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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李俊海失手1

2024-06-12 04:56:42 作者: 潮吧

  剛走了兩步,金高悄沒聲息地站住了:「蝴蝶,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去了。」

  我的腦子又亂了:「你到底是什麼了?你以為警察一輩子都抓不著你嗎?」

  金高倚在牆根上,喃喃地說:「我的槍還放在劉各莊……我家裡也有把槍,這叫私藏槍枝……」

  他的話一下子提醒了我,對,不能讓警察發現我們是帶著槍去的!怎麼辦?回去拿肯定是不行了,只有最後一條辦法,讓金高立刻跑回市場把我的槍銷毀,然後讓他出去躲著,只要暫時抓不到他,我完全可以把落在院子裡的那把槍賴到黃鬍子和黃三的頭上,興許將來有了轉機,金高會沒事兒的,只要金高還在外面,我的生意就可以支撐下去,那樣即便是我被判了幾年我也不怕,出來以後我還有機會重新來過!我用力推了他一把:「趕緊走,別回劉各莊,現在劉各莊一定被警察包圍了,你馬上回市場打開我的保險柜把那把槍藏起來,那裡面還有三萬塊錢,你帶上遠走高飛,我這面你就不用管了,我不會出事兒的……好了,不羅嗦了,馬上走!」金高遲疑著:「我應該回劉各莊,那把槍不好解釋。」我急了,猛地踹了他一腳:「想死你就回去,聽我的,快走!」金高轉身跑了兩步,又猛然折了回來,一把抱住了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掙脫開他,大步走進了胡同深處,金高終於喊出聲來:「蝴蝶,你多保重!」

  我站在胡同里最黑暗的地方,看著他壯碩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胡同盡頭,蹲下身子把綁在腳腕子上的槍解下來,一把插進了旁邊的一堆垃圾里。站起來拍打了兩下手,拽出大哥大,快速地撥通了胡四的電話,胡四好象是在喝酒,我簡單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胡四啊了一聲,高聲喊:「你想得很對,馬上投案!後面的事情有我,快去!」我掛了電話,剛想給李俊海打電話問他事情怎麼樣了,如果還沒開始的話就放棄,大哥大就響了,正是李俊海的號碼,我直接接了起來,李俊海在那邊氣喘吁吁地說:「蝴蝶,失手了……孫朝陽受了傷,是劉三開的槍……他跑了,湯勇突然出現了,把春明的腿打傷了,我們正在去醫院的路上……我先讓劉三跑了,我現在跟天順在一起,怎麼辦?」

  我站不住了,溜著牆根坐在了地上:「別慌張,你不能在濟南給春明看病,去別的地方。讓五子送你們。」

  李俊海幾乎哭了:「楊遠,我真的沒想到會出這麼大的麻煩……我就是在送春明去別的地方……春明,堅持住。」

  我瞪著眼睛看天,天依舊那麼明亮,大片的星星連在一起讓我想起了五子歌廳門口掛的滿天星彩燈。

  「遠哥,我是春明,」春明的聲音很沉穩,「真他媽想不到,胳膊上的傷還沒好,腿又受傷了,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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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能堅持嗎?能堅持就再跑個遠一點兒的地方。」

  「讓蝴蝶別亂叨叨了,」是五子的聲音,「讓他放心,這兒有我。」

  「楊遠,你估計這事兒……」李俊海的嗓子在顫抖,可是我沒有聽出來很慌亂你估計這事兒能有什>後果?」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一般不會出什麼大事兒,孫朝陽就這麼點好處,他不敢報案,你先穩住,回來再說。」

  李俊海的嗓子還在顫抖:「我很擔心……說不上來為什麼。」

  我的腦子清醒了一些,我不能再跟他羅嗦了,該死該活先這樣吧:「俊海,我這邊也出麻煩了……」

  李俊海似乎不相信:「不會吧?『口子』不是很正嗎?」

  「是很正,」我突然有了想要「化驗」他一下的意思,「有人開槍把黃鬍子打死了。」

  「真的?」李俊海的聲音又帶了哭聲,這讓我聽起來很不舒服,「誰開的槍?你帶別的兄弟去了嗎?」

  「沒有,」我根本聽不出來李俊海有什麼異常,只是在潛意識裡感覺他並不緊張,「是松井幹的。」

  「他媽的,這不是惹了大麻煩了嘛!他在哪裡?我他媽回去就劈了他!」「我讓他跑了,」我已經走到了胡同口的亮處,派出所就在西側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我在投案的路上。」

  「別發神經!」李俊海陡然提高了聲音,「趕緊跑,去了你就出不來啦

  「好了,我看見警車了,」一輛警車正嗚嗚叫著開出了派出所,「俊海,孫朝陽這邊我幫不上忙了,你保重。」

  警車離我將近三十米的時候,我高舉著雙手跑到了路中間,警車想繞過我,我橫著身子擋住了,高聲喊:「我要投案!」開車的警察可能是以為我是個醉漢,停下車沖我嚷了一嗓子:「你說什麼?」我又重複了一遍我要投案,車門嘩地打開了,從車上衝下了三個警察:「叫什麼名字?」我回答,我叫楊遠。一個警察猛撲過來:「找的就是你!」我把手伸到他的面前,鎮靜地說了一聲:「我是投案的,不是你抓我的,你不要搞錯了。」三個警察什麼話也沒說,扭著我就押上了警車。在車上,一個警察沖我笑了笑:「小子,你很聰明。」我不想跟他說什麼,把手往上舉了舉:「戴上銬子吧。」那個警察又笑了:「一看你這個做派就不是第一次跟我們打教導,先不給你戴,審問完了再說。」

  不到五秒鐘我就蹲在了派出所審問室的桌子下面,我竟然一點兒緊張的情緒都沒有,甚至感覺很輕鬆。時間不長,從外面走進來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警察,盯著我看了一陣,附下身子跟押我進來的那個警察低聲說了幾句,用腳尖勾了勾我的屁股:「不用蹲了,起來坐著。」隨手拉過一張椅子,「你就是楊遠嗎?」我點了點頭,老瞀察也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對,不然你這回麻煩可就大了。」說完,坐到了我的對面,「登記一下,一會兒跟我走。」我知道這是要押我去更高一級的地方,笑了笑:「看來還是很麻煩,好,只要你們承認我是投案自首的,隨便到哪裡我都配合。」

  「這是肯定的,你的確是投案自首的,」老警察用一支原子筆點著桌子說,「但你的事兒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也沒有什麼複雜的,」我笑道我其實是一個受害者。」

  「是不是受害者現在誰說了也不i,」老警察攤開了筆錄,「姓名?」

  「楊遠。」

  「籍貫?」

  「山東……」

  「民族?」

  「漢族。」

  「出生日期?」

  「1966年7月27日。」

  「文化程度?」

  「初中。」

  十分鐘結束,老警察讓我在那張筆錄上按了一個手印,指著我放在桌子上的大哥大說:「這玩意兒是你的?」

  我點了點頭,老警察好象罵了我一句什麼,接著說:「現在的犯罪分子都玩兒高科技了,設備比警察還先進。」

  我無語,這倒是真的,那年頭全港上有幾個大哥大確實能夠數得過來。

  坐在我對面的年輕警察把大哥大給我裝到一個塑膠袋子裡,然後指了指我的褲帶:「這個也得抽出來。」

  我感覺時光一下子倒退到了1983年……兩隻耳朵開始蜂鳴,動作也緩慢了起來,褲帶、鞋帶、手錶全都裝進了那個黑色的塑膠袋子。老警察把我的雙手捏在一起,輕輕將一付黃色的手銬卡在了我的手上,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微一笑:「楊遠,你的外號叫蝴蝶,有過一次勞改經歷,我很了解你,無論你前幾年在監獄裡,還是這幾年在社會上……所以你應該知道你的對手是什麼分量,呵呵,走吧,到你該去的地方先考慮問題,明天咱倆開始正式對陣。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小的錯誤,我不應該投案,我應該跟金高一起浪跡天涯!

  外面有一輛警車早在等著我了,我沒等抬腿就被人從後面推了上去,估計那姿勢很狼狽。

  車開得很快,印象中大概也就是三分鐘車就停住了,還是那座曾經讓我恐懼的黃色大樓,市公安局。

  老警察昂首闊步地在前面走著,銀色的月光灑滿他的全身,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個銀盔銀甲的將軍。我的兩條胳膊被兩個警察捏著,別彆扭扭地跟在後面,這讓我感覺很屈辱,這樣的感覺在我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根本沒有,那時候我覺得自己豪邁極了,甚至看到了自己輝煌的將來——等我從這裡出去我就是一個真正玩社會的人了,我在這裡面鍍了金,從此以後誰也不會小瞧我了,將來我就是這座城市裡的大哥……折騰了幾年,我幾乎達到了大哥的地位,可是我現在是什麼呢?昔日一點一點培養起來的優越感與不可一世的狂傲,在這個月色皎潔的夜晚刷地一下蕩然無存……身邊兩個身材矮小的警察夾著我,讓我感覺我就像一根枯萎的青草,再也找不回一個小時以前的那種自信與桀驁。我將如何度過那些即將面臨的事情呢?我到底都做過什麼?我的腦子剛剛開始轉動,竟然像上緊了的發條突然斷了那樣,嘩啦一下散開了……拉雞巴倒吧,你這個膘子,這一次可是你主動送上門來的,你休想怨恨任何人!

  一行四人拐過熟悉的橢圓型正門,前面就是預審科幽深的走廊了,隨著即將到來的審訊,我的腦子又開始了艱難的轉動……難道我真的走錯了這一步?那麼誰來告訴我什麼才是正確的呢?我幻想著自己跟金高一起踏上了逃亡之路,在一個不知名的城市裡遇見了小傑和常青,我們四個人會合了,然後是一片刀光劍影……我被自己的幻想嚇了一大跳,這怎麼可能呢?我看見自己被抓住了,背後插著一支亡命牌,上面的字跡很模糊,我只看清楚了那個血紅的叉叉……感覺脊背被人推了一下,我打了一個激靈,老警察站在一個房間裡面沖我喊了一聲:「磨蹭什麼?進來!」

  裡面已經坐了一個胖乎乎的警察,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幾年以前他曾經審理過我的案子,就是那個我前面說過的胖警察。我沖他笑了笑,挪動了兩下腳步,進來,蹲在了門口。胖警察站了起來,他還是原來的那個習慣——繞著我轉圈兒:「楊遠,沒想到吧,三轉兩轉,你又轉回來了,巧了,還是我審理你,哈哈,咱哥兒倆真有緣分啊。」

  老警察坐到了我的對面:「楊遠,你知道嗎?我和劉科長親自審問你,這就證明你的案子不小。」

  原來胖警察當了科長,我抬起頭來:「我也不是以前的那個楊遠了,我只知道我沒有犯法。」

  胖警察還在轉:「你小子的脾氣還是那個熊樣,犯沒犯法是你說了算的嗎?」

  我說:「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不是我打死的,黃鬍子敲詐我,我去找他……」

  胖警察打斷了我:「你先別跟我解釋這些事情,今晚我也不想審問你,咱們只是見個面,審問你有的是時間。」

  這我早有預料,因為他們會以為我是一根難哨的骨頭,他們想要調査清楚了當時的情況再審問我。可是我不能給他們這樣的機會,那樣會使他們先人為主,我必須首先讓他們知道我沒有殺人,然後再強調我的理由。我直接說:「我既然是來投案的,你們就應該先聽我說明我投案的理由,甚至我用投案這個詞都不應該,我應該算做是報案……」

  「哈哈,我真服了你,」胖警察終於停止了轉圈兒,「報案?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勞改學精了這是?」

  「這跟勞改有什麼關係?」我豁出去了,大聲說,「我就是這麼認為的,因為我是受害者!」

  「你是受害者?」老警察啪地一拍桌子,「你懷揣兇器闖人民宅,死者屍骨未寒,你竟然成了受害者?」

  「大叔,你的概念有問題,你還沒有審問就知道我懷揣了兇器?什麼死者?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老警察忽地站了起來,剛想開口,我的話就跟了上去:「法律我懂,你這是誘供。」

  老警察掃視著我,突然笑了:「你還知道什麼是誘供?不簡單,不簡單,你來告訴我,剛才我哪句話牽扯誘供了?」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記得在沒有開始調査之前,審問者不可以直接認定被審問者犯了什麼罪行。

  正在想用什麼話來對付他,門被推開了,一個警察走到胖警察身邊耳語了幾句,胖瞥察清了清嗓子,對老警察說:「李科長,你先帶他去看守所,先辦個行政拘留,」轉向我說,「楊遠我告訴你,犯了法就別想輕易逃脫法律的制裁,這你應該很清楚,你現在唯一的出路是,好好考慮你所犯的罪行,爭取一個好的態度,這樣在量刑上會有好處。」

  我明白,只要讓我進了看守所我就很難再出去了,很快就會轉為刑事拘留,然後……我不敢想下去了。

  來押我的是兩個穿橄欖綠的武警,他們沒捏我的胳膊,而是用槍指著我,讓我跟在老警察的後面出了審訊室。

  我走的依然是上次走過的那段路程,剛拐出這座大樓我就聞見了那股熟悉的馬廊味道。

  當班的是白所,他似乎認出了我,我剛一進門,他就咦了一聲,彈簧般從椅子上蹦了下來:「是不是楊遠?」

  我趟尬地沖他點了點頭:「白所,是我,我對不起你對我的諄諄教海,這不又回來了?」

  白所是個很開通的人,一把拉起了剛剛蹲下的我:「別蹲了別蹲了,我知道你不會惹事兒的,又怎麼了這是?」

  老警察哼了一聲:「白所總是那麼多心事,先給他登記完了你們再聊。」

  白所忙不迭地攤開花名冊,邊掏鋼筆邊說:「就是就是,老李,你說你說。」

  很簡單,跟我上次一樣,也是走了一下過場。

  老警察臨走的時候摸了我的胳膊一把:「楊遠,我希望你不要浪費這寶貴的時間,早一天坦白早一天利索。」

  我沖他攤了攤手:「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沒犯罪,你可能要失望了。」

  老警察反著手朝我揮了揮:「我沒有那個癖好,我的任務是決不放過一個壞人,也決不冤枉一個好人。」

  白所跟了出去:「老李放心,我了解楊遠,人還不錯……唉,這個老李,他總是不喜歡聽我說話。」蹣跚走回來問我:「帶鋪蓋來了嗎?」我搖了搖頭:「這集趕得急促,沒來得及。」白所回屋給我卸了手銬,從牆上摘下那盤碩大的鑰匙,說聲「走吧」,搖搖晃晃地走在了前面。他斜著身子往南邊走,我知道,我將被分配到南走廊里的大號。

  驚心動魄!我的手心在出汗,我幾乎都不敢看楊遠了。楊遠斜著眼睛乜了我一眼:「有點兒意思吧?」

  我咬了咬牙:「遠哥,終於到了你第二次進監獄的故事了,我怎麼感覺心裡挺難受的呢?」

  楊遠淡然一笑:「難受嗎?那是肯定的了,我他媽太冤枉了。」

  我不明白他說的冤枉是指投案自首還是指別的,胡亂嘿嘿了兩聲:「是啊,是夠冤枉的。"

  楊遠抬了抬胳膊,我知道他的胳膊又麻了,因為在講這些事兒的時候,他的肩膀一直是聳著的。

  「遠哥,這次你判了多少年?」我邊給他揉著肩膀邊問。

  「五年,可是我又提前出來了,哈哈。」楊遠似乎很不在乎這事兒,「出來以後我還是我,沒有什麼改變。」

  「太好了,這就證明你的朋友們一直在幫你維持著生意。」我真替他高興。

  「維持他媽了個逼呀……」楊遠哧了一下槔子,『『出去以後我成了窮光蛋,什麼也沒有了。」

  「怎麼搞的?」我一下子預感到是李俊海霸占了楊遠的生意。

  楊遠好象感覺很舒服,愜意地抖了抖肩膀:「兄弟你行,這次我要是活著回去,我就讓你跟在我的身邊。」

  我沒有想那麼遠,因為我相信,即便是他逃過一死,他也不會那麼快就重新回到社會上去的。

  楊遠閉了一陣眼睛,忽然直起了身子:「剛才你說什麼?」

  我說,我問你出去以後為什麼一下子成了窮光蛋?楊遠又沉默了,眉頭皺得像一座小山。

  因為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只吃兩頓飯,晚飯在下午三點的時候就吃完了。楊遠還是不大吃東西,看著他結實的胸脯,我懷疑他有什麼特異功能,我比他瘦了許多,可是我仍然感到餓,他怎麼吃那麼點兒東西還這樣壯實呢?想問問又忍下了,我怕他懷疑我想吃他的豬大油,他依舊在吃飯的時候從那個瓶子裡面挖一勺豬大油攪在菜里,從來不給我,在這點兒上他像個土財主,一點兒也沒有大哥的意思。傍晚的時候很悶熱,似乎不像是秋末的季節,悶熱得連好長時間不見的蚊子都出來了。有一隻喝飽了血的蚊子艱難地繞在楊遠的頭頂,好象要落在他鐵青的頭皮上,楊遠聽見了它嗡嗡的聲音,晃了幾下腦袋,它照舊在他的頭頂上轉圈兒,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蠻橫。我跪起來,一把將它拍在手心裡,它喝得太飽了,手心裡的那滴蚊子血呈噴濺狀往四周展開,猶如一棵百年老樹裸露在地面上的根須。

  楊遠自言自語似的罵了幾句什麼,歪著腦袋打開了噸,隔壁閻坤的門被打開了,我聽見管理員在喊他提審。

  閻坤經過我們的號子的時候,嚷了一聲:「遠哥,我快要判了,起訴書已經發了。」

  楊遠沒睜眼,扯著嗓子喊:「恭喜你啊八爺。」

  管理員用鑰匙砸了一下門:「不許說話!"

  楊遠還是不睜眼:「不說話的那是啞巴。」

  走廊上傳來閻坤的聲音:「我說話怎麼了?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小號里,我都要變成啞巴了,練習一下說話就不可以了?」管理員在大聲呵斥他,你想練習回家練習去,這裡是專政機關,既然你進來了就得遵守這裡的規矩……閻坤好象是在特意逗引管理員跟他說話,一直念念叨叨,直到我聽不見了。其實我很理解閻坤的心情,前幾天我一個人在這間號子裡的時候,寂寞得要死,有時候甚至想,窗外哪怕飛進來一隻蒼蠅,我也可以把它抓在手裡玩兒上一陣解解悶啊。我把腦袋轉向窗口,靠近窗口的那幾根樹枝幹巴得像幾根陰毛,一片樹葉也沒有,落日的餘暉在這幾根陰毛和窗台上漂浮。一個吊死鬼在窗外隨風晃悠著,我站起來伸出手去夠,只差那麼一點點。我回來拿了一雙筷子,像夾花生米那樣去夾它,還是差那麼一點點,我踩到了被子上……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正專心致志地夠著,門口突然一聲大喝:「找死啊你?!」我差點兒暈死在牆角,門上的小窗口赫然貼著管理員那雙鷹一般的眼睛:「出來,提審!」

  坐在值班室里,管理員破天荒地給我卷了一根旱菸:「最近楊遠有什麼動向?」

  我裝做很誠懇的樣子,仰著臉說:「我正想報告政府呢,他整天給我灌輸那套哥們兒義氣的資產階級思想。」

  管理員哼了一聲:「他是怎麼灌輸的?」

  我想了想,開口說:「他說他是個黑社會老大,手下不少兄弟全聽他的,不聽他的他就打人……」

  「好了好了,這些不需要你說管理員把身子往前靠了靠,「他提沒提搶劫押運車的事兒?」

  「沒提,」我說的是實話,還早著呢,故事還沒進行到那一步,「他只提了有個叫松井的打死了一個叫黃鬍子的。」

  「這我知道,」管理員誘導我,「後來呢?就是他再一次出獄以後的事情呢?」

  「他還沒開始說這些事情,」我順著他說,「剛剛講到他第二次進去的事兒呢,後面的還沒開始講。」

  「不錯,很有成績,」管理員給我點上滅了的旱菸,「抓緊時間讓他說後面的,你快要判了,爭取快一點立功。」

  我的心又一次動搖了,我該不該聽從管理員的指揮呢?也許楊遠真的能跟我透露一些警察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我揭發了他,我是否可以得到政府的寬大處理呢?幾天來我與楊遠的分分秒秒風一般掠過我的腦際……我不能幹這樣的事情,為了少判幾年出賣一個拿我當好兄弟的人,不能,堅決不能!這幾天我跟楊遠學了不少做人的道理,他說過的話已經溶進了我的血液當中,我應該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起碼應該不傷害朋友,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幾口把旱菸抽完了,抬頭對管理員說:「大叔你放心,只要我還呆在那裡,我就有辦法讓他說。」

  「還有什麼困難嗎?有困難就告訴我,我儘量滿足你的要求。」

  「別的困難倒是沒有,我就是想讓我媽來看看我,哪怕給我送幾件過冬的衣服。」

  「這個嘛……」管理員很為難,「按規定看守所是不允許接見的,你們家的電話又沒人接……」

  「派個人去一趟不行嗎?」我著急了,「我也想知道我媽的身體怎麼樣了,也好減輕思想負擔啊。」

  管理員沉吟了半晌,站起來說:「你回去等著吧,我儘量給你安排,記著,別隨便跟閻坤搭話。」

  我知道閻坤極有可能也是他們安插在那裡的釘子,我是不會跟他隨便說話的,我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出門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闖坤蹲在側面的一個牆根下抽菸,滿面愁容,煙霧幾乎包住了他。

  南走廊開始放茅了,人聲嘈雜,一陣夾雜在吵鬧聲里的腳鐐聲格外刺耳,我不禁倒頭看去,一個缺了一條胳膊的中年人提著拴腳鐐的繩子一拖一拖地橫著往這邊走。李俊海?這個人一定就是李俊海了!我跟在管理員後面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目光一直在盯著這位傳說中的雜碎看。他的身體要比楊遠強壯很多,個頭也比楊遠高了將近一個腦袋,可是形象要比楊遠差了許多,他看上去很醜,臉幾乎是平的,脖子跟臉一樣寬,眼睛像是被刀子割開的兩條縫,從那裡面射出陰鬱的光芒。他的嘴巴一直在冷笑,這樣的感覺令人異常不爽,因為我從裡面看不出一點兒楊遠那樣的自信與陽剛,看出來的全是仇恨與恐懼,甚至還有一絲茫然。他似乎也看見我在盯著他看,兩條細縫似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目光像兩支箭般射向我:「夥計,你是不是跟楊遠住了一個號兒里?」我不敢回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心竟然沒命地跳了起來。李俊海等了我一會兒,見我只管倒頭看他不說話,突然哈哈笑了:「回去告訴楊遠,我挺想他的。」

  「李俊海,誰讓你亂晃蕩的?滾回去放茅!」管理員跑了過去,一把推了他一個趔趄。

  「我跟他們一樣嗎?」李俊海舉了舉「捧子」,「一個快要死的人不應該享受享受短暫的自由嗎?」

  「我告訴你,你從『一看』學來的那套本事在我這裡不管用!滾回去。」

  「你得講道理啊大哥,毛主席都說要治病救人,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呢,你是怎麼貫徹毛主席指示的?」

  「來人!」管理員徹底讓他逗引火了,大聲招呼站在旁邊的武警,「把他押回去!」

  「哈哈哈哈,真他媽有意思!虎落平陽被犬欺呀,」他晃開前來拉他的武警,邁著騎馬的步子嘩啦嘩啦地往回走,走著走著竟然唱上了,應該承認,他唱得真不錯,韻味十足,「我本是窩龍崗散淡的人,評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

  回到號子,楊遠在用報紙疊紙牌,我坐到了他的對面:「遠哥,剛才我看見李俊海了。」

  楊遠掃了我一眼:「你認識他?」

  我笑了:「你整天跟我描述他的長相,我再不認識他那我就真成膘子了。」

  楊遠把紙牌劃拉到一邊,目光變得很嚴肅:「他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我說:「大嘴巴,小眼睛,臉是平的,個子比你高,一條胳膊只剩了上邊的那一塊,對不對?」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他是什麼表情?身上也是手銬腳鐐齊備嗎?"

  「表情很不好說,咱們現在的表情都差不多,他好象比咱們多了一點兒憂慮……跟你的裝備一樣。」

  「那就對了,」楊遠頹然往後一倚,「命運都是老天爺註定了的,他一定會死,我有這個預感。」

  「他該死,這個人太壞了,他不死誰死?」後面的「難道你死」我沒敢說出來,猛地打住了。

  楊遠猛吸了一口氣,我以為他要狠狠地嘆息一聲,可是他把這口氣在胸膛里憋了很長時候,慢慢吐了出來:「兄弟,李俊海也不是天生的壞人,在我第二次出來的時候,他曾經幫助過我,這次是真心的,我確定,直到死我也得感謝他,可是他真的在後來很壞,壞得都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屬於人類……我說的這個後來不是指我第二次出去的那個後來,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很壞了……他一直在『掂對』我,而我竟然傻到沒有防備,我曾經無數次的分析過,我這位把兄弟到底是不是在害我,我身邊的兄弟也時刻在提醒我,可是我……我操他奶奶的,想起來我這心裡就發毛!第二次回來是因為他,第三次回來也是因為他……操,也不全是,全趕他媽一塊兒去了,很複雜,很複雜,我繼續跟你講吧。」

  「遠哥,這次別講外面那些事情了,我聽得很糊塗,講你怎麼打的勞改好不好?這個我喜歡聽。」

  「是啊,應該講勞改的事情了,哈哈,」楊遠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我這種人很適合勞改,真的。」

  「聽這意思,你這次的勞改打得很順利?」

  「順利倒是談不上,順心那倒是真的,好玩兒極了,在外面跟孫朝陽、李俊海他們斗,在裡面跟小廣斗上了。」

  「小廣一直誤會你嗎?」

  「他誤會他媽了個逼,他是故意製造混亂,他想弄亂了我的腦子……這個混蛋,跟他媽李俊海也差不多。」

  「不會吧?」我吃了一驚,「我聽你前面說的,他好象不是個很壞的人啊。」

  楊遠輕蔑地翻了一個眼皮:「應該承認他不是個壞人,可是他太記仇了,簡直不是漢子。」

  你還不允許人家記仇嘛,你把人家砍了這應該是真的吧,這事兒誰也記仇,我笑道:「你先講,我不作評論。」

  楊遠摸了我的臉一把:「你小子挺大膽啊,現在敢跟我平起平坐了,呵呵,聽著啊,我開始了。」

  「放茅!」楊遠剛取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準備開始講,門就被打開了,一個姓曹的管理員站在門口招呼道。

  「兄弟,你還得辛苦一下,扶著我,我走不動。」楊遠用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楊遠啊,你可真會裝啊曹所撇了撇嘴巴,「得,先裝著吧,有你裝不出來的時候。」

  「說我裝我就裝吧,」楊遠哼哼唧唧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兄弟,咱們走,憋死我了。」

  我架著他進了廁所,曹所站在走廊頭上喊了一聲:「快點兒啊!」閻坤突然從廁所里冒出頭來嘟囔了一句:「快你媽個逼快?我還沒跟我哥哥見個面呢。」說著沖倚在門框上的楊遠呲了呲牙,「遠哥,想死我了,我特意在這裡等你呢。」楊遠把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拿了下來,沖我一歪頭:「你回號子把馬桶拿來刷刷。」我知道他想單獨跟閻坤說幾句話,轉身就走,曹所問我回來幹什麼,我說回來拿馬桶,曹所罵了一聲,坐到走廊頭上的椅子上不管我了。我在號子裡磨蹭了一陣,聽見曹所又在催促,連忙搬著馬桶奔了廁所。剛接近廁所,人還沒走進去,我就聽見了楊遠的低吼聲:「你他媽的跟我玩兒這些指東打西的把戲?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是不是?」閻坤沒有一絲聲音,這一定是楊遠在訓斥閻坤。我不自覺地就把腦袋伸了進去,赫然發現楊遠用手銬勒在閻坤的脖子上,閻坤的兩隻手扎煞在下面,他好象不敢去拉楊遠的手,臉上全是血跡,兩條腿不停地蹬面前的水池子,感覺像是在上吊又後悔,可是已經晚了的樣子。

  楊遠一倒頭看見我楞在門口,微微一笑鬆開了手:「閻八爺又皮緊了,我在給他松松呢。」

  閻坤終於喘了一口氣,咕咚倒出了門口,兩條腿還在廁所裡面撲騰。

  走廊頭上傳來曹所的聲音:「怎麼了,怎麼了?你們是不是在打架?」

  楊遠走了出去,沖曹所的方向嚷了一嗓子:「沒事兒,閻八爺讓尿憋昏過去了,你看,他一腦袋撞在水池子上,哈哈,誰敢打架?不要命了他?」轉回頭,冷眼看著四爪朝天躺在地上的閻坤,「記住,在哪裡我也不允許你裝逼。」

  曹所提著電棍跑來想去抽楊遠,楊遠笑了笑:「別動手啊,你還不知道他是為什麼躺在這裡的呢。」

  曹所臧了滿臉是血的閻坤一腳:「是不是楊遠打你了?」

  閻坤在嘴巴里像含著一根滾燙的雞巴:「不……不是,我碰在門框上了,他,他沒……沒打我。」

  楊遠橫著身子走了幾步,又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走吧,閻八爺老了,撒泡尿也能磕倒。」

  回號子剛坐下,隔壁就響起了閻坤壓抑的抽泣,楊遠皺著眉頭罵了一聲:「就這德行還八爺?操他媽的。」

  我想問問剛才楊遠是怎麼收拾閻坤的,張了一半嘴又憋回去了,這時候多嘴不好。

  楊遠抓起盛滿涼開水的茶缸子喝了一氣,摸摸嘴巴笑了笑:「很痛快,呵呵,咱們接著來?」

  我點了點頭:「開始。」

  楊遠再次開始回憶往事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整個看守所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跟著白所在一個大號門口站住了,白所回頭囑咐我道:「少跟他們攙和,尤其是應該收斂一下你的脾氣,現在不是嚴打的時候了,監規紀律很嚴格的,你要是違反了,我照樣收拾你。」我笑了笑:「白所放心,別人不欺負我我是永遠不會欺負別人的……哎,段所還在這裡上班嗎?」白所說:「是啊,明年他就退休了,你這小子啊,要是讓他知道你又回來了,他該多傷心啊……好了,進去吧。」白所打開了厚重的鐵門,把我往前一推:「大家給這位新來的讓個地方,以後他就是你們這個監號里的人了,」指著一個白胖的中年漢子說,「王千里,掌握著點兒啊,不許欺負新收人員。」那個叫王千里的人站起來跟我握了一下手,沖白所做了個鬼臉:「哪能呢?我這個號子都是老實人。」

  白所一走,王千里的臉立馬搭拉下來,退回他躺的地方坐下,用一根手指沖我勾了勾:「過來。」

  這套把戲我很煩,我不想聽他的,就那麼站在門口盯著他看。

  王千里似乎是第一次遇到我這樣的人,嘴裡咦咦連聲:「碰著個吃生米的了,喊你過來你沒聽見嗎?」

  旁邊有幾個沒睡覺的一齊坐了起來:「膘子,喊你呢,你他媽是個啞巴?趕緊給大哥下跪。」

  操,有這麼白胖的大哥嘛,我站著沒動:「我從來不給別人下跪,有什麼事兒就說。」

  王千里又嗅了一聲:「你很亡命是吧?那好,我過去,」說著就脫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白白胖胖的一個大肚子,肚子上歪歪扭扭地文了一隻比公雞還難看的老鷹,他好象覺得自己的文身很威猛,一下一下地鼓著肚子,「哥們兒,知道老子是誰嗎?」我邊往門邊靠邊說:「你是誰?我好象不認識你,別打架呀,有什麼話你說就是了。」坐著的那幾個人全都站了起來,在我的旁邊圍成了一個扇形。不好,這個眼前虧說不定要吃,我靈機一動,沖正往前逼近的王千里笑了笑:「爺們兒,先別著急,讓我也涼快涼快。」王千里不知道我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冷不丁站住了,我一把脫掉了衣服:「呵呵,我這個文身比你那個好看吧?」旁邊一個黑大個猛地拉了王千里一把,瞪著我問:「朋友,你是哪裡的?」我知道自己這一下子起了作用,沒準兒他聽說過我,我微微一笑:「住的不遠,就在附近。」

  「你是蝴蝶?」黑大個不相信似的倒退了一步。

  「我叫楊遠。」我故意把聲音放低沉了一些,這樣很有效果,我以前曾經用這種聲音嚇跑過一群人。

  「真的?」黑大個往前走了兩步,「你認識金高嗎?你以前是不是跟金高同案?你們倆現在還在一起做生意?」

  「是的,我跟他關係不錯。"從他的目光里我看出來了,這是金高多年沒見的朋友。

  「我操!還真的是你……」黑大個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買賣不是做得挺好嗎,怎麼進來了?」

  我撒開他的手,沖互相打量的這幫人掃了一眼:「先慢說話,讓兄弟們都坐下,這種架勢不好看。」

  黑大個回頭對王千里說:「王哥,蝴蝶是港上一流的大哥,你看?」

  王千里看看黑大個再看看我,好象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聽說過聽說過,緣分啊這是……」

  黑大個張開雙臂把大家擋回了各自的床位,拉我坐在他的旁邊,沖王千里笑道:「蝴蝶有個七八年沒見過這種陣勢了,呵呵,王哥,讓蝴蝶靠著我睡吧?」王千里似乎是想紮起他號老大的架勢來,瞟了旁邊的人—眼:「大家說呢?」我發現旁邊全是十七八歲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他們好象有的聽說過我,有的什麼也不知道,一齊跟著嚷嚷,社會上的大哥當然不能慢待了,我們聽王哥的。這讓我很不舒服,就這種大白胖子還裝老大呀,一拳就把他砸回原形去了,可當時那種情況我不想跟他彆扭,再說,一個破監號里的老大有什麼可爭的?拉倒吧,我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毛頭小子了,我還有正事兒要辦呢……沒等王千里發話,我直接坐到了靠近馬桶的位置:「王哥,無所謂,我睡這裡也行。」

  王千里這下子慌了,一步搶過來拉起了我:「蝴蝶你這是幹什麼?睡到前面來,排在我後面。」

  因為黑大個的床位在中間,我想跟他先聊聊,所以我笑了笑:「我還是靠著那夥計吧。」

  王千里尷尬地摸了一把臉:「也好,先這麼睡著,不習慣的話明天再換。」

  那幾個好象聽說過我的小孩一齊爬了過來:「大哥,你真的是蝴蝶嗎?好傢夥,你果然猛。」

  我不喜歡別人當著我的面奉承我,沖他們抱了抱拳:「弟兄們都睡吧,明天咱們再聊,我也困了。」

  那幫小孩不想散去,唧唧喳喳地問這問那,王千里火了睡覺睡覺,媽的。」這話我聽出了嫉妒。

  等大家都躺下了,我圍著黑大個的毯子問他跟金高是什麼關係?黑大個說,他叫張洪武,是金高在食品廠時候的同事,83年以前他們倆都在廠宿舍住著,晚上想喝酒沒有酒肴,就經常騎著自行車跑到郊區去偷雞回來燉著下酒。83年金高因為和我一起把小廣砍了,進了監獄,他就沒知心的朋友玩兒

  了,自己在社會上瞎晃蕩。後來認識了關凱,跟著關凱混了一陣,後來關凱也進來了,他又沒地方玩兒了。86年的時候開始在火車上「滾大個兒」,年底判了兩年,剛出去沒有幾天又開始「跑車」,昨天剛進來的。我問他,從83年以後你就再也沒見著金高嗎?張洪武說,去年在路上碰見過金高,金高發達了,拿著大哥大,小頭梳得倍兒亮,他就沒有信心跟著金高玩兒了,寒喧了幾句就各自散去。

  「唉,我當時正需要人手,你跟金高一說,去我那裡多好?」我送了個乾巴人情。

  「金高提過這事兒,我哪好意思的?」張洪武嘆了一口氣,「沒有當年的那種感情了。」

  「也是,這事兒我理解,」我安慰他道,「其實幹什麼都不容易,你看我這不是又進來了嗎?」

  「金高呢?」張洪武換了一個話題。

  「說來話長啊……」我不願意提這事兒了,「以後你就知道了,咱們說點兒別的吧。」

  沉默了一陣,張洪武偷眼乜了王千里一眼:「看見那個傻逼了嗎?操他媽很扯淡啊……你知道不知道,昨天上午我來的時候被他好一頓『詐厲』,他媽的這要是在外面我能不能三拳打死他?這個人太壞了。」我笑了笑:「這種人到處都有,別跟他計較,咱們也不是一輩子都在一起,互相讓一讓就過去了。」張洪武的眼睛開始充血:「蝴蝶,我不知道咱們倆誰大,以後我就叫你蝴蝶算了……你不知道,他『詐厲』人就罷了,誰也不是沒進來過,剛進來大家都不認識,『詐厲』一把就詐厲一把,可是沒他這麼辦的吧?『滾』大家的飯吃,還他媽嚷嚷著他的肚子大!誰的肚子小?在這個雞巴地方誰都吃不飽,憑什麼得讓他混得肚兒圓?」這話我開始有些生氣了,我最討厭的就是欺負別人,尤其在這種場合搶別人的「救命飯」,我皺著眉頭問他:「你看見他『滾』飯了嗎?」張洪武忿忿地咬了咬牙:「我騙你幹什麼?不信你明天親自看,估計你的飯他是不敢『滾』的,別人的他照樣『滾』,沒看見他胖成什麼樣了嗎?在這個雞巴地方有幾個胖子?」我堅定了想把他砸下去的決心,操他媽,砸他簡直太簡單了,只要我出手,這個號子裡的大部分人是不會,也不敢管的,所長要是管,我就讓大家列一列他的「罪行」!就這麼辦了,明天就收拾他!我微笑著倚到了牆上:「洪武,這事兒你不要管了,我來收拾他,你只負責把他的嫡系控制住就可以了。」「用你幹什麼?」張洪武哼了一聲,「我來,你偏向我,別人敢反動,你咋呼一聲就可以了,我能看出來你的威力,只要你一咋呼誰也沒有膽量跟你對著來。」我想了想,嘿嘿笑了:「洪武,你果然是金高的好朋友,你們倆一個德行,好,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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