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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招降納叛1

2024-06-12 04:57:13 作者: 潮吧

  樓上的單間裡全有卡拉0K,一上樓就聽見一個敞開的房間裡有人在扯著嗓子唱:「我的愛,赤裸裸,我的愛呀,赤裸裸,你讓我身不由己的狂熱,你不能讓我再寂寞……」仔細一聽,是胡東的聲音,我站住聽了一會兒,笑了,這小子唱得可真好。我記得閻坤經常在市場裡咧著嗓子吼這首歌,有一次他沖一個穿戴花里胡哨的姑娘唱,被青面獸看見了,上去就推了他一把。那時候青面獸已經是商會的會長了,閻坤不敢得罪他,問他為什麼推他?青面獸說,這是我老婆。閻坤去我的辦公室大發感慨,操他娘的,好逼都讓狗給操了,青面獸憑什麼操那麼好的逼?憑他臉上那一攤屎?接著就埋怨我不該把青面獸弄到市場裡來,這叫引狼人室。我的心裡也怏怏的,青面獸這小子現在可扎煞起來了,見了我還冷不丁打個官腔什麼的,有時候說話跟領導對待職工似的。那時候我就想,等我倒出時間來,一定要當眾羞辱他一番,再讓他跟我拿「怕頭」。現在我有時間了,等我安頓下來,第一個就去折騰折騰他,誰讓他在法庭上不給我說好話的?這個混蛋不但沒幫我說好話,還證明我打了人,等著吧,你不是會長嗎?我沒有工作了,你得幫我。

  隨手推開了208房間的門。鄭老二和劉猛雙手撐著膝蓋,畢恭畢敬地坐在金高的對面,金高的嘴裡叼著一根牙籤,那條殘腿搭在桌子上,眯著眼睛看天花板上的吊燈。我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劉猛忽地站了起來:「遠哥,你來了……」我用腳後跟磕上門,坐到了窗下面的一個沙發上:「你是不是叫劉猛?」劉猛點頭哈腰地回答:「是我,是我啊,遠哥,你想沒想著當年你和強子住院的時候,我經常過去看你?你還經常給我們講笑話聽呢。」

  我點了點頭:「我記得,你怎麼艱了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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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老二插話說:「遠哥,沒有辦法啊,我們這種人上班人家不要,自己干又沒有本錢……」

  金高用腳磕了磕桌子:「叫你來是訴苦的嗎?剛才我是怎麼教育你的?人要有志氣,沒有本錢就跟了一個傻逼?我金高有本錢嗎?我怎麼不跟鳳三?少你媽的廢話,好好回答遠哥的話。」劉猛橫了鄭老二一眼:「你他媽的就是沒有數,金哥最討厭娘們兒腔了,你知道嗎?我來跟遠哥說吧。遠哥,這不朝陽哥走了嗎?我們這幫人跟了湯老大一陣,湯老大跟朝陽哥不一樣,從來不原諒人。那次我們幾個去海天路找李俊海,因為朝陽哥沒死的時候李俊海派人抓過他,我們就想去干李俊海一把,報答朝陽哥活著的時候對我們的恩情。結果在市場跟劉三那幫人逍遇了,打亂套了……雙方都被警察劃拉進去不少。湯老大不管我們了,罵我們沒有腦子,淨給他添麻煩……我們得吃飯啊,我就挑頭包了一個歌廳,誰知道凱子和常青整天去找我們的麻煩,沒有幾天我們就干不下去了,知道鳳三跟朝陽哥關係不錯,就投奔了鳳三,其實也就是暫時混口飯吃,誰不知道鳳三是個什麼人物?跟朝陽哥沒法比……這不,今天就來事兒了?」

  「這事兒不怨你們。我來問你,以後還想跟著鳳三幹嗎?」

  「還幹什麼呀,他自己都挺不起來,我們還怎麼幹?」劉猛蔫蔫地搖了搖頭,「不幹了,回家。」

  「有興趣跟著我幹嗎?」我笑道。

  「真的?」鄭老二的臉一下子漲紅了,「那可太好啦,遠哥,我願意。」

  「我也願意!」劉猛幾乎跳起來了,「遠哥,收下我們吧,我們真是沒有活路了。」

  金高把腳又磕了磕桌子激動什麼激動?你們這幫廢物,說話都他媽的沒個男人氣,什麼叫沒有活路?這個世界還能餓死你?好好跟我學著,我找不著工作,連襪子都賣,不是照樣養活自己?真不明白你們這二十多年是怎麼活的,離了這條道就沒法生存了?好,我來給你們指條活路。鄭老二你滾蛋,你他媽的跟塊鼻涕似的,劉猛跟著我。」

  「多謝金哥,」劉猛一把推開靠在他身邊的鄭老二,「叫你滾你就滾,沒看見金哥不喜歡你嘛。」

  「金哥,別攆我走,我一直跟猛子在一起的,要了猛子也要了我吧。」

  「你會幹什麼?」金高的腳打起了拍子,「我和你遠哥要開家飯店,你會端盤子?」

  「哥哥!」鄭老二的臉上一下子放了光,「我會炒菜啊,不信你問問猛子,我是不是有個廚師證?」

  劉猛點了點頭:「真的金哥,老二以前幹過廚師,朝陽哥的酒店忙了,老二經常去廚房幫忙呢。」金高把頭轉向了我:「要不都要了他們?這倆小子跟沒娘的孩子似的。」我瞄了鄭老二一眼,感覺這小子挺誠懇,以前跟著孫朝陽的人應該有些素質,利用好了肯定比那些雛子強,再看看劉猛,這小子也不錯,打眼一看很唬人,個頭儘管不高,但是很結實,一看就是混江湖的材料,我點了點頭:「這樣吧,一會兒你們先回去,不要對外人說你們要跟我,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等我把飯店開起來,你們就來上班。」說完,我喊進服務員,拿來紙和筆,給他們留了手機號碼,問金高:「你還有什麼要囑咐的?」金高把腳從桌子上拿下來,正色道:「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既然跟了我們,就要把以前的壞毛病都改改,不許隨便出去找事兒,要辦什麼事兒必須先匯報。尤其是你,鄭老二,說話別黏黏糊糊的,遇到事情也別裝得跟個三孫子似的,咱們的人沒有這種習慣。這一點劉猛就比你強。」鄭老二摸著額頭上的一個大包,犟嘴道:「我不求饒你能住手嘛……再說,我一看是你和遠哥,不這樣怎麼辦?在別人面前我從來沒有服過軟。朝陽哥活著的時候,我們去鄭州抓排骨精,排骨精連衝鋒鎗和手榴彈都拿出來了,我一槍干在他的脖子上……遠哥我可不敢這麼跟他干,遠哥單槍匹馬去朝陽哥飯店的那天我在場,當時以為遠哥就完蛋了,誰知道遠哥大笑著走人了。」

  「你他媽的又犯病了,」金高的臉一紅,好象是想起了那天的事情,「羅嗦你媽了個逼?」

  「就是,你他媽的狗改不了吃屎劉猛賠笑道,「金哥你原諒他,以後我好好說說他。」

  「還有你,」金高余怒未消,「那天你是不是也在場?你們這幫雜碎。」

  「我沒在,金哥,我什麼也不知道啊。」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明天還回鳳三那裡,鳳三有什麼動向就告訴我。」

  劉猛拉著鄭老二站了起來:「遠哥你放心,我們這號人別的沒有,就講究一個誠實,既然跟了你遠哥,這一百來斤就交給你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笑了:「不賴啊,說話還一套一套的,走吧,我相信你。」金高擺了一下手:「慢著,你們一共有多少人跟了鳳三?」劉猛想了想:「不多,大概十幾個人,也不是全在風三那裡幹活,有幾個在家閒著,鳳三有事兒就喊他們一聲,有幾個也跟著關凱他們,反正哪邊有事兒就幫哪邊,本來就是吃這碗飯的。」

  「有沒有妥實一些的兄弟?」我問,「比如魄力好,嘴巴嚴實,沒有歪歪毛病的?」

  「讓我想想……」劉猛想了一陣,用胳膊肘拐了拐鄭老二,「你說傳傑怎麼樣?」

  「不好,他腳踩兩隻船,」鄭老二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跟凱子好,跟常青也好……」

  「凱子跟常青不是挺好的嗎?」金高有些不明白。

  這事兒我知道,常青去監獄接見我的時候曾經說過,關凱為人很差,他準備把關凱的歌廳拿下來給我預備著。本來前幾天我想跟常青聯繫,不行的話就占了關凱的歌廳,後來一想這樣不好,一是欠了常青的人情,二是剛出來就樹敵太多對將來的發展不利,儘管我與關凱早有矛盾,但是這麼多年了,不應該再翻騰起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我多少有幾個錢,還是自己開家飯店,慢慢發展吧。我沖金高笑了笑:「你怎麼也學老二?打聽那麼多幹什麼?」鄭老二沒聽見我說什麼,掰著指頭對金高說:「金哥你不知道吧?他們倆徹底翻臉了,常青拉了人跟關凱在後海開了一仗,仗是打贏了,可是也死了一個人,死的是常青的夥計,被關凱的人用噴子轟了半個腦袋去。現在關凱找不著人了,警察到處抓他呢。他的歌廳也歸了常青,連他自己的車也成了常青的,現在常青厲害了,道兒上的兄弟都害怕他。我聽街面上的兄弟說,他除了害怕胡四,沒有一個放在眼裡的,湯勇去拉攏他,他『點』都不『點』,湯勇也沒有咒念。夥計們都很奇怪,常青這麼『猛戧』的一個人,怎麼單單害怕胡四呢?胡四不怎麼嚇人啊,很和氣的。

  金高揮揮手不讓他說了:「我明白了,你還是別羅嗦了,」轉向我說,「你看鄭老二像不像那五?一個德行。」

  他還真有點兒類似那五,嘴碎,一說話就不著邊際,我笑道:「像,比那五還能羅嗦。」

  劉猛可能是覺察到再這麼羅嗦下去太丟份了,沖我和金高拱拱手說:「哥哥們再沒有事兒了我們就回去。」

  金高吐了牙籤,不耐煩地掃了他們一眼:「趕緊走,煩死大爺了。」

  鄭老二和劉猛一走,金高換了一付笑臉:「哈哈,這倆逼貨可真有意思,剛才你沒來的時候我把他們搗鼓得跟耍猴似的。我操,你那個吳振明夥計也忒狠了,把鄭老二當成沙袋子了,那頓臭揍啊……還有胡東,標準的一個小人啊,大小他們也曾經在一起混過,他不管,逼著劉猛和鄭老二兩個互相煽嘴巴子,讓我給勸下了。這種人咱們不能要,影響企業形象。剛才還在這裡耍威風,讓我給攆出去了……對了,剛才上廁所的時候,我見著老七了,他沒看見我,拉著胡東去了他們那間,好象是在唱歌。老七這小子好象混得還不錯,小頭錚亮,打扮得跟個歌星似的……去年我見著他,他還跟我哭窮呢,說跟著他一個同學販水果,都要活不下去了,看樣子這陣子好起來了,一會過去找找他?」

  「今天沒有時間了,改天再說吧……說到那五,你出來以後見過那五嗎?」「見過,我被李俊海的人砍了以後他去醫院看過我,沒敢多呆,哭著走了,這個人還行。」

  「我知道,他這也是沒有辦法,不過他得罪了花子,花子想弄他。」

  「這事兒我知道,給他點兒苦頭也好……花子還在濟南?」

  「在那裡開了個小吃部,天順和五子他們經常去那裡聚聚,改天咱倆去趟,讓他們回來。」

  「明天就去吧,我在家裡照看二子,你自己去,要不讓吳振明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行了……走,下去喝酒,我準備掂對掂對鳳三,弄他點兒地盤。」

  下樓的時候,開著門的那個房間還在唱,這次我聽出來了,唱歌的換成了老七:「突然的開放實際並不突然,現在機會到了可能知道該幹什麼,紅旗還在飄揚沒有固定方向,革命還在繼續老頭兒更有力量,錢在空中飄蕩我們沒有理想,雖然空氣新鮮可看不見更遠地方,雖然機會到了可膽量還是太小……」金高喝了一下鼻子:「這他媽唱了些什麼?還不如我呢……烏蘇里江來長又長,藍藍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下千張網,船兒滿江魚滿艙……哎,魚咱們還賣不賣了?」—提賣魚,我的心驀地黯淡起來,還賣個屁?事過境遷了……我笑了笑:「別廢話了,要賣你賣去。」

  大堂里燈火輝煌,一圈人圍著茶几在看什麼。我分開人群往裡一看,小廣和我弟弟在下象棋,小廣滿頭都是汗,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還是下不過我弟弟急的,繃著臉直念叨:「跳馬?不敢……拱卒?也不敢……」金高在旁邊咋呼道:「二子,出車!直搗他的老巢,快!」小廣火了,忽地站了起來:「我不下了,有本事你來!」我拉著金高悄悄退了出來,剛想往107房間走,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腳,回頭一看,芳子怒氣沖沖地叉腰站在我的身後:「你亂出溜什麼?」

  「嘿嘿,弟妹……」金高賠著笑臉遞上一根煙,「發什麼火呢?還沒結婚呢,這就管上了?」

  「什麼破煙芳子瞅了金高遞到眼前的煙一眼,自己從屁股兜里拿出了煙抽我的吧,窮鬼。」

  「芳子,一會兒我跟金高去陪四哥的一個朋友,你照顧一下二子,我馬上就過來陪你。」

  「不用你管了,」芳子嗔怪地橫了我一眼四哥都安排了,我跟勝哥和林武—起喝,喝醉了氣死你。」

  「那好那好,」我拉著金高就走,「最好跟你勝哥再來點兒故事。」

  小廣在後面看見我了,大聲嚷嚷:「不仗義啊不仗義,我等你一下午了你也不回來,非得等我死了你才管我嗎?」一聽就知道這小子喝醉了,我不想跟他羅嗦,打個哈哈道:「你先忙著,一會兒我過來陪你。」小廣踉踉蹌蹌地撲過來,橫著身子擋住了我:「先別慌著走,我問你,祥哥呢?他不是剛才還在這裡嗎?」我說,祥哥出門辦事兒去了,有什麼事兒你先跟我說吧。小廣遲疑了一下,擺擺手說:「算了算了,沒什麼事兒,喝你的酒去吧,以後再說。」

  看著小廣的背影,金高嘟嗦道:「他可變化不少啊,以前多狂氣的一個人?完蛋了……看樣子你們倆在監獄的時候關係處得不錯啊,怎麼他跟你說話跟個真哥們兒似的。」我笑了笑:「是啊,這夥計不像咱們以前想的那樣,其實他一點兒壞心眼沒有,年輕的時候裝過一陣老大,也確實欺負過人,後來有學問了,把性格改了……」金高說:「我不相信,性格是不會改變的,爹娘生你的時候,性格就已經給你註定了,也許他是在克制著自己,一旦克制到極限,他又恢復到原來的狀態了。就像一個人戒菸似的,一旦重新開戒,比原來抽得還猛……不信你就看著,早晚有一天他會爆發的。」我贊同道:「差不多,我聽說有人欺負他,他在忍著,不想自己處理,來找過胡四……唉,小廣啊。」

  107房間的門是關著的,我扭了好幾下把手也沒能扭開,敲敲門喊了一聲「四哥」,門打開了,胡四笑眯眯地站在門口:「怎麼才下來?我跟三哥等不及了,一人喝了一瓶了。」我抬眼一看,鳳三滿面春風地坐在桌子對面,脖子上掛著—根餐巾,餐巾上面水淋淋的,像是灑了不少酒在上面:「哈哈,老四可真能鬧,本來我不喝啤酒的……」

  胡四拉進我和金高,指著金高對鳳三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鳳三站起來沖金高伸出了手:「我認識,是大金嘛,以前見過面的。」金高乜了他一眼:「見過,在孫朝陽那裡是不是?」鳳三拍了一下腦門:「對對,是在孫朝陽那裡,那天你去救楊遠,我和天明、老莊都在現場。」大金悻悻地坐下了:「你們這幫老廢物……」我拉了金高一把:「別這麼說,那天不關三哥的事兒。」鳳三嘿嘿地笑:「就是就是,我還幫你們說好話來著呢。大金,我真高興啊,你們哥兒倆終於又湊到一起來了……如果小傑再回來那就全了,弟兄三個橫行全港無抵擋。」我故意打擊一下他的自尊心:「三哥對小傑不錯,我應該替他感謝一下三哥。」鳳三的臉色很難看,笑都笑不出來了:「應該的,應該的。」

  我繼續忽悠他:「從小傑走了以後,三哥再沒跟他聯繫?」

  鳳三拿杯的手哆嗦了一下:「這個……別提了,以後我單獨跟你說。」

  我幫他扶正了酒杯,盯著他的眼睛說:「瞧這意思,三哥見過他?」

  鳳三徹底繃不住了,猛地把身子往靠背上一仰:「兄弟,你非要問得那麼明白?我見過他,在我家裡。」

  這我還真的沒想到,我只知道小傑敲詐過他十萬塊錢,但是當時他們倆沒有見過面。

  我一怔,這話脫口而出:「什麼時候?」

  胡四好象對這個話題也很感興趣,邊給鳳三添酒邊說:「是啊,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小傑來無蹤去無影的,他怎麼回來過也不跟夥計們打個招呼?」鳳三看看我再看看胡四,似乎是下了決心,抓起酒杯乾了一杯,嗓子眼一頂,一勾身子,餐巾上又濕了一大塊:「既然我鳳三在你們的眼裡已經沒有地位了,我也不怕大家笑話了……小傑去我家找我是跟我要錢來了,他說他要出國,這事兒就在去年春上。他在河北流浪的時候,我給過他十萬,我覺得他一個人在外面缺了錢不行……六年了,他一直沒再找我,我還擔心他是不是出事兒了,誰知道去年他竟然去了我家。老四,別怪我亂說話,當時我懷疑是你讓他去找我的……」說著,瞄了胡四一眼,目光犀利,這一眼讓我看出了鳳三當年的風采,可以想像,如果這是在當年,這樣的目光足以讓對手膽寒,可是眼前這個蛋糕似的的中年人的確沒有讓人感覺害怕的理由。胡四哦了一聲,訕笑道:「三哥把我胡四想得也太厲害了,我有那個本事?如果是蝴蝶安排小傑去找你這還可信,人家小傑根本不聽我的啊,呵呵,三哥想多了,繼續說你的吧。」我笑道:「四哥這是什麼話?三哥又沒得罪我,我憑什麼讓小傑去找三哥?再說,去年我還在監獄裡呢,還再說我早跟小傑失去聯繫了……五六年啦,哈。」

  鳳三垂著腦袋不停地舔自己的嘴唇,舔得人心煩,金高嘟囔道:「該說話就說話,瞎雞巴舔什麼。」

  胡四嘿嘿地笑:「舔盤子啊,三哥喜歡舔,舔成習慣了都,是不是三哥?」

  鳳三抽回舌頭,翻了個眼皮:「我還是接著說吧,不然我自己也不痛快……說實話,本來這些事情我不應該對你們說出來,現在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我不說也沒什麼意思了。老四你不承認是你找的小傑,我也不勉強你,反正我只是懷疑,也沒有什麼證據,就是有什麼證據我還能怎麼著?蝴蝶說的好,我應該看清楚自己的位置,現在我鳳三就跟你們菜板上的一塊肉一樣,你們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我自己說了不算……剛才我也想過了,徹底沒意思,徹底沒意思啊。想我鳳三在江湖上浪蕩了將近三十年,什麼風浪沒見過?可是這一次我是徹底灰心了。知道我剛才想起了誰嗎?我想起了孫朝陽……算了,不羅嗦了,我還是說說小傑是怎麼折騰的我吧。那天半夜,我正在家裡睡覺,感覺有人在我的旁邊抽菸,睜開眼一看,是小傑,他就那麼開著燈坐在我的床上看我,一把獵槍橫在腿上……」

  「嘿嘿,三哥又在瞎編,」胡四跟金高碰了一下杯,笑道,「你老婆呢?」

  「這個你不知道,我將近二十年不跟我老婆一起睡覺了,她在樓下睡……」

  「你孩子呢?哦,上大學去了……你也夠可憐的,那麼大的房子就老夫妻兩個住啊。」

  「也不是,我小姨子一家三口也住在我們家,可是他們全在樓下住。」鳳三嘆了一口氣當時我嚇了一跳,倒不是害怕小傑會殺了我,他不會的,我們倆沒有深仇大恨,我還曾經資助過他……可是當時我很慌,想從枕頭底下拿槍。小傑也不管,看著我笑,我拿著槍對著他,問他來幹什麼?小傑說,聽說你買了孫朝陽的車和線路,想跟你借幾個錢。當時我以為是你找的小傑,把槍收起來,跟他說你曾經……咳,這都是廢話。小傑不聽,他說,我不管胡四跟你是怎麼回事兒,反正我需要錢,不給錢你就去找孫朝陽做伴兒。我害怕了,問他需要多少?他說,不多,三十萬,他要出國,沒有錢在國外生活不下去。我當時沒有那麼多現金,就給了他十……我也沒數,大概是十五萬吧。小傑拿著錢就走了,臨走的時候說,他不會再來找我了,還說了一些感謝話,說以後我遇到什麼麻煩他會知道的,要幫我。」

  「現在你就遇到麻煩了,他應該來幫你了。」胡四捏著酒杯沖他晃。

  「老四你這是說了些什麼?我能找到他嗎?即便是我能找到也不會找啊,那還有個頭兒?」

  「我操,三哥你真有錢,」我沖他翹了翹大拇指,「一下子就能拿出十多萬啊,牛。」

  「蝴蝶你不知道,現在的錢不頂事兒了,十萬塊錢跟以前的一萬差不多,胡四能拿出一千萬來,不信你問他。」

  「我不問,反正你們都得支援支援我,我窮啊,連一千都沒有。」

  胡四幹了一杯,笑道:「上午我還給了你十幾萬呢,我不支援你了,要支援你找三哥,他比我有錢。」

  鳳三哼哼了兩聲:「我哪敢跟你胡闊少比?不過十萬八萬的還能拿得出來,我贊助蝴蝶十萬。」

  我擺了擺手:「三哥還當真了,我哪能隨便要你的錢?開玩笑罷了。不談這個了,談談你們之間的事兒吧。」

  胡四站起來給大家倒滿了酒,坐回去說:「不急,先喝酒,不喝酒不好意思說話。

  幾年沒跟胡四喝酒了,他的酒量又見長,喝一瓶往桌子底下擺一瓶,一會兒就擺了兩長溜,估計至少十五瓶。鳳三就不行了,喝酒像喝藥,換一陣白的換一陣紅的,最後還是喝起了啤酒,一共喝了不到三瓶。我估計差不多了,給胡四使了個眼色,胡四摸著下巴叫了一聲「三哥咱們開始談正事兒吧?」鳳三揮了揮手:「沒什麼好談的了,老四你出個價,我不干出租了,撤退。」胡四說:「這個我說了不算,有運管處,有董事會,我只問你一句,什麼時候停止營運?」鳳三毫不遲疑:「明天我就讓司機全部歇著,不過你明天也得給我個價格,錢到帳,人、車、手續,全是你的,我派個人去跟你辦交接……唉,後悔啊後悔,一步走錯了全盤皆輸,我鳳三當初就不該上蒼蠅這個當。」

  「關人家老湯什麼事?」胡四愜意地仰了仰身子,「本來我不想跟你過不去,可是你看看你今天……」

  「我老了,誰都可以玩兒我了,還不都是辛明春……算了,全怪我,怨不得任何人。」

  「想老辛了你?」胡四像一隻玩弄老鼠的貓,眯著眼睛看鳳三,目光里全是鄙夷。

  「想他幹什麼?從今往後我一門心思地干我自己的生意,不跟任何人攙和了,沒意思,沒意思啊。」

  「別說喪氣話,」胡四揚了揚下巴,「我兄弟林武有首詩說的好,啊,人生。這就是人生,人生就像在勞改隊裡扛自己的鋪蓋一樣,分到哪裡就應該扛到那裡,哭爹喊娘沒有用,誰可憐你?應該自己可憐自己。你三哥要是懂得可憐自己,別這麼衝動,我怎麼會去惹你?閒得雞巴痒痒了我?我自己有多少事情需要去辦?不瞞你說,下一步我也不想干客運了,在一個地方干長了難免不出事兒,這個道理你比我明白。胡少爺我下一步要開發娛樂行業啦,哈哈,這才好玩兒呢,歌舞昇平……不是,小廣那天說什麼來著?夜夜笙歌,對,夜夜笙歌,哈哈。最後再幹什麼?我也不知道,反正最後我要當官,在古代這叫捐官,曹操不就是捐的官嗎?最後連天下都打下來了,我不打天下,我打貪官,誰欺負老百姓我打誰,黑道白道一起打,打他個歌舞昇平……又錯了,打他個夜夜笙歌,好象也不對,我喝醉了?」

  我發現胡四還真有點兒醉了,那就該我上場了。我敬了鳳三一杯,開口說:「三哥開了幾家飯店?」

  鳳三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意思,猛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你呀,剛才我說要支援你,你不讓,自己倒提出來了。」

  我嘿嘿一笑:「我提什麼了?關心大哥的生意都不可以了?」

  鳳三把臉轉向金高,說:「大金,你是怎麼交的朋友?他跟你也經常玩兒虛的嗎?」

  金高有些上了酒勁,不明白鳳三是什麼意思,來回看我和鳳三:「玩兒什麼?誰把誰玩兒了?」

  「得,倆逼炒菜,一個逼味兒你們是,」鳳三哈哈大笑,把手又摸上了我的肩膀:「兄弟,我有言在先啊,我支援了你,你也得支援我,以後你鳳三大哥的生意不許你們去亂攪和,別人去亂攪和也不行,你得幫我處理,這個條件不算苛刻吧?先別插話呀,你聽我把話說完……我一共四個酒店,規模都還可以,在你家附近就有一個,順發成肥牛你去過吧?那是我的,去年剛開業,你嫂子在那裡管理著,給你了,但是房租你得給我,因為那座樓的產權不是我的,我也是租別人的,一年八十萬。你給我五十萬,剩下的我替你交了……咳,我還是別跟你玩兒虛的了,就五十萬,因為那三十萬本來我就不給他,屁,他敢跟我要,不想留著雞巴撒尿了?但是這五十萬你得給人家,你給我就可以了,我替你交。至於什麼時候給就無所謂了,來不及我可以先幫你墊上。設備、人員什麼的都歸你,我的關係也歸你了,到時候我跟他們打招呼。我還不是吹,生意好極了,這個你可以問老四,規模比老四這裡可大多了,頂他三個。」

  胡四瞪著惺忪的眼睛沖我點了點頭:「我證明,生意確實不錯。」

  我裝做為難的樣子說:「可是我不懂飯店這個行業啊,怎麼上貨,怎麼經營

  鳳三打斷我道:「一點兒不難,比你賣魚簡單多了,三天就上手,暫時不懂我讓你嫂子在那兒幫你幾天。」

  金高這才反應過來,哈哈笑道:「行,三哥是個爽快人,蝴蝶,接了吧。」

  「接了倒是可以,可是這房租?」我壓抑著心中的喜悅,嘟囔道太貴了,萬—經營不好……」

  有什麼經營不好的,清水撈銀子啊我的兄弟鳳三的表情很痛苦,「一年拿不到一百萬,那都不叫開飯店。」

  「好,我接。不過我這心裡還真是過意不去,三哥這麼關心我……」

  「見外了不是?」鳳三正色道,「我不是還有條件嘛,我不在道上混了,道兒上的一切事情你來幫我處理。」

  「這樣我倒是還安心些,」我偷看了他一眼,這小子的臉上略有不快,「就這麼定了,謝謝三哥。」

  胡四舉起了杯子:「為三哥的仗義疏財幹了這杯!」鳳三猛一哆嗦,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大嘴一咧:「老四,做人別太小氣,把你的好酒拿出來,鳳三我今天要一醉方休!」胡四做出一付痛苦的表情,喃喃地說:「攤上了,攤上了,我胡老四被人惦記上了啊,不敢亮一點兒家財了……」把腦袋往後面一甩,「王慧一~拿我的路易十三來!」

  洋酒拿來了,鳳三也不客氣,打開,找了一個大杯子,咕咚咕咚灌滿了,一口乾了半杯,喊了一聲「爽」,用筷子點著胡四的鼻子說:「老四,我吃你的虧,上你的當,將來到了陰曹地府我抓你下油鍋,反正我比你死的早,先在那邊作好準備,不弄扁扁了你,我就不叫鳳三了,我叫鳳四,跟你一樣。」胡四的嘴角露出輕蔑的微笑:「好啊,我喜歡下油鍋,跟炸油條似的,也是胡四牌的,港上名牌……吃菜吃菜。」鳳三翻了個白眼:「一看你就是個莊戶孫,不會喝洋酒吧?喝洋酒不能吃中國菜,要吃法國大餐,操,說了你也不懂。」胡四胡亂點著頭:「不懂不懂,我只懂得舔盤子,舔你老婆的。」鳳三猛一警醒,轉頭來找他的手機:「我要給我老婆打個電話,一天不回家吃飯她就心事,我的電話呢?」胡四用筷子從一堆螃蟹殼裡扒拉出了鳳三的手機,敲敲桌子說:「在這兒呢,還說我小氣,好象誰能偷你個破手機似的。」鳳三抓起手機給他老婆打電話,說話的口氣像在撒嬌:「喂,親愛的,你在哪兒呢?哦,在家等我吃飯呢……我也餓呀,可是我忙啊,來不及吃呀……是這樣,你知道楊遠嗎?不知道,就是蝴蝶呀,知道了,對,就是那個賣魚的……不是小青年啦,人家都二十八啦。對,他回來了,請我吃飯呢……我準備把順發成肥牛租給他,詳細情況等我回家再說……別生氣呀,反正對咱們有好處,他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很懂道理的……好,多吃點兒。」

  掛了電話,風三已是大汗淋漓。後來我才知道,鳳三很怕老婆,因為他十年前就被人打成了太監,他總覺得自己對不起老婆,他老婆也很賢惠,從來不提這事兒,兩口子恩愛得很。有一次我喝多了,對芳子說起這事兒,芳子擰著我的耳朵說,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想說,將來你不行了,我應該學學鳳三他老婆?她真是不可理喻,我哪能那麼想?老子乃當今西門慶,不死就能幹死你。那天我又把她干「死」過去好幾回,最後她真像死了一樣,直挺挺的。

  開了鳳三和他老婆的幾句玩笑,胡四念叨了一句:「老辛哥怎麼還不來赴他四弟弟的宴呢?」

  鳳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老四,你還請了辛明春?」

  胡四裝做不解的樣子:「請了,你不知道?哦,忘記告訴你了,一會兒他就來了。」

  鳳三想站起來,胡四按住了他:「三哥真不夠朋友,老辛來了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麼拉個要走的架子?」

  鳳三不動了,抓起杯子喝酒,不想拿錯了,拿起了胡四的啤酒杯,一口酒嗆得他眼淚都流出來了。

  胡四笑了:「三哥真虛偽,還說不喜歡喝啤酒呢,偷著喝我的。」

  我給鳳三倒上半杯洋酒,打個哈哈道:「三哥是什麼酒都能對付啊,這也叫吃花酒,哈哈。」

  話音剛落,我揣在褲兜里的手機就響了。剛想接,胡四噓了一聲:「我的,你別接,給我。」我把手機遞給了他,胡四邊看來電顯示邊嘟嚷道,「不方便啊,明天趕緊通知朋友,別打這個號碼了,我的秘密容易讓你知道……祥哥的臉一沉,起身走到了門口,「怎麼樣了?哦……可以理解,他就那麼種人。讓我想想……」轉頭沖我使了個眼色,我走了過去,胡四靠近我的耳朵說人抓到了,在路上了,老辛說,要談事兒另外找地方,他死也不到我這裡來,還點名要讓我親自跟他談。祥哥先忍著沒揍他,問我是不是答應他的條件?」我稍加考慮,示意胡四把電話給我:「祥哥,我是楊遠,既然你已經跟他挑明了,還跟他客氣什麼?現在他有什麼資格跟你講條件?直接把他拉來。」董啟祥操了一聲:「還說要幫人家說好話呢,比我還狠,行,我聽你的。」掛了電話,我忿忿地想,老辛這是怎麼了?難道徹底變成膘子了?這都到什麼時候了,還他媽的玩造型?本來我想幫幫你,你也太能裝逼了,不管了,先給你治治神經病再說。胡四恨恨地說:「老辛『膘』就『膘』在這裡,誰不知道誰?這般時候還裝大哥?給他的面子已經不少了。

  我沒有接茬,直接開門出去了。走廊上幾乎沒有人,我站在門口抽了幾口煙,大步走出門去。外面的空氣很清涼,讓我清醒了不少。老辛來了我應該怎麼對待他?不能動手這是一定的了,幫他逃過這一劫?可是胡四和董啟祥會怎麼想我呢?就這樣吧,寧肯得罪老辛也不能得罪胡四和董啟祥,看情況再說吧。今晚的夜色很好,月亮又大又圓,天空像鋪了一塊塑料紙,地上都是白的。三三兩兩的行人走過,就像走在水銀燈下。我忽然想起了我爹,我爹喜歡在這樣的月色下找個地方靜靜地拉他的二胡,有時候拉高興了還容易輕聲唱上兩句,如果他是在我們家的院子裡唱,唱著唱著他會把聲音亮大一些,如果是在老家的田野上唱,他會突然停下來,似乎怕驚擾了低吟的蟲鳴……可是現在他的面目已經模糊不清,猶如遠去的行人漸漸沒入夜色那樣。是誰撞死了我爹?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將這個人找出來。

  胡四的車回來了,後面跟著一輛麵包車。我穩了穩神,迎著車走了過去。大燈一關,董啟祥下來了,我把他拉到一邊問老辛在車上?」董啟祥點了點頭:「我他媽讓他給氣死了,這個混蛋跟我講條件呢。」我說,我知道了,先別讓他下來,告訴我你們是怎麼抓到的他?董啟祥說:「沒法找他,他整天神出鬼沒的。我就埋伏在他家的附近,我知道他很顧家,每天買了菜回家給他媽做飯。結果這個混蛋更精神,他估計到我會去他家找他,自己先藏在外面,讓他的一個夥計先回家看看,我沒露頭。那個夥計給他媽做好了飯就下來了,我在後面跟著他,你猜他在哪裡?在另一座樓的樓下看人家打撲克呢。我讓弟兄們把路口全堵上了,過去站在他後面,他很鬼,一下子就想到了站在後面的是我,抓起一個馬扎,指著我問我找他幹什麼?我對他說,到胡四飯店裡去一趟,我們倆想跟你談談。他跟著我走到路口的時候,突然跟我動了手,」董啟祥亮了亮脖子,「你看,這個混蛋下手真快,差點兒沒把我打暈過去……我沒跟他客氣,直接把他干倒了。不過很費勁,我董啟祥出生人死打過無數架,就弄他費事,他還沒倒之前直吆喝,別人不許上,是漢子就單挑。打倒他以後他還不草雞,要掏傢伙,讓吳振明兩磚頭拍暈了。架到車上以後他才清醒過來,撞車門,要跟我拼命……我跟他拉家常,他不聽,非讓胡四親自來接他,我答應他胡四一會兒就來,他說不來胡四這裡,要另找地方談。剛才我對他說,別耍小性子了,連鳳三都來了呢,他這才老實了。」我笑了笑老辛是個有趣的人,你進去吧,我帶他進去。」董啟祥罵了聲「這個傻逼」,甩頭進了飯店。麵包車上的人全下來了,我讓他們全都回車上:「都回去坐著,等半個小時,沒有情況了再進來,我請你們喝酒。」大家唧唧喳喳一陣鬧嚷,歡呼一聲回了車上。我拉開胡四的車門,吳振明坐在後面揪著老辛的頭髮,老辛垂頭喪氣地瞥了我一眼:「讓你夥計把手拿開。」

  「振明,鬆開他,」我伸出手攙著老辛下車,「辛哥真不夠意思,剛見面也不打聲招呼就耍大哥派頭?」

  「這是大哥派頭嗎?」老辛下車,咚咚地跺了兩下腳,「什麼時候出來的?」

  「又跟我『點憨』,什麼時候出來的你不知道?」我推了還在抓著老辛胳膊的吳振明一把,「別這樣對待大哥。」

  「我哪兒知道?」老辛左右看了一眼,突然一蹲身子,撒腿就跑。

  我早就料到他會來這麼一手,迅速一伸腿,老辛踉蹌了幾步,一扶牆又要往前沖,吳振明早已經過去了,一腳踢在他的面門上,老辛骨碌翻了一個個兒,雙腳一蹬,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揮拳向吳振明打過來。吳振明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在門口的垃圾箱旁邊。我沒等老辛再次出手,衝上去,虛晃一腿,老辛一歪頭,我的另一條腿已經上去了,這一膝蓋很迅猛,撞在老辛的胸口上,他一聲不吭地歪在了地上。吳振明跳過來,抬腳要踢,我推開了他,拖麻袋似的拖起老辛,轉身就走:「你回車上等著,一會兒再進來。」拖到門口的時候,老辛掙扎著站了起來,一手抓著門把手,一手扳著我的肩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蝴蝶,我真沒想到咱們倆會是這麼一種結局……聽我說句話。」

  我站下了,把他拉到一邊:「辛哥,現在還不是結局,我一直很尊重你,有話你先說。」

  老辛捂著胸口說:「我知道你已經出來了不假,可是我一直以為你跟胡四翻臉了,要不我也不會……」

  我不讓他說了:「這個我知道,我也理解你,還有什麼?」

  老辛的臉在月光下閃著慘澹的光,狼一般的眼睛漸漸暗淡:「既然這樣,我就無話可說了。」

  我重新拉開了門,往裡讓著他:「辛哥,你放心,我不會跟你過不去,全是弟兄面子的事兒。」

  「蝴蝶,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也不管你想怎麼對待我,我請你記住這句話,」老辛用力挺了挺胸脯,「我辛明春走到哪裡也是狼,我不是狗,董啟祥和胡四打錯算盤了。在監獄裡的時候我最瞧不起的就是胡四,後來去了個董啟祥,我害怕他嗎?我那是沒有辦法,為了讓自己過得好受一些……可是他是怎麼對待我的?你越獄的時候,咱們一起喝過酒,那是我的責任嗎?董啟祥是怎麼掂對我的?他調穩當了口子,那一切都推到了我的身上!在監獄裡我沒有跟他怎麼著,可是我辛明春不是膘子,我記仇著呢。我砸他的工地怎麼了,我就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報復他。」

  「拉倒吧辛哥,」這個混蛋又在跟我裝逼,你是這麼個意思嗎?你是被暫時的勝利沖昏了頭腦,想借打擊胡四和董啟祥的機會站起來呢,我笑道,「你是怎麼想的你自己有數,大家也不是膘子,呵呵,走吧,進去談談,順便喝點兒什麼,人家鳳三都等你好幾個鐘頭了呢。」老辛還想狡辯,董啟祥站在走廊上喊:「磨蹭什麼?辛哥,就等你啦。」

  「辛哥,辛哥,辛你媽的哥,叫的倒親熱,」老辛吐了一口帶血絲的濃痰,「誰不知道誰呀,娘個逼。」

  「尊敬你不好,不尊敬你也不好,你到底想要大家怎麼對待你?」我邊笑邊沖王慧擠了一下眼。

  「好,這個小娘們兒長得好,」老辛咽了一口唾沫,「胡四真他媽的享福。」

  「辛哥不是不喜歡女人嗎?我記得你喜歡操腚眼啊。」我打趣道。

  「誰喜歡操腚眼?那是逼得沒有辦法啦……操,有饅頭吃,誰還吃窩頭?」胡四可真能沉得住氣,硬是不出來迎迎老辛。我覺得胡四是喝醉了,按說照他的性格,應該顛著碎步迎上來,呦,辛哥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快請進。甚至還有可能肉麻地擁抱老辛幾下。看來胡四這次是真的上了底火,也許是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的感覺吧。老辛極力裝出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劈拉著腿,橫著身子往前晃。我沖董啟祥眨巴了兩下眼睛,董啟祥會意地一笑:「辛哥,用這種方式請你來可真不得勁啊,來吧,三哥也在這裡。」話音剛落,鳳三一步跨了出來:「明春,你可來了,我被老四好一陣誤會,現在好了,我們就等你來喝酒了。」老辛輕蔑地掃了他一眼:「你來得很及時嘛。」鳳三哭笑不得,和稀泥道:「不算及時,還可以吧,弟兄們有誤會就應該及早解開,要不沒法做朋友了。」老辛一把打開鳳三伸過來的手,橫著身子進了房間,我把董啟祥和鳳三推進去,隨手關了門。

  胡四已經跟鳳三換了位置,坐在沖門的地方,金高靠著他,兩個人冷眼看著老辛。

  老辛指了指胡四對面的座位:「這是我的位置?」

  胡四不說話,鳳三把椅子往後拉了拉:「這是你的位置,早就給你安排好了。」

  老辛大大咧咧地坐下,摸了一把腦袋,摸下一手血:「有繃帶嗎?」

  董啟祥從牆上摘下一個鴨舌帽,直接給老辛戴在頭上:「沒有繃帶,先湊合著吧。」

  老辛捏著帽檐整了整,抓起提前倒好的一杯酒,一仰脖子幹了,咳嗽一聲,用一隻胳膊支著臉,嗡聲說:「你們誰先說?」沒有人回答,屋裡靜得出奇,鳳三拉風箱似的抽菸聲格外刺耳。悶了好長時間,胡四終於開口了:「辛哥,別的我不想廢話,你的人把我的工地砸了,損失誰來賠?」老辛哦了一聲,把嘴巴咂得嘖嘖響:「哦,哦哦,是這樣啊,你說呢?」胡四盯著他,反問道:「你說呢?」老辛橫了一下脖子:「我不知道,你們不是先把三哥弄來了嗎?」鳳三連連擺手:「不是弄來的,不是弄來的,蝴蝶去請我,我能不來嗎?應該來,權算是給蝴蝶接風。」老辛的冷笑像是結了冰:「是嗎?那我得佩服你,」把臉轉向董啟祥,「照這麼說我也是被你請來的,是不是?」我看到董啟祥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笑容有些扭曲:「是啊,不請你能來嗎?」胡四頓了頓杯子:「辛哥,喝口酒壓壓,別那麼激動。我不喜歡跟你鬥嘴皮子,明說,你想不想賠償?」老辛陡然提高了聲音:「我賠你個雞巴!你他媽的配跟我這麼說話嗎?」我的心一涼,腦子驀然閃過一個念頭,我不能用老辛了,他完蛋了……我弄不明白的是,老辛的腦子為什麼一下子就不跟趟了呢?按說他不應該是這種表現的,不管從別人的傳說,還是在監獄裡我的親眼所見,他都是一個非常圓滑的人,至少他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亂了方寸……不能用他了,目前他的表現連長法都不如,利用這樣的人會壞事兒的。我冷眼看著周圍的情況,儘量保持不動聲色。我用眼睛的餘光看到,金高扭了扭身子,似乎要發作,我咳嗽了一聲,橫了金高一眼,金高坐穩了。胡四沙沙笑了兩聲,轉著酒杯說:「辛哥啊辛哥,讓我怎麼說你呢?呵,你讓我笑都笑不出來了……這樣吧,打你也打了,罵你也罵了,給個痛快話,你承認不承認有砸工地這事兒吧。」

  「我承認!就他媽砸了,你想怎麼著吧。」老辛得寸進尺,態度像一條陡然立起的眼鏡蛇。

  「打死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傻逼!」董啟祥抄起一把瓶子猛地砸在老辛的腦袋上,碎片四濺。

  「你行,哈哈哈,」老辛摘下鴨舌帽,摸了一把腦袋,看著滿手鮮血,來回搖頭,「我服了,你行。」

  「還他媽嘴硬是不是?」董啟祥揪起他的頭髮,抓起另一個酒瓶子,橫著照腦袋又是一下子。

  「別打啦!」我看不下去了,在監獄值班室的一幕一幕橫掃過眼前,我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董啟祥撒了手,老辛徹底堅持不住了,一頭扎到了桌子上,胳膊聾拉在桌子下面,風吹草繩般晃悠。也許是我的面相很難看,董啟祥張大嘴巴直直地看著我:「你怎麼了?這個雜碎不該打嗎?」我推開他,把老辛的身子扶到椅子上,老辛的脖子直了直,想要把腦袋挺起來,可是剛挺了兩下就歪在了肩膀上。血還在流,像是有人在他的頭上澆了一碗紅色的顏料。胡四皺著眉頭站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一會兒進來一個服務員,拿著一卷紗布,把老辛的腦袋纏上了。胡四讓那個服務員出去,站到老辛後面嘆了一口氣:「唉,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了?好端端的一個大哥就這麼『膘』了……三哥,剛才你看見了什麼?」鳳三嚇得面如黃土,話都說不連貫了:「我什麼都沒看見。」董啟祥還在上火:「你他媽的能看見什麼?你只能看見胡四對你們的笑臉。你們這幫畜生就應該這樣對待你們,我他媽跟你們客氣過不少次了,可是你們呢?覺得我董啟祥完蛋了是不是?還你媽的哆嗦呢,你鳳三大小也在社會上玩兒了幾十年,這點小景兒就把你嚇成這樣了?你沒看見殺人的是不是?裝,裝你媽的什麼裝?不用裝,你這把老骨頭我是不會打你的,我還怕打死你呢。」鳳三哆嗦得不成樣子:「別打我,別打我,我心臟不好……蝴蝶,咱哥們兒不是說好了嗎?」

  我繞過董啟祥,從後面按了按鳳三的肩膀:「三哥,沒你什麼事兒,好好坐著喝酒,誰也不會動你。」

  胡四的神情有些恍惚,不住地搖頭:「如果他稍微軟和一點兒,誰忍心打他呢?他『膘』了……」

  董啟祥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內疚,把椅子往老辛那邊拖了拖,伸手拍拍老辛的臉:「醒醒啦。」

  老辛艱難地張開了眼睛,死魚般的眼珠在眼眶裡滑了兩下:「打夠了?」董啟祥訕笑著給他添了一杯酒:「辛哥,剛才咱們兩個都有些衝動,好好說話行不?」老辛又閉上了眼睛,彝孔大張著,忽忽地往外吹氣。我捏了捏鳳三的胳膊,鳳三會意,倒滿酒,站起來說:「哥兒幾個,聽我老傢伙說兩句。本來呢,咱們在港上都不是一般的人物,而且關係多多少少都還不錯,尤其是你們幾個,一起在監獄裡蹲過好幾年號子。弄到今天這種地步大家都有責任,別的我就不說了,首先我要檢討自己,我的年齡最大,作為大哥我沒有起到好的作用,在這裡我先罰自己一杯……」把自己的酒幹了,抹著嘴巴說,「罰完了自己,我得說說你辛明春了,本來我跟老四都商量好了,你只要承認自己犯了錯誤,給老四賠個不是,老四連賠償都不讓你賠償了,你倒好,來了就耍態度……當然了,大祥打人也不對,總歸是好兄弟吧?砸斷骨頭還連著筋呢,這我也得說說你。我覺得老四在這個問題上沒有錯,他一直很講道理,蝴蝶就更不用說了,人家一直在維護著兄弟感情……怎麼說呢?這樣吧,明春你把這杯酒喝了,大家握握手,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老四的損失由我鳳三來承擔,誰讓我比你們年紀大的呢?」老辛怏怏地欠身端起了酒杯:「鳳三,今天我算是認識你了。」

  「又多說話了,」鳳三尷尬地笑了笑,「得,你也別『刺燒』我了,一會兒我跟哥兒幾個解釋。」

  「你先別耍嘴皮子,把酒喝了再說。」金高悶聲道。

  「這就喝,這就喝,」鳳三嘬起嘴巴,吱地一聲把酒幹了,倒搖著杯子說,「怎麼樣?這可不是啤酒啊。」

  「好,你不是要解釋嗎?」胡四也幹了一杯,乜他一眼道,「解釋吧,我想知道。」

  鳳三坐下,裝模做樣地清了清嗓子:「是這麼回事兒,明春剛回來的時候到我那裡去玩兒,我問他出來以後有什麼打算?他說,班是沒法上了,還是在社會上混吧。我就說了,要不你來我這裡吧,他不願意來,他說,我辛明春不是給別人當跟班的材料。當時我還好不樂意,請他喝了一頓酒就散了……明春,這個我沒撒謊吧?」老辛哼了一聲:「沒撒謊,繼續說,說完了我給你總結。」胡四看看鳳三又看看老辛,忽然笑了:「哈哈,哈哈哈,算了算了,別弄得跟個真情況似的,我受不了,後面的我來說吧。不是跟二位吹,你們那點破事兒,我胡四心裡爛明白。是不是這樣?聽著啊,後來辛哥就拉了幾個小兄弟到處『造』名聲,長法的幾個小螞蟻知道了,覺得辛哥人還不錯,都貼上去了。辛哥帶著他們吃了吳胖子一陣,還跟關凱幹了一仗,打不過關凱就撤了,後來常青幫了辛哥一個忙,跟辛哥一起把關凱砸沉了。這個期間祥哥回來了,我在我店裡給祥哥接風,說了幾句過頭話,辛哥不樂意了。再後來就跟三哥聯繫,你們倆一合計就想折騰我胡四。先是試探了幾次,見我沒有反應,今天直接跟我玩兒野的了……我說的對不對?」

  「不對不對,」鳳三連連搖手,「前面的我不清楚,後面的完全錯誤,我沒想折騰你。」

  「三哥又不實在了,」胡四笑道,「你不是已經承認了嗎?哦,人家辛哥來了你又想裝大個兒的?」

  「老四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當時我們不是這麼商量的,我們就是想出口氣

  「那還不是一樣的意思?」胡四擺了擺手你還是別說了吧,讓辛哥說。」

  老辛苦笑了一聲:「我沒有什麼可說的,還是那句話,我不『膘』,我什麼都明白,殺人不過頭點地。」

  他怎麼還這樣說話?我對老辛徹底失望了,這種人永遠也爬不起來了,我連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沒有了。

  估計董啟祥也跟我一樣的心情,臉上的肌肉全堆到眼眶子下面去了:「操,真他媽的沒勁。」

  鳳三不明白我和董啟祥的意思,瞪著眼睛還想說話,我反手揮了揮:「夾閉著吧都。」

  「老四,你說吧,咱們這事兒怎麼處理?」老辛的身子又仰到了靠背上。我的心更涼了,怎麼處理?這話說得不明白,處理什麼?處理你砸人家的工地還是處理你剛才挨揍的事兒?我冷笑一聲,接口道:「辛哥,以後說話儘量把話說明白了,要不大家容易誤會。」老辛接話很快:「這有什麼不明白的?多少錢我賠就是了。」胡四正色道:「你賠得起嗎?別的什麼玻璃啦,燈具啦,可以忽略不計,你知道那套音響值多少錢?把你賣了你都賠不起。拉倒吧,我認倒霉。不過辛哥你給我記住了,只有這一次,下一次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連你的面都不見,你自己酌量著來。」

  「這樣不好,你說個數,砸鍋賣鐵我也賠你。」老辛的眼球轉了一下,正式裝上逼了。

  「辛哥,你沒喝多吧?」我笑了,大哥你可真會裝,人家說不讓你賠了,你還來勁了,「沒多接著喝。」

  「哈哈,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胡四搖了搖頭,「喝你的酒吧。」

  「不是,」老辛看出了胡四的不屑,臉上掛不住了,「你說個數,我記著總可以吧?有錢了我就還你。」

  「三百萬,你信不信?」胡四輕描淡寫地說。

  「別鬧了,鳳三的大奔值不值三百萬?」老辛不相信,「不就是幾個破音箱,幾張帶眼兒的玻璃嗎?」

  「那是玻璃?」胡四淡然一笑,「你這夥計什麼都不懂……你問三哥那是什麼?」

  鳳三做出一付痛心的樣子,拍著桌子說:「兄弟,是不是跟一面牆那麼大?那是電視啊,我的兄弟。三百萬,三百萬還是少的,唉,你呀……我還是得說這句話,咱們商量過要出氣不假,可是我沒讓你帶人去砸那麼貴重的東西啊。」老辛的嘴巴張成了一眼井:「我操他娘的,這麼厲害?老四,我真不知道,這不麻煩了?殺了我我也拿不出三百萬來啊……完了,我徹底跟不上世道……不,時代了。我還以為那是幾張大玻璃呢……修不起來了?沒裂紋啊,我走的時候還看見只是砸了幾個窩子……怎麼辦?大祥,這頓揍我應該挨,這都弄了些什麼呀……老四,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不是說了嘛,無所謂,我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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