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霸道

2024-06-12 04:58:43 作者: 於寧

  胡四見我來了,讓旁邊的那個姑娘繼續招呼客人,一甩頭往店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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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看著胡四的背影,小聲問:「這就是胡四?」

  我點點頭,金高訕笑道:「好嘛,賣油條的,長得就像根油條。」

  進到裡面的一個單間,我把我帶來的朋友跟胡四一一介紹了一番,胡四笑道:「不賴,同案之間能交往到這個份兒上,也算是不容易了……在裡面,多少同案為了點兒個人利益咬得頭破血流的?呵呵,你們行,夠哥們兒。」

  「不說這些,」我怕他再叨叨起李俊海來,拉他坐下,直奔主題,「有筆買賣不錯,過來跟你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直接說,」胡四爽朗地笑著,「前提是我也得有銀子賺。」

  「沒說的,讓你一次賺個飽。」我給他點了根煙,隨口問,「林武沒來?」

  「他有自己的事情,」胡四眨巴著小眼,笑得很曖昧,「在外面收保護費呢。」

  「保護費?」我不解,「保護誰?」

  胡四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我的腦袋一下:「你是徹底完蛋了,這是新名詞……」胡四說,林武拉了一幫兄弟,專門瞅誰家在聚眾賭博,然後就帶這幫兄弟去人家家裡「看場子」。起先是通過熟人,冒充賭博的跟人家一起賭,後來直接亮了身份,告訴人家他們要「抽頭」,人家當然不願意,他們就連唬加詐,甚至把人家的家也砸了。設場子的一般不敢報案,有的忍了,有的拉人跟他們干,結果都被林武他們給制服了,那些實在不聽話的,他們就把公安和聯防也搬出來,攪得人家四處躲藏,最後乖乖地讓他們抽頭。林武他們也很有能力,一般公安抓賭,他們都能夠提前得到消息,彼此相安無事,最後設賭局的人還非常需要他們……林武說了,將來全市的賭棍都是他的「手下」。

  「張飛賣肉,劉備賣草鞋,武大郎賣燒餅,什麼人操什麼職業啊,」我笑道,「他就適合幹這個。」

  「幹這個不好嗎?比我這個小破飯店可來錢快。」胡四擺了擺手,「一會兒他就來了,先別管他。」

  我把想砸黃鬍子的事情從頭到尾對胡四敘說了一遍,末了問:「你有什麼想法?」

  胡四摸著下巴沉吟道:「我還真的不了解這個人呢,光聽說海天路有個叫黃老二的,人挺猛,辦事兒挺雜碎,不過……」

  我有點兒沉不住氣了,這小子總是這樣黏黏糊糊的:「四哥,別『演花』,你就說你想不想參與吧。」

  胡四捻了捻手指,沖我翻了個白眼:「事倒是個好事兒,可你有這個嗎?這年頭沒這個幹啥也不行。」

  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這個道理我明白,有。人我也有,可是派出所那邊?」

  胡四左右瞅了兩眼,我示意金高他們先出去。

  胡四沉聲說:「那邊我有人。」

  我將閻坤給我的信封「啪」地拍在桌子上:「這是一萬。」

  胡四拆開信封,刷刷地扳著那些錢:「閻八這是來不及了啊……行,『白道兒』的你交給我就可以了。」

  我把錢分成兩半,一半裝起來,一半遞給他:「兄弟就等你這句話。」

  胡四說,幹這事兒要的就是一個「經營策劃」,你必須把前後的事情都打算好了,甚至要想到最壞的結局,才能行事。

  我說,最壞的結局就是我又進去了,只要我不把他打死,不是還有你這面的關係嗎?

  胡四把眉頭皺得像一頭大蒜:「你真想下那麼黑的手嗎?」

  「你不是說要想到最壞的結局嗎?這就是最壞的結局。」

  「腦子,腦子啊,」胡四用一根指頭戳著太陽穴,搖頭晃腦地說,「打,那是萬不得已,最好別動手。」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不動手,他肯聽話嗎?」

  「你有把握一下子就把他砸趴下?萬一他反倒把你傷了呢?」

  「不可能,」我的血管開始膨脹,「沒有誰能狠過我!這你是知道的。」

  胡四盯著我看了一陣,慢慢站起來,繞著桌子來回踱步:「我知道你的魄力,我也知道你辦事兒的分寸,可你想過沒有,你總歸是將近三年沒在社會上混了……這樣吧,這幾天你哪裡也不要去,我派人好好打聽打聽這個黃鬍子的底細,然後讓林武把他的兄弟都拉過來,咱們再一起合計合計,你這邊的兄弟也找幾個,最好找幾個管用的,嘴巴又結實的,剛才你帶來的那三個人,除了金高,我看那兩個都不行,眼珠子直打晃,沒開始辦事兒就先想『尿』……呵呵,別撇嘴啊,你四哥的眼力不會比你差到哪兒去的。然後呢?然後我抓緊時間跟我那些『關係戶』聯絡聯絡感情,萬一這事兒鬧大了,咱們也好有個退路。再就是,這事兒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人家黃鬍子能熬到今天這一步,肯定也不是『一個眼的逛魚』(髒話),別還沒等咱們開始行動,人家先把咱們給幹了……」說著話,外面就響起了一陣吵鬧聲。

  「好傢夥,大金!你怎麼來了?」是林武的粗門大嗓。

  「林武?我還以為是哪個彪子呢!」金高的聲音更高。

  「咋呼什麼?進來。」我推開門,沖他們勾了勾手。

  林武推著一位嬌小的姑娘進來了,一指我:「芳子,這就是我經常跟你提起的蝴蝶。來,叫遠哥。」

  我的眼前一亮,心像過電那樣猛抽了一下,不知道因為什麼,臉突然就感覺燙得厲害。

  那姑娘閃著長長的睫毛,眼睛像兩汪幽深的湖水在輕輕蕩漾:「遠哥好。」

  林武拽了我的袖口一把:「傻了?」

  我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剛才飄在外面的魂兒一下子回到了身上,我尷尬地一笑:「你妹妹?」

  「我妹妹,」林武拍著那姑娘的肩膀說,「你說,你是不是我妹妹?」

  「誰是你妹妹?」那姑娘扭開林武的手,沖胡四撅起了嘴巴,「四哥,他老是沾我便宜。」

  「當你哥哥就是沾便宜啊?」胡四給她讓了個坐,「芳子,最近在忙什麼呢?」

  芳子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煙盒,一下一下地往外掂香菸:「還那樣,站街玩兒。」

  金高用胳膊肘拐拐我,伸出舌頭沖芳子舔了舔:「哥們兒,美女啊。」

  林武聽見了,一把推了金高一個趔趄:「來不及了這是?沒看是誰的馬子?我林武的韭菜你也敢割?」

  金高順手抄起一張板凳,作勢要打他:「我先把你砸成太監,再研究下一步的事兒……」

  「你們倆認識?」胡四拉住金高,問林武。

  「算是認識吧,在看守所集中號里呆過幾天,」林武接過板凳,放在地上坐下了,「能吃著呢這傢伙。」

  「誰能吃得過你?」金高憨笑兩聲,「除了我的饅頭沒被你搶過,誰沒受過你的剝削和壓迫?」

  芳子瞪著清澈的大眼睛,看看林武再看看金高,直搖頭:「倆狗熊呀這是。」

  我不敢看芳子了,我的心跳得厲害,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胡四似乎覺察到了我的不自在,打個哈哈說:「蝴蝶這是感冒了,臉黃、眼紅、身子哆嗦……」

  我連忙攔住話頭:「四哥,你們談著,我回家吃藥去,還真有點兒感冒了。」

  林武橫著身子擋在門口,不滿地說:「怎麼,對我有意見啊?我剛來你就想走?」

  我偷眼瞟瞟芳子,芳子正用眼角瞄著我,我的心又抽了一下,感覺自己快要暈倒了。不行,我不能再呆在這裡了,讓大家都看出來,我的臉面往哪兒擱?

  我沖胡四嚷了一聲「那件事兒你跟林武說,我改天再來」,扒拉開林武,逃也似搶出門去。

  走在路上,金高語氣曖昧地問我,你緊張什麼?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沒有接茬兒,整個人像是飄在半空,忽悠忽悠地飛。花子和大昌莫名其妙地跟在我的後面問金高,遠哥咋了?金高咧著嗓子哈哈:「被人拿到血管了!」莫非這就是在牢里的時候那幫老傢伙們經常念叨的「一見鍾情」、「春心蕩漾」什麼的?我很納悶,這種感覺很奇妙,心痒痒的,臉發麻,手心出汗,身體輕得像灰塵……她跟林武是什麼關係呢?她說話的語氣和她從煙盒裡往外掂煙的動作,跟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是那樣的不協調,這是為什麼?難道她跟我們一樣,也是在社會上混的人?這一次,我是徹底的「暈罐兒」了,兩年多的勞改生活,讓我對女人這個概念模糊得如同雲霧,心底慢慢升起一股淡淡的悲哀。

  我隨便找了一家飯店,招呼大家坐下,上菜的時候,我對花子和大昌說:「這事兒你倆就不要參與了,回去好好過你們的日子,什麼事情也不要打聽,知道得多了沒啥好處。這事兒一旦成功了,我會給你們找一條好道兒走的。萬一失敗了,根據情況我會找你們的,興許我家裡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們幫忙呢。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們倆就是啞巴,誰也不許再提這件事兒。」

  花子很不滿意:「為什麼不讓我參與?不是說好了同甘共苦的嗎?」

  金高用筷子點著他的鼻子說:「好好聽蝴蝶的,別犟嘴。」

  花子瞟著大昌說:「我不去可以,你不去不合適吧?」

  我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別說了,需要你們的時候我會說話的。」

  送走花子和大昌,我跟金高又商量了一陣,就直接去了海天市場。這裡人山人海,我站在人群里像是一滴水突然溶進了大海,有點兒不知所措的感覺。什麼時候這裡變得如此繁華?海貨市在市場的最南端,三條百米長的水泥台上擺滿了各色海鮮,人們在這裡大呼小叫,綠色的棚子籠罩下,嗡嗡嚶嚶猶如海嘯。我們倆像兩條泥鰍,在人縫裡鑽來鑽去,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花子說的黃鬍子的那個鐵皮房。

  我站在鐵皮房的對面,冷眼往裡看去,房門虛掩著,隱約可以看見裡面繚繞的煙霧裡坐著不少人,他們好象是在打撲克,不時有尖聲喊叫傳出來。

  我穩穩神,問旁邊一個賣蝦的:「大哥,黃老二今天來沒來?」

  那個人似乎很緊張:「兄弟,你可別這樣叫他,他聽了會不高興的,叫二爺。」

  我笑笑,裝做漫不經心:「就是,二爺沒來嗎?」

  那個人扳著我的肩膀,把手伸到我的眼前,手臂彎了一個彎兒:「那不,在那兒喝茶呢。」

  我順著他的手臂往前看去,一把通紅通紅的遮陽傘下坐著兩個光膀子的人,那個滿臉落腮鬍子的正是黃鬍子。幾年沒見,他又壯實了不少,一棱一棱的肌肉在陽光下閃著黝黑的光,胸前的那個虎頭刺青深藏在他濃密的胸毛里,偶爾吹過的風將他的胸毛掀起,那隻老虎似乎發毛了,一撲一撲的像是要跳出來吃人的樣子。我拉金高退回人群,找了個黃鬍子看不到的地方繼續打量他,他好象吃多了,不時挺起脖子打一個飽嗝,他打一次嗝,旁邊的那個人就給他遞一次茶水,他懶洋洋地啜口水,接著打。不遠處的一個馬紮上坐著一個身材強壯,穿紅色花襯衣的光頭,手持一個酒瓶子,邊喝酒邊四下打量,目光冷峻,臉色陰沉,很有不可一世的感覺,看來這個人就是胡東了。我在心裡冷笑了一聲,看做派,這是一個色厲內荏的主兒,我斷定這種人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不扛砸。

  「大金,看到了吧?」我小聲對金高說,「那個留著大鬍子的就是黃鬍子。」

  「認出來了,」金高的眼睛越來越紅,「穿紅衣服的應該是胡東吧?」

  「沒錯,應該是他。」

  「娘的,整個一個毛孩子嘛。」

  「我想好了,」我蔑視地笑了笑,「咱們就從胡東開始……」

  「從他開始?」金高一怔,接著笑了,「哈哈,我明白了,這叫出師有名。」

  胡東把那瓶酒喝完了,一下一下地往上拋著空瓶子,黃鬍子用手指指他,他坐穩了。

  「這小子還挺會拿架子呢,」金高沖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媽的,我真想這時候就上去把他剁了。」

  「你跟他有仇嗎?」我拉著金高鑽出人縫,「不是為了以後過得舒坦點兒,誰理他。」

  「說的也是……看樣子這小子有點兒實力,來的那天咱們得帶上傢伙。」

  「再說吧。」我困了,想回家睡覺。

  順路給我爹買了幾瓶好酒,又給我弟弟買了不少連環畫,我告別了金高。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照得頭皮陣陣發癢,像是有許多毛毛蟲在亂爬。

  躺在我爹收拾得很乾淨的床上,芳子的大眼睛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動,揮之不去。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沒有風,淡淡的霧氣漂浮在黃色的陽光里,一點兒一點兒地融化著。

  海天市場南大門,我和金高站在一個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面色冷峻。

  戴著一付寬邊墨鏡的林武走了過來:「我的人全來了。」

  「四哥呢?」我保持著平靜。

  「也來了,跟孫和平和梁超他們一起來的,從北門。」

  「孫和平?梁超?幹什麼的?」我有點兒惱火,怎麼又找不相干的人來呢?

  「你別管了,跟咱們是一路人,無非是職業不同罷了。」

  我心裡有數了,這是所謂的「白道兒」兄弟。

  林武低聲說:「剛才我在那邊看了,黃鬍子和胡東在魚市上晃蕩,其他人全在鐵皮房裡坐著。」

  「先把鐵皮房控制起來,馬上。」

  「已經進去了,我在外面看了三分鐘,一點兒聲音沒有,估計很順利。」

  「外面呢?」我的手心開始出汗,舌頭不由自主地舔起了牙齒。

  「全安排好了,就等你了。」

  「好,」我把兩隻腳腕子挨個在地下扭了扭,舒一口氣,開始往裡走,「按咱們以前商量的辦,在我還能控制局面的時候,任何人不許亂動。」回回頭,「大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千萬別掏槍……就是掏槍了也不要打他的要害,咱們吃不起官司了,明白了嗎?」

  金高歪著一面鼻孔點頭。

  晨風拂在我的臉上,讓我的腦子異常清醒。

  「蝴蝶,今後咱們的日子過得好與壞,全在你這一仗上了,第一次亮相如果『尿』了,再想爬起來基本不太可能。」--耳邊突然響起胡四那天對我說過的話,渾身發熱,胸口脹得幾乎讓我喘不動氣了。走到黃鬍子的鐵皮房旁邊,我側耳聽了聽,裡面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我猜想,黃鬍子的人也許正被林武的弟兄用槍指著腦袋蹲在地下不敢喘氣呢。我發現,前幾天見過面的幾個朋友,三三兩兩的在周圍溜達,我沖林武會心地笑了。

  金高在一旁不停地念叨,黃鬍子呢?黃鬍子呢?

  林武靠到金高這邊,用嘴巴往不遠處的一個魚攤上一努:「黃鬍子。」

  我看見黃鬍子正跟一個賣魚的在高談闊論,不時仰起臉哈哈大笑,胡東抱著胳膊站在一邊。

  我屏了一下呼吸,迎著他闊步走去。

  「二哥,還認識我嗎?」我站在黃鬍子的對面,淡然一笑。

  「咦?面熟……」黃鬍子摸了兩把頭皮,「你是蝴蝶吧?」

  「是我,楊遠,」我伸出手來跟他握了一下,「二哥很忙嗎?」

  「不忙不忙,」黃鬍子拉著我往外走,「好久沒見著你了,哥哥請你吃頓飯。啥時候出來的?」

  「有些日子了。」

  走到魚市盡頭的一塊空地,我站住了:「飯就不吃了,不到點呢。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黃鬍子一愣,他似乎覺察到我的來頭不善,摸出一根煙點上了:「有事兒嗎?」

  我也點上一根煙,口氣冷漠:「有點兒事兒。」

  我發覺他很緊張,但還是把那個煙圈吐得很漂亮:「有事兒儘管說,二哥能幫上忙的沒有問題。」

  我用眼角的餘光看到,胡東正側著身子一步一步地往這邊靠,林武和金高緊貼著他。

  黃鬍子好象也看見了這一幕,拔腿往鐵皮房裡走:「兄弟,進來說話。」

  「不必了二哥,」我拉住了他,「一點小事兒,不用那麼隆重。」

  「到底什麼事兒?」黃鬍子說話的口氣明顯的底氣不足。

  「我聽說,你一個叫胡東的兄弟想干挺了我?」我乜了被金高和林武夾在中間的胡東一眼。

  「不會吧?」黃鬍子的臉上顯出一絲輕鬆,「那我可得勸勸他,不尊重大哥嘛。」

  「不勞您的大駕了,今天我就當著你的面扇他兩巴掌,算是替你教育他。」

  「嗯……」黃鬍子直直地看著我,目光有一絲散亂,他似乎是在掂量我的力量,嘴巴上的菸頭被他咬得一顫一顫,菸灰掉了一胸脯。我伸出手來,給他拿下菸頭丟在地上,菸頭在地上幽幽地冒著青煙。他一愣神,沖我傻笑一聲,伸出腳,用擦得瓦亮的皮鞋踩住了,鞋底發出一聲嚼煤渣那樣的聲音。他好象被我的眼神震懾住了,說話的聲音有點兒變味:「剛才你說什麼?哦……兄弟,你這樣就有點兒過了吧?」

  我知道他的腦子已經亂了,轉身走到胡東面前:「朋友,你認識我嗎?」

  胡東似乎是第一次遇到我這樣的眼神,眼球驟然沒有了凶光,嘴唇哆嗦了幾下,一言不發。我一眼就看見了他腰裡露出來的一個烏黑的槍把子,心一提,我不能等他拔出傢伙來!容不得多想,我上去就在他的臉上猛擊了一拳,他的反應很迅速,身子一扭,一把揪住了我的肩膀,甩著滿臉鮮血,抬起膝蓋就往我的小腹撞來,我一彎腰,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一貼他的腿彎,身子猛力一扭,他立刻像一隻被獵槍擊中了的大鳥,嗖地就飄在了半空,轉了一個圈兒,撲通砸在了積滿海水和淤泥的地上。林武上前一步,迅速把他的槍抽出來,大聲嚷嚷:「大家快看啊,這個人有槍!」

  人群呼啦一下圍了上來,又呼啦一下散開去。

  我的手裡還在扭著胡東的手腕子,他很有力氣,胳膊像一根棍子在我的手裡用力扭動,好象要藉助我的力量站起來。此刻,我的大腦異常清醒,我知道我應該干點兒什麼,我不會讓他站起來的,我要一次性把他砸沉了,讓他永遠記住我,記住他是老鼠我是貓。我用一隻腳踩住他的腋窩,雙手抓住他的手腕子猛力一擰--我幾乎聽見了骨頭在他的肌肉里發出的斷裂聲,但我沒有聽見他的慘叫,只看見他的瞳孔驟然放大了,他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啞巴,臉扭曲得像要吃人。我鬆開手,用腳一下一下地踢他的臉,血水在晨曦里四散瀰漫。

  「蝴蝶,你想幹什麼?!」黃鬍子忽地撲過來。

  「走開,我找的不是你。」我騰出一隻手,指著他的鼻子,阻止他繼續往前沖。

  「人呢?我的人呢?」黃鬍子的腦袋撥浪鼓那樣來迴轉動。

  「都死了吧?」我沖黃鬍子一笑,拖死狗一樣拖著癱成爛泥的胡東,大步向前。

  「你要把他弄到哪裡去?」黃鬍子的聲音帶了一點兒哀求。

  「我要為民除害。」我沒有回頭,拖著胡東繼續往前走。

  人群如同被一艘快船劈開的波浪,嘩嘩地往兩邊閃。

  我儘量把自己的胸脯挺得高一點兒,臉色冷酷一點兒,讓自己看上去像一頭猛獸。

  我把胡東拖到一個拐角,提著他的腰帶把他拎到眼前,用一隻手猛擊他的後腦勺,讓他的臉一下一下地往牆上撞,他臉上噴出的血與牆面上的紅色油漆字混雜在一起,讓我想到了勞改隊監舍里血紅的警示牌,於是我鬆開了手,他像一條死蛇,彎曲著倒下了。我掰著手指,蹲在他的頭頂上,拍拍他的臉,小聲說:「孩子,以後說話的時候,把舌頭管好了,再讓我聽到你還那麼『晃晃』,我就弄死你。」

  胡東的眼睛又開始聚光,他盯著我,目光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貓。

  黃鬍子快步趕了過來,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刮魚鱗用的刀。

  我跳起來,剛要對付黃鬍子,猛然發現他的刀飛向了天邊,金高手裡提著一根棍子站在他的身後。

  黃鬍子痛苦地抖動著手腕,轉身想去搶那把掉在地上的刀,我猛撲過去,一腳將他踢到一個攤位的台子底下,一把揪住了他的鬍子:「不想死就乖乖給我趴著!」

  「兄弟,你到底想要幹什麼?」黃鬍子扎煞著胳膊,想拿最後一把架子。

  「聽著,馬上從這裡給我滾蛋,我不想再在這裡看到你……」這個時候我才發覺,菸頭還叼在我的嘴巴上,我吐出菸頭,在他的臉上輕輕摸了一把,聲音低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楚,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擠出來,寒氣逼人,「你的『場子』是我的了。」

  黃鬍子的表情很奇怪,緊緊地抿著嘴巴,眉頭撇成了一個八字。我笑了笑,忽地站起來,將手裡的一把烏黑的鬍子揚向四周,鬍子飄飄灑灑,宛如一團黑霧。聞訊趕來的黃鬍子的人「嘩」地散開,互相對望著,好象誰也不想成為下一個黃鬍子。我估計是我的氣勢和黃鬍子的慘叫制止了他們的腳步。

  我挺著胸脯大踏步地往門口走,一輛摩托車停在了我的身邊:「遠哥,上車!」

  坐在花子的摩托車上,我聽見後面有人在喊:「誰的槍?把他給我拷起來!」

  摩托車穿行在胡同里,市場和街道上的喧囂漸漸離我遠去,我拍拍花子的肩膀讓他拐進一個僻靜的樓道。

  「遠哥,你還是那麼猛啊。」花子的臉色發黃,好象剛才我打的人是他。

  「猛嗎?」我掏出一根煙,讓他給我點上,「我估計他們欺負別人的時候更猛。」

  「那倒也是……」花子的牙齒咯咯響,「四哥讓你先別回家,找個地方等他的消息。」

  「怕黃鬍子去我抄我的家?哈哈,我已經安排好了……」

  「四哥讓你的人都走了,他的人在附近『臥』著。」

  「什麼意思?我的人不好使?」我的心裡升起一絲不快。

  「他找的是另外一種人。」

  我坐在花子的摩托車上接連抽了三根煙,跳下車對花子說:「你回市場看看情況,我在這裡等你。」

  花子發動摩托車的時候,我叮囑他:「萬一有什麼麻煩,別下車。」

  看著花子拐出胡同,我四下看了看,把衣服領子支起來,上了對面的樓,趴在一處窗口往下看。

  不知因為什麼,這個時候我突然變得小心奕奕起來,對周圍的人和事充滿了警覺。

  我反覆回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總想找出來哪裡辦得不妥,想來想去也沒理出個頭緒來……黃鬍子下一步會幹點兒什麼呢?他會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放棄自己辛苦打下來的基業嗎?如果他緩過勁來重新反撲,我該怎麼辦?繼續「干」他,直到讓他乖乖地滾蛋為止--這是我以前的想法,以前的這個想法,此刻突然變得模糊起來。萬一他下了「死把」要跟我糾纏到底呢?我能殺了他嗎?答案是否定的。我唯一能與他抗衡的是我的勇氣和胡四的支援,可他有的是錢,他有很多錢……對!就憑這一點他不敢跟我拼命,因為他的命比我的值錢!

  我的眼睛開始亮了起來。只要他暫時不敢出手,以後就好辦了,我敢說不出三個月,他就變成了蒼蠅,而我是蒼蠅拍。

  花子回來了,把摩托車直接騎進了樓道,抄著褲兜四處打量。

  我把臉躲在窗戶後面,前後看了看,沒有什麼異常,剛想下樓,肩膀被人抓住了,我的心一緊,下意識地往前一帶抓我的那隻手,用一個「大背」將那個人摔在腳下,回頭查看,樓道里空無一人,回過頭來,腳下的一個垃圾桶「骨碌骨碌」沿著樓梯往下滾,紙屑飛揚。

  我抬腳剛要踢腳下的這個人,他一把摟住了我的腳:「別打,是我,那五!」

  我同時看清楚了,這小子真的是那五,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你抓我的肩膀幹什麼?」

  那五委屈得像是要哭:「我那不是想給你來個驚喜嘛……」

  我搖頭笑了:「你一個『皮子』,我驚的哪門子喜嘛,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那五告訴我,他出來三天了,提前了兩個月。在家大睡了兩天,今天想出門干點「活兒」,剛下樓就碰見我了。

  「你說咱哥們兒是不是有緣分?」那五興奮地說,「沒想到出來以後第一個碰上的竟然是你,看來我以後得靠你掙碗飯吃了。」

  「那好啊,我正缺人手呢,走,我先請你吃頓飯。」我不想聽他羅嗦,拉著他往樓下走。

  「好哥哥啊,」那五有點兒激動,「將近三年沒喝酒啦,咱們去哪裡?」

  「去胡四飯店。」說著,我又往下瞅了兩眼。

  「啊?四哥開飯店了?」那五一驚一乍地嚷嚷,「厲害,厲害,我有地方吃飯了。」

  花子好象等得不耐煩了,一腳一腳地跺地上的一個易拉罐。

  我站在對面樓道里沖他打了一個口哨,花子快步趕了過來:「幹什麼去了你?」

  我把他拉進來,歉意地笑了笑:「去見了一個朋友。」

  那五委委瑣瑣地哈了一下腰:「花哥好,有些年歲沒見著你了……」

  花子皺著眉頭掃了他一眼:「你是誰?」

  那五頭點得像雞啄米:「那五,我是那五啊,花哥不認識我,我認識花哥呀。」

  花子矜一下鼻子,把頭轉向我:「全撤了,胡東去了醫院,被警察押著去的,黃鬍子跑了。」

  我舒了一口氣:「沒碰見咱們的人?」

  花子把我拉到離那五遠一點兒的地方:「四哥讓林武帶著他的人去了黃鬍子家,他在飯店等你。」

  「林武去黃鬍子家幹什麼?」我搞不清楚胡四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我也不知道,反正四哥有他的打算。」

  「金高呢?」

  「沒看見,你不是說讓他完事兒以後去你家的嗎?」

  「別讓他去了,你趕緊到我家的路口去截住他,然後去胡四那裡。」

  胡四飯店門口依然熱鬧,那個村姑揮舞著一把鈔票,嚷得臉紅脖子粗:「胡四牌的油條和包子啦--」

  一個民工模樣的中年人在她的旁邊起鬨:「油條包子還有餡餅麵條,都是胡四牌的啦!」

  那五莫名其妙,眨巴著眼睛問我:「現在連小吃都得申請牌照?」

  我沒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中年人看,管子?他怎麼也來了?

  「管子!」我大聲吆喝道。

  「哈哈,蝴蝶老弟,」管子憨笑著向我伸出了手,「好身手啊你。」

  聽口氣,他好象看見了我砸黃鬍子的一幕,我撇開這個話題,問他:「你怎麼來了?」

  管子摟著我的肩膀往裡走:「我怎麼不能來?連胡四都得聽我的。」

  「你是我爺爺,」胡四從裡面走出來,一把推開了管子,「干你的活兒去,呦!這不是那五嗎?」

  「四哥發達了,」那五搓著手進來了,「一日不見,如隔那什麼……三秋啊。」

  「真正的朋友豈止是三秋!」胡四哈哈大笑,「想死那五兄弟了,快進來。」

  那五有點兒受寵若驚,點頭哈腰:「四哥太客氣了,感動,感動……」

  我看著管子的背影,問胡四:「管子怎麼也來了?」

  胡四說:「我的老鄰居,別小看他,他妹夫是公安『六處』的,管用著呢。」

  「咱們的人呢?」我讓那五在外面稍等,在裡間問胡四。

  「我的人全走了,林武帶人在黃鬍子家附近埋伏著,他一回家就把他『拿』到我這裡。」

  「拿到你這裡?」我一驚,「這麼容易還讓我在市場裡面砸他?」

  「活兒干在黑影里能有效果嗎?」胡四把眼眯成了一條縫,「我以前是怎麼說的?殺雞儆猴。」

  「拿我當槍使?」我淡然一笑。

  「你是我的槍,我也是你的槍,咱們互相使,哈。」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傳了進來,接著聽見那五像被夾住的老鼠那樣的聲音:「二哥,你怎麼了?」

  胡四按下正想站起來的我,將一把閃著寒光的軍刺放在我的手上:「坐穩了。」

  門打開了,面如灰土的黃鬍子被人架著倚在門框上,臉腫成了一個花氣球。

  好,我得繼續嚇唬他,直到他徹底沒了銳氣!我猛撲過去,抓住他的手,用軍刺一下子將他的手掌釘在了牆上--梆!

  胡四倒吸一口涼氣,一手掩著嘴巴,一手將軍刺拔了下來,直到這時,黃鬍子的喉嚨里才發出一聲慘叫。

  我接過軍刺,在黃鬍子的胳膊上擦兩下,放在手裡一下一下地掂著,慢慢靠近他的臉。

  黃鬍子徹底放棄了自尊,「咣」地一聲跪在了我的腳下:「我這輩子只跪過一個人,放過我吧,求你了!」

  看著跪在腳下的黃鬍子,我坐著沒動,心裡充滿了鄙夷,這樣的人怎麼能混成市場一霸呢?

  林武站在門口小聲對身邊的人嘀咕了兩句,把門關上,一腳踩住了黃鬍子的肩膀:「威風哪兒去了?」

  黃鬍子哭了,他哭得像是一個老人在吹嗩吶:「我到底哪裡得罪過你們?為什麼……」

  胡四彎腰推開林武的腿,拖過一張椅子讓黃鬍子坐下,悶聲問:「你說為什麼?」

  黃鬍子用襯衣下擺包住手,摸著缺了一半鬍子的臉,幽幽止住了哭聲:「大哥,我不認識你。」

  胡四傲慢地仰起了頭:「不需要你認識,你只需要記住一句話就行,多行不義必自斃。」

  黃鬍子把臉轉向了我:「遠哥,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了,我離開市場還不行嗎?」

  林武從腋下拿出一個用衣服包著的東西,一下一下地打開來:「這是什麼?」

  黃鬍子頹然垂下了腦袋:「我一時糊塗……林子,你知道的,這還是當年光明送給我的呢。」

  「姚光明?他早死了!」林武打開了那包東西,是一把完整的五連發獵槍,「你敢殺人嗎?」

  「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呀……林子,看在光明的份上,你跟蝴蝶說說……」

  「少他媽提他!」林武把槍筒猛地戳到黃鬍子的腮幫子上,「他要是還活著,我照樣剁他!」

  黃鬍子不說話了,臉被槍筒頂得歪向了腦後。林武忿忿地說,他帶人去了黃鬍子家樓下,剛把人散開,黃鬍子就衝進來了,大家還沒反應過來,他就竄到了樓上,在他家門口「咣咣」地踹門,讓他老婆趕緊把槍給他找出來,他要出去殺人。他老婆剛打開門,林武他們就闖進去了。林武在屋裡找槍,弟兄們就把黃鬍子扭上了車,林武威脅黃鬍子他老婆:要想讓你男人活著回來就不要報案。等林武包好槍上車的時候,黃鬍子已經被弟兄們收拾得像條死魚,歪在車座上,翻著白眼直倒氣。

  我把槍拿在手裡把玩著,冷眼看看黃鬍子:「二哥,你一向硬氣,這一跪可很沒面子啊。」

  黃鬍子不說話,用一沓餐巾紙緊緊捏著受傷的手掌,像一隻被踩癟了的蛤蟆。

  屋裡靜得有些怕人,牆面上的一縷陽光慢慢爬到了一個參差的小孔上,小孔的四周點綴著斑斑點點的血跡,那是剛才黃鬍子的手掌留下的痕跡,像一朵枯萎的小花。我的心底驀然升起一絲憐憫……我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頭,他在這裡沒有一絲反抗能力,我還折騰他幹什麼?我在心裡對黃鬍子說,老黃大哥,對不起,我不這樣做你是不會放過我的,兄弟也想吃碗飽飯啊。

  「二哥,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別跟我叫板。」我緩和了一下語氣。

  「遠哥,你放了我吧,我永遠不回市場了……」黃鬍子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有氣無力地說。

  「你的攤位打算怎麼處理呢?」胡四也換了一種柔和的語氣。

  「全歸你們,我跟管理市場的辦個手續就可以了,我的人也走,房子也給你們。」

  「聽說,你的鐵皮房裡還有一部電話?」我問。

  「有,如果你想要,我去郵局辦個過戶手續……」

  「要,錢我可以給你。」我說。

  有人在外面敲門,林武探出頭去,抖著肩膀笑:「好傢夥,大金你跑得挺快嘛。」

  金高用袖口擦著汗進來了:「不快能行嗎?好嘛,黃老二也在這裡。」

  我把他拉進來,給他讓個座,示意他別說話。

  「二哥,」胡四把身子往黃鬍子那邊靠了靠,「你是個明白人,別的我不想多說,你左右看看,我們這幫剛出來的弟兄哪個比你差?可是老天爺不關照我們,我們自己總得找口飯吃吧?那麼大個市場不能光你一個人霸占著是吧?說到這裡你也應該明白了,呵呵……閻八活得也不容易……」胡四詭秘地瞟我一眼,接著說,「所以我說,怨有頭債有主,我們弟兄沒有源頭也不會直接找你的,這一點兒你得記清楚了。你想想,你也是有家有業的人,為了一點兒小小的利益就去擠兌別人,合適嗎?可這話又說回來了,既然咱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也就無所謂什麼家啦業啦的,明跟你說吧,如果你還想跟我們叫勁,你活不過今年去的。你想啊,我們既然敢明目張胆地砸你,就不怕你玩邪的,你才幾個人?你才幾條槍?我勸你不要有別的想法,趕緊另找個地方過你的日子去,依你的財力,這應該不成問題。」

  「四哥你跟他羅嗦什麼?」林武插話道,「老×再他媽『晃晃』,直接做了他就是。」

  「我哪敢?」黃鬍子的虛汗將他臉上的血污衝出道道白線,「我躲你們還來不及呢。」

  「那就好,」我把抽了一半的煙給他戳到嘴裡,「你可以走了。」

  「慢著,」胡四出去一趟,端著一個臉盆進來了,「把臉洗洗,中午在我這裡吃頓飯,以後都是好兄弟。」

  黃鬍子似乎等不及了,連連搖頭:「飯我就不吃了,我得趕緊去醫院看看手。」

  胡四沖林武擺了一下頭:「讓弟兄們陪他去,醫藥費算咱們的。」

  黃鬍子巴不得趕緊離開這裡,晃著粘滿餐巾紙的手嚷嚷:「沒事兒了,沒事兒了,我直接回家好了。」

  胡四給林武使了個眼色,用一條濕毛巾給黃鬍子擦了一把臉:「那你就先回去,好好養傷。」

  黃鬍子走到門口,回頭沖我一笑:「後天我去市場找你,咱們辦辦交接。」

  我裝做無所謂的樣子,反著手揮:「走吧。」

  剛送走黃鬍子,一個穿聯防隊員衣服的人就進來找胡四,胡四出去片刻,笑眯眯地回來了:「咱們這一仗幹得漂亮啊。那個叫胡東的胳膊打著石膏去了看守所,走的時候像個死了爹的孩子,直哭……估計這小子得進去坐兩年牢,聽說這小子還有不少別的事兒呢。蝴蝶,我的人剛才說,你們家安靜得很,老爺子和你弟弟在院子裡下象棋,為你弟弟悔棋,老爺子差點兒把一個棋子吞到肚子裡,哈哈。我就說嘛,這幾個彪子沒那麼大的膽子,敢去折騰家裡的人。其他的事兒我已經跟他們打好招呼了,沒人傳你……本來嘛,你這是除暴安良。」

  「我估計胡東傷得不輕,派出所那邊?」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

  「我派人給他送去了醫藥費,別的你就不用管了,他那是活該。」

  「我怕再弄個傷害罪。」

  「你以為現在還是嚴打?沒事兒,這種事多了,他們管得過來嘛,小菜一碟。」

  說著話,林武回來了,一樣的笑眯眯:「呵呵,咱二哥去醫院包紮了一下,直接回家了。」林武說,他一直跟著黃鬍子,黃鬍子回家不長時間,他手下的那幾個弟兄就氣沖沖地上了樓,結果,不到三分鐘就全部下來了,一個個垂頭喪氣,像丟了魂的樣子。林武聽見一個領頭的說,黃鬍子白他媽活了,「死」得不明不白,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跟著馬彬、鐵子他們混呢……林武站出來喊了一聲,哥兒幾個,一起喝杯酒去?那幫傢伙像見了狼的兔子,呼啦一下跑沒了。

  喝酒的時候,我把蹲在樹陰下看打撲克的那五叫了進來,那五旋即喝成了一灘爛泥。

  管子問我:「你在勞改隊裡見到過李雜碎嗎?」

  見我拉長了臉,胡四用筷子戳了管子一下:「他不願意提的人,你不要亂提。」

  那五「砰」地一頓酒杯:「對了,小廣大學畢業了,路上我碰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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