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道可道(全三冊)> 第十九章 我愛上了芳子

第十九章 我愛上了芳子

2024-06-12 04:58:52 作者: 於寧

  外面颳起了好大的風,強勁的風力一次一次地將門吹開,隨風砸進來一股股帶著魚腥氣的碎雪。

  建雲找了一根捆啤酒用的塑料繩把門綁上,表情顯得很尷尬,似乎是在沒話找話:「蝴蝶,你說你這麼有錢,就不會把這個破房子翻新翻新?連我都看不下眼去。」

  請記住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我笑了笑:「有什麼錢?有錢我還不如多給弟兄們辦點兒實事呢。」

  建雲的臉又開始唱川劇,紅黃藍綠一起變:「你這樣對我,讓我怎麼報答你呢?」

  我故作無所謂的樣子,把手在眼前揮了兩下:「沒什麼,咱們都是好兄弟。」

  建雲哭喪著臉說:「我真不應該這麼麻煩你,關鍵是我混得不好,要錢錢不多,要人沒個貼心的。」

  「雲哥你可千萬別這麼說,我和閻坤都是你的貼心人。」

  「閻坤?」建雲翻了一個質量很好的白眼,「我算是看透他了,魏延他兄弟喲。」

  「魏延是誰?」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裝憨道,「也是咱們的夥計?」

  「你不認識他,諸葛亮的大將,」建雲喃喃自語,「魏蜀吳三國交戰的時候……」

  「我知道了,」我故作驚訝地說,「是不是把自己眼睛吃了的那位?憨厚啊。」

  「吃眼睛的那是夏侯惇……操,這是魏延,他憨厚個屁,」建雲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當年諸葛亮在他落魄的時候收留了他,結果呢?他腦後有反骨,想把諸葛亮辛苦打下的基業據為己有,幸虧諸葛亮的腦子大,提前做了防範,要不蜀國就該姓魏啦。閻八就是這個叫魏延的王八蛋,我呢?我就是他媽的諸葛亮……別別,我不如人家諸葛亮,我讓閻八給算計了……」建雲好象上了酒勁,把脖子伸成一個挨刀的姿勢,像電影上的特務透露絕密情報那樣,扁著嗓子說,「知道閻八想幹什麼嗎?說出來你都寒心,他想把你擠兌出這個市場。」

  「呵呵,雲哥喝大了,」我的心一緊,「這種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傷感情。」

  「我沒喝大,我的腦子清醒著呢,」建雲使勁擰了自己的嘴唇一把,「聽我說。」

  建雲說,幾個月以前,他跟閻坤正在閻坤家商量關於濟南的事兒,李俊海醉醺醺地來了。建雲很反感李俊海,想走,閻坤拉住他說,海哥心裡憋屈,咱們一起陪他說會兒話,建雲就坐下了。李俊海在閻坤家喝了一陣酒,就犯開了「彪」,咋咋呼呼地說,他要幫你清除障礙,把黃鬍子和小廣都砸沒了,讓你舒舒坦坦地做生意。「當時我很受感動,覺得李俊海這個人還不錯,」建雲喋喋不休地說,「我就下廚房炒了幾個菜跟他一起喝,最後他喝大了,嘟嘟囔囔地嚷嚷,人啊,全他媽不是東西,恨不能別人都過得不如他。我問,你說的是誰呀?他說,還有誰?我的把兄弟楊遠。我就不想聽了,我知道三人同面,這樣的話難免傳出去,話又不經傳,一傳就變味兒,備不住將來傳到你的耳朵里,還以為我在挑事兒呢。我敷衍兩句就想走,閻坤沖我一個勁地使眼色,那意思是鼓弄著讓他說,聽聽他到底是什麼想法。結果我還沒喝下一杯酒去,李俊海就說,大坤,想不想跟我聯手,咱們一起從楊遠那裡搶點兒地盤,最終讓楊遠離開海天市場?你猜閻坤說什麼?閻坤說,行,咱們一起干!」

  「雲哥,」我笑了,「那不是些醉話嗎?操,我還以為是真事兒呢。」

  「醉話?」建雲砰地把酒杯砸在桌子上,酒濺了他一手,「閻八沒醉!」

  「你怎麼知道他沒醉?閻八喝酒從來不上臉……」

  「什麼牲口『了了』常了我還不知道?」建雲很激動,「我跟他不是一天啦。」

  建雲把手背在沙發上蹭了蹭,接著說:「李俊海說著說著又哭了,他說他對不起你,好象說他在監獄裡的時候辦了一件不應該辦的事情,他很後悔。當時我很納悶,這個人是不是有神經病?怎麼前言不搭後語的?我就光笑不說話,他哭得昏天黑地,鼻涕都甩到菜里去了,哭完了又摟著閻坤的脖子說,回去跟蝴蝶說,我很想念他,等我混好了再回來報答他。閻坤讓他搗鼓得一愣一愣的,直問他,海哥,剛才你打算的不算數了嗎?李俊海把眼弄成了瞎子的模樣,直翻白眼兒,什麼事兒?我忘了,你提醒提醒我。閻坤也很精明,搖了一陣頭說他也忘了,然後又灌了他幾杯,就派人把他送走了……」

  「唉,倆醉漢這是……」話雖這樣說,我的心裡還是彆扭,「後來呢?」

  「後來我就不知道了,我回了濟南。可我越琢磨越不對勁,當時閻八可是當了真的。」

  「拉倒吧,誰喝醉了能不說點大話?」我喘了一口粗氣,「這事就讓它過去吧。」

  通過閻坤這幾天的表現,我斷定,這小子肯定有這個想法,因為我發展得太快了。他以為可以把李俊海作為他突破我的一個缺口,然後再實施下一步的計劃,可他總歸還是著急了點兒,沒等出手就被我發現了狐狸尾巴。我很有信心,他「不扛浪頭」,目前他還沒這個實力跟我斗,先將他剛冒出來的腦袋給他砸癟了再說吧。腦子裡忽然就想起了小廣誤會我的事情來,莫非是閻坤在背後搗的鬼?不能吧?他可是一直在我的眼皮底下啊……

  我問建云:「閻坤手下的夥計里有沒有外地人?」

  建雲想了想,斷然搖了搖頭:「沒有,他的人我全認識,都是當地小哥。」

  我啟發他:「再好好想想,有沒有操東北口音的?比如他剛認識的。」

  建雲把煙抽得像開火車,悶了好久才說:「真的沒有,我不會跟你撒謊的。」

  「雲哥,剛才我跟你談的這些事情不要讓別人知道,答應我。」我想結束了。

  「我傻呀?」建雲控了控空空如也的酒瓶子,「我的腦子不比你差。」

  「那你先回去吧,等我的消息。」我給他披上大衣,沖門口努了努嘴。

  「這事兒就交給你了,我的條件很簡單,讓五子把貨還給我。」

  「還要什麼貨?折價拿錢就是了。」

  「那也行,」建雲晃悠到門口,瞪著醉眼說,「最好別讓他知道找他麻煩的人是我。」

  「那恐怕辦不到,過江龍都有來頭,人家那邊也不是『彪子』。」

  建雲在門口沉吟了片刻,把腳一跺:「隨便!反正我回來了就不回去了,我怕他個鳥。」

  我有點兒心煩,皺著眉頭催他走:「走吧走吧,安排好了我去找你要他的地址。」

  門一開,凜冽的寒風又灌了進來,我不由得迎風打了一個寒噤。

  在監獄的時候我認識一個叫老疙瘩的濟南人,關係還不錯。剛出來那陣閒散,我去爬泰山的時候在他家住過幾天,順便跟他吹了吹我現在的勢力,惹得老疙瘩直嚷嚷想來這裡跟我混,我敷衍他說等我徹底「飛」起來,就在濟南開家海鮮酒樓,讓他當老闆,去我那裡沒意思,我還想把勢力擴展到濟南呢。老疙瘩信以為真,經常給我打電話,問我飛沒飛起來,我說還沒呢,飛起來我會找你的,這小子說,乾脆你派幾個猛人到濟南幫我「飛」得了,我等不及了。

  想到這裡,我拿起電話撥通了他單位的號碼,不一會兒老疙瘩就接了電話,沒等我開口,他直接咋呼上了:「哥們兒,你還沒飛起來?我要吃不上飯啦。」

  我胡亂跟他開了幾句玩笑,話鋒一轉:「你認不認識一個叫五子的?」

  老疙瘩似乎很吃驚:「怎麼你跟他還有來往?快,幫我引見一下,我跟著他混。」

  我問候了他母親一聲,笑道:「我也想跟著他混呢,這個人怎麼樣?」

  老疙瘩這才反應過來,頓了頓,語氣有些沮喪:「原來你不認識他呀,要說他吧,還真是個人物,在我們這裡算是個混得不錯的夥計,就是有點兒『漲包』(自我感覺良好),沒有他瞧得上的人,不過人還不錯,沒聽說他還欺負過別人……」

  他還沒欺負別人呀?你小子也太孤陋寡聞了,他剛欺負了我朋友呢。

  我學著他的口音說:「拔腚(滾蛋)!我不過是隨便問問,看你一套一套的。」

  老疙瘩似乎很委屈:「那不是你讓我說的嘛,我了解你,沒事兒你是不會隨便打聽一個人的。」

  「你能來我這裡一趟嗎?怪想你的。」我不想跟他羅嗦了。

  「車費你給報銷啊?我窮得尿血了都。」

  「別哭窮,這次我讓你發個大財,馬上來吧。」

  剛放下電話,外面就傳來一陣吵嚷聲,好象是大昌跟那五在爭論什麼,那五說蝴蝶發情了,托人給他買了一個「擼管機」,這東西好用著呢,用電話一招呼它,它就叫喚,「BB,BB,BB」,比個真女人還會「拿情」。大昌嚷得聲音更大,操,你「迷漢」了吧?這叫傳呼機,又叫拷機,我看見過這東西,玩派的人不少都在腰上掛著這玩意兒呢。那五說,拷機?還他媽烤鴨呢,四哥說了,這就是擼管機,發了情的光棍都用這個將就著……

  我忍不住笑了,一把拉開門:「那五,學會怎麼用了嗎?」

  坐在沙發上,那五側身躺下,把那個黑糊糊的玩意兒別在腰上,神情莊嚴地沖我一點兒頭,遠哥,拿電話,撥這個號碼,127……,大昌貼在牆上笑彎了腰,抬起手不停地點那五,你這個大彪子啊!我捏捏大昌的胳膊,忍住笑撥了那個號碼。那五緊著嗓子嘿嘿了兩聲,管用管用,快來看,動起來了,動起來了,好嘛,簌簌的,舒服啊。我也感覺很奇怪,敢情還真像那麼回事兒,那玩意兒在那五的腰上不停地顫動,像是隨時都能跳起來。我點了一根煙坐在那五對面看他享受,大昌抹著笑出來的眼淚,過去把BB機給那五放到褲襠上,那五,剛才位置不對,應該放在這裡。

  我一遍一遍地撥那個號碼,直到把那五的褲襠撥得支起一個小帳篷,方才罷手。

  那五坐起來,掃了我和大昌一眼:「都被我玩兒了吧?別以為我不知道,逗你玩罷了。」

  那五把BB機握在手上,推個按鈕說:「再打一遍試試。」

  果然,這玩意兒開始叫喚,BB,BB,BB,很溫柔。

  我把BB機掛到腰上,沖他們揮揮手:「都忙去吧,干好了每人配一個。」

  我關緊房門,坐到辦公桌後面,用大衣把自己埋得很深,腦子裡開始想濟南的事情。按說我不應該接這單「生意」,自己的事兒都已經讓我焦頭爛額了,可我不能不接,我想通過這件事情,讓建雲徹底成為我的鐵稈,因為建雲是一棵牆頭草,隨時隨地都可能搖擺到一些我所不知道的角落裡去,一旦他對我心存感激,他所掌握的信息就跟我的掌紋一樣,一目了然。

  我穩穩神,撥通了冷藏廠的電話。是金高接的電話,我猶豫了一下,這事兒我不想讓金高知道,因為他太鹵莽,不適合「出遠差」,我開玩笑說:「你很忠於職守嘛,別太累了,該出去活動活動就出去活動活動,別讓錢累著。」

  金高說:「還不是為了你?這一大攤子都是你的。」

  是啊,我一時感覺很內疚:「大金,別這樣說,以後好起來,我把冷藏廠給你。」

  金高笑了:「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跟著你掙的錢還少嘛……」

  我打斷他:「錢是大夥的,跟著我乾的我是不會讓他吃虧的,小傑在嗎?」

  「蝴蝶,別跟大金亂叨叨,弟兄們在一起就是圖個快活,你找我?」小傑就在旁邊。

  「你來一下,威海那邊有點兒事兒,咱們商量商量。」

  「好人,你想累死我呀,臘八都過了,這年也快來了,還想讓我出差?」

  「你不去誰去?」我壓抵聲音說,「少廢話,趕緊過來。」

  話音剛落,腰上的BB機就發情了,叫得我心裡直發癢。我放下電話,照那個號碼撥了回去,心想,這玩意兒還真方便呢,看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也不含糊,科技發達得讓我變成劉姥姥了都。電話那頭是林武的聲音:「哥們兒,在市場嗎?」

  這當口我不想見他,連忙說:「沒呢,我在一個朋友家裡。」

  林武好象很失望,操了一聲:「真沒福氣,芳子在四哥這裡獻手藝,讓你來嘗嘗呢。」

  我的腦子驀地一暈:「那……晚上我過去可以嗎?」

  林武在那邊喊了芳子一聲,好象要讓她來回答,我連忙掛了電話。

  摸著胸口坐了一陣,心底驀然就起了一陣惆悵。

  小傑披著一身雪花站在我的面前,一個勁地抱怨:「拿我當民工使喚啊你?」

  我這才知道外面下了很大的雪,上去給他打撲著雪花,抱歉地笑了笑。

  小傑被我刺癢得難受,索性甩了大衣:「你跟那邊都談好了?談好了我直接走。」

  「談什麼好了?剛才我撒了個小謊,這事兒我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我拉他坐下,簡單對他說了建雲托我的事情,末了沉聲說,「本來這事兒我想讓金高去,可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句話不對頭直接上傢伙招呼,這怎麼能行?萬一人家不聽嚷嚷,把他『擱』那裡怎麼辦?年也不用過了都……所以我考慮來考慮去,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想好了,咱們一個人不帶,就咱倆!我找了濟南的一個朋友,讓他想辦法把五子釣出來,然後咱倆拉他去煙臺『旅遊』,我那裡有朋友……」

  「別說了,」小傑把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直直地盯著我看,「你不能去!萬一這事兒練砸了,咱們整個生意也就癱了,大家還得靠你吃飯呢。你現在的狀況是,一點兒事情都不能出,這麼一大幫子人眼巴巴地看著你,你要是出事了,讓他們怎麼活?交給我吧,我有這方面的經驗,五年前我幹過這樣的事情,我會『照顧』好那個叫五子的,保證不出一點兒差錯。」

  「小傑,既然你這樣說,我聽你的,」我拿下他的手,放在手裡緊緊地握著,「再選幾個人跟你一起去,只要是你看好了的,隨便調,我相信你。你開著我的車去,到了以後把車牌號抹點兒泥巴擋一擋。濟南那邊的朋友會跟你一起去的,他只要把他該做的事情做好了,就讓他走,別的你就不用管了……最好別驚動五子的人,直接綁他走,悄悄離開濟南,然後拿著我寫的條子去煙臺找我的朋友,別告訴他這裡面的內情,好好招待五子,讓他覺得咱們是受人之託,拿了人家的銀子才綁他的,最終目的是不讓他毛愣,讓他成為咱們的朋友為好,這個道理我相信你最清楚,你會處理好的……要緊的是察言觀色,隨時跟我保持聯繫。記住,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別動手,咱們得罪不起人了,」我摘下BB機遞給小傑,「這東西你用得著,如果有什麼動向,我隨時傳呼你,錢也多帶點兒,好好『養』著五子,別讓他跑了,我說的就這些,你還有什麼想法嗎?」

  說這些話的時候,小傑一直在點頭,見我說完了,他別好BB機,用力甩了一下腦袋:「行,我沒什麼可說的,就這麼辦吧,你把你煙臺朋友的地址和電話給我,」我寫好了條子,他掃了兩眼,揣起來,接著說,「蝴蝶,還有件事兒我得告訴你,你也別太拿建雲當把牌出了,這個人很精明,中午我看見他跟閻八在外面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量什麼,你得防備著點兒。」

  我抿著嘴笑了:「正因為這樣,咱們才替他出這趟差的,我有數。」

  小傑用沙發墊子將皮鞋擦得瓦亮,來回端相了兩眼,問我:「我先回去?」

  我攔住他:「不急,濟南的兄弟快要到了,晚上一起吃飯。」

  跟小傑下了一盤象棋,天已經擦黑了,外面的風很大,吱吱響,像一個巨人在嚼煤渣。

  沒來由地就想到了芳子,她在幹什麼呢?我的眼前浮現出芳子玲瓏有致的身影,我看見她戴著一個潔白的廚師帽,大大的圍裙把她包裹著,讓她看上去很俏皮,她站在灶前用雙手顛一個很大的炒勺,爐火把她的臉映得通紅,泛出彩霞一樣的光潤……我驀然感到一陣心慌,緊著胸口收起象棋開了燈,對小傑說,濟南的朋友好久沒來了,要不咱倆去火車站接接他?

  剛穿好衣服,那五進來了:「遠哥,一個彪子在外面打聽你,讓他進來?」

  我知道是老疙瘩來了,推著那五就走:「不用了,我們出去說話。」

  坐在車上,老疙瘩像個馬戲團的猴子那樣來回扭腦袋:「真『賽』呀,混上車了都。」

  我矜持地一笑:「這才到哪兒?跟著我干吧,早晚我讓你也開上車。」

  老疙瘩很興奮,說話的聲音像是被水嗆著一般:「真的?那這次我可真的不走了。」

  小傑伸出手拍了老疙瘩一下:「老疙瘩,看看我是誰?」

  「呦,小傑!」老疙瘩一愣神,「好傢夥,你也出來啦?」

  「哈,剛才我還以為是哪來的彪子呢,原來是你小子,怎麼,混得挺『糟爛』?」

  「糟爛糟爛,不是一般的糟爛,」老疙瘩怏怏地說,「上班兒呢,一月七十大元。」

  「噩夢結束了,」小傑沖他噴了一口煙,「蝴蝶給你找了一個發財的買賣。」

  「別說了,」我專心致志地開車,「先找四哥喝酒,喝完了好好聊這事兒。」

  胡四飯店的門口燈火輝煌,碾盤大的燈籠迎風晃動,煞是喜慶。林武手裡捏著一根竹棍一樣的禮花,咋咋呼呼地沖站在燈籠下的一個姑娘嚷嚷,看好了看好了,這次冒出來的是一傻瓜,喜歡的話你就鼓鼓掌。那姑娘尖聲喊叫,大流氓你,冒不出來那東西就把你點了,噴天上去。我認出來了,那個姑娘是芳子,腦子又不聽使喚了,忽悠忽悠地往天上飛。小傑推了我一把:「站穩點兒,又暈了,沒見過女人是不?我發現,你只要一見著她就犯傻,她到底有什麼好的?一個小太妹而已。」

  芳子看見我了,一腳把林武踹了個趔趄:「二大爺,你爹來啦。」

  林武一愣神,手歪了,禮花筒里的火線噗地鑽進了頭頂的一個燈籠里,燈籠滅了。

  胡四手裡掐著一塊抹布出來,心疼的不得了:「又他媽鬧,完了,十塊錢又沒了。」

  我裝做沒看見芳子,挺胸收腹,直接迎著胡四伸出了手:「我來了。」

  胡四沖我點點頭,拉著小傑的手說:「小傑今天也有空?稀客呀,快請進。」

  小傑把老疙瘩往胡四懷裡一推,笑道:「這才是稀客呢,看看認識不?」

  胡四丟了抹布,把眼睛靠到老疙瘩臉上,轉頭對小傑說濟南話:「羅羅麼?老疙瘩嘛,槓賽咧!」

  老疙瘩更興奮了,他幾乎唱起來了:「槓賽咧,四哥發了,蝴蝶也發了,就我『瞎包』咧。」

  胡四把我們讓進一個單間,沖芳子咧咧嘴:「妹妹,我就說嘛,楊遠肯定能來,哈哈。」

  我用眼睛的餘光發現,芳子垂著腦袋,眼角不停地瞄我。

  胡四看看我再瞅瞅芳子,捂著嘴嘿嘿地笑,芳子好象知道胡四為什麼笑,狠狠地剜他一眼,把手裡的手絹舞得像個唱二人轉的。林武用一塊抹布擦著手進來了:「蝴蝶,我服了,你說你哪來那麼大的魅力?芳子說你要是不來,殺了她也不獻手藝呢。說,你小子是不是勾引我家妹妹來著?我『抻勾』了她好幾個月,她也沒對我這樣好呢,你倒好,來不來就當了西門慶。」

  我忍不住瞥了芳子一眼,臉一下子感覺燙得厲害:「你才西門慶呢,我沒那本事。」

  芳子似乎沒聽見我們在說什麼,扭著身子說:「遠哥是個大忙人啊,風風火火的。」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應答,用一面手掌擋著臉,沖胡四笑笑:「四哥,開始吧?」

  胡四笑了:「我算是看出來了,我兄弟是個夜壺,尿都在肚子裡憋著。」

  老疙瘩不明白這裡面的蹊蹺,一個勁地感嘆:「槓賽咧,都比我強……」

  「芳子,還愣著幹什麼?去廚房呀。」胡四好象是在可憐我,他見不得我的尷尬模樣。

  「四哥,算了吧,我那是說著玩兒的。」芳子的聲音變得很嬌柔,像融化了的雪糕。

  「這不資產階級自由化嗎?」胡四拉長了臉,「去去,不是為了吃你做的,楊遠才不來呢。」

  芳子瞟我一眼,邊用手絹扎頭髮邊問:「是這樣嗎遠哥?」

  我徹底裝不下去了,感覺自己很無聊,我跟一個女人玩什麼造型呢?

  我直了直身子,直接說了實話:「是這樣。」

  我發現芳子的身子顫了一下,她似乎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聲音越發輕柔:「真高興。」

  「你高興了,我還不高興呢,」林武好象真的嫉妒了,「長在臉上嘛。」

  「你算老幾?」芳子又恢復了大大咧咧的語氣,「滾廚房去,幫我幹活。」

  「楊遠,」林武把嘴巴扭成了老太太的褲襠,「你要不是西門慶,割我的腦袋去。」

  「好啊林武,你拐著彎兒罵我呀,」芳子擰著他的耳朵往外拉,「我是潘金蓮,你就是武大郎。」

  胡四用腳推關了門,雙手托著腮幫子瞅我,眼珠子一動不動,無聲地笑。我被他瞅得很不自在,他在看什麼?我的臉上哪裡不對勁嗎?鬍子沒刮?還是牙沒刷?難道流鼻涕了?我轉回身,把臉湊到牆上的一面鏡子前,沒什麼不正常啊,鬍子鐵青,牙齒潔白,半拉子光頭也讓我顯得很精神……唉,還是不對,我的眼睛有點兒發綠,是陽光照在啤酒瓶子上的那種。小傑壞笑著扳回了我的腦袋,瞅瞅門口,小聲問胡四,芳子沒對象吧?胡四的嗓子眼好象被魚刺卡著了,咳咳地笑,有啦,人家正跟林武談戀愛呢。小傑撇了一下嘴巴,不能吧?我端相著,芳子好象對林武沒那意思,林武是菸袋鍋子一頭熱。

  胡四笑夠了,正色道:「芳子的心裡裝著誰,逃不過我胡四的眼睛,楊遠,等著吧,不定什麼時候,你的床上就躺著她啦,哈哈。」

  我把心一橫:「四哥,你跟我說實話,芳子跟林武到底有沒有『景』?」

  胡四悠然點了一根煙:「有個屁景,林武自己也泄氣了,就等著你來收拾她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聽了這話,我的精神一振:「真的?那林武還老是『刺撓』我?」

  胡四拿煙點著我的腦袋說:「彪了不是?他是個什麼人物你還不知道?鴨子嘴。」

  我有點兒偷了人家東西的感覺,心裡很空,臉也燙得厲害,支吾了兩句便開始喝水,一壺滾燙的茶水不知不覺就被我喝乾了,最後連茶根都倒了個滿桌子。胡四把嘴巴弄得嘖嘖響,嘖嘖嘖嘖,我兄弟這是「旱」著了哇,茶水喝完了要吃茶壺了呢。小傑摸著我的肩膀,朗誦電影台詞,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老疙瘩這才反應過來我們剛才是在做什麼遊戲,猛地一拍大腿:「好嘛,蝴蝶這麼可憐?到現在還沒混上個女人?看我的,回濟南我給你劃拉他十個八個的,讓你趴炕上下不來。」

  林武端著盤子進來了,沒等站穩就開始嘟囔:「我算是『瞎』了,煮熟的鴨子飛了。」

  我發現他的半邊臉泛著紅,與那半邊臉很不協調,打趣道:「讓熱氣噴著臉了?」

  林武放下盤子摸了摸臉:「噴能噴出這個效果?讓小×給扇的。剛才我趁她炒菜的時候去親她的臉,她直接給了我一巴掌。楊遠,我可告訴你,有個成語叫橫刀奪愛,那就是說你呢,小傑,你知道這個詞嗎?好好琢磨琢磨,那不是說楊遠才怪。」

  小傑搓著頭皮裝糊塗:「橫刀奪愛?應該是橫刀立馬吧……」

  林武靠我坐下了:「得,我認輸,以後芳子歸你了,好好給我養著,瘦了我割你的肉餵她。」

  「呵呵,要說這人嘛,還就是得講究個緣分。」楊遠說到這裡,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

  「遠哥,別賣關子,」我讓他「挑逗」得難受,急切地問,「當天就把芳子幹了?」

  「你以為我是你呀,」楊遠蹬我一腳,口氣有點兒傲慢,「急不得,急了就成林武了。」

  他說的很有道理,我看他一眼,他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好象有什麼難言之隱,讓我無法再說什麼。

  楊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撇著嘴搖搖頭,無聊地把臉轉向了窗口。

  窗台上落滿了黃色的樹葉,被風一吹,懶洋洋地扇動,像一隻只打著哈欠的蛤蟆。

  「遠哥,繼續啊,」閻坤好象也在那邊聽,「你在那頭抒發感情,我的腦子就像過他媽電影,太生動啦……你怎麼有這麼好的記性呢?十好幾年的事情你也記得那麼清楚,我真佩服你。提個建議啊,適當大點聲,有些關鍵的事兒我沒聽明白。」

  楊遠的眼睛還在盯著窗台,他的喃喃自語還不如風吹樹葉的聲音大:「讓你聽明白了?我傻呀,我說了什麼你接著去告訴李俊海呀,操你娘的,你們這些雜碎,豬狗不如……總有一天我把你們全扔海里餵王八去。」

  「遠哥,你睡覺了?怎麼不說話啦?」閻坤好象趴到了窗戶上,「剛才你不是說到芳子了嗎?嘿嘿,告訴我,你第一次干她的時候,她是不是個『處』的?我琢磨著不能,她跟著吳胖子打了好一陣『溜溜』呢,備不住早讓吳胖子給收拾了……」

  「這小子又找不自在,」楊遠猛地站起來,一下子撲到窗口上,「閻八,想死是不?」

  「唉,又惱了,」閻坤蔫蔫地嘟囔了一句,「這叫什麼脾氣嘛,到死也改不了。」

  「我告訴你,我在這面跟兄弟聊天,想聽你就乖乖地聽,再插嘴我他媽……」

  「你他媽砸死我,嘿嘿,」閻坤的聲音小了許多,「快要死的人了,還這麼狂。」

  楊遠用一個木頭一樣的姿勢,對著牆角站了好一陣,有幾片落葉飄在他的肩膀上,像小鳥的翅膀在安撫他。風好象很嫉妒,一陣一陣地往楊遠的肩膀上吹,那些落葉就堅持不住了,慢悠悠飄落在他的腳下。隨風湧進一股溫吞吞的氣味來,這股帶著腐爛味道的氣味,打著旋兒在號子裡晃悠,空氣顯得愈加沉悶。站在沉悶里的楊遠,像一具木乃伊,沒有一絲生氣。

  我點了一根煙,走過去給他插在嘴裡,他木然地沖我一笑:「呵呵,其實緣分這東西很有意思,就像一個人在黑夜裡走路,四周漆黑一團,你在心裡想著,這時候如果有個人拿著手電筒來陪我一起走該有多好啊,你還沒等想完呢,這個人就來了,而你以前壓根就不認識這個人,他來了,陪伴你一起走了很長時間的路……這就叫緣分。有時候,緣分也可以稱作報應,報應這東西就更厲害了,你躲不過去的,深夜回家的時候,興許它就蹲在你家門口等著你呢……唉,全他媽亂嘍。」

  我聽不懂他講的這些道理,心裡老是想著他說的那個叫芳子的女人,我揣測這個女人一定很漂亮也很聰明,要不楊遠是不會這麼上心的。看他的表現,我發覺他跟這個叫芳子的女人肯定有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最終傷透了心。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一時感覺自己很好笑,什麼人嘛,開始就想聽人家怎麼蹲的監獄,後來又想聽人家怎麼混的江湖,這陣子倒好,心事起人家怎麼戀愛的來了,最可笑的是,我竟然最想聽他把芳子摟在被窩裡的那一段……我沒趣地搖搖頭,拉楊遠坐回鋪位,邊給他揉著腳腕子邊說:「遠哥,緣分這東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報應,我犯罪了,警察把我抓進來,這就是報應。」

  楊遠吐了一個煙圈,又把它吹散了:「你們欺負的是好人,我欺負的是壞人,這就是我跟你們的本質區別。」

  「好嘛,你吹得也太離譜了吧?」閻坤在那邊大聲嚷嚷,「照這麼說你還是個好人了?大哥,我來問你,你在市場哄抬物價,不聽你話的你就趕人家走,不走你就派人折騰人家,這是好人幹的嗎?還有,你倒霉的時候,敲詐國家幹部,這是好人幹的嗎?即便有些事情你沒出面,幕後操縱的總是你吧?嘁,跑監獄裡裝好人來了……給你留點兒面子啊,請繼續演講。」

  「媽的,這個混蛋教訓起我來了,」楊遠尷尬地一笑,「不說這個了。」

  「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你欺負的還真是些壞人呢。」

  「是嗎?」楊遠慘然一笑,「別捧我了,我是個什麼東西,自己有數。」

  「遠哥,聽閻坤的意思,芳子還跟吳胖子糾纏過?」

  楊遠猛地把眉頭皺成了一座小山:「我告訴你啊,再這麼胡說八道我抽你。」

  我慌忙把身子縮回去,靠在牆面上不說話了。

  風吹動樹梢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一群哮喘病人的呼吸聲。

  外面開始放茅,南走廊唧唧喳喳亂得很,有個沙啞的聲音在唱歌:

  獄警傳,似狼嚎,我邁步出監--

  休看我,戴鐵鐐掛鐵鏈,

  鎖住我雙手和雙腳,

  鎖不住我雄心壯志沖雲天!

  「遠哥,聽見了嗎?你把兄弟在唱歌呢。」閻坤似乎很激動,大聲嚷嚷。

  「李俊海!閉嘴!」管理員咚咚的腳步聲穿過走廊。

  「呵呵,這小子在向我示威呢,」楊遠苦笑一聲,「不管他,咱們接著講。」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