽地站了起來,「你們到底想要說什麼?是不是懷疑我搶了孫朝陽的錢?我實話告訴你們,我沒有!我有自己的生意,憑什麼去搶他的錢?我自己沒有錢嗎?我的錢不好使嗎?」
老警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坐下!你自己幹了什麼自己清楚,不要在這裡偽裝!」我硬是不坐,我想裝得更冤枉一些:「我幹了什麼?我什麼都沒幹!我一直在被你們冤枉,剛開始你們冤枉我殺人,知道我沒殺人了,又冤枉我打人,知道我沒打人了,又開始冤枉我搶劫了!這還是社會主義法制時代嗎?我已經被你們無故關押了半個多月,生意完蛋了,家人也沒有了消息,這還不算我精神上所遭受的痛苦!算了,我不想回答了,你們說我幹了什麼我就幹了什麼吧,反正我的命運掌握在你們的手裡。」胖警察被我的這一陣搶白弄得哭笑不得:「呵呵,你這是幹什麼?照你這麼說,你還是一個好人了?我可告訴你啊,不掌握你的犯罪事實,我們是不可能報請檢察院逮捕你的。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自己清楚,我們更清楚。激動什麼?你以為你激動了我們就會相信你了?不是那麼簡單的,坐下。」
「好,我不激動,你們還想問我什麼?」我穩定了一下情緒,慢慢坐下了。
「你跟那個叫小傑的再有沒有什麼聯繫?」胖警察問。
「我不是說了嘛,自從他走了我們就失去了聯繫。」
「電話呢?他沒有給你打過電話?」
「沒有,我曾經給他打過,可是他的號碼換了,我去他家裡找,他家裡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兩個警察又沉默了,他們似乎很撓頭。趁他們不說話的時候,我快速地整理著思路,難道孫朝陽真的進來了?不可能,如果真是那樣,他是不會告訴警察他被搶的那些錢是販毒款的,那是在找死……那麼警察是怎麼知道那些錢是販毒款的?這事兒蹊蹺大了……李俊海?他根本不知道我和小傑辦的這件事情啊。對了,湯勇!很有可能是湯勇乾的,他跟李俊海想取代我一樣,他也在覬覦孫朝陽的地盤和錢財。既然這樣,孫朝陽是不可能回家了,現在他一定在外面躲著,下場有兩種可能,一是被警察抓住,回來判死刑,二是被仇人或者是被湯勇之流殺了,客死他鄉。在這件事情上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滑過去,起碼是在抓住孫朝陽之前,即便是抓到了孫朝陽,我也沒有什麼事兒出,因為孫朝陽沒有證據證明是我搶了他的錢,儘管我親口告訴過他那錢是我搶的,可是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我是不會承認的,只要我咬住了牙,你們就沒有辦法治我的罪!他們同時抓到孫朝陽和小傑那是不可能的……想到這裡,我笑了。
「笑什麼笑?」老警察抬起了頭,「你以為這個回合你勝利了是不?」
「我哪敢那麼想?我是在笑我自己的悲慘命運,我剛開始安穩點兒了,你們又要折騰我……」
「好了好了,」胖警察擺了擺手,「這件事情先調查到這裡,我再問你一件事兒啊,老錢是你找人砍的吧?」
「大哥,你到底想要把我怎麼樣?」這次我是真的笑了,「他欠我的錢我不應該要嗎?」
「應該要,但是你採取的方式不對!你派人砍了他,差點兒出人命!」老警察大聲說。
「大叔,你又在誘供了,你調查清楚了是我派的人嗎?」
胖警察拉了老警察一把,指著我的鼻子說:「不要狡辯,你先回答我,你是找的誰去找老錢的?」
這個我早已胸有成竹,張口就來:「我找的長法呀,老錢耍賴,我當然要找厲害點兒的人去找他了。」
胖警察想了想,突然問:「長法去了哪裡?」
看來他們還真沒有辦法治我了,我笑道:「怎麼少了人你們老是問我?我怎麼會知道他們都去了哪裡?」
兩個警察又不說話了,這真讓我懷疑到底是我長進了還是他們退步了,我在心裡笑了一聲。
屋裡的空氣很沉悶,我仿佛都能聽見空氣沙沙的流動聲。
悶了一陣,胖警察把桌子上的半盒煙丟給我,冷笑道:「今天就到這裡,不要抱僥倖心理,案子遠遠沒有結束。」
這話我聽出了端倪,案子即將結束了,至於會不會遭遇起訴,那就看下一步了。
我把煙揣起來,問胖警察:「大哥,如果就這麼些事情,我會被判刑嗎?」
老警察接口道:「就這麼些事情?說的倒輕鬆,早著吶,先過了我們這一關再說。」
走到門口,胖警察拍拍我的肩膀說:「不要有什麼思想壓力,好好考慮問題,態度端正了,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我的心很輕鬆,跟在他的後面感覺腳步很瓷實,身上似乎也有了力量。
今天的陽光很好,黃澄澄的,滿眼都是暖意。看守所前面的路上布滿了枯黃的落葉,落葉在風中滑動,隨風亂飄,有幾片貼在了胖警察的屁股上,像是褲子破了露出黃色的內褲。樹枝光禿禿的,沒有了樹葉的樹枝麻麻扎扎地伸向天空,像一根根彎曲的陰毛。灰色的大鐵門緩緩拉開了,一股莫名的厭倦驀然襲來,我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腦子又開始麻木起來,我什麼時候可以不再走進這個黑洞洞的大門呢?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陪著我爹和我弟弟呢?我爹一直沒來看我,也許他來過,他進不來,他一直在大門口蹲著,風吹過他花白的頭髮,他衝著風笑……劉梅此刻在幹什麼呢?她在哭,也許不會哭,她在後悔為什麼找了我這樣一個對象,我看見她發瘋似的從我家的院子裡衝出來,拼命喊著,楊遠,我恨你,楊遠,我恨你……外面的胡同在她的眼前延伸,仿佛永無盡頭,身邊的破磚堆、舊家什、垃圾箱和布滿青苔的牆面像碼在傳輸帶上的煤塊,嗖嗖地從她的身邊穿過,她的頭髮跑散了,扎頭髮的黃色帶子飄向天邊,她的頭髮就像一面黑色的旗幟,迎著風獵獵作響……我使勁眨巴了兩下眼睛,感覺自己的恥辱提前來到。
胖警察把我送回值班室,讓我在外面等著,他進去跟段所耳語了幾句就走了。
段所把我喊了進去。坐在段所的對面,段所盯著我看了好一陣才說話:「你應該好好做人了。」
我沒聽懂他這話的意思,我不是在好好的做人嗎?我笑了笑:「段所,有什麼吩咐嗎?」
段所拉開抽屜遞給了我一個小包裹:「你對象給你送來的,我檢查過了,看看吧。」
我木著腦袋打開了包裹,裡面是一本書,書的下面是一雙鞋墊。我先拿起了鞋墊,是用手工繡的,那上面繡了一對戲水的鴛鴦,漂亮極了,跟真的一樣,那一刻我竟然笑了,她還是美術功底不怎麼樣,我記得胡四曾經在畫一幅荷花的時候說過,真正的高手應該把畫兒畫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則笨拙,不似則無神,她繡得無神。不過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沒有嫌棄我,這幅鴛鴦應該是表明了她的態度,我的心理痒痒的,劉梅,這次出去我要好好的對待你,我要帶你去游遍祖國的名山大川。那本書是那個叫什麼斯基寫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記得小時候我曾經看過這本書,好象是描寫一個鋼鐵戰士與命運搏鬥的,還描寫了一段沒有成功的愛情。隨手翻了幾頁,一張紙掉了出來,是劉梅寫給我的信,信里說,讓我安心考慮問題,要相信法律,家裡有她。二子已經不上學了,我爹也不去上班了,就在家裡陪我弟弟,晚上她下了班就在我家裡,有時候晚上也在我家睡覺,我爹的身體很好,二子也不錯,整天念叨我什麼時候回家,這次出差怎麼這麼長時間?胡四也經常過來陪老爺子下棋……最後寫了一段話,是司馬遷說的,至今我還記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劉梅的字寫得很漂亮,跟字帖似的。
書和鞋墊我帶回了監號,信留在了段所那裡。
回到號子的時候,大家正在吃午飯,我一點兒也不感覺到餓,直接躺下閉上了眼睛。
王千里已經被判刑去了集中號,屋裡同時少了幾個老的也來了幾個新的。
張洪武發了《起訴書》,問題不大,估計最多判一年。
那天晚上我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地折騰,折騰到天光放亮的時候我做夢了,一會兒是我爹,一會兒是我弟弟,一會兒是劉梅,一會兒是芳子……我很奇怪沒有夢見胡四、林武、金高、小傑他們,按說我應該夢見他們的,白天的時候他們經常走馬燈似的在我的眼前穿梭。我的生意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劉梅那麼關心我的生意為什麼在信中隻字不提這事兒?我斷定這裡面出了什麼問題,很有可能李俊海已經染指了我的生意。李俊海怎麼樣了呢?他從濟南回來就安頓了嗎?孫朝陽再也沒找過他?春明呢?他的腿傷好了沒有?天順呢?那五呢?花子呢?我的客運生意怎麼樣了?這一切讓我煩躁不堪。胡四應該派林武去幫我照顧客運生意的,可以胡四能去幫我照顧魚市那邊嗎?估計夠戧,李俊海有的是話掂對他……金高走了,冷庫那邊交代給誰了呢?花子還在維持著新冷庫嗎?不會被李俊海接手了吧?
我失眠了好幾天,直到那天傍晚隔壁傳來一個聲音:「楊遠,哥們兒陪你來啦!」
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金高!他終於也進來了!
我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恍惚聽見他在隔壁笑:「我操他娘的,真過癮啊……楊遠,你還好嗎?」
還好,還沒心沒肺的活著!我一個猛子找到了後窗上:「大金,你怎麼也來了?」
金高瘋狂地笑了起來:「我投案來啦!不是因為咱們那事兒,我把李雜碎砍了,真他媽過癮啊!」
痛快!我的心一陣狂喜,狂喜過後又是一陣擔憂:「砍在哪裡?嚴重嗎?」
金高還在笑:「這次他是徹底殘廢了,我把他的腿砍斷了,我摔了刀走人的時候,他的小腿就連著一根筋,哈哈!」
「怎麼回事兒,快告訴我!」
「別著急呀,」金高又嘿嘿了幾聲,「你那邊有煙嗎?」
「有,稍等,」上次胖警察給我的半盒煙還剩了幾根,我邊讓吳振明綁煙邊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兩個小時以前,」金高沒事兒一樣,「你怎麼樣了?我聽說沒事兒,快要出去了吧?」
「難說,」我的腦子裡浮現出李俊海的慘相,他躺在血泊里不停地抽搐,「先說說這事兒。」
煙綁好了,我拿過來喊了一聲:「把胳膊伸出來。」煙「悠」過去了,「先別著急抽菸,告訴我發生了什麼?」金高不說話,我估計他是在吩咐號子裡的人「搓火」,「你怎麼不說話?快說呀。」金高估計是點上了煙:「說什麼說?有什麼好說的?我說了你又好罵我了,你這個混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的把兄弟?哈哈哈,你這個大彪子啊,讓我怎麼說你好呢?好,願意聽我就告訴你,」金高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首先我得給你道個歉,那天晚上我沒敢去市場,因為路上全是警車,嗚哇嗚哇的亂叫喚,我害怕去了被他們抓,就直接跑到了老牛家,老牛把我藏了幾天,後來我怕連累他,招呼也沒打就去了東北。在那裡呆不住啊,我擔心這邊的情況,前天半夜回來了……」
金高突然停住了,我聽見隔壁的門響,不一會兒傳來金高的聲音:「我沒抽菸,是他抽的……」
接著裡面大亂,好象金高在挨揍。沉默了一會兒,白所打開了我們的門:「剛才是誰跟隔壁搭話了?」
我笑嘻嘻地站了起來:「報告白所,是我,我的一個朋友進來了,我問候一聲。」
白所瞪了我一眼:「你出來。」
走廊南頭蹲著金高,他反銬著銬子回頭沖我笑道:「氣色不錯。」
「老實!」白所沖他晃了晃電棍,一把拽了我個趔趄,「跟我去值班室!」
「白所,你不會是真的想收拾我吧?」我邊走邊給了金高一個堅定的目光,「白所,你不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違反了監規紀律!走,這次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你。」
「白所,還有我呢。」金高在後面喊。
「哦……對,」白所折轉回去,「回去搬著你的鋪蓋,滾到小號里去!」
我大失所望,他這一去小號我就很難再見到他了,我連忙央求道:「白所,其實我們沒說幾句話……」
白所不理我,一把將金高推回了號子,不一會兒金高抱著他的鋪蓋出來了:「楊遠,暫時又分別了,呵。」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保重吧。」
白所讓我站在牆根等著,押著金高去了北走廊,我看見金高被押進了最裡頭的一個小號。
蹲在值班室里的桌子下面,白所問我:「金高抽的煙是你給他的吧?」我點了點頭,白所抓起電棍做了個要戳我的姿勢,「你怎麼這麼不爭氣呢?我還需要囑咐你多少遍?監規紀律是違反不得的,尤其是抽菸,如果這裡連煙都讓你們抽,那還叫什麼看守所?那不是跟在外面一樣了嗎?說,煙是誰給你的?」我知道他跟老警察關係不錯,乾脆說是老警察給的,白所怔了一下,嘟囔了一句什麼,用電棍使勁敲了敲桌子,「那也不應該給新來的犯人抽,當然了,你自己抽也不對……咳,這都弄了些什麼呀。」白所突然不說話了,用手掌不停地滾那根電棍,電棍在桌子上喀啦喀啦響,聲音很難聽,我抬起頭沖他笑了笑:「白所,要不你就捅我幾電棍吧,反正我皮糙肉厚的抗折騰。」白所抓起電棍掛到了牆上:「你說你這樣讓我怎麼說你呢?這要是換了別人……換了別人我至少給他來這麼三下,哼。」
白所對我真不錯,這得益於我當年干勞動號的時候對他的好處,那時候我經常從伙房裡拿一些他需要的東西給他放到手提包里,他總是裝做不知道,就那麼提溜回家,我們彼此心照不宣。我故意不接他的茬兒,蹲得越發深了。
「楊遠,預審科的人再沒來提審你嗎?」白所突然問道。
「沒有啊,我正著急呢,好象把我忘了似的。」
「上次提審到現在多長時間了?」
「得有個把月了吧,你問這個幹什麼?」
白所皺了皺眉頭,把身子往我這邊靠了靠,小聲說:「根據我的經驗,起訴快要下來了。」這個我也有感覺,我說:「難道還真能判我幾年?」白所說:「估計能,你想想,你在外面辦了那麼多不應該辦的事情,政法機關會就這麼放你出去嗎?你可能在裡面不知道,現在社會上傳什麼的都有,有人甚至整天在法院門口打滾,說你把人家的買賣占了,還把誰家的父親砍了脖子,還有說你把誰的腳筋給挑了,反正這事兒各種傳說都有……當然,我是不相信的,你楊遠的心還沒黑到那種程度。可是你也別太樂觀了,畢竟樹大招風啊,你的買賣做得那麼大,難免有人嫉妒,這一嫉妒就來事兒了。唉,人吶……我覺得你很有可能被判上個三年兩年的,反正我覺得這事兒不可能就這樣算了。」
其實,他說的這些事情我也有所耳聞,心裡也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可是為什麼還不來提審我呢?
我問白所:「是不是隔了很長時間不提審那就是案子已經到了檢察院的手裡,檢察院正在審理?」
白所點了點頭:「根據我的經驗,應該就是這樣。」
我的心裡有數了,預審科的警察不會來找我了,就等著接《起訴書》吧。這樣,我的心反倒敞亮起來,我沖白所笑了笑:「白所,謝謝你對我的關照,等我出去我好好孝敬孝敬你老人家……」白所打斷我道:「別說這些沒用的啦,好幾年前你就這樣說,白所呀,等我出去如何如何的,結果呢?那次我去市場買魚,你見了我連理都不理,也可能是你沒看見我……好在那五在那裡,我跟那五說,小那,你還認識我嗎?那五那孩子真不錯,連錢都沒要給我裝了一袋子黃花魚……哎,回去以後別找人家那五的麻煩啊,要怨就怨我,你知道的,我家你大姨身體有毛病……」
他簡直太能羅嗦了,我笑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相信我,這次出去你全年的魚我全包了。」
白所的眼睛一下子亮成了燈泡:「過分了吧,過反了吧,哪能讓你這麼破費?以後再說吧。」
看來有機可乘,我輕描淡寫地說:「金高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進來了,跟他見個面就好了。」
白所面有難色地沉吟了一陣,嘆口氣說:「楊遠,不是我不想幫你,你看我這工作?唉。」
必須乘勝追擊,我抬了抬屁股:「蹲著真難受,能坐下就好了……白所,我坐在地上行不?」
「哎呦,你看我這個粗魯鬼,起來起來,」白所欠欠身子,拉了我一把,「坐對面床上,抽菸嗎?」我點點頭,白所把他的旱菸荷包丟給我,「少抽菸,年輕輕的就那麼大的菸癮將來老了怎麼辦?容易得肺癌啊,前幾天我一個戰友就是得肺癌死的……不對不對,他不抽菸,哎,剛才咱們說到什麼地方了?」我單刀直入:「說到我想跟金高見個面那兒了,你要是為難就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只要是想問問他我的生意怎麼樣了,這不是他還幫我照顧一塊生意嘛,生意好了才能賺錢,賺了錢我才能……哈哈,是吧?」見白所開始猶豫,我繼續進攻,「其實金高你以前也看過他,以前他就很老實,不老實我也不可能讓他幫我達理買賣不是?你也應該了解他,他的嘴巴也很嚴實,白所幫了他的忙他能隨便跟別人說嗎?何況還有我……白所,要不放茅的時候你安排我倆見上一面?」
白所好象不是在聽我說話,眼睛直盯著窗外,窗外有兩隻麻雀在互相點頭。
我覺得差不多了,乾脆不說話,等著他的答覆。
白所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好小子,你不承認把煙給了金高是不是?你給我等著,我讓你們對質!」
哈哈!成了……我也拍了桌子:「對質就對質,反正我沒有給他煙抽!」
白所嘩地拉開了門,一個箭步跳到了走廊上,聲音都變了形:「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蹲好了,我馬上讓你們對質!」說著氣哼哼地往走廊深處走去,一路走一路罵,「簡直是混帳,做了這麼一點小事兒都不敢承認,你還指望他承認犯了罪?簡直是痴心妄想!金高,金高,你給我出來,我倒要看看楊遠能跟我頑抗到幾時……」隨著一陣嘩啦嘩啦的開門聲,金高的聲音傳了過來:「白所,真的不是楊遠給我的,我只是跟他打了聲招呼,後來那邊就有人問我抽菸不抽菸,這個聲音不是楊遠的……」金高這小子也真夠笨的,他還以為白所是真的讓他來跟我對質呢。
金高剛在門口站下,白所就一把將他推了進去:「我倒要看看你們誰說的對!」
我連忙跟金高使了個眼色,金高反應很快,立即大聲說:「真的不是你給我的?」
我一把將他拉到了門後:「嘿嘿,說吧,你跟李俊海是怎麼回事兒?」
金高指了指門口,做了個怕不怕他聽到的手勢,我點了點頭:「沒事兒,說吧。」
金高抓起桌子上的旱菸,邊捲菸邊說:「我是前天晚上坐火車回來的,沒敢回家,給牛玉文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去我家看看情況,牛玉文說,你家被警察翻亂套了……我問他,桌子上有沒有個小三洋錄音機?牛玉文說沒有,反正鋪蓋什麼的全掀到了地上。我就掛了電話,給天順打了一個電話,天順沒在家,也在外面躲著,我就找了個小飯店把他約了過去。天順說,李俊海瘋了,把咱們的買賣全接手了,說是你不在,他暫時替你管理著,連我那裡他都派了人。花子那裡就更不消說了,把花子氣病了,在家裡都躺了將近一個月了……我問他在濟南你們是怎麼幹的事兒?天順說,那天晚上李俊海一去就讓他們把槍準備好了,讓五子派人帶著他們直接奔了孫朝陽藏身的那家茶樓。春明和天順勸他先別進去,他說你們說的對,我就在門口等著,你們去把他抓出來。天順和春明想給你打個電話,他不讓,他說這是蝴蝶的意思。五子也是個急性子,帶著他的人先衝進去了,天順和春明也來不及多想了,提著槍就進去了。開始很順利,孫朝陽連反抗都沒反抗就跟著他們出來了,剛走到門口,劉三就一槍把孫朝陽打倒了,這時候全亂了,孫朝陽的保彪喊了聲殺人啦,就把旁邊的春明撲倒了,五子他們沒敢開槍,用槍托砸那個保鏢,剛把他砸昏了,從黑影里躥出了湯勇,因為春明離得最近,被湯勇一槍打在了腿上,大家一愣神的工夫,湯勇架著孫朝陽就上了旁邊的轎車……」
「這時候李俊海是什麼表現?」挺緊張,我的手心在冒汗。
「天順說,當時他們全去追孫朝陽去了,沒注意李俊海,回來的時候,李俊海抱著春明在五子的車上。」
「這個雜碎!」我的心一堵,一拳打掉了一塊牆皮,「後來呢?」
「後來五子接了濤哥的一個電話,把春明他們送到郊區的一家醫院就走了,估計也是躲著去了。」
事情基本清楚了,李俊海就是想把我跟孫朝陽的事情鬧大了,他好坐收漁利。看來湯勇也是這樣的人,跟李俊海當年救我一樣,他也在關鍵時刻救了孫朝陽,這樣孫朝陽就會感恩於他,將來他的下場跟我一樣……湯勇為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單單在那個關鍵時刻顯身了呢?難道他跟李俊海認識,是他們一起做的「口子」?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李俊海有很長時間脫離了我的視線,這個期間他的一切行蹤我都不知道。湯勇在這之前去劉各莊幹什麼呢?難道湯勇真的也跟黃鬍子有瓜葛?他想吃掉孫朝陽,還想吃掉我,這小子的胃口也太大了嘛。如果他真的跟李俊海有什麼勾搭,根據目前的情況,李俊海不知道他也想吃掉我,而李俊海已經初步達到了他的目的,這樣下去李俊海也將死在湯勇的手裡……這一聯想,我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感覺自己像是一塊放在菜板上的肉,被人一刀一刀地割著。
「這回知道李雜碎是個什麼東西了吧?」金高把煙抽得像開火車,「我砍他你不會怪我了吧?」
「不會,我恨不得你砍死他!」我恨恨地說,「來,說說你是怎麼收拾的他。」
金高把菸頭踩在腳下使勁扭了幾下,又從煙荷包里倒了一些旱菸在口袋裡,對我說了今天下午的事情。金高和天順喝了一陣酒就不敢喝了,他害怕兩個人都喝醉了會直接去剁了李俊海。兩個人找了家旅館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來,金高對天順說,你回家吧,這裡暫時沒你什麼事兒,孫朝陽他們暫時還不敢有什麼活動,警察也找不到你的頭上。天順說,我不想回家了,蝴蝶進去了,我也沒什麼人罩著了,乾脆也去濟南投奔濤哥吧。金高沒攔他,他自己就走了。金高找了個地方吃飽了飯,去商店買了一把大號菜刀,揣在懷裡打了一個計程車。在車上他給花子打了個電話,讓花子幫忙尋找李俊海,花子很快就回了電話,說李俊海在西區市場他自己的辦公室里。金高就讓計程車拉著他去了西區市場,讓計程車等在外面,他上去了。隔著老遠他看見李俊海的辦公室里坐著很多人,根本沒有機會下手。他就一直坐在計程車里等待時機。中午李俊海他們在他的辦公室里喝酒,下午三點來鐘的時候,大家基本就散了。金高又等了一陣,到了四點來鍾,人徹底走乾淨了,金高直接就沖了進去。李俊海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金高的菜刀就上去了,第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上,李俊海跳到窗台上想往外跳,金高抓住他的腿,從腿彎那裡直接下了刀……「我本來想把他的腿割下來,一想那就大了,那叫手段殘忍,拉倒吧,爺爺走啦,投案!」金高最後哈哈大笑。
「痛快!胳膊少了一隻,腿又殘了一條,」我也陪著他笑了起來,「沒事兒,傷害罪,三年最多。」
「不一定啊,」金高的眼睛黯淡了一下,「重傷害三年以上……」
「什麼重傷害?」我當胸拍了他一掌,「掉了腿才是重傷害,腿還沒掉就有辦法接上。」
「也許是吧,」金高的眼睛裡又閃爍出堅定的光芒,「我痛快了就行!」
白所敲了敲門進來了:「都給我滾!告訴你們,下次再犯,把你們倆全『掛』起來!」
金高點頭哈腰地擠了出去:「應該,應該,感謝政府的教育。」
我也做出一付痛改前非的表情走了出來:「白所放心,絕對沒有下次了,我們都記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