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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小廣又要生事2

2024-06-12 04:57:45 作者: 潮吧

  金高撲過來,抱起春明打了一個轉:「想,想啊,我還以為你成你表哥了呢,我會再也見不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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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手一個摟著他們進了辦公室,屋裡煙霧繚繞,看樣子金高在這裡抽了不少煙。我打開窗戶,一股寒風撲面而來,讓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真冷啊!金高帶上門,急匆匆地問春明:「你去了哪裡?剛才我還擔心你呢。」春明仰起臉微微一笑:「我給你報仇去了,跟楊子榮差不多,我也玩了個深入匪窟……哈哈,讓遠哥告訴你吧。」我簡單把情況對金高說了一下,金高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劉三呢?」我摸著他的手,讓他坐下,來回打量他的臉:「來,讓我看看你消酒了沒有?呵呵,還行,看不大出來。」金高打開我的手,臉都變形了:「別鬧了,我是上酒快消酒也快,快告訴我,劉三這個混蛋在哪裡?」我故意不回答,把臉轉向了窗外,外面漆黑一團,隱約可見風舞動樹枝,猶如鬼魂飄蕩。」金哥,你幹什麼?你要去哪裡?」春明在喊金高,我連忙回頭,春明橫著身子擋在門口,金高指著他的彝子,大聲嚷:「你給我閃開,再擋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我跳過來,一把推了金高一個趔趄:「你就不能穩當一點兒?好好好,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說金高不坐,取一個鬥牛士的動作,來回扭動:「快說,快說。」

  「你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說。」

  「我答應你,你說。」

  「見到劉三以後,你怎麼折騰他我不管,千萬別出人命。」

  「我答應你。還有嗎?」

  我笑了:「沒有了,他在天順家,現在應該到了,你去吧。」金高此時反倒沉穩下來,整整衣服,抓起桌子上的煙盒,慢慢掂出一根,用嘴巴叼出來,很沉穩地點上,一甩頭走到了門口,回頭沖我一笑:「你放心,我沒你想得那麼野蠻。」我笑了笑:「那就好,順便問問他李俊海的動向……今晚你不用回來了,辦完了你的事兒好好睡一覺。後天你去趟威海,把咱們的銀子存上,順便帶劉梅回來,她小叔子結婚,讓她也高興一下。」春明上前抱了抱他:「金哥,千萬控制一下情緒,咱們的目標不是他,是李俊海。」金高冷笑一聲,歪了一下脖子,側身出門。

  外面的風不停地吹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我讓春明關了窗戶,問他:「餓了吧?」

  春明似乎方才想起他已經將近兩天沒吃飯了,一下子咽開了口水。

  我指了指門口:「下去吃吧,吃點兒好的,我一個人在這兒清淨一會兒。」

  春明一走,我歪到沙發上就睡了過去。

  迷糊中,感覺有人在推我,我睜開了眼睛,是芳子。我問她,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芳子嗔怪地哼了一聲:「你有十幾天沒回家睡覺了吧?」我坐起來,揉著眼皮想了想,是啊,打從我買了新房子就沒正經在家睡過,歉意地笑了笑:「嘿嘿,差不多……我那不是怕你晚上折騰我嘛。二子在家嗎?」芳子說,前幾天二子跟他媳婦在老房子裡住,這幾天忙,芳子沒法過去照顧他,就讓他們在我家睡覺,她出門的時候,小兩口剛睡下呢。我起身穿好衣服,給春明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我要回家,讓他上來替我守一陣電話,拉著芳子下了樓。在樓下碰見花子,我問他,請貼都寫好了嗎?花子說,全寫好了,已經發出去一部分了,剩下的明天他和天順一起去送,我點點頭:「湯勇和鳳三那邊的你們不要去,明天我親自去。」花子問:「老辛和長法那邊呢?」我說:「長法的讓天順去,你給老辛那邊送。」

  花子跟到我門口:「下午齊老道讓人推著來過,你跟四哥他們在上面喝酒,我沒讓他上去。」

  我問:「他知道二子結婚的事兒了?」

  花子說:「他知道,他說他跟小迪也要來。」

  我想了想:「那就給他們也寫請貼,讓他們來……他的腿怎麼樣了?」

  花子說,從膝蓋一下全沒了,腿上搭著條毛毯,狼狽得很。

  我笑了笑,呵呵,這就是太勤快了的報應,囑咐花子看好店,轉身上了車。

  車拐上大路,我看見幾個醉漢在打架,滿地亂爬,呻吟聲和叫罵聲交織在一起,好象幾條狗在咆哮。一個女人在尖聲喊叫,好象她的男人被打了,她在保護

  她的男人,尖叫聲像閃電一樣划過夜空。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冬天也可以下雨,雨線硬硬的,被車燈一照,仿佛千萬隻飛蚊往地下砸。我開了雨刷,雨線碰到雨刷,發出咔咔的聲響。芳子依偎在我的肩膀上,頭髮一顛一顛地往我的臉上拂,真香啊……沒來由地又想起那天在胡四辦公室里跟王慧的癲狂,心不由得一陣迷亂,感覺自己非常齷齪。還是把王慧忘記了吧,把她當成自己生命里的一個匆匆過客,就像眼前的這些雨滴一樣,讓她匆匆地來,匆匆地消失……芳子的胳膊又纏上了我的腰,越摟越緊,讓我不得不挺起了胸脯,我覺得她就像生長在一棵樹上的藤芟,起初是很小的一根苗,一點一點地長大,最後跟這棵樹融為一體了,我就是那棵樹。

  停車、下車、上樓、開門,芳子一直釆取這種姿勢纏繞著我,直到我關上門在門後抱緊她,她才換了一個姿勢,把兩條胳膊勾住了我的脖子。我吻她散發著清香的頭髮,吻她帶著甜味的脖子和臉,吻她溫濕的嘴唇,最後輕輕抱起她進了臥室。我們倆像兩條蛇一樣糾纏在一起,彼此都不出聲,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戰鬥……我開始撕扯她的衣服,她突然推開了我:「慢著,你這個老流氓……」我以為她又要問那天我在胡四飯店裡的事情,心驀然一緊,隨之有些沮喪:「又怎麼了?」芳子伸出指頭戳了我的額頭一下:「先別著急,我去洗個澡,你也應該跟二子說會兒話了,弟兄倆是不是得有半個月沒見面了?」我笑了笑:「好老婆,想得真周到,好吧,你去洗,我跟二子說會兒話。」

  芳子在一邊換衣服,我站到二子的房門口敲了兩下門,裡面沒有動靜,我繼續敲:「二子,我是大遠,出來我跟你聊聊。」蓮花睡眼惺忪地打開了門:「是大哥呀,二子睡得死死的,推都推不起來……」我苦笑道:「我這當大哥的真拉倒,弟弟這是不理我了呢。」我弟弟粗重的嗓音從屋裡傳了出來:「我知道你是大遠,姐姐都跟我說了,可是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我在跟爸爸說話,爸爸剛才對我說了,你不是我們老楊家的孩子。」我扒拉開蓮花,一步闖了進去:「哈哈,你真的知道我是大遠了?」一把掀開了他的被子,「給我起來,讓我好好教育你一頓,連我這個親哥哥都當了外人。」我弟弟光著屁股蜷成一團,還跟小時候睡覺一樣,他可真胖,身子白花花的像一塊大蛋糕。

  我弟弟不看我,使勁拽他的被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別來煩我了。」

  我給他蓋好被子,訕訕地坐在他的床頭上點了一根煙:「呵,二子真有性格,這樣一來,我倒成了弟弟。」

  蓮花隔著被子擰了他一把:「你這人怎麼了,真不懂事兒。」

  我揮了揮手:「你別管他,他這是對我有意見呢……二子,元旦快到了,咱們元旦娶媳婦,哥哥都給你安排好了。」我弟弟翻身坐了起來,依舊不看我:「我知道,我都跟爸爸說了,爸爸說,好啊好啊,二子長大了……爸爸是在海邊跟我說的,他坐在一條大船上,船上的人真多啊,全都是解放軍,扛著槍,還有大炮……爸爸的眼鏡沒有了,他的那隻眼也睜開了,」突然抱住了我,「哥哥,我想爸爸了……原來咱爸爸那麼漂亮啊,他比你還高,他沒有鬍子,頭髮也比你的多……爸爸說,二子,等你結婚那天,帶著你媳婦來海上看我,你不認識道兒就讓大遠帶你來……」

  我的眼睛模糊了,抱著我弟弟就像抱著一個軟弱的嬰兒,我看見我爹真的站在一條船上,不過船上沒有那麼多人,只有我爹自己一個人。海上的霧很大,海和天連在一起,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海鷗不多,三三兩兩地在我爹的身後飛,它們的翅膀不扇動,一根直線似的飄……我爹沖我招手,兒子,你幹得不錯,是我們老楊家的漢子。海風吹過來,把我爹的中山服口袋都鼓起來了。我爹迎風站著,那條船沾了我爹的光,周身通亮,大霧一下子就消散了……

  「二子,一定一定,哪天我一定帶你去海上看咱爸爸……」我說不下去了。

  「哥哥……」我弟弟終於抬起頭來,滿眼都是淚水,「我想起你來了,你就是大遠,你叫蝴蝶。」

  「對,對對……」我摟緊他,讓他的下巴擱到我的肩膀上,感受二十多年我擁他入懷的那種徹骨的暖意。

  是啊,二十多年了……我抱著自己的弟弟,蹣跚在路上已經二十多年了。我弟弟剛出生時的影象在我的心目中是模糊的,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從我的懷裡搶我弟弟,我不給,我說,這是我的。我爹說,我沒說這不是你的,可是你也得讓我抱抱不是?我爹說,你弟弟剛下生的時候,你就像個傻子似的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趁大人不在的時候,你去親他的臉,把他親哭了,你媽打你的頭,你媽說,這是你弟弟,喜歡親你就親一輩子,他在睡覺的時候不許親他。我不聽,我媽一閉眼,我的嘴巴就又上去了,專親我弟弟胖乎乎的臉……後來我弟弟傻了,我對我爹說,爸爸,是我把弟弟弄傻了的,我要養活他一輩子。我爹說,傻不傻那是老天爺已經定下的,不關你的事兒,等將來科技發達了,就有辦法治了,說不定他將來比你還聰明呢……二十多年過去了,科技還是沒有發達,我弟弟還是像原來那樣。有一次李俊海摸著我弟弟的腦袋說,楊遠,我看二子就這麼著了,將來連個媳婦都不一定說上。我痛罵了他一頓,我說,你才說不上媳婦呢,你全家都說不上媳婦,我弟弟不但要說上媳婦,還要說個又漂亮又賢惠的,氣死你。

  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地瞄了蓮花一眼,不賴,我弟媳婦很漂亮也很賢惠,她很懂得照顧我弟弟,我弟弟的身上沒有以前的那股油膩味,很香,像一個正在吃奶的嬰兒。蓮花見我在看她,羞澀地扭了一下身子:「大哥,看見你我就像看見我爸爸一樣,你是咱們家的主心骨呢。」這孩子真會說話,我笑了:「呵,你也是,你是二子的主心骨。」

  「哥哥,大金哥哥在哪裡?」我弟弟掙脫開我的擁抱,瞪著清澈的眼睛問我。

  「找他幹什麼?他不是你哥哥,我是。」

  「我要跟他說,讓他以後別裝大遠了,我知道誰是真大遠了。」

  「不用找他了,明天我告訴他就是了。二子,結婚的感覺好不好?」

  我弟弟含著一根指頭想了想,靦腆地笑了:「還沒結呢……結了就知道了。」

  我開他的玩笑:「你都跟蓮花睡覺了,還說沒結?」

  我弟弟的笑依舊那麼純潔:「跟蓮花睡覺的感覺真好,我跟你學會了,你跟姐姐也是這麼睡的。」

  「說什麼吶,小流氓,」芳子擦著頭髮進來了,「我跟你哥哥那是在做遊戲,你跟蓮花來真的。」我弟弟一捂臉,嗖地鑽進了被窩:「不跟你們說了,我要睡覺,」停了一會兒,調皮地把腦袋伸出來,「都睡去吧,我要跟我爸爸再說會兒話,我爸爸還沒走呢,他還在船上等著我。」我搖搖頭,對蓮花說聲「睡吧」,拉著芳子走了出來。

  在家裡睡覺可真舒坦,這一覺又是一個對時。第二天醒來,看著靜靜地躺在身邊的芳子,心裡突然感到一陣塌實,仿佛一個行腳僧人在經過無數天的長途跋涉以後找到一座寺廟一般。莫名地,我竟然感到一種巨大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里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悲哀,我搞不清楚自己最近這是怎麼了,竟然會讓一個女人給我這種感覺。

  二子和蓮花在客廳里安靜地看電視,我站在一旁盯著二子看了一會兒,問他:「我是誰?」

  我弟弟不耐煩地沖我揮了揮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哥哥,大遠,趕緊吃飯去,在鍋里。」

  這小子還是原來那個脾氣,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跟我爹和弟弟住在老屋時的情景,心裡一陣溫馨。

  簡單吃了點兒飯,我回臥室跟芳子打了一聲招呼,開車回了酒店。

  春明在我的辦公室里接一個電話,口氣有些不耐煩:「好了,遠哥回來了,你跟他說。」

  我過去拿過了話筒,問春明:「誰的?」

  春明撇了一下嘴巴:「還有誰?咱家小廣哥唄。」

  我不禁皺了一下眉頭,這個混蛋又怎麼了?有心不接這個電話,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廣哥,又想我了?」小廣在那邊忿忿地說:「你閒著沒事兒關的哪門子機?找你都找不著……」我邊開機邊打趣道:「我那不是怕你騷擾我嘛,說,什麼事兒又把你氣成這樣了?」小廣哼了一聲:「你說常青這個混蛋到底還有沒有點兒人性?跟我玩腦子呢,明明是他安排老七帶人朝我家開的槍,硬賴

  到老七身上,把老七的腿給打瘸了,還給我賠禮道歉,說他給我報了仇,你說這個混蛋他還拿我當人待嗎?這還不算,你知道他都幹了什麼?他想綁架孫明呢……剛才我讓一個夥計回我家看看,你猜怎麼了?他的人正架著孫明往外走呢。幸虧我這個夥計身手好,把孫明給我搶回來了,要不然還不知道他要把孫明怎麼樣呢……蝴蝶,我可把話給你撂這兒,你要是不管這事兒,我可賴著胡四了,讓胡四幫我出氣。」

  「廣哥,我不是說了嘛,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只能辦到這裡了,」我有些不耐煩,口氣硬硬的,「如果你想找胡四你就去找,我管不著。最後我再囑咐你一句,你別老是把自己往關凱那邊靠,自己學著長點兒腦子,我懷疑這一切都是關凱給你下的套兒,這話你愛信不信……以後你也少給我打電話了,我弟弟要結婚了,最近我很忙。」

  「蝴蝶,我知道你這是為我好,可是我也不是個膘子,誰給我下套我清楚。」

  「我操,瞧你這意思是我……」

  「蝴蝶,怪我說話不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現在我跟關凱在一起,他是不會給我下套的。」

  「好了,你這些破事兒我聽著都糊塗,先這樣吧,我調查一下,一會兒給你電話。」

  掛了電話,我問春明,金高回來了嗎?春明說,回來了,跟天順一起回來的。我問,他沒說把劉三是怎麼處置的?春明說,我問過他了,他說,他把他好好收拾了一頓,就放他走了。我笑了笑,那就好,看他的臉色很過癮是吧?春明說,很過癮,滿面春風的,在下面招呼大家置辦結婚用的橫幅、彩旗、喜帖什麼的呢。我讓春明下去喊金高上來,直接撥了常青的電話,常青很快接了:「遠哥找我?」我問他,你是不是又派人去小廣家了?常青沒皮沒臉地回答,沒有啊,我的腿還沒好,出不去門,也許是我的兄弟去過吧?我明白了,這個混蛋現在開始不聽話了,怒道:「常青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不許再找小廣的麻煩,聽見沒有?」常青換了一種懊悔的口氣說:「遠哥,前面都是我錯了,我這事兒辦得太倉促了,不過你也別老是聽小廣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跟他過不去的。」我說聲「你自己酌量著來」,啪地掛了電話。媽的,看來我得馬上讓他離我遠點兒了……明年一開春就讓他走,去濟南,開闢新戰場去。

  悶頭抽了一根煙,金高笑嘻嘻地進來了:「哈哈,你怎麼才來,回家摟著芳子睡覺來著?」

  我點點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是啊,累得我腰疼……劉三走了?」

  金高輕描淡寫地說:「走了,估計這幾年你是見不著他了。」

  聽這意思打得挺厲害,我問:「一報還一報,你把他的腿也打斷了?」

  金高突然把臉一抹:「比那個厲害。」

  比那個厲害?這不是又要出麻煩嘛,我一怔:「厲害到了什麼程度?」

  金高的目光開始躲閃:「別問那麼多了,知道的多了對你沒好處。」

  難道他把人給殺了?我緊張起來:「什麼意思?劉三消失了?」

  金高閉了一會兒眼,猛然睜開:「消失了。」

  明天就是元旦了。一大早我就給金高打了電話,讓他貼出公告去,本店暫停營業兩天。金高不解,不是明天結婚嗎?怎麼今天就停業,不掙錢了?我說,要辦咱們就給二子辦得漂漂亮亮的,全體人員照常上班,把酒店布置得熱鬧一些,外面也打掃乾淨了,喜貼起碼貼出去三里路。金高笑了,好嘛,這一來可轟動了。在家跟二子和他媳婦胡亂聊了一陣,又給蓮花他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明天一早我派車去接他們,就出了門。芳子追出來問,是不是應該把蓮花先送回她家,明天再去她家把她接來?這樣正規一些。我說,人家他爹娘都沒這麼要求呢,新事新辦,這話毛主席以前都說過。芳子不讓我走,發牢騷說,為了你弟弟結婚這事兒,把我的生意都耽誤了,這幾天我那邊都亂套了。我說,亂套就別去幹了,明年我再開發個好買賣,把酒店給你,你當老闆娘。芳子說,也好,反正我那邊賺錢也不多,還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我早就想不幹了,乾脆轉讓給四嫂吧,四嫂幹這一行專業。我沒時間跟她羅嗦,囑咐她讓他好好在家陪兩位新人,有什麼打算不到的事情,就去請教四嫂。芳子嘟嘟嚷嗦地撥開了胡四老婆的電話。

  回到辦公室,我拿出我這邊的客人記錄來,挨個給他們打了一遍電話,重新落實了一下,就出了門。抬眼看去,整個酒店就像開了鍋一樣忙碌,這些年輕人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老闆的弟弟結婚這樣的高興事兒,大呼小叫地穿梭個不停。我忽然就有些感動,把花子喊過來,從抽屜里拿了三萬塊錢給他:「等大伙兒忙活完了,給他們發點兒獎金,就說這是喜錢,讓大家高興高興。」花子等不及了,直接衝下去嚷嚷,大家排好對,老闆發獎金啦——是老闆弟弟的喜錢!樓上樓下沸騰起來,漲潮似的把花子淹沒了。我愜意地笑了,想起綁架唐一鳴的時候我想過的一句話,那天我想,等將來我成了像你們這樣的大款,我比你們還要黑……現在看來我錯了,我壓根就是一個好人,他媽的。

  摸著下巴笑了一陣,心突然就沉了一下,金高把劉三殺了……那天我因為這個跟金高吵了起來,我說,你這不是添亂嗎?劉三還至於你這麼對待他嗎?金高說,我沒殺他,我打了他不假,打得挺慘,後來我出去洗手,他趁機跑了。我不相信,把天順喊了上來,讓天順說實話。天順期期艾艾地說,金哥沒偏你,劉三真的跑了。我讓金高出去,掐著天順的脖子,讓他說實話。天順差點兒沒讓我給掐死,他知道我是真的發火了,告訴我說他沒在場……金高去了他家以後,直接下了拳頭,把劉三打昏了好幾次。最後他讓天順出去,說他要好好審問審問劉三,天順見金高失去了理智,死活不走,金高就硬把他推了出去。過了幾分鐘,金高打開門,讓天順幫他把一個麻袋扛下去……我徹底懵了,呆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金高進來,摸著我的肩膀說:「劉三跑了,他真的跑了,你什麼都不知道。」

  金高說這話的時候,不時提一下褲腿,他腿上的鋼板幾乎把我的眼睛晃瞎了。

  我沒有再多說什麼,揮揮手讓他們出去了,腦子裡像是裝滿了石頭,沉重得要命。

  幾天沒事兒,我又問了天順一次,你到底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況了沒有?

  天順鄭重其事地打了一個立正:「報告遠哥,我親眼看見劉三頂著一頭蘑菇跑了。」

  我拍拍他的臉,喃喃地說:「順子你的眼色真好使,對,就是這樣。」

  我不放心,又找了春明,問他那天把劉三家收拾乾淨了沒有?春明說,我連杯子都擦了,被林武撕破的那條床單也讓我給扔到垃圾箱裡了,絕對不會留下咱們的一點兒痕跡。我問,老八這幾天沒跟你聯繫嗎?春明說,聯繫過,他說,他這幾天還不想過來,因為李俊海一失蹤,大家全沒了主心骨,他如果一走,顯得很不仗義,他想過了元旦再過來。我對春明說,老八這面就交給你了,他如果想來就跟著你,你時刻給我看著他,別讓他把咱們那天去劉三家的事情告訴別人。春明說,沒問題,辦這樣的事情我湯水不漏。我說,也別太自信了,想想你跟劉三斗那一回合就應該明白。春明說,劉三跟老八不一樣,劉三是狐狸,老八是野豬。

  金高也很謹慎,去威海把錢存上以後,立馬就回來了,回來以後幾乎沒有走出酒店的門。我問他怎麼沒把劉梅帶回來?金高說,劉梅調到一所職業高中教英語去了,課程很緊,元旦那天才能來。有心再跟他研究一下劉三的事情,想了想便也作罷,金高是不會對我說實話的,他怕連累我。

  十幾天過去了,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沒有,估計劉三這事兒暫時放下了。

  現在驀然想起這事兒,我的心又是一亂,劉三失蹤了,他家裡的人怎麼不找他呢?

  我把春明喊了上來:「春明,劉三家裡都有什麼人?」

  春明想了想:「有個老母親,在他大哥家住著,他好象是個不孝之子,一直沒聽他說起過。」

  我想起來了,當年我跟芳子在他家住的時候曾經問起過這事兒,劉三說,那不是他的親娘,是「前窩」的。如此看來,他應該沒有很親近的人了……可是恭松因為販毒被抓了,李俊海跑了,警察也應該找一下劉三才對啊。我讓春明走了,悶頭想了一陣,慢慢放下心來……對,有可能是警察以為劉三也跑了,正在通緝他們呢。想到這裡,我撥通了胡四的手機,胡四開著機,馬上回了話兄

  弟,我知道你為什麼找我,呵呵,二子明天結婚是吧?真對不起,我來深圳兩天了……本來想給你打個電話的,誰知道這幾天整天泡在酒里,全他媽忘了……你說怎麼辦吧,要不你找鳳三?」其實我早知道他去了深圳,林武給我打過電話了,我也通知了鳳三,讓他來當二子的主婚人,鳳三高興得差點兒哭了,好兄弟啊,我太榮幸啦……話都說不成個兒了。我笑道:「四哥,我知道你去了深圳,好好在那兒呆幾天,家裡的事情有林武和祥哥幫你照應著呢……我想問你這麼個事兒,這不恭松被抓了,李俊海他們跑了嘛,不知道這個案子進展得怎麼樣了?」胡四哦了—聲:「咳,你瞧我這腦子,連這事兒都忘記告訴你了……是這麼回事兒,恭松在裡面全部招供了,什麼李俊海啦,建雲啦,全招了,甚至連老莊也被他『突嚕』了出來,現在他們正被網上通緝著呢。對了,還忘了告訴你,你猜販毒的這幫人裡面還有誰?閻坤!哈哈,原來他也在跟著建雲幹這個,這下子利索了。」

  「我知道了……好,就這事兒,沒別的了,你在外面注意身體,沒什麼事就早點兒回來。」

  「先別掛電話胡四咳嗽了一聲,沉聲問小廣那邊有什麼動靜?」

  「快別提他了,他跟常青……」

  「這我知道,他給我打過電話,我讓祥哥抽時間去幫幫他,目的是壓事兒,不是針對常青,是針對關凱……」

  「這我就糊塗了,你跟祥哥去攙和這事兒幹什麼?」

  「不是攙和,是撈油水,」胡四邊咳嗽邊說我讓祥哥裝成幫助小廣的樣子,表面上是鎮壓常青,實際上是『滾』關凱一把,別看關凱也像個有腦子的樣兒,他比起咱們來還差了一大截子……這麼一來,小廣也感激咱們,同時給常青也敲了一下警鐘,別以為這幾個大哥管不聽他……你別插話,讓我把話說完,」胡四又咳嗽起來,震得我的耳朵陣陣發癢,「我跟祥哥商量過了,我們倆不跟常青通氣,讓他蒙在鼓裡,等事情完結以後,由你跟常青解釋這個情況,別讓他跟咱『里鼓』(內訌)了,你明白我這意思吧?」操,這兩個老傢伙,我在心裡罵了一聲,說:「我明白。」胡四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媽的,我懷疑我的肺出了什麼毛病……抽時間我得去檢査一下。」我說:「應該啊,我聽你這聲音都替你擔心,可別檢査出什麼大毛病來。」胡四沙沙地笑:「沒什麼,別看我體質弱,論內部零件,比你們都好……對了,剛才的話我還沒問完呢。我是問,當初我幫小廣處理黃三那事兒,小廣那邊最近沒有警察去找他吧?」

  我想了一陣,確定地說:「沒有,我的人一直在觀察著他,沒有這方面的消息。」

  胡四又咳嗽了幾聲,嘟嗦道:「有的話就趕緊告訴我,我聽說有個叫金林的瞀察前一陣找過他,我很不放心。」

  這事兒我知道,金林是找過小廣,不過那是調査關凱的事情,我說:「放心,我再盯緊點兒就是了。」

  胡四喃喃地嘟嗦了幾句什麼,說聲「祝福二子」就掛了電話。

  空虛著心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忽然就煩躁起來,不知道自己應該干點兒什麼。繞著屋子走了幾圈,腦子更加麻木,老是想以前的事情。我想到了小傑,想到了孫朝陽,想到了濤哥和五子,內心更加孤獨……這種莫名其妙的孤獨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我小的時候就經常感到孤獨,尤其是從我媽去世以後。我媽去世的時候我才剛剛記事,我常常在寂靜的黑夜裡看見我媽來拉我,她說,大遠,你跟我走,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清醒過來以後,我就哭著找我媽,我爹會趴到我的頭頂上說,你媽走了,她上天享福去了,別哭了,你弟弟都不哭呢。我很聽話,不哭了,可是不哭了以後就更感覺孤獨了……這種孤獨讓我的性格變得很堅強,讓我在上學之前就認識了很多字,也比別的小孩會幹活兒,家裡的鴨子被我養得比別人家的都大,都乾淨。別的小孩剛剛學會加減法,我就學會了乘法,甚至還能背很長的一段圓周率。我還會利用從鄰居老頭那裡學來的小曲打發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我還曾經是一個心比天高的小孩,從小我就知道做人應該有自己的志向和抱負。因為我覺得我爹當老師,可以騎別人都沒有的大金鹿車子,所以我的理想是長大了跟我爹一樣當老師;後來看見我們村裡的民兵可以背著槍,很威風,所以我就想長大了當民兵;再後來我看見去我們村賣糖葫蘆的可以有一大群孩子圍著,我就想長大了當個賣糖葫蘆的……上了初中,我的理想又變了,我以為當領導一定不錯,到哪裡都可以趾高氣揚地給大家作報告,我就想當領導了,甚至以為當總理都沒有問題。

  呵,現在我是什麼呢?教師?民兵?賣糖葫蘆的?都不是,總理?靠點兒譜,我是經理,飯店的經理。

  無聊地笑了兩聲,感覺眼前是一片黑暗,我什麼也看不見,只看見一隻黑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這隻蝴蝶飛得很優雅,忽上忽下,沒有一絲規律。它飛起來也沒有聲音,像—葉紙灰在黑夜裡遊蕩。『

  電話接二連三地來,全是祝賀二子結婚的,我接了幾個,跟他們胡亂打著哈哈,它還是一刻不停地響,吵得我的耳朵都要麻木了。我把春明喊上來幫我應酬著,自己下了樓。大家正在吃飯,我聞到飯的味道就反胃,背著手走到了院子裡。院子衝著馬路,除了一輛接一輛的車,還有婷婷走過的姑娘。我取了一個老農的姿勢蹲了下來,專挑漂亮姑娘看,這些姑娘可真傻,她們不知道我在看她們的胸脯和屁股,照舊裊裊地走,把屁股扭得像跳秧歌舞。我想像著,等我成了絕世大款,我要把你們全都劃拉到我的身邊,那時候,我的身邊全是放著金光的鈔票,美女們圍著這些鈔票翩翩起舞,全都光著身子,我像一隻蜜蜂那樣在她們

  的身邊飛來飛去,在這個乳房上趴一會兒,在那個屁股上叮一口,然後嗡嗡笑著去追逐下一個更挺的乳房和更大的屁股……哈哈哈哈,我冷不丁笑了起來,這他媽叫什麼事兒嘛。

  站起來溜達了一圈,凍得鼻子都木了,抄起手,用袖口來回蹭了兩下鼻子,我縮著脖子回了辦公室。

  春明還在接電話,我讓他把電話線拔下來:「別跟他們瞎嘮叨了,拿象棋去,我跟你殺兩盤消遣消遺。」

  擺好棋剛走了兩步,我的手機就響了,我以為又是那些瞎客氣的,想關機,低頭一看是我家裡的。

  「楊遠,」是芳子風風火火的聲音,我可讓二子給氣糊塗了,他非要去找你不可,我說你忙……」

  「哈,他就那麼個脾氣,你讓他來就是了……來吧,正好我在下棋,我跟他殺兩盤。」

  「你不知道,他又犯神經病了,穿上新郎衣服,要讓你帶他去海邊看你爹呢,他說你爹在海邊等著你們。」

  「這小子把夢當成真的了,」我笑了那就讓他來,我讓春明開車拉咱們一起去。」

  「我才不去呢,凍死人,要去你們去好了,」芳子在那邊喊,「二子,來,你哥哥讓你去,趕緊打扮。」

  掛了電話,我沖春明一笑:「攤上這麼個弟弟可真沒辦法。」

  春明繼續走棋:「別發牢騷啦,走你的吧,將軍。」

  我不走了:「我輸了我輸了,你去林武那裡借他的車用一下,二子要結婚了,開我的車寒酸。」

  春明邊出門邊嘟哦:「趕緊換車吧,這麼大的款,開那麼破的車……」

  獨自坐了一會兒,天就有些擦黑,冬天的夜晚來得可真快啊。

  我習慣性地走到後窗,窗外烏蒙蒙的,似乎有霧瀰漫。

  好嘛,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去看海,這不神經病嘛,唉,二子,你什麼時候能長大了嘛。

  把電話線插上,我讓人把天順喊了上來,告訴他我要帶二子去海邊轉轉,幫我看著電話,有什麼事情就打我的手機。剛吩咐完,電話就響了,我看了看來電顯示,是林武的,隨手接起了電話。沒等我開口,林武就在那邊一驚一乍地說:「哥們兒,這下子熱鬧了,你猜怎麼了?湯勇被警察抓走了……」我的頭皮一麻,這麼快?難道是李俊海給他下了絆子?剛想開口,林武接著又嚷嚷上了,「我聽一個兄弟說,抓他可真隆重啊,跟警匪片上演的似的。上百個特蓍把他家給包圍了,在下面喊了一陣話,湯勇,你被包圍了,趕快出來投降,不要跟政府頑

  抗到底……哈哈,你說還至於這麼隆重嘛……老湯不出來,往外開槍,結果被警察的煙霧彈給熏出來了,那個狼狽啊。一下子抓了七八個人,連小迪也在裡面呢……我聽他們說,老湯這把死定了,孫朝陽就是他殺的,他還把一個姓趙的當官的給殺了……反正傳得很厲害。這才剛剛清掃完戰場呢,聽說從他家裡抱出了一大堆兇器,什麼五連發啦,什麼大砍刀啦,一大抱一大抱的。押他們走的時候那個壯觀啊,警燈全閃著警笛也哇哇亂叫……哈哈,這下子好了,咱哥們兒省事兒了……」

  「別嘮叨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沒有一絲興奮,有的只是淡淡的失落,「你過來跟我說。」

  「好,正好祥哥也在這裡,咱們一起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慢著,」我想了想,「算了吧,一會兒我要帶我弟弟出趟門,等我回來再跟你聯繫。」

  「操,事兒真多,那好,正好我抽時間再打聽打聽這事兒。」

  機械地放下電話,我仰面靠到椅背上長嘆了一聲,一時間感覺很無聊,這都怎麼了?湯勇一直表現得很沉穩,他怎麼會這麼快就出事兒了呢?我斷定是李俊海跟他「魚死網破」了,李俊海的脾氣我了解,他一定是感覺自己活不長了,想要利用他所掌握的這些可以立功的機會,苟延殘喘。很可能他現在躲在某個角落,苦苦思索他所有能夠想起來的立功機會,先跟警察談條件,感覺有活下去的希望再投案……那麼,下一步是不是就該輪到我了?我有什麼把柄捏在他的手裡?慢慢梳理……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沒有,他沒有直接掌握我的情況,他只是猜測,比如他猜測到當年「黑」孫朝陽那次是我乾的,這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還有什麼?腦子亂成了一鍋粥……時間太長了,有些事情我自己都記不起來了……但是我敢肯定,當年他跟著我的時候,我沒有安排他幹什麼大事兒,最大的一次應該是我曾經讓他帶人去了一趟煙臺,因為那邊有人跟我爭奪貨源,我讓他去綁架過一個人,可是那人沒受傷,只是在李俊海的威脅下,接受了我們的條件……媽的,這些事情積攢起來也不小啊!我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不行,看來我也應該出去躲一躲了。前幾天我就看見街上有不少橫幅,上面寫著「嚴厲懲處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組織」、「剷除社會毒瘤,維護社會秩序」……電視廣播上也經常念叨,什麼「冬季嚴打已經進人高潮」,什麼「本市嚴厲打擊黑社會團伙初見成效」等等。我坐不住了,手心一個勁地冒汗……我該怎麼辦?這就跑?可是我弟弟怎麼辦?他明天就要結婚了……

  「遠哥,嫂子在下面喊你,"天順推了我一把,「二子和他媳婦也在下面呢。」「好,這就走,」我拍了拍天順的肩膀,「順子,好好給我聽著電話,有事情馬上打電話。」

  「放心走吧,」天順推著我的後背往外走,「一會兒金哥就來了,我們兩個在這裡值班。」

  「告訴金高,來了以後給我打個電話,我有事兒告訴他。」

  芳子和我弟弟兩口子並排站在樓下的大吊燈下面,吊燈璀璨的光亮照得他們熠熠生輝。

  我調整了一下情緒,咧開嘴巴大笑:「哈哈哈,我們老楊家的人就是漂亮,一個個跟電影明星似的。」

  我弟弟也在咧著嘴笑:「哥哥,二子打扮起來不差吧?」

  芳子看我的眼神有些幽怨:「你看看你,要出門都穿這麼少,你想凍出病來呀,」說著,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條黃色的圍巾給我搭在肩膀上,仔細地結了個扣,把露在外面的掖到我的領口裡,邊嗔怪地瞪著我邊說,「都這麼大的人了,應該懂得珍惜自己的身體……好了,早點兒回來,回來以後就別在店裡呆了,直接跟二子他們回家,我買了一條羊腿……」我開玩笑說:「你可別買羊腿,咱們姓楊,吃那個不吉利。」芳子不理我了,轉身就走:「早點兒回來啊。」春明正搖晃著車鑰匙進門,我招呼他先把芳子送回去,芳子回頭說:「你們走吧,我開車來的。」

  我訕笑著把掖到脖子裡的圍巾拿出來,放到鼻子下來回嗅了兩下,真香啊,心裡甜滋滋的。

  看著芳子婷婷裊裊的背影,我的心泛起一陣陣的柔情……沒想到,這個背影成了我永久的回憶,直到現在。

  我一手一個摟著二子和蓮花上了停在門口的黑色奧迪車。

  在車上,春明問我:「遠哥,去哪邊海?」我笑嘻嘻地問我弟弟:「二子,你來告訴我,咱爸爸在哪片海等著咱們?」我弟弟咬著一根指頭想了想,搖搖頭說:「我也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前面是大海,後面有一條馬路。」春明笑了:「哈哈,二子說的是依海路呢,不遠,馬上就到……來啦——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依海路就是通往唐一鳴住的那個海園別墅區的那條小路,很快就到了,我歪頭問我弟弟:「二子,你說的是不是這裡?」我弟弟把他又圓又大的腦袋伸出窗外掃了兩眼,縮回頭來搖了搖:「不是這裡,這裡那麼黑,我看見爸爸的時候,海是白顏色的……在哪裡呢?」我笑了:「二子,你覺得黑那是因為現在是黑天的緣故,你看見爸爸的時候是白天啊。」我弟弟撅起了嘴巴子:「不是不是,就是晚上……反正我看見爸爸站在船上,後面還有這麼大的一個太陽呢,」說著比劃了一個鍋蓋大小的圓圈,「是不是這麼大?好象就是這麼大……」這小子夠迷糊的,我拿下了他的手,點著他的鼻子說:「你家的太陽這麼大呀,呵,那是碾盤。」我弟弟吸了吸鼻子,側著腦袋問蓮花:「蓮花你說,那天我是不是看見了這麼大的太陽?」蓮花捂著嘴巴吃吃地笑:「就是就是,你看見了,我也看見了,就是這麼大。」

  春明把車停下了,回頭問:「二子,今天你看不見這麼大的太陽了,將就點兒,看月亮吧。」

  我徵求弟弟的意見:「二子,咱們就在這裡看?」

  我弟弟沒有了主心骨,問蓮花:「你說呢?」

  蓮花還在吃吃地笑:「讓咱哥哥說。」

  我打開車門,邊扶蓮花下車邊對我弟弟說:「就在這裡看,這裡離咱家還近,看完了早點兒回家。」

  「大遠你老是不聽話,」我弟弟嘟嘟囔囔地下來了,「我是來跟爸爸說話的,不是來看海的,你這個笨蛋。」

  「好好,我笨蛋,我笨蛋,」我扶了他一把,把蓮花的手遞給他,「來吧,自己的媳婦自己照顧。」

  「不用,」蓮花羞澀地抽回了手,「俺自己能照顧自己。」

  「把手給我,」我弟弟硬把蓮花的手握到了自己手裡,「要聽話,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不照顧你行嗎?」

  我想笑,怕我弟弟不高興又忍住了,拍拍他筆挺的背,說:「你在前面走,我們在後面跟著

  我弟弟嘴裡念叨了一句什麼,扯著蓮花沿著一個台階下到了海灘。

  夜晚的大海很平靜,幾乎聽不到海浪的聲音,只有陣陣微風帶著海腥氣迎面撲來,才讓人感覺到這是在海邊。

  遠天上掛著一彎黃澄澄的月亮,很遠的海面上有一縷它的影子,看上去像是飄在水面上的一塊塑料紙。

  身後有零星的爆竹聲響起,間或還有幾個禮花升上天空。

  我弟弟笨拙地爬上一塊礁石,招呼蓮花也上去,蓮花不敢上,我弟弟生氣了,大聲吆喝她。我喊了一聲,蓮花你就聽他的,別害怕,有我呢。春明走過來遞給我一根煙:「遠哥,我發現其實你很幸福,說不上來是什麼原因。」他說的很對,我一直以來都有這種莫名的幸福感,尤其是有我弟弟在身邊的時候,我感覺我弟弟就像是我的心,儘管有時候跳的快,有時候跳的慢,可是我離不開他……鼻子底下有一陣香味幽幽飄了上來,那是芳子的圍巾散發出來的味道,我的心又是一陣熱乎,對這種幸福感體會得更加深刻了……這根圍巾一直伴隨著我度過了兩年多的逃亡生涯。

  蓮花上去了,我弟弟抱著她的肩膀坐在那塊黑栩栩的礁石上,月光把他們照成了一幅剪影。

  後面的小路上不時有汽車駛過的聲音,讓這個夜晚顯得越發寂靜。

  春明拉我蹲下,嘿嘿地笑:「二子行啊,要當新郎官了,嘿,真幸福,我什麼時候也能這樣呢?」

  我說:「快了,過了年我跟芳子說說,也給你介紹個對象……」

  話音剛落,春明一把推倒了我:「趴下!」耳邊驀地響起一聲沉悶的槍聲,聽得出來,這是一支雙管獵槍發出的聲音,我就地打了一個滾,赫然看見月光下一條黑影朝我們這邊撲過來。全身的汗毛一下子扎煞起來,我連滾帶爬地撲向我弟弟:「二子,快趴下!」槍聲又響了,我幾乎看見了濃烈的硝煙和槍筒里噴出來的火光。我什麼都顧不上了,我要保護我弟弟,我不能讓我弟弟受到一點兒傷害!我跳起來,撒腿往那塊礁石跑去。我弟弟似乎沒有反應到發生了什麼,大聲喊:「哥哥,你怎麼了?誰在放鞭炮?」

  我已經衝上了礁石,一把將我弟弟連同蓮花撲到了身下。

  奇怪,後面怎麼沒有了動靜?我按住弟弟和蓮花,回頭來看,影影綽綽中,春明抱著那個人的大腿,死命地想把他扳倒,那個人揮舞獵槍一下一下地砸他的腦袋,兩個人一起倒下了,隨即響起一聲更加沉悶的槍聲。完了,春明中槍了!我使勁按了弟弟和蓮花一把,迎著黑影就沖了過去,衝刺中我看見那個人叉開雙腿對準我端起了獵槍,我迅速趴下打了一個滾……槍又一次響了,我聽見身後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我弟弟躺在參差的礁石上,一聲不吭。剛衝到我弟弟的身邊,後面就響起春明裂帛般的聲音:「遠哥,快跑!」猛一回頭,那個人被春明撲倒了……我的腦子麻木了,不知道應該跑還是應該趕過去救春明,稍一猶豫,槍聲又起……我完全沒有了理智,雙手抱起一塊大石頭,迎著那條黑影撲了過去。那條黑影半蹲在沙灘上,又沖我揚起了獵槍,我不管了,我要打死你!

  槍沒響,潛意識裡我知道,他的槍只能放五發子彈,他來不及裝子彈了!春明歪躺在這個人的腳下,雙手依舊緊緊抱著他的腿,聲音逐漸微弱:「遠哥快跑,遠哥快跑……」

  我清晰地看見,那個人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後發出狼一般的嗥叫:「啊。」

  我的石頭已經把他的腦袋深深地砸進了沙灘,能看見的只有一截骯髒的脖子。

  我踩住他的脖子,重新搬起了石頭,再一次砸了下去,他的腦袋徹底看不見了。

  我跪下來,用雙手捧起了春明依然清秀的臉:「春明,你怎麼樣了?說話啊你……」

  春明的嘴角動了兩下,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我知道他不能說話了。

  「春明,你堅持一會兒,我馬上送你去醫院!」我拍拍春明的臉,撒腿往礁石那邊跑。蓮花抱著我弟弟的腦袋嚶嚶地哭,她也說不出話來了。我奪過弟弟,把嘴巴靠到他的耳朵邊上,大聲喊:「弟弟,弟弟,你說話!」我弟弟艱難地搖了搖頭:「哥哥,我看見咱爸爸了……咱爸爸可真漂亮啊……他讓我去看他,他說他想我了……」

  「別說話,別說話二子我丟下他,回頭大聲喊春明,春明一快去開車……」猛一覺醒,春明不可能再開車了。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抱起了我弟弟,踉踉蹌蹌地往沙灘上走……我弟弟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讓我無法挪動腳步,腿一軟,一下子跪在礁石上,我感覺膝蓋被撞得粉碎。我弟弟從我的懷裡滾落到沙灘上,他的喘息越來越粗重,越來越急促。借著月光我看見,我弟弟的胸口上汩汩地淌著鮮血……我的心全都碎了,我就那樣跪在他的身邊,一遍一遍地喊:「二子你別嚇唬我,二子你別嚇唬我,二子你別嚇唬我……」

  我弟弟的呼吸沒有了,我看見一縷輕煙從他的身上冒出來,一抖一抖地飄向了那輪很遠很遠的月亮。

  抬頭看著那輪黃澄澄的月亮,我慢慢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春明躺的地方。

  春明睡得可真安詳,月光灑在他清秀的臉上,他的臉很乾淨,他的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

  遠處的爆竹聲又響了起來,這些爆竹聲越來越大,就像剛才的槍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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