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面亂套了2
2024-06-12 04:57:06
作者: 潮吧
我實話實說:「沒有,就一個,離上帝的要求還差得很遠。」
小廣咂巴了兩下嘴:「可憐啊可憐,不過好在現在有妓女,不忙,一輩子弄他個萬兒八千的應該沒問題。」
我早就聽別人說小廣喜歡女人,逗他道:「上帝的任務也太簡單了,如果是十個處女還算難完成。」
小廣一下子瞪起了眼睛:「你弄那個是不是處女?」
我點了點頭:「這個沒問題,哈哈。」
小廣的眼神黯淡下來:「蝴蝶,我他媽不如你啊,十個全是破貨,有幾個還糊弄我,來月經了跟我上床。」
我覺得小廣這個人很可以交朋友,有趣得很,說起話來一點兒不討人嫌。
他的毛筆字寫得棒極了,胡四跟他一比就跟掃盲班學員跟書法家比一樣。那天我讓他給我寫一幅字,他說,這樣吧,你給我買三瓶啤酒喝,沒有酒頂著我寫不好。正好董啟祥在儲藏室藏了幾瓶啤酒,我就拿來讓他喝了。喝上酒,他的腿很勤快,飛也似竄回教育科拿來了宣紙和毛筆,在桌子上展開宣紙就開始揮毫,「豪氣沖天」四個大字被他寫得氣勢磅礴,連我這個不懂書法的看了都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小廣寫完了,瀟灑地把毛筆往桌子上一丟:「看去吧,不是吹牛,這四個字夠你看一輩子的,每天你都能看出新的感覺來。楊遠你夠面子,這四個字我就寫給了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胡四,連我們隊長求我,我都沒給他寫,為什麼?字要跟人相稱,你們倆可以壓得住這四個字。」
當時我那個感動啊,差點兒沒掉下眼淚來,因為我看得出來,小廣說的是實話,他的眼睛通紅,臉上的肌肉都在顫動。我一感動就把董啟祥存的那些啤酒全給小廣拿了出來,小廣也不客氣,對著瓶嘴幾秒鐘一個,全喝了,我一數瓶子,十二個,整整一打,這小子夠能喝的。以前關於小廣喝醉了出洋相的那些傳說在那天全應驗了。他先是來回在值班室里走了幾趟,突然把胸脯一挺,感覺跟毛澤東差不多,甚至他還像甩長發那樣,優雅地甩了一下光頭,然後把手伸向半空:「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朗誦完了這首,又開始了毛主席詩詞:「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閒,五嶺逶迤騰細浪……」聽得我暈暈忽忽的,根本插不上嘴。朗誦完了詩詞,他也不管我在不在場,會不會笑話他,捏捏嗓子,把腦袋猛地一揚:「跟著感覺走,緊抓住夢的手,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溫柔,盡情揮灑自己的笑容……」這傢伙可真夠時髦的,那些剛進來的小孩才會唱的歌他已經學會了。唱了幾首歌,他抓起放在牆角的一把笤帚,橫著在空中一擺,來了個提膝亮相,嘴裡「鏹鏹」地打著鼓點,一拉門揚長而去。我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我是見識了一個真正的「酒膘子」。我怕他出事兒,跟出去看時,他已經「打馬」到了操場,突然一個空翻,穩穩地站在操場中間,把笤帚猛地摔向天空,拍打了兩下手,左右一看,穩穩噹噹地邁步進了教育科的大樓,他的背影很瀟灑。
夏天就這樣過去了,秋天來了。還是秋天好,身上總是乾爽的,沒有汗。值班這個活兒真好,早晨喊大家起床,維持著秩序讓大家出工,然後就可以休息了。喜歡看書就看書,喜歡聊天就聊天,覺得悶了就出門溜達上一陣。那天我溜達到了木工房,正好金成哲出來倒垃圾,我喊了他一聲,金成哲想跑,我截住了他:「你跑什麼?我不打你。」
金成哲期期艾艾地說:「大哥,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們別再來折騰我了,我犯了罪政府懲罰我。」
我笑道:「是不是陳廣勝又來找過你?」
金成哲哭了:「他來了就打我,上次來說你跟他決鬥,他吃了虧,要讓我補償回來。」
我早就料到小廣會來找他的,問:「他是怎麼說的?」
金成哲說,那天小廣好象是喝了酒,走路搖搖晃晃的,老遠就罵上了,老朝鮮你這個王八蛋,竟然敢欺負到我陳廣勝的頭上來了,拿命來。金成哲想跑,可是小廣的速度更快,一步躥上來就把他摔倒了,騎在他的身上就下了拳頭,打得他暈頭轉向。最後小廣把他拉起來,要跟他比武,金成哲不敢,說,要不你再打我一頓吧。小廣不同意,非讓金成哲打他不可,金成哲被逼無奈就虛晃了一拳,小廣抓住他的手腕就把他摔了出去。金成哲徹底爬不起來了,躺在地下裝死。小廣找了塊石頭坐在他的頭頂上說,知道為什麼打你嗎?楊遠就是這麼打的我,都是你這個混蛋惹的禍。
我笑了:「那就對了,你這個混蛋沒長腦子,什麼人你也敢去戳弄,這還是輕的,惹急了他,他砸死你。」
金成哲哭都哭不出來了:「大哥你說話不算數,你說過只要我說了實話你會罩著我的,他打我你還向著他。」
我笑道:「以後他不會來打你了,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
金成哲說:「反正我現在見了你們就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挨上揍了……你們還是別來找我了吧。」
我說:「我來找你沒有別的意思,有個事兒想問問你,劉三他們沒再來找你吧?」
金成哲想了想:「劉三倒沒再找我,有個叫松井的來找過我。」我一怔,問,松井來找你幹什麼?金成哲說:「那天我在裡面幹活,他來了,自我介紹叫松井,說是以前我敲詐陳廣勝的時候,他在幕後指揮過,想問問你來找過他沒有。我不敢說,就說沒有,他也打了我,那個狠啊,比上次祥哥打我還狠,就那麼一下我就癱了。我害怕他整死我,就說你來找過我。他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臨走又踹了我一腳,罵我是個膘子。」我想了想,笑道:「沒事兒,他這不是針對你的,他是害怕我找他的麻煩,想知道我的動向呢。」給他留了一盒煙,我直接去了四車間,找松井去。
松井正跟幾個人蹲在車間門口抽菸,我直接走了過去。
松井沒注意我,我從後面拍了拍他的頭頂:「松井。」
松井一抬頭,小臉立馬黃了:「遠哥,是你呀,你怎麼來了?」
我沒有說話,歪頭示意他跟我走。
走到花壇邊上,我讓他坐到花壇沿上,站在對面遞給他一根煙:「你去找金成哲了?」
松井一慌,煙掉到了地上,我用腳碾了,重新給了他一根:「別緊張,說話。」
松井哆嗦著點上了煙:「我去找了……遠哥,我以為你不知道這事兒,我想不讓他告訴你,我錯了。」
我說,本來我還真的不知道你也參與了這件事情,這麼一來我可全知道了。松井,你他媽的夠黑啊,在我面前裝得那麼像,背後你他媽的跟我來這套。松井沒命地搖頭,面目痛苦不堪:「哥哥,這全是李俊海搞的鬼啊,我就是他的一桿槍,現在我這桿槍不好使了,他就把我拋棄了……我現在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啊。李俊海不管我了,我以前在你身上做的那些孽只得自己撲拉了,你說我怎麼辦?我跟你解釋管用嗎?你能相信我嗎?李俊海啊李俊海,你太歹毒了啊,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推啊……遠哥,我知道現在我在你的眼裡什麼也不是了,你看著辦吧,我受著。」
這小子太可憐了,我嘆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胳膊轉身走了。
松井在我後面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遠哥,你是個好人!」
我冷笑一聲,在心裡說,我好你媽了個逼,現在我沒有機會修理你,乖乖等著我吧。
記得那是一個陰雨天,天空灰濛濛的,小雨下得跟霧似的。我跟董啟祥正坐在走廊頭上的桌子旁聊天,於隊站在外面拍鐵柵欄:「楊遠,接見。」我走過去打開了鐵柵欄:「是誰來了?」於隊說,不認識,他說他是你表哥,我真弄不明白,你整天哪來的那麼多表哥表弟的。我笑道:「沒有辦法啊,我媽的兄弟姐妹多。」於隊笑了笑,真服你了。
雨儘管下得小,走到接見室的時候,我的身上還是被淋濕了,衣服全貼在了身上。
於隊帶我進了接見室的走廊,指了指一個房間:「去吧,三個人在裡面。」
我估計有可能是花子他們來了,微笑著推開了門,一下子怔在那裡,李俊海?!
李俊海撐著桌子角站了起來,他想跟我握手,腿一軟,一屁股又坐了回去。身邊一個穿黑色西裝的大個子伸手攙他,他猛地從下面抽出一根銀色的拐杖,把那個人隔到了後面,沖我露出憨實的一笑:「蝴蝶,你還好嗎?」
很奇怪,曾經無數次我想,如果見了李俊海我會笑不出來的,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猛撲上去勒斷他的脖子,可是我沒有。我稍一遲疑,矜持地笑著坐在了他的對面,隔著桌子拍了拍他的胳膊:「俊海,你終於來了,呵呵。」
李俊海把手裡的拐杖扔給旁邊站著的另一個黑西裝,對他們說:「你們先出去,我跟我兄弟聊聊。」
我突然發現,這小子還真有派頭,臉色冷峻而不失溫和,跟個真正的社會大哥一樣。
那兩個黑西裝看樣子是他的保鏢,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盯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李俊海盯著他們的背影,冷眼看著他們出了門,突然把臉轉向了我:「蝴蝶,你可想死我了!」扎煞出那條胳膊就要來攬我,我下意識地躲開了,身上冷不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李俊海摟空了,身子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眼皮往上翻著,眼淚掛滿了臉:「蝴蝶,你是怎麼搞的啊……本來我以為你最晚明年就出去了,你怎麼又弄了三年?」我表現得很冷靜,當時我只把他當成了一條有著思維的蛆:「呵,沒事兒,很快的,我都不犯愁,你犯得什麼愁?」李俊海緩緩地把身子直了起來,眼淚不流了,目光中透出一股淒涼:「活在世上真難啊……蝴蝶,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我幾乎每天都在記掛著你……我知道你在這裡面受盡了磨難,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沒有想到咱們哥兒倆會再一次分開。本來我打好譜,你的生意我先替你照看著,等你出去我一把交給你,可是現在看來這成了一種奢望。可能我這樣說你會說我虛偽,可是我李俊海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我不是忘恩負義的雜碎。我李俊海是怎麼過上好日子的,我自己很清楚,還是那句話,沒有你楊遠就沒有我李俊海……我不想過多的表白自己了。你也知道的,咱哥兒倆之間產生了誤會,我不說你也清楚,誤會在哪裡呢?歸根結底在你的身上,你以為我要把你的財產據為己有,這通過胡四一次次的去找我,金高砍了我,林武打了我這些事情上表現得很明白。可是你仔細想一想,這可能嗎?我李俊海至於那樣嗎?蝴蝶,我知道你的心裡很難受,可是我的心裡就不難受了嗎?我的親兄弟進來了,我李俊海作為他的大哥還在外面享受自由,甚至還被他的兄弟誤會,心裡是個什麼滋味你能體會到嗎?蝴蝶,你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我的腦子有些麻木,感覺自己即將崩潰,擺擺手不讓他說了:「俊海,我理解你,別說了。」
李俊海停下了,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看得出來你煩我,但是你必須聽我解釋。」
我想像著自己在腦子裡放了一塊冰,極力讓自己保持著冷靜,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咱們還是好兄弟。」
李俊海的眼珠開始活動起來:「呵,你的心裡真是這麼想的?」
我點了點頭:「真的,剛開始的時候腦子沒轉過彎兒來,現在想通了,咱們還是好兄弟。」
「既然你還拿我當哥哥看,那我必須再跟你嘮叨兩句,」李俊海的表情看不出什麼意思,他好象沒有料到我會是這麼一種態度,「首先我得跟你解釋一下松井開槍這件事情,我承認,是我命令他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開槍的,可是我沒有讓他打死黃鬍子,黃鬍子死了這純屬以外,也許是他作孽太多,上帝的報應。我為什麼那樣安排?是因為我怕黃鬍子傷害你和二子,我的出發點全是為了咱那個家……好了,說這些有點兒多餘。不用分析我也知道你在裡面見過松井,你不要全聽他的,因為你不了解他,誰了解?我,李俊海。我為什麼不來看他?因為這個混蛋不值得我來看,他一直在背後『捅咕』別的,當然,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是不會感興趣的,總之,他是個小人,嘴臭,膽小,心眼兒還多……還有什麼使你對我產生了誤解?那就是我替你掌管了生意。你進來了,生意怎麼辦?誰能獨當一面?金高不見了人影,花子、大昌、那五,那都是些什麼手?我不替你掌管誰能壓得住場?可是我這一接手,金高不高興了,他砍我那天我曾經想跟他解釋,可是他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你也可以告訴金高,不是我李俊海心狠,你把我的腿都砍斷了,我能幫你在警察那裡說好話嗎?這是題外話了。所以,我覺得咱們倆的誤會就在這兩方面,你說呢?」
他說得倒輕巧,就這兩方面?多了去啦!從你一出來就沒閒著掂對我,我不用想就可以給你抓出一大把來。可是現在不是跟你算帳的時候,這個帳要算,那得等我變成了一隻腳,你變成了一條蛆的時候。我故意把自己的目光變成有些勞改打傻了的樣子,骨碌骨碌亂轉:「哦……對,對對,是這樣的,俊海,你想多了,我還真沒這麼想呢。」
「蝴蝶,我發現你這一陣變得多疑了,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唉,應該理解啊,誰都這樣。」
「哪樣?」我繼續裝憨,「黃鬍子不是已經死了嘛,孫朝陽也死了,大家都很開心。」
「孫朝陽應該死,」李俊海開始順著我的話題走了,「在濟南的時候我就想乾死他,可惜劉三手軟了。」
「劉三那夥計不錯,我在他家住過一陣,對我很照顧,出去以後我得找他報答報答他。」
「不用你報答,我的朋友我來報答就是了。」
「他跑了,你怎麼報答?」
「沒跑,回來了,關係我都給他處理好了,幫我在市場上幹事兒呢,是啊,不錯的一個夥計。」
我忍住噁心,繼續套他:「俊海這幾年混得不錯,到處都有關係。」李俊海矜持地摸了一下下巴:「那是,混社會的沒有點兒關係那怎麼行?在這一點上咱們都應該向胡四學習……對了,四哥經常來看你嗎?」我點了點頭:「經常來,順便來看看他別的朋友。」李俊海皺了一下眉頭:「四哥是個好大哥……我不如他,不過你得理解我。我被金高砍了,腿能走路的時候你已經進來大半年了,後來我想來看你,覺得你肯定對我誤會很深,就想等你消消火再說,誰知道你又蹲了小號……唉,說到這裡我就想起了大叔,大叔可……」我的心一抽,慌忙敲了敲桌子:「別說這個。」李俊海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我這嘴啊……得,不說了。我跟你說說我的打算,合適的話你就聽,不合適你就提出自己的意見來。我想這麼辦,你的生意我先替你照看著,但是我必須跟你整明白了,親兄弟也得把帳目弄清楚了,不然將來都不好說話。新冷庫有我的股份,你當初的投人基本上是虛的,因為你進的設備沒法用,現在也不用了,費鐵一堆。租賃費沒交,後來是我交的,我已經把你應該得的那部分錢給你劃出來了,沒有多少,也就幾千塊錢吧,當初你把貨款拿走不少,交了賠償金……」我點了點頭:「俊海,這個沒問題,你這麼安排我沒有意見。」李俊海拍拍我的手背,接著說:「你在海天路的那幾個攤位我一直給你留著,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交給你,這你肯定沒有意見。辦公樓那是公家的,你進來了我只好先替你占著,你不知道,當初老劉為這事兒跟我好一頓吵吵,被我砸跑了,管你什麼工商不工商呢,動我的『韭菜蔥』砸死你……這個等以後你出去我也交給你。最難辦的是以前承包的那個冷藏廠,水產局找過我好幾次,說你進去了就應該退包,這個實在沒有辦法,我就替你退了,折騰了幾萬塊錢,可是現在也所剩無幾了,當時處理關係,再把客戶的貨款—結……唉,金高在那裡的時候欠了很多錢啊,咱們一不承包了,人家全找上門來了,不給人家錢是不行的,我就給了,這我得跟你道個歉……不過真沒有辦法,不給,人家就要告。」
這他媽的都羅嗦了些什麼玩意兒?工商的人你敢打,幾個客戶你倒裝起孫子來了?他在撤謊,金高從來不欠客戶的錢,只有一個老許因為貨不好他欠過,不過這事兒已經通過長法處理好了,再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了。好,就算是有客戶去催欠款,你李俊海就那麼實在把錢給人家?你不砸斷人家的腿那就算這個人賺了,操你媽,撒謊都不會撒。
「我知道了,就這麼辦吧媽的,先「滾」他幾個錢再說,我捻了捻手指,「我最近挺困難的。」
「哈哈,剛才我還想問你呢李俊海從桌子底下拿出了一個塑膠袋,「幾條煙,錢也在裡面,一千。」
「一千?少了啊哥哥,」我繼續捻指頭再來點兒,在裡面也不少花錢。」
「現在讓花了?」從他的表情上看得出來,這小子在跟我裝逼。
「讓花了,可以存到帳本上,也可以找『老就』出去買,再拿點兒,記在我帳上,出去以後咱們再細算。」
李俊海的臉色很難看,他似乎覺察到我在「滾」他,慢慢騰騰地拉開了包,我邊瞅著他的包邊想,操你娘,我這不是跟你要錢,我這是在花我自己的錢。李俊海扒拉了很長時間才從包里拿出一沓錢來,刷刷地掰著:「錢要仔細花啊,賺錢不容易……」我一把抓過錢來,彎腰掖到了襪子筒里:「這是多少?」李俊海喃喃地說:「五千啊。」
「俊海,你的腿怎麼樣了?」問這話的時候,我的心裡一陣痛快,哈哈,瘸了多過癮?
「沒看見我拄上拐了?」李俊海仿佛還沉浸在被我「搶」了錢的悲哀之中,「真難看啊,瘸腿……」
「沒有好的希望了?」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帶有幸災樂禍的味道。
「幾乎沒有了……」李俊海神色黯然地說,「金高這個混蛋可真狠啊,要不是我跑得快,他想殺了我呢。」
「你當初別跑就好了我裝出一付同情的樣子,摸著他的手說,「金高那個人我了解,他沒有那麼狠。」
「別替他說好話了。」李俊海一悲傷起來,臉色就十分難看,有些楚楚可憐的意思。
門響了一下,我轉頭一看,一個黑西裝貼著門縫在往裡瞅,我回頭笑道:「你行,跟孫朝陽學的?」
李俊海沒有反應過來,不解地問:「什麼意思?孫朝陽怎麼了?」
我反手指了指門口:「兩個保鏍啊。」
李俊海抬頭一看,臉刷地紅了,沖門口猛地一拍桌子:「滾!」
門縫嘭地關上了,外面一個聲音在說,活該,看你媽的什麼看?海哥跟蝴蝶是把兄弟,他們怎麼可能打起來?哈哈,原來剛才那小子害怕他們老大吃虧呢。不會的,我不敢動你們老大,你們老大現在比我厲害,我動了他那不是找死?我再加上幾年刑,他更占便宜了,那樣我不是虧大發了?我還預備著好好跟他玩玩呢。我沖李俊海笑了笑:「俊海,你還是那個脾氣,對待把兄弟客氣,對待任何人跟他媽吆喝狗似的,好,哈哈。」李俊海搖了搖頭:「我這個脾氣也不好,不過有些人就得這樣對待,有句話不是說嗎?你不操他娘他是不會叫你爹的……操,這是誰說的來著?胡四?對,好象是胡四說的。你剛才說我學孫朝陽,錯啦,我學他幹什麼?當年我為了救你,孤身一人闖進孫朝陽的家,他家裡哪有個人?如果他有我這樣的腦子早他媽在家裡安排上人了。這一套是我自己發明的,你想想,我不這樣行嗎?金高砍我,林武也想殺了我……對了,你知道林武打過我嗎?那天要不是我的身邊有幾個弟兄,恐怕我就見不著你了,唉,想起來我就想哭,我他媽往死里哭……林武打我,我為什麼不還手?還不是因為兄弟你嘛。如果當時我還了手,你們對我的誤會可能就更大啦,那時候咱哥兒幾個這麼辦?跟那些小混子似的整天約仗打?那有意思嗎?」
看來這個混蛋的腦子也不是很清醒,我隨便往這方面一引他就說了這麼多話,將來我出去他還真不一定是我的個兒呢。我笑了,笑得很開心:「俊海,其實我挺佩服你的,以前咱倆有些誤會,現在我明白了,你和我是最好的朋友……不對,是親兄弟。」李俊海滿意地哼了一聲,越發矜持起來:「你呀你,讓我怎麼說你呢?你就是個棉花耳朵,別人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一點兒主見都沒有……算了,不跟你嘮叨這些沒用的了。想不想聽聽外面的消息?比如你最關心的,關於湯勇等人的情況?」這個我願意聽,胡四曾經對我說過湯勇的情況,可是我還是想聽聽李俊海是怎麼說的,我想知道李俊海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我點點頭說:「想知道啊,他是咱們的敵人嘛。」李俊海推了我一把:「別這麼說,他不是咱們的敵人,是朋友。你可能不知道,現在我跟湯勇關係處得不錯……這麼說吧,三國的故事你知道吧?魏、蜀、吳三國爭霸天下,曾經有過聯橫這一說,現在我跟湯勇就在聯橫,我是諸葛亮,他是孫權……」我插話問:「誰是劉備呢?」李俊海一下子卡了殼,哼哧了半天也沒說上話來,我知道他不敢說,因為胡四在他的心目中應該就是劉備,我笑了:「哈哈哈,拉倒吧,你說得怪神秘的,還是別說了,我也不問了,反正等我出去了,世界也就變了樣兒。」李俊海猶豫了一陣,突然一撐桌子站了起來:「蝴蝶,還有別的事兒嗎?我得回去了,剛才想起來,中午我還約了刑警大隊的劉大吃飯呢,別耽誤了。」我在心裡呸了一聲,站起來笑道:「你忙去吧,我沒有什麼事兒了。」
李俊海翻起眼皮瞄了我一眼,悶聲道:「兄弟,我走路的姿勢很難看,你還是把臉轉過去吧。」
他倒很有數,我想笑,想了想又忍下了:「別這麼說,難看什麼?我上次被閻八捅了那才叫難看呢。」
李俊海不看我了,低著頭一瘸一拐地轉出了桌子:「老八,把拐杖拿過來。」
門開了,剛才在門縫裡偷看的那個黑西服閃了進來:「海哥,完事兒了?」
李俊海嗡了一聲,接過他遞過來的拐杖在地下創了創你先出去,以後別他媽鬼頭鬼腦的。」
我走過去,想攙他一把,嗓子眼突然一陣噁心,驀地站住了:「俊海,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李俊海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我,伸出那條胳膊摸了摸我的肩膀:「兄弟,好好活著,天塌不下來,有我李俊海在外面撐著,你就放心在裡面呆著,出去以後咱哥兒倆重新打天下,先這樣吧,我走了。」我被他摸這一下感覺很不舒服,有一種受了污辱的感覺,我退後一步,沖他呲了呲牙:「走吧,我會好好活著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啊。」
李俊海的拐杖是那種手杖似的,冷不丁一看像是一根鍍了銀的燒火棍。他拄著它,一步一步地往門口挪,我忽然有一種想要一拳打倒他的衝動,近前兩步,一楞,把握緊的拳頭改成了手掌,攙了他的腋窩一下:「慢走。」
看著李俊海的背影,我無聲地笑了起來,這他媽是個什麼東西呀,整個一個大螃蟹。
雨下大了,李俊海慢慢消失在淋漓的雨中,我躲到走廊里,放聲大笑。
重新從監獄裡出來的時候,我已經二十八歲了。站在大院裡等待釋放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沒有以前重獲自由那種欣喜若狂的感覺,有的只是對前途的茫然與不安。我是被提前釋放的,提前了十個月。握別牢友往外走的時候感覺很孤單,沒有人送我,因為董啟祥、老辛他們已經出去了,連小廣也走了一年多了。於隊送我走到出監獄的最後一道鐵門的時候,跟我握了一下手:「楊遠,這次出去可千萬別再回來了,你也是奔三十的人了,再進來可什麼都耽誤了。」我的心裡百感交集,竟然有一絲失落,仿佛一顆在空氣里跌落到深谷里的石子,感覺很不塌實,我點了點頭,背轉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門。身後響起喀啦喀啦的關門聲,讓我想到了蛇蛻皮的聲音。
跟上次不一樣,外面沒有人來接我,原因是大家都不知道我今天出來,我也沒有通知大家,我想悄悄地回家呆上幾天,儘量不讓社會上的人知道我回來了。孤單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先見見我弟弟。金高三個月之前去接見我的時候,告訴我,他住到了我們家,平時帶著我弟弟,我弟弟很聽話,打人的脾氣也沒有了,很安靜,跟個小姑娘似的。我問他是什麼時候從胡四那裡帶走我弟弟的?金高說,帶走半年多了,怕你誤會胡四,一直沒好意思告訴你。我哼了一聲:「你就別替他藏著掖著的了,我聽常青說過了,他打過我弟弟,他媽的,當初我就想讓你帶著二子,可惜聯繫不上你。」金高說,你別聽常青胡咧咧,他跟胡四的矛盾很深,他什麼話說不出來?現在他成了關凱的人了,別聽他的,這事兒我了解。我說,既然你了解,你來告訴我當時胡四是怎麼打的我弟弟?金高說,我不在場,可是我相信林武,林武說,二子太不象話了,那天胡四正在飯店裡請朋友吃飯,他不知道怎麼進去了,抓起一根板発……
當時常青來接見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常青說,二子犯病了不假,跟胡四撒嬌,胡四煩了,讓二子滾蛋,二子罵了胡四一句,胡四當著很多人的面把二子踹在飯店門口,踹得全身都是土,彝子也出血了,誰拉他都不聽,還說如果不是看在楊遠的面子上,打死你這個混蛋。後來就要給我弟弟辦去精神病醫院的手續,林武知道這事兒以後把胡四臭罵了一頓,這才拉了倒。以後胡四來接見我,我問他真的打過我弟弟嗎?胡四不承認,胡四說,我這個當哥哥的,罵他幾句怎麼了?打那不算打,推了他幾把。我煽了胡四一巴掌,讓他滾,胡四就走了,走的時候很憤怒,要跟我一刀兩斷。我在後面說,胡四,一刀兩斷可以,但是我現在沒有辦法,你還是幫我照看著二子,等我出去我就帶他走,咱們倆就此了斷。後來胡四又來過一次,老是賠不是,說他錯了,我把他推了出去,讓林武留下。林武說,別跟老四這樣,老四也不容易,你弟弟那個樣子,誰時間長了也草雞。我問他能不能替我照看二子一陣?我很快就出去了。林武說,二子討厭我,見了我就想打我,這怎麼可能呢?金高已經回去了,找金高談談吧。當時我很生氣,因為金高出去一年多了,一直沒來看我,就問林武,金高在外面幹什麼?林武很吃驚,他沒來看你?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估計金高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問林武金高發生了什麼?
林武不相信似的搖了搖頭:「金高這個混蛋也太愛面子了,他這是不好意思來見你啊。」
我問,他到底怎麼了?
林武說:「剛回來的第二天就被李俊海的人給砍了,住了很長時間的院。
林武說,金高一天刑也沒減,好象是刑期太短了,沒有太特殊的情況不能減刑。到期以後先給林武打了一個電話,讓林武給他接風,林武就在胡四飯店請了他,當時胡四、常青、大昌、花子他們都去了。金高喝多了就睡在胡四的飯店,晚上還給二子好一陣講故事,說明天要帶二子去接見你。睡到第二天中午,隨便吃了點兒飯就出門買東西,後來再也沒有了消息。當時大家都以為他回家了,都忙,也沒有再打聽他。一個月以後,有人在路上碰見了他,他拖拉著一條腿,很落魄的樣子。」當時我就預料到他是被李雜碎的人給砍了,到處找他,想打聽打聽是怎麼回事兒林武說到這裡,眼睛紅成了兔子,「可是打聽了幾個月也沒能找到他,再後來我碰見花子,花子說,金高又吃虧了,腦袋幾乎都被李俊海的人給砸爛了。我問他到底是怎麼搞的?花子說,那天金高去商場買東西,被李俊海的人發現了,跟著他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直接抽出砍刀把金高的腿砍折了,金高現在的腿傷比李俊海的還嚴重,從膝蓋以下插了一塊不鏽鋼板,腿不能打彎了。金高出院以後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裡。幾個月以後的一個深夜,金高拎著槍去了李俊海剛買的房子,蹲在門口一直等著李俊海出來,結果沒等到李俊海,等到了劉三他們。早晨他們一出門,金高就撲上去用槍頂著劉三問李俊海去了哪裡?劉三他們被槍頂回了屋,李俊海根本沒在家裡。金高大意了,收起槍就往外走,被劉三他們撲倒了,上去就用刀砍,全傷在臉上、頭皮上,劉三他們怕他死了,把他扔到醫院門口就走了。
金高這小子也太鹵莽了,你去「摸」李俊海,多少也應該帶幾個人去呀,你不知道李俊海現在身邊有多少人嗎?再說,你那麼狂什麼?一看李俊海不在家,你應該把劉三他們綁起來,然後坐在他家裡等啊,他還能一輩子不回家?娘的,活該,沒砍死你算你賺了。我問林武,後來呢?林武說,我聽花子說了這事兒,就問花子,他現在住在哪裡?花子說,他住了院我們都不知道,又過了好幾個月,金高才給花子打電話,讓花子再給他弄把槍,他要親手殺了李俊海和劉三。花子不敢,就敷衍他,槍難搞,你在哪裡?我先給你送點兒錢去。金高在牛玉文家跟花子見了一面,把前面的事兒告訴了花子。花子就決定跟金高一起完成這事兒。分手以後,花子就去了濟南,找到天順,讓天順給他弄兩把槍,天順也沒問他要槍幹什麼,就給了他兩支獵槍。花子回來以後又找不到金高了,這事兒就一直拖著,直到現在。
「這麼說你一直沒見著金高?」我問林武。
「見過幾次,」金高說,「見著他以後,我問他李俊海這事兒你打算怎麼辦?金高只是笑,操。」
「他是什麼意思呢?」
「他不想幹了,他說他掂量過了,在蝴蝶沒出來之前,他殺不了李俊海。」
「那麼你們是什麼時候談起的二子?他怎麼把二子帶走的?」
林武想了想,說:「大約是他出來一年半以後。那時候他已經很難在街面上出現了,朋友們都找不到他。一天,我正跟胡四站在飯店門口聊天,金高騎著一輛自行車來了,劈胸就抓住了胡四,要揍他。胡四問他,金高你怎麼了,又喝酒了?金高說,把二子給我,我要帶他走。胡四就明白了,一定是常青跟他說了什麼……胡四也不說話,把二子從屋裡喊出來,讓金高帶走,金高把二子放到自行車上,騎上就走。胡四讓我追上金高,把你家的鑰匙給他,順便拿了幾千塊錢給他。金高把鑰匙收下了,錢揚了一地。晚上我和胡四去了你家,金高在家裡包餃子,旁邊還有劉梅。胡四就跟他解釋那天他打二子的事兒……其實這事兒胡四有毛病,一來是喝酒了,二來是當著他白道兒上的朋友,二子給他那一板発,確實讓他下不來台,他就踹了二子幾腳。金高有些消火了,說,那你也不應該把二子踹到門口,還讓他滾啊。胡四說,一定是常青這個混蛋胡說八道了,沒有的事兒,我只是把他一腳踹到了房間的門口,就讓服務員拉他走了。金高說,你照看了他這麼長時間也不容易,等楊遠回來把工錢給你。胡四火了,楊遠是你的朋友,就不是我的朋友了?他進去了,我不應該幫他照顧弟弟嗎?金高徹底沒了脾氣,留我們倆在家裡吃了餃子,又喝了不少酒,胡四再給他錢,他也不推辭了,說是給二子買零食吃。我讓他幫我跑車,金高不去,他說他要干自己的,誰的光也不沾。從那以後我們聯繫的就少了,他也確實挺忙的,一大早就騎著自行車帶二子去郊區趕集,回來就在街上擺地攤……」
那時候我還沒有見著金高,打斷林武道:「別說了,你回去以後對他說,就說我命令他來見我。」
林武搖著頭說:「我估計這小子是不好意思來見你了,沒混好,沒有臉。」
我不讓他說了,把他給我的一千塊錢給他塞回了手裡:「這個給金高,他不要你就說這是我給弟弟的。」
過了幾天,胡四帶金高來了,胡四不進來,讓金高自己進來,他在外面等著。聽金高說到這裡,我笑了:「我基本知道了,別說這事兒了,反正我記住了。」
金高說:「快點兒出去吧,出去以後咱哥兒倆重新來過,現在我活得都不像人了。」
我說:「你把二子給我帶好了,一切等我出去再說……常青現在跟你還聯繫?」
金高說,經常去找我玩兒,他現在也變了,幹什麼事兒都小心翼翼的,跟個小老頭似的,我勸他振作起來,他好象挺聽我的,問我怎麼振作?其實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振作,就說,重新開始,就跟你剛開始混那樣。常青說,我現在沒有當初的那種心情了,瞻前顧後的。我說,裝你也得裝出來,裝得像什麼都不在乎,這樣別人才能想起你以前的威猛來。常青說,小廣出來了,他先拿小廣練了練手,把小廣打了一頓,小廣也沒敢跟他反動。我還笑話他,你打個小廣管什麼用?要打就打劉三這個級別的。常青說,那是下一步,現在還不到時候,等蝴蝶出來再說,現在沒個領頭的,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我問他,關凱不就是你的領頭人嗎?常青差點兒吐了,操他媽的,那是個什麼破逼玩意兒?我不過是跟著他先落落腳,以後我還想把他的地盤拿過來呢,給蝴蝶準備著,將來蝴蝶出來有個根據地。
我很高興,常青這小子是個有心人,問金高:「他跟胡四鬧了什麼?」
金高說:「我也不清楚,常青不說,我又不好問胡四,問了胡四也不可能說,胡四更他媽愛面子。」
我估計一定是常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讓胡四不高興了,不然不會鬧到這般地步,胡四一開始是很賞識常青的。
我問金高以後有什麼打算,金高說,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的打算是你先出去,出去以後再說。
那天接見完了,我的心情很惆悵,走在回監舍的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感覺像是踩在棉花上。
離家越來越近了,我的腳步開始輕快起來,我終於可以每天都看到我弟弟了。我有一種在經歷了漫長的窒息以後,突然獲得消失般的寧靜,仿佛一股微風極其舒暢地吹過我的身體,讓我感到自己化做了無數水滴,清脆悅耳地消失在這些自由的空氣里。胡同口站著幾個頂牛的半大小子,他們不認識我,旁若無人地繼續玩兒自己的遊戲,我丟掉背著的一把吉他,搬起一條腿,嗷嗷叫著向他們頂去,那幫小子像看一個神經病似的閃開了,他們也許心裡在說,這個老傢伙是剛從神經病院裡跑出來的吧?我沒趣地放下腿,抓起我的吉他走到我家門口,沖還在愣神的那幫小子笑了笑:「我家住在這裡。」一個小子猛拍了一下大腿:「哦,我知道了,你是傻二的哥哥,勞改犯楊遠!」我揮起吉他向他衝去:「我他媽砸死你!」那幫小子轟地一聲跑散了,讓我像一隻沒有對手的鬥雞,傻楞在那裡半天。
用力拍了好長時間門,裡面也沒有反應,那幫小子站在胡同口大聲喊:「這裡沒人住了,早搬走啦!」
搬走了?不可能,金高也許是帶著我弟弟住到他的家裡去了。
我拿出一盒煙,沖那幫小子亮了亮:「過來,我給大家發煙抽。」
那幫小子不動彈:「叔叔,我們知道你很厲害,你有什麼話就說,我們全告訴你。」
我點了一根煙,抽了兩口,剛想問他們我家多長時間沒有人住了,對門飯店走出了一個人:「大遠回來了?」
「呦,孫哥,哈哈,我回來了。」我突然紅了臉,剛才跟一幫小孩羅嗦什麼,直接問孫哥不就得了?
「二子他們好幾個月沒回來了,有幾個夥計來找大金,打聽我,我也不知道啊,唉,幹什麼去了呢?」
「也許是去大金家了。」儘管這樣說,我的心裡還是空得像一把撐開的傘。
「那你趕緊去看看吧,好幾年沒回來了,也不知道都出了什麼事兒……你爸爸也沒了。」
「我都知道了,」我儘量讓自己顯得穩重一些,「孫哥的生意還好吧?」
孫哥苦笑著搖了搖頭:「好什麼好?你看看這都幾年了,還是原來那個樣兒,簽字就把我簽死了。」
我笑道:「我回來了,簽你字的人我幫你去找……」
孫哥想把我讓進去,邊上來拉我邊說:「哪好意思麻煩你?大遠,你真是個好人,當初你都那樣了,還沒忘記幫我小舅子處理他那事兒……現在兩口子和好了,兩口子都感激你呢,你派人收拾了那個騙子,我舅子媳婦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是被人玩兒了。大遠,你先別去找二子了,我店裡的小夥計知道大金的家,我讓他去找找,暫時找不著也沒有關係,大金整天跟二子在街上賣襪子什麼的,我讓他挨個地方轉轉。一會兒我讓我小舅子兩口子過來陪你。」我哪有心情在這裡喝酒?把吉他遞給他:「這個先在你這裡一放,我自己去金高家,找不著再回來跟你聊天,總歸是在家門口,心裡也舒坦,哈哈。」孫哥說:「咱可是說好了啊,我這就預備菜,不管找不找得著,中午你都得回來啊。」
跟孫哥借了一輛自行車,我騎上就奔了金高家。敲了幾下門,一個老太太開門問我,找誰?我說,我找一個叫金高的。老太太說,你是小金的朋友吧?他把房子租給我們老兩口了,好幾個月沒來了,這個月的房租他還沒來拿呢。我探頭往裡看了看,裡面空蕩蕩的,基本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看來老兩口的日子過得不怎麼樣。我說聲打擾,想走,老太太拉了我一把,小青年,你見了小金告訴他,讓他回來拿房租,他過得也不寬裕,我們有了錢就應該給他的。
下樓的時候,老太太還在絮叨,小金可真不容易,一個人拉扯著個傻子弟弟。
在樓下站了一會兒,感覺很茫然,金高會去哪裡呢?還是先去胡四飯店見見胡四吧,也許他知道。
十幾年沒有騎過自行車了,感覺都不會騎了,好幾次差點兒跌倒,到了胡四飯店,我已經氣喘吁吁。
胡四不在,我問吧檯上的一個小姐,胡老闆去了哪裡?小姐說,一大早就出去了,好象跟幾個朋友釣魚去了。我說我是他的朋友,叫楊遠,你能不能幫我聯繫上他?小姐看了我一會兒,問,你就是二子他哥哥吧?我笑道,是啊,以前我經常來這裡的,你們那個領班,就是林武的對象跟我也很熟的。那個小姐吃吃地笑:「你說的是馬姐吧,她跟林武哥結婚了,五一剛結的呢,」說著撥了一串電話號碼,「四哥的手機號經常換,這個新號碼才十來天呢……喂,是四哥嗎?猜猜是誰來了?誰……去,你姥姥才來了呢,是蝴蝶,就是二子他哥哥……哦,讓他跟你說話啊。」把電話遞給我,嘻嘻地笑,臉紅得像開了的桃花,很幸福的樣子,讓我一下子就想到胡四有可能跟她有一腿,我拿過電話,沒等開口,胡四就嚷嚷上了:「真的是蝴蝶?操你娘的,你是怎麼回來的?又越獄了?」我罵了他一聲,正色道:「我提前了十個月,誰也沒告訴。你能不能回來一趟?我找不著金高和我弟弟了。」胡四好象在跟旁邊的人解釋,我聽見他用一種興奮的聲音對大家說:「我得走了,今天不能陪你們了,我兄弟回來了,對,是楊遠,提前釋放了……喂,蝴蝶,先自己找個地方洗洗澡,把自己弄乾淨些,我最多兩個小時就回去了。」我沒有說話,直接掛了電話。
「林武經常來嗎?」我問那個小姐。
「最近不大來了,結婚了晚上就在家陪老婆嘛,馬姐也不在這裡幹了,另開了一家飯店,林武有時候去幫忙。」
「麻煩小姐再給林武打個電話,讓他來。」
「蝴蝶大哥,別喊我小姐,這個稱呼不好,我姓王,叫王慧,你叫我小王就行了。」
小姐多好的一個稱呼現在就變了味,我笑道:「那好,小王。麻煩你再給林武打個電話。」她在撥電話,我隨口問道,「小王多大了?」王慧撥完了那個電話,抬頭說:「二十一了,比你對象小多了。」看樣子她認識芳子,我逗她道:「我哪有什麼對象?要是有的話,我就照你這樣的找。」王蒽瞪了我一眼:「我哪有張姐漂亮?你可千萬別這麼說,讓張姐知道了,不打死我才怪呢。」我不笑了,問她:「你張姐經常來嗎?」王慧說,以前經常來,這陣子不大來了,人家生意那麼好,脫不開身呢。王慧說,芳子健身房的生意好極了,她也很會做生意,經常在電視台打GG,中山路那些霓虹燈路牌幾乎都讓她給占了。這個我相信,芳子去接見我的時候經常吹噓,有一次她開玩笑說,林武在她那裡當了一陣教練,根本說不出個道道來,後來被芳子開除了,連工錢都沒給他,芳子嚇唬他說,有個練胸大肌的把胸大肌練到背上去了,遠遠一看跟個羅鍋似的,人家要起訴他呢。林
武讓芳子請他吃了一頓涮羊肉,灰溜溜地走了。王慧把電話蹭到腮幫子上,好象在想什麼心事,話筒里傳出林武的粗門大嗓:「誰找我?胡四?你娘的,怎麼不說話?」
我拍了拍吧檯:「小王,把電話給我,林武說話了。」
王慧猛一哆嗦,臉刷地紅了:「討厭,光顧著跟你說話了,把這事兒給忘了。」
我沒等她跟林武說話,就轉進去接過了電話:「林武,是我,你大爺。」
那邊一怔,好象沒有反應過來:「誰?誰大爺?我操啊,是你!蝴蝶?你怎麼到胡四那裡去了?」
「我今天出來了,到胡四這裡先報個到,你在哪裡?安排一下就回來,我挺想你的。」
「好,我馬上回去!」林武啪地掛了電話。
「這個林哥啊,」王慧矜了矜鼻子老是這麼風風火火的,都來不及跟人說話。」
「他就這麼個品種,」我笑了笑,把電話放下,轉了出來,「小王這姑娘真不錯,我要是沒有對象就好了,呵。」
「胡說……楊哥,給張姐也打個電話?她也不知道你回來了吧?」
「她的電話我知道,暫時不通知她,先跟你聊聊,增加增加階級感情。」
「嘖嘖,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這些男人都一個熊樣兒,他們還說你穩重呢,嘁。」
「說句男人話就不穩重了?算了,你太小,我不跟你開玩笑了。」
「沒什麼呀,」王慧看樣子很健談,「楊哥,剛才那句話不是批評你,是表揚你呢。」
這種感覺很奇妙,我的心痒痒的,直想摸她一把,也許是蹲監獄把我蹲成西門慶了,腿竟然有些發軟。這個姑娘長得算不上漂亮,但是她有一種讓人說不出來的感覺,臉紅撲撲的,嘴唇很飽滿,眼睛不大,是單眼皮,又細又長,胸脯高高的,很結實,偷眼瞟瞟她的屁股,也是很結實的樣子,又圓又大,包裹在牛仔褲里仿佛要炸出來的樣子,她屬於很健康的那種美,我覺得她以前一定是個運動員。腦子裡浮現出芳子的身影,芳子比她漂亮多了,可是我從芳子的身上已經看不出從前的那種青春了,能夠看出來的是她渾身散發出來的那種風塵與世故。媽的,胡四這個混蛋可真有福氣,這麼好的姑娘他也能搞到手?不行,我得問問胡四,他乾沒干她,如果沒有,我要學小廣……操,我在心裡罵了自己一聲,你還算是個人嗎?你這麼做能對得起芳子嘛……不想了,一門心思地跟芳子過日子吧,楊遠不能跟小廣學,那成什麼了?你應該做一個真正的男人。我點了—根煙坐到大堂邊的沙發上,看著門口的一縷陽光發呆。
想起了芳子那年離開我以後的背影,我站在她後面大聲喊,芳子,我錯了,你回來!可是她一直跑,在那個夜色朦朧的夜晚。直到她重新出現在我的眼前,其間的大段生活,對於我始終是一個空白……我不敢去想她離開我以後的那段生活。我記得我曾經發誓要讓吳胖子嘗到苦頭,要讓他永遠記住一個道理,我楊遠曾經愛過的女人,不管是否她自己願意,都不可以讓別人沾著,我也發誓永遠不理芳子了,可是以後我實在是忘不了她,她融化在了我的血管里,只要我還活著,她就不會從我的血管里消失。無意識地瞟了王慧一眼,她正歪著腦袋看我,嘴裡輕輕哼著什麼。眼睛看外面看得有些發花,王蒽在我的眼裡變成了橘黃色的一個影象,朦朧得像一幅古典油畫,我的心又是一癢。
「楊遠,在哪兒吶!」林武一步闖了進來,「我操,還真是你!」林武風一般衝過來,一把抱起我,就地轉起了圈,「老雞巴操的,終於又在外面見著你了!」我推開他,倒退幾步,打量了他幾眼,當胸給了他一拳:「還是那個樣!好,高興。」林武回頭沖王慧咋呼了一聲:「還他媽愣在那裡幹什麼?吩咐廚房上菜!」不由分說,拉著我就進了一個單間,「操他媽的,這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咱哥們兒又走到一起來了……唉,不過這下子老了,我虛歲都三十了,眼看要當孩子他爹了。不說不愉快的了……出來以後直接來了這裡,沒回家看看?」我說:「回家了,家裡沒人,對門老孫說,我家好幾個月沒有人去了,我正想問你呢,金高和我弟弟呢?」林武皺緊了眉頭:「我和胡四去了好幾次也沒見著他,去他家裡找也沒人,他去哪裡了呢?按說他應該說一聲啊……也許是他不知道你快要回來了,先去別處住著了,別擔心,金高大小也是個玩兒社會的,自己辦事兒自己有數,先別管……」我拉他站了起來:「拉我去老牛家一趟,也許老牛知道他去了哪裡。」金高想了想:「不用親自去了,我這裡有老牛的電話,」說著拿出電話本翻了幾下,快速撥了牛玉文的手機,「牛哥嗎?我是林武,金高在不在你那裡?」牛玉文說,我在外地出差,我也不在知道他在哪裡,好象在外地吧,三個月之前他說他要帶楊遠他弟弟去外地,那天我喝多了,也沒大聽進去,回來我問問一起喝酒的就知道了。林武問:「當時誰跟你們一起喝的酒?」牛玉文說,也是個外地人,說了也沒用,你又不認識他。我接過電話,對牛玉文說:「牛哥,是我呀,我是楊遠,我回來了,我想馬上找到我弟弟,你能不能找到那個外地朋友,問問金高去了哪裡?」老牛先是吃了一驚,然後自責他沒有能去接我,最後說:「我馬上跟那個朋友聯繫,讓林武開著機,隨時等我的消息。」我明白了,金高這小子可能是在這裡被李俊海折騰得不輕,暫時去了外地,那就等牛玉文的消息吧,我說:「你快點兒啊,我想弟弟想得不行了。」牛玉文讓我掛了電話,他說要馬上打電話。
收起電話,林武問我,通知胡四了嗎?我說通知了,快要回來了。
林武盯著我看了一陣,微笑道:「老四打你弟弟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千萬別提了啊。」
儘管心裡很彆扭,我還是下了決心,這事兒絕對不提了,容易傷感情,我說:「不提了。」
「祥哥沒跟胡四在一起?」林武問。
「胡四沒說,祥哥經常來這裡?」
「以前天天泡在這裡,最近籌辦夜總會的事兒,是老四投的資,祥哥沒錢,老四也不想跟他玩兒股份的。」
「那好啊,弟兄們有地方玩兒了,祥哥幹這個肯定沒問題。」
「轟動了,轟動了,祥哥一出來就高朋滿座,老四給他接風的時候,湯勇、周天明他們全來了,面子啊。」
「我聽說了,祥哥去接見我的時候都說了,聽說老辛也來了,胡四沒給他好臉,他喝了一半就走了?」
「別提他了,老四現在的脾氣也變了不少,不高興愛誰誰。」
「應該啊,胡四現在是老大了嘛。」
「有個叫吳振明的也經常來,現在跟著祥哥呢,聽說是你培養出來的兄弟?媽的,跟我長了一個模樣。」
「哈哈,他的外號也叫體格,今天就不找他了,以後再跟他聯繫,那小孩不錯。」
林武又責怪了一陣我眼裡沒有兄弟們,出監獄這麼大的事兒也不提前說一聲,就搖著頭不說話了。我問他,你還在照顧著客運這邊的生意?林武說,我不去怎麼辦?老四根本忙不過來,你又在裡面,老七和兔子他們早被老四攆回家了,現在的生意也一般,車沒增加,還是那兩輛麵包,再跑一陣就好「退休」了。明天我拿帳本給你看看,你跟老四算算帳,我也就完成任務了,不幹了,回家幫我老婆乾飯店去。我說,別說不干就不干啊,再堅持幾天,我考慮考慮干不幹了再說,如果我也不想幹了,你再退休不遲。林武說,反正我是干夠了,幹這行沒意思,羅嗦事兒太多。
說著話,外面就響起了胡四的聲音:「楊遠呢?王慧你怎麼搞的?應該先給你遠哥弄幾個菜呀。」
我推門出來了,胡四打扮得跟個漁民似的,一身下海的裝束,還戴著一個草帽。
我大吼一聲:「土財主,你怎麼才回來?祥哥沒跟你在一起?」
胡四哈哈一笑:「他什麼級別?不夠格,哈哈……我讓他在工地上幹活兒,—會兒再找他。」
我說:「不著急找他,咱哥兒三個先聊會兒再說。」
胡四扔了手裡的漁杆,一把摔了草帽,撲上來給了我一掌:「太他媽不夠意思了,要出來也不說聲?」
我跟他解釋了幾句,拉他進了房間:「先給我坐下,我要審問你。」
「操,我說多少遍了?」胡四以為我要問他打二子的事兒,臉一下子搭拉得老長我錯了還不行嗎?」
「我不是說這個,」我摸了他的肩膀一把,沖門口擠了一下眼,「外面那個姑娘是不是讓你上了?」
「啊?」胡四瞪大了眼睛,「你也變成色鬼了?不能吧,這才幾年?哦,我理解了,旱著了,旱著了。」
「哈哈哈,蝴蝶的心思在這裡啊,」林武把嘴裡的一口茶水噗地噴了一地,「敢情以前是裝逼啊。」
我讓他們說得有些不自在,感覺我跟他們也拉開了距離,訕笑道:「那姑娘我喜歡,跟當年我剛見著芳子一個感覺。」胡四正色道:「你沒給芳子打個電話?」我說,先不著急,一會兒咱們談事兒她在跟前不方便。胡四笑道:「我以為你這次勞改勞『膘』了,這不還沒膘嘛……上次你打我那一巴掌,我以為你已經膘了,不跟你一般見識了,呵呵,還行,腦子還頂事兒。蝴蝶,你不想提那事兒了,我必須再提一把,要不這誤會越來越深,你心裡有個疙瘩,不給你解開要麻煩,哈哈。林武,去廚房催催菜,我先跟蝴蝶好好聊聊這事兒。」林武橫了他一眼:「老四你這就叫自討沒趣,人家蝴蝶都不提這事兒了,你閒得蛋疼了?」胡四邊用一張濕巾擦著手邊說:「你不懂,我了解蝴蝶,他不是不想提,他是有顧慮,怕傷了弟兄們的感情,我的意思是,不說明白了,將來更加傷感情,你先出去一會兒,我好好跟蝴蝶解釋。」林武站起來,捏了我的胳膊一下:「別發火啊,老四也不容易。」我笑了笑:「發什麼火?都過去了。」
林武一走,胡四就坐到了林武的位置上,臉衝著我說:「蝴蝶,可能你剛出來我就跟你解釋這個有些掃興,可是我必須在喝酒之前跟你講明白了,不然喝了酒大家都控制不住。」我笑道:「還這麼麻煩?誰控制不住?不就是為了個孩子嘛。」胡四不笑,依然繃著臉:「我控制不住這總可以了吧?」說著,眼圈竟然有些發紅,「蝴蝶,你知道我這幾年的難處嗎?你在裡面受罪,我在外面也不好受啊……別的不說,你家大叔走了以後,撒手把二子丟給了我,二子聽話還好說,我不在乎什麼受累,我在乎的是我受了累,你要理解我,可是你竟然打了我。咱們哥兒倆什麼時候動過手?那不傷感情嗎?」我有些激動,擺擺手說:「四哥,我承認那天我打你不對,可是前提是你打了我弟弟啊,他是一個痴呆啊……」胡四猛地打斷了我:「楊遠,你這個說法我不同意,那叫打嗎?不錯,我踹了他幾腳,可那是教育,不是打!試想,如果當著一些生人,一個傻忽忽的膘子上來給你一板凳……」我聽不下去了,忽地站了起來:「胡四,你再說一遍我聽聽,誰是傻忽忽的膘子?」胡四猛然一仰臉:「你弟弟不是個膘子嗎?」話音剛落,我的拳頭就上去了。眼前什麼也看不見,恍恍惚惚全是我弟弟被胡四踹倒在塵土裡的樣子。我弟弟大哭著找哥哥,而我這個當哥哥在監獄裡什麼都不知道……我他媽的打死你這個混蛋!我的手很疼,我的膝蓋和腳也很疼,桌子上的茶壺和茶杯全都沒有了,它們變得粉碎,靜靜地躺在胡四的腦袋邊上。我的眼前一亮,感覺有人踹開了門,我忽地跳開了,眼前的景象嚇了我一大跳,胡四跟個死人似的躺在血泊里,林武站在他的頭頂上,眼光散亂,喃喃地嘟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