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面亂套了1
2024-06-12 04:57:04
作者: 潮吧
那年的春節我是在禁閉室里過的,我都想不起來這個年是怎麼過的了,沒人理我,好象我是一個被扔到垃圾箱裡的垃圾袋。我只記得年夜飯我吃的是十個煮爛了的餃子。在禁閉室住了大約一個月我就被起訴了,罪名是越獄,時間不長我就被加了三年刑。十天上訴期到了的時候,於隊來禁閉室領我回隊,我問康隊怎麼沒來?於隊沒好氣地說,來不了啦,受了處分,調到別的監獄去了。我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說不上來是個什麼滋味,康隊多好的一個人啊,全是因為我……走了一路,於隊也沒怎麼跟我說話,好象我是個令人討厭的人。回到監舍,於隊把我往值班室里一推,說聲「先在這裡呆著,一會兒讓董啟祥給你安排房間」就走了,我知道我不能再值班了。於隊剛走,董啟祥就進來了:「哈哈哈,還好,人還活著。」我尷尬地摸了摸頭皮:「讓你們跟著我受委屈了。」董啟祥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這個幹什麼?都過去了。」我問他,老辛呢?董啟祥說,下車間了,積委會也撤了,跟你一樣,打掃鐵屑。
董啟祥對我說,我進了禁閉室以後,中隊的隊長全來了,他和老辛他們還沒醒酒,康隊一問他們晚上我們都幹什麼了,他們就明白我出事兒了,嚇得立馬醒了酒。老辛的腦子轉得很快,馬上承認我們在一起喝了酒,董啟祥直接跟他來了個不仗義,說一切都是老辛安排的,他只是跟我們一起坐了一會兒。兩個人當場翻臉了,因為董啟祥平常為人比老辛好,老林、老萬和大鴨子都幫著董啟祥說話,結果老辛被嚴管了,董啟祥撤消了積委會,下了一陣車間就回來接替了我的值班組長位置。大鴨子也下車間了,在吳振明那個組干倉庫保管。我問他,老蘇呢?董啟祥說,你把他打得太狠了,脖子一直歪著,過了年就去了老殘隊。我記起來了,為這事兒差點兒判我個傷害罪呢。嘆了一陣氣,董啟祥說,你去衛生組吧,還干原來的活兒。我沒有多說話,怏怏地搬著鋪蓋去了衛生組。我的老搭檔「小廣」見我回來了,很高興,幫我整理好了床鋪,一個勁地安慰我,沒事兒,不就是加了三年嘛,再有四年你就出去了,別犯愁。
隊上分配來了一個新的中隊長,姓許,許隊人挺好。我下車間以後,他經常找我談話,讓我放下包袱輕裝上陣,爭取把四年減成兩年。這個目標太遠大,我連想都沒敢想,只是搖頭。許隊給我舉了很多例子,他說,只要好好反省過去,重新加人到積極改造的行列,提前出獄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在車間裡見著老辛的時候,老辛直想哭,兄弟,你害了我啊。我把身上僅有的四百塊錢給了他,我說,辛哥,這是我給你的補償,給咱老母親寄回去吧。老辛不要,老辛說,你好長時間沒有接見了,把錢給了我你怎麼生活?我打個哈哈說,這你就不用管了,我再窮也比你有錢。
胡四來接見我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份了,路邊的小草都從地里鑽出了嫩綠的幼芽。
還是於隊帶我去的接見室,於隊好象不怎麼生我的氣了,一路吹著口哨。
跟胡四一起來的還有常青,兩個人的眼神都有些鬱悶。
進到一個房間,我沖胡四笑了笑:「呵呵,裝什麼憂傷?你兄弟我沒事兒,這才到哪兒?」
胡四搖著頭說:「蝴蝶,不是我說你的,你說你這麼幹不是『發洋膘』嗎?大家巴巴的盯著你,你還……」
「那不是我想你們了嘛,」我笑道,「好了,別說這個了,我也很難受。上次你說孫朝陽死了,怎麼回事兒?案子破了嗎?」胡四說:「破個屁,連腦袋都找不著,這是一個標準的『無頭』案,最後連孫朝陽小學的同學都調查了,也沒弄出個所以然來,還在那兒懸著呢。」我下意識地瞄了常青一眼:「常青,公安調査過你嗎?」常青笑了笑:「調査我幹什麼,我又不認識孫朝陽……遠哥,你不會是懷疑是傑哥乾的這事兒吧?」胡四瞪了他一眼:「我說過你多少次了,別頂著個雞巴嘴胡咧咧,這事兒開得了玩笑嗎?」常青似乎對胡四的態度很不滿意,矜下鼻子說:「四哥你又想多了,我不是這麼個意思……」胡四做了個停止的動作:「打住打住,以後我說你什麼你老實聽著就是了,別老是跟我擰著。」常青吐了一下舌頭,沖我一笑:「哈哈,又是我錯了。」看樣子胡四有些討厭常青了,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沒接這個茬兒,問常青道:「有小傑的消息嗎?」常青把腦袋往我這邊湊了湊:「年前我們聯繫過,他往我的存摺上打了五萬塊錢,給他媽兩萬,給廣元他媽兩萬,還有一萬在我那兒,傑哥說等你出去這錢就給你……唉,算了,出去以後一萬變成一千了,錢不好使了。要不下次我給你帶來?」這樣的錢我還真不想要,可是我非常需要錢,我想了想,對他說:「下次給我帶來吧,我這裡需要這玩意兒。」常青點了點頭:「那我就給你帶來,傑哥讓我告訴你,他在外面挺好的,讓你不要擔心,還說明年你出去,他要跟你聯繫,他說他很想你,經常做夢……」
我擺了擺手不讓他說了,其實小傑的心情跟我一樣,我也非常想他,我經常回憶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
胡四插話說:「我聽林武說,金高這個季度要減刑了,隊上給他報了六個月。」
我一算,如果金高這個季度減了六個月,他應該還剩下一年半了,如果再提前幾個月,今年就可以出去。
我笑道:「金高行,在這裡面他比我會玩兒。」
胡四贊同道:「這話不假,金高在某些方面比你有『抻頭』,說到這裡我又要說你兩句了……」
我慌忙打斷他:「大哥你饒了我吧,我這就挺難受的了,別提這事兒了。」
「那就不提了,」胡四摸了一把臉,正色道,「跟你聊聊車的事兒啊。兩部車本來我去年想過戶的,正想辦呢,你出事兒了,沒法辦,就一直那麼掛著。年底年檢的時候,我還是用我的戶頭年檢的,我找了梁超,跟他商:a能不能把那兩部車換一下營運?梁超說不行,要換的話必須你親自去,這就沒法辦了。這不,第—季度的營運執照又要……」
我不想聽他說的這些事情,打斷他道:「你看著弄就是了,說實話,我除了有幾個人在那裡,什麼也沒有,其實那一塊算是你的……四哥,乾脆這樣,我還給你吧,當時我給你的車錢你先給我存著就是了。」其實剛才我聽出來了,他說年檢什麼的,這事兒梁超就可以辦,隱約中我覺得胡四在跟我動腦子,可是我真的不願意往那邊想,我現在都這樣了,他動點兒腦子也不是不可以,我理解,還不如直接做個順水人情吧,我繼續說,「沒加刑的時候我是這麼想的,反正我很快就出去了,出去以後接著干就是了,可是你看看我現在這個狀況,四年以後出去我還能幹點兒什麼?我要是還簕占著客運那一塊,那成什麼了?我楊遠不是那樣的人。聽我的,願意接手干,你就繼續干,買賣是你的,不願意幹了就把車撤走,我沒有意見。」胡四好象早已料到我會說這樣的話,瞄我一眼,垂下頭沉思了—陣,抬頭說:「難得蝴蝶你這麼通情達理,這事兒我也想過了,四哥不是不仁不義的人,這樣吧,戶主是我的,但是賺了錢有你的一半,帳讓林武管理著,掙多掙少林武清楚,你出去以後看林武的帳就是了。人呢,我想讓他們走,我不太喜歡你安排的那幾個人,尤其是那個老七,太能詐狂了,做生意那樣的人要不得。你的意思呢?不樂意,還讓他們在那裡。」
既然這樣了,我還能說什麼?我笑道:「聽你的,不過錢我不能要,那是你賺的錢。」
胡四推了我一把:「你這樣的話我還真不高興了,那樣我乾脆也不幹了拉倒。」
常青插了一句:「遠哥,聽四哥的吧,咱們不是那些見利忘義的商人。」
胡四笑了:「常青你這句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對,咱哥們兒是幹什麼的?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我覺得這樣還是不太妥當,好象我一直在欠著胡四的,搖搖頭說:「不行,兩碼事兒,這錢我不能要。」
胡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蝴蝶你缺腦子是不是?我開始說你不喜歡聽的啦,你好好想想,你現在有什麼經濟來源?你自己的生意全歸了李俊海,告訴你,連金高當年管理著的冷庫都讓李俊海處理了,他通過關係不承包那個冷庫了,還是給了原來的那個老許,這個誰也沒有咒念,合同在那兒擺著呢,本來你就是通過不正當的手段承包的,這我就不說了。你還有什麼?花子管理著的那個冷庫有人家李俊海的股份,執照早換啦,成了李俊海的個人財產,我都打聽過了。你在海天路的那幾個攤位也讓李俊海占去了,不客氣的說,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哦,還有,就是你當年蓋的那座辦公樓,不過產權也不是你的呀,就算是你的,四年以後你知道會怎麼樣?李俊海不知道那座樓的價值?人家就會乖乖的交給你?所以呀,我說這些你別傷心,你就好好的聽吧。這個時候我不管你誰管你?你還剩下幾個朋友了?小傑?不在。金高?跟你一樣。再那些,一個比一個窮。你不給自己安排點兒後路怎麼辦?本來我跟林武商量過了要廢了李俊海,你知道人家現在發展得多快?比你當年還快呢,因為什麼?人家比你狠!說弄誰就弄誰,腦子裡根本就沒有什麼法律、人情,就一個字,錢。我的事兒很多,我不想在這上面費神,再說,李俊海不是孫朝陽,他根本不按路子出牌,我還害怕他攪得我不得安生呢……說遠了,其實我就是想往白道兒上靠,因為我看清楚了,黑道是不可以一直走下去的。不是有句話嗎?見好就收。我就是這麼來的。當然,必要的時候我會出手的,我不能眼看著這個雜碎欺負我的兄弟……我正在跟湯勇聯繫,我有辦法讓湯勇幫我……算了算了,你現在鞭長莫及了,不說了。」
胡四這一犯羅嗦毛病,把我又說出了一身冷汗。是啊,他說得太對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四年以後我就是一個窮小子,想要再混到當初那種狀態幾乎是不太可能了。以前我設計得多好啊,先奪回我的財產,然後砸挺了李俊海,最後與湯勇爭奪誰是老大,現在什麼都不可能了……現在我與湯勇已經沒有了利害關係,我出去了,湯勇也不可能把我當成他的對手了,現在湯勇的對手應該是李俊海,甚至胡四,因為滿港上論勢力的話,也就是這幾個人了,鳳三、周天明、莊子傑全都上了二線。等我出去了,我連二線都不是了,三線?四線?去他媽的,我什麼都不是了!
「四哥,那就這麼辦吧。」我咬著牙根說,「錢讓林武暫時幫我存著,等我出去了你就看我的吧。」
「這就對了,」胡四舒了一口氣,摸著我的手背說,「兄弟,其實我很需要你,但是現在我不能告訴你因為什麼。」
「你最好給我透露一下,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你不說我睡不著覺。」
「因為湯勇,」胡四皺著眉頭瞥了我一眼,「我分析過了,我跟他早晚得有那麼一下子。」
應該是這樣,我想,如果胡四真的想雄簕江湖的話,李俊海和湯勇都是他最大的敵人。如果他聯合湯勇把李俊海砸沉了,下一個目標就是湯勇了,可是湯勇同樣會有這樣的想法,最終一場鬥智鬥勇那是免不得的。胡四貌似一個文弱書生,可是我知道他的心比天還要高,唯一欠缺的是心還是不夠狠。他的身邊需要我這樣的人,用我的話說就是,一個楊遠可以頂十個林武用,哈哈,我他媽現在混到想給人當小弟的份上了。在短短的幾秒鐘里,我有了自己的打算,在裡面與董啟祥把關係處理得比鋼鐵還堅硬,然後與老辛、小廣再處理好關係,這是我的第一條戰線。後面我再在裡面培植自己的勢力,比如吳振明這樣的人,我讓他們成為天順、廣元式的兄弟,出去以後馬上從濤哥那裡把孔龍和天順要回來,再讓花子和常青回來……沒有多想,我對胡四說:「四哥,你就情好吧,我楊遠在哪裡也是一條龍。」
胡四像個老太太那樣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蝴蝶永遠是蝴蝶,出去以後還是老大。」
我也陪他笑了起來:「出去以後你是老大,我跟著你玩兒,哈哈。」
胡四突然止住了笑,表情嚴肅地說:「蝴蝶,千萬別這樣說,打從認識你的那天起我就沒想當你的老大。」
又聊了幾句我弟弟的事情,胡四最後說:「看見他我就想起了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弟弟犯病了,沒有體諒胡四的苦衷:「少他媽跟我來這個,看好了我弟弟是你的職責。」
胡四表情痛苦地擰了自己的嘴巴一把,不說話了。常青在桌子底下用腿碰了碰我:「遠哥,你在裡面還有錢嗎?」我搖了搖頭:「沒有了,媽的,我發現在裡面一點兒不少花錢。」常青從桌子底下遞給我一卷錢:「拿著,弟弟也困難,這是—千,下個月我把傑哥給你的一萬給你拿來。」我看了他兩眼,沒有伸手,我不能花他的錢,他比我小了那麼多,我怎麼可以那麼辦?我笑道:「跟你開玩笑,我這裡還有.能堅持到下個月。」胡四拉開了他的包,從裡面拿出一沓沒開封的錢丟到桌子上:「這錢明著給你,我怕你偷著花又要喝酒。」我一把抓過來掖到了襪子筒里:「你懂個屁,酒要喝,但是我以後有數了。」胡四回頭瞄了門口一眼:「那我再給於隊一千,我剛才跟他說了我要給你存點兒錢,別讓他懷疑,於隊這夥計真不錯,我請他喝了幾次酒。」我說,那就對了,你再請請康隊,我太對不起康隊了。胡四說,康隊也去了,很能喝,直罵你不是東西,操,你確實不是東西。我很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個勁地傻笑。
春天一過,夏天就到了,這一年的夏天特別熱,在車間裡幾乎不敢幹活,一動彈就出汗,拉一趟鐵屑得跑到水龍頭下沖一陣涼。好在我有錢,我的搭檔「小廣」是個窮茬子,給他一塊錢他就可以幫我拉一趟鐵屑,累得這小子像個即將被抬到手術室里的危重病人。我不管,經濟社會嘛,我不給你錢你是不會幫我幹活的,我心安理得。鐵子經常瘸著一條腿來蹭我的煙抽。我問他,你跟老莊是
怎麼了?鐵子嘿嘿地笑,操,那是個大膘子,不就是借了他一千塊錢沒還他嘛,這小子整天追著屁股要,我煩了,反正我這種人在社會上沒法活了,還不如進來吃幾年現成飯呢,我就把他砍了,砍得這小子直喊娘,媽的,活該,你遠哥多仗義?一萬多的大哥大都給我了,也沒追著我要錢,他算個什麼雞巴?我嚇唬他,鐵子,那個大哥大錢你得給我,現在我也沒有錢了。鐵子一下子跳了起來:「蝴蝶,你可別這樣啊,我一聽這些頭就大了,我上哪兒去找一萬塊錢給你?」我不依不饒:「看你這意思是想賴帳?你先告訴我,當初你是不是拿走了我一個大哥大?」鐵子還真當真了,脖子上的青筋都跳出來了:「我承認,可是也不值那麼多錢啊,你沒聽剛進來的夥計說,現在連稱呼都變了,不叫大哥大啦,叫手機,你聽聽,手『雞』,跟他媽『擼管兒』差不多的一個稱呼,能值幾個雞巴錢?」我說,當初的價格能跟現在的價格一樣嗎?當初我可是花了一萬多買的呢,你還不還錢?你還我可要跟你翻臉了,我是什麼人你知道,我可不是老莊。鐵子煙也不敢抽了,撒腿就跑:「大哥,再見啦。」
想起欠錢不還我就想起了老錢,老錢把欠我的三萬塊錢還真的給了我。年前胡四來接見我的時候,眉飛色舞地說,我胡老四辦事兒就是他媽的穩妥,老錢把錢交到法院去了,連執行都沒執行。我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兒?胡四說:「你進來以後,我找了一個比長法還長法的外地夥計去了老錢家,那夥計說,楊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他可把這三萬塊錢看得比命都重要,他是個什麼人你也知道,明年出來你還想不想活了?老錢還想嘴硬,那夥計不知道使了個什麼法,老錢當場就跪下了。第二天,李忠就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是楊遠的錢人家給送來了。本來我還想通過李忠去他家強制執行呢,這樣先省了一筆執行費。」這本來是個高興事兒,可是我根本笑不出來,感覺沒意思透了。
現在想想,我突然高興起來,三萬,不少啊,將來出去這三萬塊錢可以幫我辦多少事情啊。
那天我問胡四,老錢他小兒子怎麼樣了?
胡四說:「徹底『麵湯』了,買賣也不幹了,天天在家門口看打撲克下象棋的,跟個殘疾老人似的。」
活該,誰讓你竟敢侵犯我爹的?心裡一陣痛快,難免想起長法來,我問胡四:「不知道長法怎麼樣了?」
胡四不屑地說,那整個是一個膘子,警察都不抓他了他還在外面晃蕩著,—直不敢回家。」
也許是人家不願意回家呢,長法有自己的想法,我笑了笑:「人各有志嘛。」
我這裡胡亂想著,鐵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磨磨蹭蹭地不敢靠前:「遠哥,跟你商量個事兒。」
還是別嚇唬他了,我笑道:「商量什麼?剛才我是跟你開玩笑呢,那錢我不要了。」
鐵子溜溜地顛了過來:「我就知道你遠哥不是那樣的人,你那麼大的款爺還在乎這一萬兩萬的小錢兒?」
我看了他一眼:「老鐵,你還有什麼事兒吧?有事兒就說話。」
鐵子四下看了看,把腦袋湊近我的耳朵小聲說:「我有個來錢的買賣,需要你幫幫我,我一定報答你。」
這小子沒有什么正經事兒,我可不敢在這裡面跟他犯什麼事兒,我還想早點兒回家呢。我問他是什麼事情,鐵子說,你一個兄弟不是在倉庫里幹活嗎?他管著碼放那些銅管,你跟他說說,讓他行個方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管我,我去『順』他幾根換點兒零花錢……我打斷他道:「少你媽的跟我弄這個,你想幹什麼我不管,可是你拉攏我幹這個那可不行,我他媽不缺錢花,滾蛋。」鐵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回頭沖我擠了擠眼:「遠哥,你那個夥計也太『猛戕』了,剛才就嚷嚷著要打人呢,誰敢跟他打?那塊兒,那個頭兒……你勸勸他,別這樣,大伙兒一起打勞改都挺不容易的。」他說的是我哪個夥計?一開始我還以為他說的是老辛,這麼一形容長相,我笑了:「你是說吳振明吧?我操,別惹他啊,他可真揍你。」鐵子甩了一把汗:「也就是這兩年我老了,退回五年去,我他媽砸死他……算了,說多了你說我吹牛。對,那夥計是姓吳,外號叫體格,跟他媽林武一個外號,倒也真怪,長得就像林武似的。」
鐵子走了,我想了想,找吳振明去,不行的話就讓吳振明打個人我看看,我要化驗化驗他的魄力。
剛站起來,背後就有人喊我:「蝴蝶,我來啦!」
回頭一看,宮小雷!我咧開嘴笑了:「我操啊,你怎麼來了?還真不干老殘隊了?」
宮小雷穿著一條蘭色的勞改褲頭,光著瘦骨嶙嶙的上身哈哈大笑:「說來就來,在一中隊,剛下隊呢。」
我拉他重新坐下,遞給他一根煙:「宮哥,你還剩下幾年了?」宮小雷大大咧咧地甩了一下腦袋:「不多啦,一年多一點兒,哎,胡四來看過你嗎?」我點了點頭:「經常來。」宮小雷哼了一聲:「操他媽的胡四逼,我為了他進來的,他總共來看了我兩次,什麼人嘛,這個小子現實著呢,誰管用他靠誰近便。」我知道他這是牢騷話,胡四跟他不是一年兩年的關係了,83年就一起打過勞改,我笑道:「宮哥說這話很不仗義啊,四哥不是那樣的人。」宮小雷笑了:「開玩笑開玩笑,儘管他不常來看我,錢那是缺不了我的,每月一千塊,風雨無阻……怎麼,聽說你加刑了?真想不到,那麼著急幹什麼?這可倒好……」我打斷他道:「沒什麼,加個三年兩年的無所謂,活著出去就行。」宮小雷嘿嘿地笑:「蝴蝶我挺佩服你的,我在老殘隊的時候大家就議論你,說你是個孝子……哈哈,別瞪眼啊,我不說了。」
天太熱了,我拉他來到車間後門的水龍頭下面,脫光了衣服邊沖涼邊問他:「你當時是怎麼進來的?」
宮小雷把水撲棱得到處都是:「還不是為了胡四?有個小子去詐厲胡四,讓我三石頭砸黏糊了他的腦袋。」
好啊,這也是一員猛將!在這裡處好了關係,出去就是我的一張翅膀。
我戳了他的排骨一下:「就你這體格還打人呀,聽說你外號叫公雞精?哈哈,真他媽形象。」
宮小雷跳出水龍頭,啪啪地拍著胸脯:「別看體格小,玩兒起命來頂事兒,林武都是我的手下敗將呢。」
我擦乾淨了身子,坐到樹陰下跟他聊起了林武。宮小雷說,當年他們在一起勞改的時候,他負責打水,那時候我還沒來,打水也是個油水活兒,林武想跟他爭這個活兒,吵吵了幾句就動了手。林武以為宮小雷體格小,不抗浪頭,上去就給了宮小雷一拳,宮小雷被這一拳打暈了頭,抓起一塊鋪地用的六角磚就給林武開了瓢,林武沒想到宮小雷敢跟他玩兒野的,一下子懵在那裡,宮小雷還想砸,胡四衝上來把宮小雷摔倒了。結果,等林武反應上來,宮小雷和胡四都挺在了地下,幸虧當時胡四就跟林武關係不錯了,要不非出人命不可,就這樣還把宮小雷給嚴管了。我笑著說,你這叫打架?人家林武那是沒反應過來,要是反應過來了,你這麼十個也不是林武的個兒啊。宮小雷奸笑道:「我不管,操他媽我歷來就是這麼個原則,打不過就下傢伙,不能眼看著就讓人家砸趴下。當年我還把老辛砸了呢,這小子欺負我和胡四,我們又打不過他,我就照腦袋給他來了—飯勺子,砸得老辛灰溜溜的跟條癩皮狗差不多,哈哈。」
這事兒我親眼見過,我挺佩服宮小雷的,在那種形勢下敢出那次手,絕對是條好漢。
我記得胡四跟我說過,宮小雷比胡四還小,我問:「宮哥多大了?」
宮小雷嘿嘿一笑:「你喊我宮哥那就證明我比你大,你66吧?我65,二十六啦,很年輕。」
還他媽年輕呢,我二十五就感覺自己很老了,你年輕個屁,我咧了咧嘴:「是夠年輕的。」
我們倆正這裡胡亂聊著,車間裡就傳來一陣叫罵聲,宮小雷一下子跳了起來:「打起來了,有熱鬧看啦!」嗅地躥進了車間。我隱約聽見有人在喊「吳振明,放下兇器」,心一緊,吳振明跟人打起來了?疾步衝進了車間。車間西頭圍了一圈人,我擠不進去,跳到一個床子上往裡面看。吳振明光著膀子,渾身的肌肉發出烏黑的光,跟旁邊的一坨坨或肥或瘦的白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拿著一根絲槓頂在一個躺在地下的白胖子的胸口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孫子,再起來呀,看我怎麼弄死你。」旁邊的人想靠前又不敢靠前,波浪似的一進一退,老辛興奮得猴子般跳高:「吳振明,快放下兇器!這是不允許的!這樣就解釋不清啦!」旁邊的一個人好象要往隊部里跑,老辛用了一個不易覺察的動作,把那個人絆了一個嘴哨泥。躺在地下的那個白胖子試了幾試想要站起來,終於還是沒能站得起來,眼神里流露出恐懼的目光,呆呆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吳振明。吳振明抬起絲槓,猛地揮了兩下,四周的人又退潮般嘩地退了幾步,吳振明沖人群大聲問:「大家都看見了吧?他盜竊國家財物,被我抓飪了,還跟我動手,大家說我應不應該跟他鬥爭?」
好漢!我由衷地讚嘆了一聲,這傢伙有勇有謀,將來絕對比林武有前途。
老辛起鬨道:「我看見了,吳振明勇於跟盜竊國家財物的反改造分子做鬥爭,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
鐵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鑽到了前面:「體格,你弄錯了吧?他沒偷啊……」
吳振明一把將他拉了進來:「還有你,別走了,一起在這裡躺著吧。」說著,一把將他摁在了腳下。
鐵子不愧是老混子出身,用腿一別吳振明的腳腕子,另一條腿朝吳振明的腿彎踹去。吳振明冷不防倒退了幾步,手裡的絲槓也脫了手。人群又退了一圈,這時候鐵子已經站了起來,我還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兒,鐵子又倒了下去,一下子砸在白胖子的身上,發出「呱」的一聲巨響,白胖子鼻子裡的血又衝出了—截。吳振明碩大的身軀撲了過去,一腳踩住了鐵子的脖子:「鐵子,別給你臉不要臉,看在你曾經也是個要臉的人的份上我不打你,給我躺老實了。」
隊長終於還是來了,大隊的劉大隊長提著一付捧子,後面跟著許隊。
劉大隊長暴喝一聲:「哪個是盜竊銅管的?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老辛點頭哈腰地迎了上去:「劉大,盜竊犯已經被我們中隊的吳振明同犯逮住了,就在地下躺著呢。」
許隊一把拽開了他,人群像劈浪般的閃開一道縫,吳振明還在踩著腳下的兩個人。
劉大隊長嘭地把捧子丟到了地下:「吳振明,給我把他們拷起來!」
鐵子翻身跳了起來,雙手揮舞得像跳神:「冤枉啊,沒有我啊,我是來拉架的。」
老辛上去給了鐵子一腳:「敢不聽政府的?放肆!」
吳振明提溜著捧子問劉大隊長:「劉大,兩個人只有一付捧子怎麼辦?」劉大隊長回頭看了老辛一眼:「辛明春,跑步回隊部再拿一付老辛一跑,劉大問許隊,「辛明春不干積委會了?」許隊說:「不幹了,因為去年楊遠越獄的事兒。」劉大隊長皺了皺眉頭:「那事兒不關辛明春的事嘛,讓他干,你們中隊需要這樣的人。」這邊,吳振明已經給白胖子上好了捧子,把他往劉大隊長跟前一推:「劉大,從去年我就發現經常少銅管,一直踅摸著,這次可讓我給逮了個現行,我調査過了,一共兩個人,一個是他,再一個是鐵子。」劉大隊長讚許地點了點頭:「好樣的,應該敢於跟反改造分子進行堅決的鬥爭。」宮小雷在旁邊插話道:「這是犯罪啊,反改造還輕了。」劉大隊長橫了他一眼:「剛來就耍『油壺』?是不是犯罪由政府決定,你多得什麼嘴?」宮小雷嘟嚷道:「操,鐵子這幾年可真不走字兒。」
老辛氣喘吁吁地提著一付捧子回來了,不由分說喀嚓喀嚓給鐵子戴上了,畢恭畢敬地站在劉大隊長面前說:「劉大,犯人辛明春完成任務。」劉大隊長笑了:「辛明春表現得不錯,剛才我跟許隊說了,官復原職,」轉向許隊道,「吳振明也應該受到獎勵,我建議獎勵十分。」許隊說:「應該這樣,吳振明表現得確實不錯,他們組就讓他負責吧。」
吳振明來話很快,把胸一挺,話說得鏗鏘有力:「多謝政府,犯人吳振明聽從政府的安排。」
宮小雷湊到我的身邊咂巴了兩下嘴巴:「這個夥計挺猛啊,怎麼跟林武似的?你認識他嗎?」
我哈哈—笑:「豈止是認識,這是我的兄弟,哈哈哈,以後出去了我也要帶著他。」
宮小雷嘬了一下牙花子:「這就惦記上外面的事兒了,呵,挺狠啊你。」
自然,當場開了兩個賊人的批判會以後,二「賊」被押往了嚴管隊。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端著飯碗到了倉庫,吳振明正眉飛色舞地跟幾個夥計大談剛才的英雄氣概,見我進來,連忙停下了演講:「遠哥,你怎麼過來了?」我打個哈哈道:「我來慰問戰鬥英雄啊,吳振明勇斗盜竊犯,哈哈。」吳振明嘿嘿笑著,把腦袋探到我的飯碗裡看:「什麼也沒有啊,這叫慰問?」我從褲兜里摸出一百塊錢遞給一個叫小勇的夥計:「去找『老就』(勞改就業的)貿易點兒好吃的來,除了酒隨便貿易。」小勇把那張錢親得啵啵響:「錢啊錢啊,親愛的錢啊,你用那甘甜的乳汁把我餵養大,教給我學走路,鼓勵我學文化……」一溜煙地躥了出去。吳振明給我讓個座,沾沾自喜地說:「遠哥,剛才你看見了吧?弟弟我這造型拿得還規範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順手摸了他的脖子一把:「規範,比當年我還規範呢。」
吳振明終歸還是個孩子,臉忽然紅了:「我哪敢跟大哥們比?我一直在模仿林武哥呢,大家經常提他。」
看來林武當年在這裡還真有些值得人提起的故事,我點點頭說:「很好啊,將來你就是林武。」
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這樣說不太好,微笑道:「現在他可是個有錢人了,你也應該那樣,呵。」
小勇帶回了不少好吃的東西,大家吃得跟餵豬似的。我對吳振明說,你打得是不錯,不過以後應該掌握一個原則,要出手就砸那些該砸的人,鐵子你好象不應該打他,總歸他也是當年的大哥。吳振明鼓著腮幫子嘿嘿地笑:「本來我不想打他,他多嘴嘛,不打他我不是前功盡棄了?」我給他講了一通將來回到社會上應該怎麼對待敢於叫板的人的道理,最後說:「不管怎麼說,該出手時就出手,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應該讓他記住,不可以給他站起來的機會。」
吳振明挺著胸脯說:「遠哥你放心,弟弟這一陣勞改,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怎麼對待那些雜碎。」
一提雜碎我就想起了李俊海,定定地瞅著吳振明:「將來跟著我一起,敢砸真正的大哥嗎?」
吳振明揮舞著一條雞腿,大聲嚷嚷:「沒問題,遠哥在後面罩著,我無所畏懼。」
我笑了,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說:「等著吧,咱哥兒倆將來有大展宏圖的時候,慢慢吃吧,我走了。」
剛走到門口,大瀾進來了:「蝴蝶,讓我這一頓好找,吃飯了沒有?」我盯著他看了好一陣:「我操,這不是瀾哥嘛,你怎麼還沒走?在裡面幾年了?」大瀾沉悶地一笑:「九年啦,操他娘的,一天也沒減,還有好幾年呢。」我問,你不是在一中隊干積委會嗎?表現那麼好還不減幾年?大瀾拉我出去,倚著牆根說:「說來話長啊,當年小傑把我打了,從那以後我說話就不管用了,沒人怕我了啊……後來我想重新站起來,那時候你已經走了,我跟小傑關係也好一點兒了,就找了個『迷漢』砸了兩下,誰知道砸狠了,關了我將近半年的小號,出來以後什麼也不是了,唉。」
這傢伙混得可真不怎麼樣,我笑道:「這有什麼?怎麼還不是活著?找我什麼事兒?」
大瀾似乎剛想起來,拉著我就走:「我帶你去吃點兒好的,有位兄弟弄了不少海貨,我知道你好這一口。」
我拍了拍肚子:「我剛吃完啊,算了,我就不去了,一會兒就收工了。」
大瀾拖著我繼續走:「你不知道,有個夥計想見見你,不好意思親自找你,委託我喊你過去。」
誰還這麼神秘?我跟著他轉出了倉庫過道,胡亂笑道:「這夥計架子挺大啊,他喊我我就得去?」大瀾回頭說:「不是架子大,他挺害怕你的,又想見見你,沒辦法……見了就知道他是誰了。」聽他這麼一說,我還真想見見這個人,快步跟上了大瀾:「瀾哥,不會是青面獸吧?這小子害怕我,法庭調査我敲詐勒索的時候他沒說我一句好話,虧我還把他引上了致富路呢。」大瀾似乎知道這些事兒,尷尬地說:「老鍾也沒有辦法,跟著大伙兒起鬨罷了,你想他現在那個身份……」這話我不願意聽,我怒道:「去他媽的,正因為他現在身份不錯,更應該幫我說兩句好話,這小子倒好,落井下石。」大瀾紅著臉說:「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反正我聽說你拿他不大當人,還給他掀了幾次鋪子,你想想,人還能沒有點兒脾氣?算了蝴蝶,這都是小事兒,原諒他一把。」本來我也沒拿這個當回事兒,青面獸就是那麼種人,歪歪雞巴各一路,我笑道:「沒什麼,我就是隨便說說罷了,我能那么小的肚量?這個人不是青面獸?」
「咳,人家老鍾現在買賣做大啦,當了政協委員,他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別替他吹牛逼,沒人折騰他,折騰急了他照樣進來,政協委員怎麼了,連中央幹部該進來照樣進來。」
「那是,哈哈,不過老鍾一般進不來了,『抻頭』大啦,媽的,人一有錢活得就仔細了。」
「他經常來看你?」
「一年來那麼一次兩次的,上個月來過,還問你怎麼樣了呢,咱們的班兒老是錯著,見你不大容易。」
「瀾哥現在幹什麼活兒?」
「打飯,嘿嘿,跟當年胡四一個職業,對了,聽說胡四現在厲害了,絕對大哥呀。」
說著話就走到了車間的西北角,西北角上有一間倉庫,一般就業的在那裡吃飯休息。我站住了:「是不是哪個『老就』找我?老就倒是有不少怕我的,以前割我的『把子』沒少挨我的折騰。」大瀾沒回答,沖裡面喊:「胡東,看看是誰來了?」胡東?操,原來是這個小子,我搖了搖頭:「操,是他呀,可不,以前挨過我的揍。」胡東一掀門帘出來了,臉漲得通紅,手伸也不是藏也不是,就那麼來回晃蕩著:「遠哥,你還認識我嗎?我的胡東啊。」我冷眼一掃他,站著沒動:「你找我幹什麼?」胡東來回倒騰著腳步:「那什麼……我知道你下車間了,以前沒有機會見你,今天我瞅了個空子跑過來了。」大瀾接口道:「胡東分在五車間,原來跟小廣在一個中隊,干沖床的,沒有機會出來,最近當了大值星。」我點了點頭,邁步進了倉庫,倉庫里沒有別人,一個破凳子上放著一張髒兮兮的三合板,三合板上擺著幾個飯盆,飯盆都用報紙蓋著,能聞到一股螃蟹和蝦虎的味道。我直接坐到了「桌子」旁邊的一個馬紮上,招手讓胡東坐過來:「來,讓我看看你弄了些什麼好東西。」胡東不拘謹了,一蹁腿做到了我的對面:「嘿嘿,我知道遠哥是販海貨的,讓老就給弄了點兒新鮮貨,來吧遠哥,開『造』。瀾哥,酒呢?」我連忙擺了擺手:「酒就免了,為喝酒我差點兒被武警給斃了呢。」大瀾從一堆棉紗里抽出了一瓶白酒,咬開瓶蓋先灌了一口:「你不喝我喝。」
胡東把飯盆上面的報紙一一拿開,挑了一個大些的螃蟹遞給我:「遠哥,現在不是吃螃蟹的季節,湊合點兒吧。」
我邊揭螃蟹蓋邊說:「胡東,按說咱們倆沒有什麼交情,你找我不會是有什麼事兒吧?」
胡東接過酒瓶子喝了一口酒,抹著嘴乾笑道:「遠哥真是個實在人,直接拿我的血管,嘿嘿。」
大瀾說:「你就別跟蝴蝶繞彎子了,直接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胡東哼哧了幾下嗓子,臉色陰沉下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我不明不白的判了五年……咳,應該怎麼說呢?首先我沒有責怪遠哥的意思,我是想弄明白了我這次進來是為了誰,我砍了老錢這是我自己的毛病,可是我為什麼砍的我一直不明白……怎麼說呢?我還真糊塗了……遠哥,你別不高興,是這麼回事兒。這不小爐匠出去了嗎?前幾天他來看我,說你的把兄弟叫李俊海的,現在很『猛戕』,風頭很勁……他派了幾個人把小爐匠抓到了一個地方,逼著小爐匠說當年是誰讓我們去找老錢的,小爐匠說是長法,那幫人就用刀背砍他,問他是不是楊遠安排的?小爐匠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亂說一氣,也不知道是怎麼說的……反正前幾天小爐匠來接見我,分析說,有可能是長法奉了你的指令讓我們去找老錢的。我就不明白了,你把兄弟跟你關係那麼好,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遠哥,其實當年你打我我挺記恨你的,我也跟你說實話,那幾年在少管所我整天惦記著想出來報仇,可是回來一看,我根本達不到那個目的。仔細想想我就想通了,我是跟黃鬍子沾光了,就想去投奔你,後來害怕你不理我,就先跟了長法……這幾天我越尋思越不是個事兒。你說我這又弄了五年,如果我知道自己是為了誰進來的還好受點兒,關鍵是我不知道啊。」
我恍惚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為了我。可是你必須把觀點搞清楚了,我委託了長法,至於長法是怎麼找的你們,這不關我的事兒,明白嗎?我想,你混社會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意思就是我不欠你的。當然,如果你有什麼要求我可以考慮,道理不用細講你也明白。還有,你說我把兄弟的人去找了小爐匠,你有什麼根據說那些人是我把兄弟的人?這是一,二是,小爐匠說的是實話嗎?我還懷疑他在裡面攙和事兒呢。」
「道理我明白了,遠哥,你是個爽快人!」胡東猛地喝了一口酒,「小爐匠說的絕對是真的,他的手都勾勾了,脊樑上全是血嘎渣,他不會自己折騰自己吧?再說,誰能再去翻動這事兒?都過去一年多了,人都判了……長法是不可能的,我了解長法,他絕對干不出這種事兒來。還有誰?老錢家的人?不可能!我都聽說了,老錢他兒子都被人搞殘廢了,他敢不記苦?他有混社會這個素質嗎?小爐匠親眼看見了劉三,劉三你應該認識吧?整天跟你把兄弟李俊海在一起。遠哥,很清楚了……但是我不敢說,我說了算什麼?來,喝點兒酒,遠哥你的臉色不好看,喝酒壓壓。」
李俊海這個雜碎!我突然明白了,他這是不想讓我出去了,這種下三爛的招數他都使得出來?我不禁冷笑了一聲,你他媽這不是缺腦子嗎?事情已經過去了,聱察會再倒回頭去重新調查嗎?那說明了什麼?說明他們辦案不嚴謹!誰他媽那麼「膘」再去翻騰這事兒?這事兒不用我去壓,警察自己就壓下了,你這個膘子……不對,萬一他捅到檢察院裡去呢?檢察院可不管那一套,案子有漏洞就繼續走法律程序……我的腦子急速地轉著,怎麼辦?眼看著他在外面這麼折騰嗎?小傑,你他媽的在哪裡呀,快給我回來殺了李俊海這個雜碎!我的腦子像有一根線突然斷了,李俊海如果鐵了心要把我埋葬在監獄裡,他什麼招都能夠使出來的……我還有什麼把柄捏在李俊海的手裡嗎?我把那隻螃蟹攥在手裡,苦苦思索……沒有了,「黑」孫朝陽那件事情他不知道,綁架李本水那事兒他也不知道,還有什麼?突然我的腦子亮了一下,他不敢明著跟我叫板!因為我知道他的一些事情,起碼我知道在濟南是他安排人開槍打了孫朝陽,一旦我出了問題,我就會把這一切都說出來,那樣就會魚死網破,他肯定不敢這樣,因為現在的李俊海不是以前的李俊海了,他的命比我值錢。對,他不敢過於逼我,這樣就好,這樣我就有機會跟你周旋,只要我平安地從這裡出去了,我會用腳踩死你的。李俊海下一步會幹什麼呢?去檢察院舉報我與砍老錢的案子有牽連?有可能,可是我不怕,你們沒有鐵的證據來證明我參與了這事兒,僅憑几個人的證言那不管用,只要沒有長法的證言,你們誰也奈何不了我。
手心一陣疼痛,我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螃蟹被我捏得粉碎,黃的白的紅的全在我的手心裡。
大瀾用一塊棉紗掃去了我手心裡的殘渣,找了塊乾淨的棉紗讓我攥著,笑道:「這次蝴蝶是真生氣了。」
胡東看我一眼不說話了,看得出來,他挺害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得罪了我。
我拿過酒,咕咚咕終灌了一陣,一點兒沒感覺到辣,痛快極了,心胸也敞亮起來。
「胡東,謝謝你給我提供了這個消息,其實這沒什麼,我把兄弟跟我有點兒誤會,以後會好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胡東的臉色輕鬆了一些,「混社會的都這樣,解除誤會還是好兄弟。」
「對呀,」大瀾插話道,「就跟你們倆似的,以前打過架,現在這不是跟親兄弟一樣了嗎?是不是蝴蝶?」
「那不叫打架,」我摸了摸胡東的肩膀,「那叫標準的誤會,我不知道胡東是個不錯的兄弟。」
胡東被我這句話說得有些激動,一把攥住了我的手:「遠哥,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咳,我可真夠羅嗦的,乾脆說了吧!遠哥,這句話我想了一年多了,沒進來之前我就想過……我想跟著你混,我知道跟著你絕對有前途。想想我以前那都跟了些什麼人啊,鐵子,黃鬍子,長法,沒有一個能挺起胸膛來的……遠哥,給句話,要不要我?」
這還用想嗎?你一個三姓家奴,我楊遠再缺人也不會收留你的。
我笑了笑:「胡東是個好兄弟,難得你這麼看得起我,這樣,咱倆應該前後到期,出去再說吧。」
胡東的眼睛一下子放了亮光:「這麼說遠哥答應我了?爽啊!乾杯遠哥。」我笑了:「那有什麼杯子?我吃個蝦表示一下吧。」
心裡有了數,我的胃口大開,仿佛幾天沒有吃飯似的,把四個飯盆里的東西吃了個精光。胡東興奮地說,遠哥我真高興,看你這個吃法就知道你拿我當了親兄弟。我說,當年我打你,現在想想真不對,其實咱哥兒倆之間不應該發生那樣的事情。胡東說,還不是為了黃鬍子這個混蛋?當時我對待他跟張飛對待劉備,李逵對待宋江似的,他倒好,我進去了,他連個屁都沒放。還是你遠哥仗義,一點兒沒責怪我,那時候我小啊,才十七歲,什麼也不懂,只知道跟著傻逼黃鬍子瞎雞巴忽悠,忽悠來忽悠去,越混越拉倒,最後竟然給長法這個老混蛋當起跟班的來了,現在想想我都想自殺。我胡東要魄力有魄力,要腦子咱也不差,怎麼會混得那麼慘?操,後悔呀。我問,你今年多大了?胡東說,差幾天就二十二了,時間真不抗混的,一轉眼二十多歲的人了,這次出去再混不出個人樣兒來,我就不想活了。
「別那麼想,咱兄弟們會有出頭之日的,」我喝口水漱了漱口,嘩地噴了個滿天飛等著吧,會好起來的。」
「對了遠哥,怎么小傑大哥一直沒見著他?我太佩服他了,那可真是一條好漢。」
「對呀大瀾尷尬地笑了笑,「儘管我們倆打過架,可我也尊敬他,這樣的漢子現在根本沒有了。」
「他去香港了,」我敷衍道,「偷渡出去的,出去以後我們倆就失去了聯繫。」又胡亂聊了一陣,我起身道:「我該回去了,一會兒就收工了。胡東,下次小爐匠再來接見你的時候,你問問他,那幫人再找沒找他,找他都說了些什麼,我需要知道這些事兒,要不我跟我把兄弟的誤會將越來越深。」
胡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我的兄弟,拍著胸脯說:「放心吧遠哥,外面的一切動向都逃不過我胡東的眼睛。」
走到門口,我問大瀾,你是怎麼認識胡東的?」
大瀾說:「這是個苦孩子,小時候我媽餵過他奶,他一直喊我媽是媽。」
我知道了,心裡竟然有一絲恍惚,突然想起了我弟弟,我弟弟小時候也吃過別人的奶。
在車間幹活就是比在監舍里值班過得慢,紀律嚴不說,活動的範圍也小,老是在車間裡面,根本沒有機會出去溜達。以前值班的時候還可以去操場上打打籃球,高興了還能去教育科找小廣探討探討文學什麼的,現在不行了,悶得要死。我下定了決心,一定要重新回去值班。老辛給我出主意說,乾脆你當個反改造分子,攪他個天翻地覆,然後你再突然變好了,政府會把你當成由壞變好的典型,這說明他們改造犯人有方啊。我說,老逼你這不是害我嗎?再折騰進小號里去?老辛說,你缺腦子?你不會掌握個度?不打人不罵人,就是不幹活,整天吊兒郎當,誰也不理,政府跟你談話你裝啞巴,來不及你就裝神經病……我踢了他一腳,去你媽的,我堂堂楊遠能那麼干?回監舍跟董啟祥商量,董啟祥說,這樣吧,我跟許隊提提,就說監舍里值班的力量要加強,現在值班的沒有頂事兒的,讓許隊把老萬拿下去,你上來。我想了想,老萬太可憐了,要拿就拿老狗逼。董啟祥說,拿老狗逼不太好意思,那是老辛的玩具啊。
那天我實在是寂寞透了,收工以後去了值班室,把老狗逼好一頓臭罵,老狗逼不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我直接告訴他,我說,你他媽的趕緊跟隊長說,你幹不了這個活兒,我要回來值班。老狗逼不樂意,去找了老辛,老辛勸我說,你這是何苦呢?狗逼快要到期了,再忍耐幾天,我和大祥一起跟許隊提這事兒。董啟祥說,老辛你這個老雞巴操的真他媽的「腚眼迷」,讓狗逼下來還耽誤你操腚了?再這樣我可不管啦,我直接找個茬兒把他拿下來。老辛苦笑道,大祥你可真不夠意思啊,為蝴蝶越獄的事兒你害了我一把,現在連我的兄弟你都不放過?我橫了橫心,說,辛哥,你說吧,你要什麼條件?我答應你,前提是讓狗逼滾蛋。老辛似乎覺得這樣斗下去沒什麼意思,伸出指頭捻了捻,我當場給了他二百塊錢。老辛哼著小曲走了。大約過了一個月,老狗逼就因為值班的時候睡覺被拿下來了,老狗逼心理不平衡,罵了許隊一句,結果直接嚴管。這樣我便順理成章地回了值班室。回去那天,許隊跟我談了好長時間的話,大體意思是我再也不能有越獄的想法了,大隊上為我回來值班研究了很長時間,如果再出什麼問題,大家就都不好看了。我說,我根本不可能有那個想法了,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有那個想法我還能出得去這個走廊嗎?內管掌管鑰匙的全是政府,而且鐵門也換成了密鋼筋的,我那不是找死?許隊沒有話說了,叮囑我幾句就走了,我狂笑了好幾分鐘。
董啟祥是值班組長,我來了以後他就不大管事兒了,整天在外面打籃球,有時候還在操場上練習「貓步」,具體動作就是把屁股收緊一些,肚子裡的氣也提到胸脯上,身子往後仰著,腦袋稍微一偏,優雅地往前走。用他的話來說,這叫鍛鍊風度,將來回到社會上用這種步伐可以糊弄美女。我實在看不出來這種步伐有什麼風度可言,整個一小兒麻痹剛治好的樣子。還不如他正常走路,那可真叫風度,他走路很快,步子也大,上身稍微有些偏,忽忽地走過來,男性十足。有一次小廣來我們監舍玩兒,我對小廣說,祥哥在練習貓步,你覺得他這個貓步走得怎麼樣?小廣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他那叫雞巴貓步?跟他媽太監剛割了雞巴一個模樣。這話被董啟祥聽見了,差點兒跟小廣動了手。
這事兒過去以後我才知道,原來董啟祥很注重個人形象,他不允許別人說他沒有男人氣概。
小廣這個人挺有意思的,有時候我特意提一下他誤會我的事兒,他竟然瞪著眼睛裝無辜:「這又是說誰呢?」
我不跟他計較,問他最近在研究什麼學問,他說:「周易八卦,全國有限的幾個研究透了的,其中有我。」
然後就不由分說地掰我的手掌,非要給我算命不可,算的是一塌糊塗。
算卦演砸了,他就講他對女人的研究。他說,他曾經研究過《素女經》,對女人的了解比對男人還透徹,女人的生理和心理他都研究透了。哪個地方有什麼構造,哪個地方什麼時候出湯出水,他沒有不知道的。女人的心理反應也很有講究,比如美女們看見一個長得像陳廣勝這麼漂亮的男人一般她們的下身會流水,見了一個胡四和我這樣的男人就完蛋了,下面乾燥得能劃著名火柴。如果看見一個董啟祥和林武那樣的可就麻煩了,一般會閉經,就算是強姦她們也不會成功,因為他們那裡已經失效了,錐子都扎不進去。我笑得不行,就跟他說,有個美女看上我了,要死要活非跟我不可,這怎麼解釋?小廣的眼睛像是亮了—盞燈,真的?這個女人一定是個花痴,你說她長了個什麼模樣,我來幫你分析分析。我就把芳子的長相繪聲繪色地對他描述了一番。這小子的哈喇子都流出來了,不形容的說,足有三尺長,這還不帶下巴以上的那一截。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哈喇子吸回嘴裡,直搖頭,瞎了瞎了,這姑娘完蛋了,美女配野獸啊。我問他,那麼你說,這個女人是不是花痴?小廣顧左右而言他:「我還研究過聖經,聖經上說,為人不操十個逼,上帝見了都不依。有道理啊,要不那麼多信教的呢。我算是好歹完成了上帝交給我的任務,勉強操了十個逼吧,有一個還不知道算不算,是人家操的我,我是被動的……就是上學的時候被我同學他媽把我誘姦了,他媽的,那個難受啊,生不如死,把我的包頭都弄破了。等我出去非操他閨女不可,這叫報仇。哎,你怎麼樣?上帝的任務完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